桐緒將木刀架在上段,而鷹一郎則守著下段。


    鷹一郎總是如此,絕不擺出攻擊的架勢,隻讓桐緒自由進攻。


    千代認真地看著這兩人比劍。


    「隻要一想到千代小姐正看著我們,我就好緊張喔。」


    害羞地說出這句話的桐緒,在這天的練習中輸得一敗塗地。在受到鷹一郎強攻小手(注:劍道術語,指手腕到手肘的部分。)時,桐緒甚至還掉了木刀,在千代麵前大為出糗。


    「桐緒閣下,您的手臂還好嗎?看得我好擔心啊。」


    當桐緒在休息時間坐在緣廊上失落地晃動雙腳時,千代一臉擔憂地遞出了沾濕的毛巾。


    「我覺得涼涼的毛巾會比較好,所以……」


    「啊,謝謝您。」


    桐緒挽起深藍色木棉道服一看,被打到的部位已經紅腫得讓她無法強裝鎮定了。


    「這……應該很痛吧?」


    「嘿嘿,我早就習慣了。」


    今天才初次接觸到木刀的千代不禁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即使如此,她依然沒有輕言放棄。桐緒再度了解到千代的心意之堅定,想說些話鼓勵她。


    「千代小姐,我問你喔。你知道該如何才能避免在練習中挨打嗎?」


    「……該怎麽做呢?」


    「由自己展開進攻,就這麽簡單。隻要比對手還強,就不會挨打了。」


    桐緒充滿自信地笑了笑。千代先是睜大了眼,接著馬上跟著笑了。


    「原來如此,我會努力的。」


    「嗯,加油吧。」


    昨晚千代似乎還不習慣睡在這兒,因此睡得並不好。桐緒好幾次都聽到千代頻繁地來回房間與茅房發出的聲響。


    而一到早上,她卻又比任何人都早起。當桐緒來到廚房時,千代已經燒好了活,利落地做著早飯了。轉眼間,千代就做出了兩三道菜,烹飪功力不在話下。


    如此賢淑的千代,怎麽會怨恨他人,甚至還想殺人呢?桐緒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桐緒閣下,怎麽了嗎?」


    「啊,沒事。話說回來,不要叫我桐緒閣下啦。」


    「那,桐緒小姐?」


    「對對,就這麽辦。我從以前就很想要有個姊姊,所以很想跟你親近些。」


    話才剛說完,桐緒就想到千代的妹妹才剛過世,因此很擔心自己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呃,我……我的意思不是說想取代令妹,我——」


    真是越描越黑。


    千代對桐緒溫柔地微微一笑。


    「桐緒小姐,那棵樹是櫻花樹吧?」


    千代指著一棵含苞待放的櫻花樹。


    「是啊,它的枝葉很茂密吧?再過一陣子,它就可以開出美麗的花了。」


    桐緒最喜歡櫻花了。


    「好懷念喔~小時候我爹在樹上用繩子綁了塊木頭,常逼我打木頭練習呢。當時我可是邊哭邊練喔。」


    「唉呀,為什麽要哭呢?」


    「因為我想玩娃娃跟扮家家酒呀。我常跟我爹吵著『我不想再練劍了』呢。」


    而作為母親的這時一定會說:那就別再練劍了。


    「可是呢,很奇妙的,當他們逼我練時我不想練,而他們叫我別練時我反而想練了。我哥還笑我『愛作對』呢。」


    那棵櫻花樹蘊藏著桐緒對父母的思念之情。雖然風祭道場窮酸到風一吹就會倒,但這兒有著許多桐緒的珍寶。


    千代靜靜地聽著桐緒說完後先是遲疑了一會兒,接著開口問道:


    「……請問,令尊令堂現在……?」


    「他們啊,他們在兩年前的一場傳染病中相繼過世了。」


    「這樣啊。」


    千代小姐,那你呢?——現在的桐緒還無法開口說出這句話。就算問了,千代也隻會一臉悲傷地說聲抱歉,閉口不談吧?


    沒必要著急,隻有慢慢接近千代那寂寞的心就行了——桐緒心想。


    沒多久,有個人適時地打破了沉默。


    「千代小姐——光是看著也很無聊,你要不要先從練習揮刀開始?」


    鷹一郎對千代開了口,於是桐緒不再說話,推著千代的背將她送了過去。


    千代揮舞木刀的模樣,讓桐緒看得冷汗直流。每當她揮下刀去,總是重心不穩地歪到一邊去,證明了千代的身子完全輸給了木刀的重量。


    麵對一個這樣的初學者,鷹一郎發揮了他與生俱來的芋頭精神,慢條斯理地說道:


    「不是這樣啦,千代小姐,您這是在跳中元節舞蹈吧?聽好了,要把力量集中在丹田,像這樣揮下去,這樣。」


    「這、這樣嗎?」


    千代照著鷹一郎的吩咐用力揮下去,怎料用力過猛,打到了地板。


    「哇!不行,不能敲地板!萬一破了就得花大錢修理了!」


    「啊!對、對不起!」


    這幅令人莞爾的光景,真的是在練劍嗎?


    一開始冷汗直冒的桐緒,在不知不覺中揚起了嘴角。她漸漸覺得:隻要把千代交給哥哥,什麽事都不用擔心。


    桐緒看著這兩人看得出神,忽然——


    「桐緒。」


    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回頭一看,對流汗毫無興趣的紗那王正板著張臉俯視桐緒。


    「真難得,想不到紗那王居然會來道場。如果你對劍術有興趣,我可以教你喔。」


    「不用了。」


    紗那王回絕他人時,口氣總是很冷淡。


    「不說這個了,我有話跟你說。過來。」


    「咦?咦~!?」


    一晃眼,正襟危坐的桐緒忽然緩緩飄離了冰冷的地板——原來是紗那王將她扛上了肩膀。


    「喂!放我下來啦!!你幹什麽嘛!?」


    看到桐緒奮力掙紮,紗那王說了聲「吵死了」,還拍了拍桐緒的屁股。


    「笨蛋!你打哪裏啊!?我又不是鼓!」


    「你的手臂很痛吧?我幫你治療。」


    「咦,手臂?」


    桐緒看了看方才被鷹一郎打過的手臂,接著再望向紗那王的背影。


    紗那王的衣袍是不是造成了一種身體纖瘦的假象?桐緒靠著他的肩膀與背部,想不到他竟然體格頗佳。


    「那個……我的手痛歸痛,還是走得動的,能不能放我下來?」


    「沒錯,你這蠢才!快點給我下來,無禮之徒!」


    化成人形的化丸緊緊地跟著紗那王走向連接道場與主屋的走廊,不停地大吼大叫。


    最後,桐緒仿佛米袋般地被紗那王一路扛到主屋的起居室。千代滿臉驚慌地目送桐緒被扛走,而鷹一郎則一如往常地露出看好戲的表情,使桐緒相當火大。


    紗那王的房間位於桐緒的隔壁房,室內滿布著新榻榻米的香味,是間采光良好的西南側邊間。房內除了五鬥櫃、火缽、衣架之外,隻有一座六曲半雙(注:屏風的折疊處稱為「曲」,六曲指該屏風有六折;又屏風通常為兩座一組,一組稱作一雙,半雙即隻有一座。)的六尺金屏風;上頭描繪著層層白雲。地下還有座王朝風格的建築物。


    這座金屏風是紗那王來到風祭道場時為一些帶的私人物品。它看起來相當昂貴,紗那王相當喜愛它。


    「別碰那座屏風。」


    紗那王邊將桐緒放下邊叮嚀道。


    「不用你說我也不會碰。我又不是小孩子。」


    「紗那王大人!您就算治好這個男人婆的手臂,她也隻會在晚膳多放一片難吃的醬菜回報您喔!」


    一同進到室內的化丸,馬上如連珠炮般地說個不停。


    「不如將她活埋在後麵的竹林中吧?反正這女的活著也沒什麽用處,埋在那兒說不定可以變成竹筍的肥料喔!畢竟竹筍季快到了嘛!」


    「化丸。」


    「是!小的馬上辦!小的這就去找石灰,好幫助她在泥土中腐化!」


    「你去外麵玩,在我叫你之前都別進來。」


    「什麽喵?」


    化丸轉眼間就變成了貓形。


    「喵——!!!」


    白貓畫出了一個大大的拋物線,飛向被春風吹得滿地塵埃的庭院。


    「咦,化丸!?」


    「他在旁邊我會分心,就讓他暫時當隻貓吧。」


    雖然桐緒心中爽快了不少,但也覺得化丸有點可憐。紗那王看桐緒老是頻頻瞥向庭院,遍唰地拉起了一麵拉門叫她別看。桐緒看向紗那王,他隻是滿不在乎地倚著扶手。


    或許是懼怕紗那王吧?反枕、家鳴不太接近這間房間。鴉雀無聲的室內,隻聽得到附近的新內節(注:淨瑠璃的流派之一。淨瑠璃是日本傳統戲曲的一種。)師傅那斷斷續續的美聲。


    「桐緒,讓我看看你的手臂。」


    「噯——沒事啦,放心放心。」


    「快給我看。」


    桐緒心不甘情不願地挽起袖子,這才下了一跳。手臂患處比方才更腫了。


    「哇!怎麽回事?怎麽腫得跟竹輪麩(注:類似竹輪,不過表麵像齒輪般凹凸不平。)一樣!」


    這並不是一件好笑的事,但桐緒還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紗那王皺起眉頭,拉著桐緒的手臂。


    「鷹一郎還真狠。」


    「當然啊!我們是在練劍耶。」


    「真令人難以理解。人族老是喜歡拘泥一些無聊的事情。」


    說著說著,紗那王雙手握住了紅腫的竹輪麩。他的眼中散發出銀色的光芒,手心也開始逐漸發熱……


    接著,你猜怎麽了?


    「奇怪,不痛了!」


    紗那王一鬆開手,桐緒手上的傷痕就不見了,有句話叫「被狐狸抓了一把(注:比喻因事出突然而茫然不知所措。)」,桐緒現在就是那種心情。


    「好厲害,光是被你用手接觸就治好了?就這麽一瞬間?」


    「返老還童罷了,這沒什麽。」


    「返老還童?喔,你是說不死身之力嗎?」


    傳聞中,眾神靠著這股力量來治愈傷口,永保不死不老之身。


    紗那王緩緩地倚回扶手,威嚴十足地說道:「真是的,你這主人還真麻煩。」


    「我第一次看到紗那王你展現神通力耶!原來這就是天狐的力量呀?謝謝你。」


    「無須多禮。隻要你受傷,我隨時都可以幫助你療傷;不過,千代我可不管。」


    丟下這句話後,紗那王的鳳眼直直望向道場那頭。


    「你們收那名女子為徒,這樣真的好嗎?想教她學會劍術,就像用水畫圖一樣困難。」


    「啊……嗯,我也這麽想,不過我哥他——」


    桐緒放下袖子,將昨晚鷹一郎告訴她的話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他們將千代安置在這道場是有理由的,墓地是為了好好看住千代,直到她明白「活下去」也是一個選擇。


    「真像鷹一郎會說的話。當濫好人也該有個限度。」


    「總而言之,我們想先觀察她的狀況。我們會小心不讓她受傷的。」


    紗那王沒有回話。他隻是用靠在扶手上的右手托著腮,一臉嚴肅地望著道場。


    「紗那王?你是不是不讚成我們留下千代?」


    「……不。我不會幹涉你們的決定」


    說完後,他再度沉默不語。


    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惹他生氣了?——桐緒尷尬地摩挲自己那雙已經痊愈的手臂,這時候紗那王突然說道:


    「桐緒。」


    「是,是!」


    「把你的佩刀拿來。」


    「刀?為什麽?」


    「別問這麽多,拿來就是了。你想害我改變心意嗎?」


    桐緒搖了搖頭,決定還是先暫且照著紗那王的話做。桐緒的房間就在紗那王房間的隔壁,因此馬上就將它拿了過來。


    「你想做什麽?」


    她雖然內心忐忑不安,依然乖乖地將這把刀連同黑漆漆的刀鞘交給了紗那王。


    「這東西你是不是寸步不離身?」


    「是啊。」


    紗那王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抽到試揮了一下,仿佛嚴冬的冰柱般銳利清冽的刀身,反射出灑進屋內的陽光。


    「這把刀很棒吧?它是我爹的遺物。我爹生前是江都小有名氣的劍客。別看我這樣,為了保住父親的掩麵和風祭道場的招牌,我可是在劍術上堵上了我這條命。」


    「是這樣啊。幸好你不是單純的男人婆。」


    「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


    難不成你是為了說這句話才特意要我把這把刀帶來的?真是善變的狐仙大人——桐緒鼓起了腮幫子。


    「桐緒,我要賦予你九尾的加持。」


    「九尾?」


    紗那王點了點頭,用他那濃纖合度的美唇深深吐了一口氣。


    「狐火!?」


    從狐狸口中吐出來的鬼火成為狐火,大小約隻有手掌大。藍色的火焰如夢似幻地晃動著,差點要讓人誤以為現在是深夜。


    「好漂亮……」


    「這是特別為你做的天尾移,看清楚了。」


    「咦?天……什麽?」


    紗那王沒有答腔,徑自將左手掌上的狐火移近右手的刀身。


    狐火一瞬間就由塊狀變化為長條形,轉呀轉地繞成螺旋狀,宛如盤旋而上的蛇或龍般。傳聞中不動明王的右手所持的降魔劍上有個俱利伽羅龍王纏繞在上,而桐緒的刀也一樣,被狐火緊緊地纏繞了好幾層。


    「這是……怎麽回事?」


    桐緒看了看自己的愛刀,又看了看紗那王,紗那王凝視著狐火,眼眸中透露出白雪般的銀色光輝:看來他相當享受於狐火纏繞刀身的過程。


    過了好一會兒,狐火儼然露水消失在朝陽中般無聲無息地串進刀身裏,桐緒不禁放聲大叫。


    「我將自己的九條尾巴中的其中一條移進了這玩意裏。」


    「九條尾巴的……呃!你說尾巴!?」


    桐緒仔細地看著自己的愛刀,但鋒利光輝的刀刃靜悄悄的,絲毫看不出銀毛九尾的蹤跡,甚至也沒有發出狐火那藍白色的光芒。


    「你是說……紗那王,你的尾巴在這裏麵?」


    「沒錯。」


    「這麽做不會痛嗎?你的身子還好吧?」


    桐緒從未見過紗那王的銀毛九尾,因此壓根不知道長著九條尾巴是什麽樣子。


    無論是哪種狐狸,一開始就隻有一條尾巴,當妖力隨著時間逐漸增長,尾巴也會增加為兩條、三條,也就是說——尾巴的數量等同於妖力的強弱。


    「這尾巴對紗那王來說應該很重要吧?」


    「即使少了一條,我也還有八條尾巴。」


    「你不要說得好像在數竹夾魚或沙丁魚一樣。」


    桐緒是真心為紗那王擔憂,但他卻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桐緒,這是九尾的加持。我的妖力已經分給了這把刀,今後這把刀一定會保護你的。」


    「保護……不用擔心我啦,我會自己保護自己的。我的劍術不會輸給任何人。」


    「話不能這麽說,我跟著你,就表示你有一隻腳已經踏入了妖魔的世界,很容易就會被妖魔纏上。」


    紗那王說,反枕和家鳴之所以


    會出現,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桐緒現在已經看得到以前看不到的東西,也聽得見以前聽不見的聲音了。


    「聽清楚了,桐緒。不管那些東西怎麽呼喚你,都千萬別靠近。」


    「反枕跟家鳴也不能靠近?」


    「可以。他們是得到了我的同意才住在這兒的。」


    「打開心眼吧,桐緒。不能靠眼睛,要靠心來看穿真相才行。妖魔隨時都潛藏在你身邊。」


    紗那王的顏色眼眸直直地凝視著桐緒。


    「……紗那王,你的心眼現在看到了什麽?」


    「你。」


    紗那王露出性感十足的笑容,撫摸著桐緒的黑發。


    「總覺得好奇怪哦。紗那王,你今天真溫柔。」


    「我隻是心血來潮罷了。」


    事後想想,這時的桐緒依然沒有聽出紗那王這番話的弦外之音,依然隻懂得用眼睛觀察事物。


    這時紗那王的心眼,究竟看到了什麽呢——?


    *


    千代拜師已經過了七天了。


    老實說,桐緒本以為千代應該已經對劍術感到厭煩了,但千代卻咬緊牙關,認真地跟上了鷹一郎的訓練。


    一想到千代如此費盡心思地想要報仇雪恨——


    (總覺得有點難過……)


    不過,盡管千代意誌堅定,依然抵擋不了連日來累積的疲累。一天的練習結束後,千代會在廚房準備晚餐,而她搖動笳籬時發出吆喝聲的次數比以前多了不少,每當千代說出「嘿咻」,桐緒便會和千代相視而笑,說她像個老婆婆。


    比起道場,千代更適合待在廚房,無論桐緒問的是殺魚的方法或火候,千代都是有問必答;而千代雖然沉默寡言,但一出口都是既誠懇又富有魅力。


    ——如果我有千代這樣的姐姐,一定每天都可以過得很快樂。千代的妹妹相比在世時和千代感情很好吧?


    桐緒打從心底替千代兩姐妹感到憂傷。真是太可憐了。不知千代的妹妹,是如何咽下那最後一口氣的?


    (是遇到了試刀手嗎?還是說有強盜闖進家中……)


    桐緒一邊思考著這類問題一邊在廚房準備晚餐。當她切著用來燉煮的鯽魚時,玄關那頭傳來了招呼聲。


    「晚安,小桐。」


    出去一看,原來是澤木藤真。他笑著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仿佛樹葉間的陽光般光彩奪目。


    「哇!藤真公子!快進來、快進來。」


    「沒關係,我站在這兒就好。鷹一郎在嗎?」


    「在啊,他剛才出去水井那邊洗澡了。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懶惰,明明家裏就有浴室,偏偏不用。」


    「那家夥從小就討厭洗澡,還真是意誌堅定啊。」


    「就是這樣他才會討不到老婆。」


    「妹子,後麵那一句是多餘的。」


    桐緒回頭過去,看到鷹一郎隻穿著條兜襠布站在活動拉門的後方,肩膀和胸膛上的水珠正閃著光芒。


    「說人壞話的人要遭受天罰!」


    「嗚!」鷹一郎大喝一聲,用濕漉的毛巾猛打桐緒和藤真的頭。


    「哥!你這樣成何體統呀!萬一被外頭的人看到怎麽辦!」


    「我正想讓大家瞧瞧我這副美麗的軀體呢。怎麽樣啊?各位!」


    「不怎麽樣!」桐緒答道。藤真站在板著臉孔的桐緒旁邊,不自覺笑了出來。


    「哈哈,鷹一郎,小心感冒哦。」


    「笨蛋是不會感冒的!」


    「你自己都說了,那我也不需多言了,對了,今晚要不要來喝一杯?阿佐草氏隔壁有家好店哦。」


    聽到這句話,鷹一郎二話不說便直奔出去。


    「藤真,等等我!我衣服穿好就過來!」


    鷹一郎啪嗒啪嗒地跑到走廊,消失在主屋盡頭。


    「小桐,你也一起來吧,今晚我們三人一起吃點好東西吧。」


    「啊……抱歉,我今晚有正事要辦。」


    藤真難得邀請桐緒,但她卻推辭了。


    「正事?很重要的事嗎?」


    「嗯……算是吧。」


    「一個人看家也太寂寞了吧。」


    這句話雖然聽在桐緒耳裏甚是高興,但藤真並不知道風祭道場現在其實已經是個大家庭了。


    就在這時,紗那王和化丸進入了浴室一同入浴。萬一他們兩人洗完後知道桐緒外出飲酒,這兩個將桐緒視為仆人的人不知會如何處罰桐緒。


    況且現在也還不能留千代一個人在家。


    「對不起,我今晚要看家。」


    「這樣啊,真是太可惜了!」


    藤真露出了十分遺憾的表情。看到這樣的藤真,桐緒不禁覺得自己是個壞女孩。


    「不然這樣吧。改天我們倆瞞著鷹一郎一起出遊,好好嗎?」


    「真的嗎!」


    「嗯。」


    整裝完畢的鷹一郎回來了。」來,走吧」正當鷹一郎往前邁步時,藤真悄悄地遞給了桐緒一個布包,接著才轉頭離去。打開一看,裏麵裝了三十兩銀子。


    (藤真公子……又來了。)


    前陣子收到藤真給的首飾也是如此。那時直到桐緒回房打開包袱巾,才發現最下麵墊了約十兩銀子。


    桐緒並沒有將藤真三不五時給錢的事情告訴鷹一郎。因為她認為,藤真應該是為了不想讓鷹一郎知道,才故意偷偷將錢藏在下麵交給桐緒。


    鷹一郎是個直腸子,假如他知道了這件事,心裏一定會覺得有所虧欠,而他們兩人的友情就會變得不對等了。


    然而,桐緒也無法瞞著哥哥偷偷把錢花掉,於是隻好將迄今收到的錢都放在一個地方。


    「桐緒小姐,方才的那位公子是?」


    千代邊以圍裙擦手,邊從廚房探出頭來望著站在玄關發愣的桐緒,表情甚為不安。桐緒趕忙將裝有銀兩的布包藏到袖袋裏。


    「啊,不好意思,把廚房丟給你一個人。他是我們的一個朋友。」


    「朋友?」


    「是的,他是澤木藤真公子,以前是我爹的弟子,算是我們的師兄弟。」


    這時,不知怎的,千代瞪了門外一眼,表情有些可怕。


    「千代小姐?別擔心,他不是討債的。他是個大好人哦。」


    「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哥哥拋下我們去外麵飲酒作樂了。真拿他沒辦法,這個人眼中隻有酒。」


    桐緒笑了笑,但千代依然一臉嚴肅地握緊兩手。


    「呃……桐緒小姐。」


    「怎麽了?」


    「方才那位公子……怎麽說呢……勸你別太接近他比較好……」


    千代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咦?為什麽?」


    「喂!男人婆!你在玄關幹嘛?害我在廚房找不到你!我洗完澡後覺得好餓哦!」


    好巧不巧,化丸偏偏在這時候洗完了澡,麵頰紅通通地嚷著要吃飯,打斷了桐緒和千代的對話。桐緒很想知道千代話中含義,但現在似乎不是問這問題的好時機。


    「怎麽了?」


    紗那王從化丸的背後現身,率先開口了。他或許是察覺了現場氣氛不對勁吧?敏銳的男人還真有點難纏。


    「……沒什麽。我哥的朋友將我哥約出去了,就隻是這樣而已。」


    「朋友?」


    「對,朋友。」


    桐緒隱藏了藤真的身份,心虛地避開了紗那王的目光。


    紗那王的銀色長發在水光下顯得比往常更美麗,如白雪般閃耀著光輝。


    *


    當晚鷹一郎


    喝得酩酊大醉,直到隔天早上的早飯時間都還起不了床。


    「嗚哇,這房間的酒臭味好重哦!」


    桐緒探頭一看,自己的哥哥正跟隻蠋一樣地蜷縮在寢具上。


    反枕在鷹一郎腳邊抱著枕頭笑道:「這個鷹一郎醉的真厲害啊。」


    「嗚嗚,好刺眼……關起來,把拉門關起來……」


    「哥,昨晚你到底喝到幾點才回來呀?千代小姐可是等你等到很晚才睡呢。」


    「頭好痛,別這麽大聲啦~家鳴。不要在天花板亂跑」


    抬頭一看,三隻家鳴正倒立在天花板上跑來跑去。


    鷹一郎跟著藤真都是酒桶,照這樣子看來,說不定他喝到天亮才回來。


    「真是的!我們都已經先吃過早飯了耶。」


    「我不吃……吃了一定會吐……我喝不下去了啦,藤真~」


    「桐緒懶得理這個醉鬼,於是徑自走出房門,在走廊和千代不期而遇。


    「桐緒小姐,鷹一郎公子還好嗎?」


    「隻是宿醉罷了,別理他,瞧他那副德行,今天一整天都不必指望他了。」


    「嗯——也是。千代小姐,您就借此機會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我就出門買豆渣來煮個雲花菜湯吧,人家說這道菜治宿醉很有效哦。」


    說著說著,千代便匆匆忙忙地掉頭離去了,桐緒目送著千代的背影,心中覺得似乎有股桃色的預感。


    「哎呀呀,不會吧~居然會有這等美女看上我哥~?」


    「千代跟鷹一郎怎麽了?」


    或許是聽到了桐緒和千代的對話吧?耳朵靈敏的紗那王從最後麵的邊間探出了頭來。桐緒見狀,趕緊奔過去拉著他的衣袖。


    「噓!我哥會聽到啦!來這兒講!」


    「要講什麽?」


    桐緒拉著一臉訝異的紗那王,將他帶到春暖花開的庭院,接著像額三姑六婆般搖著手,滔滔不絕地道出鷹一郎和千代的事情。


    「不知道千代小姐到底是怎麽看待我家大哥的?明明就不必理會那個宿醉的酒鬼,她卻好像很為他擔心耶。」


    「你是說……鷹一郎的春天來了?」


    「嗯,說不定哦。嗬嗬嗬,搞不好真的是這樣呢。」


    自己的哥哥和千代——假如這兩人真的可以湊成對,那對桐緒來說是再好也不過了。


    「你好像一直都心情很好嘛。」


    紗那王按著被春風吹拂而上的銀色長發,難得地一早就露出會心的微笑。


    院中的辛夷花已經凋謝,換成滿地盛開的沈丁花。家中裏裏外外都充滿了春天的氣息,桐緒也一早就精神十足。


    「紗那王,你也來幫忙,促成這樁良緣吧。」


    「隻要讓鷹一郎多喝酒就好了嗎?」


    「不對呀!應該有很多方法可以製造機會讓他們倆獨處吧?這對千代小姐來說也是好事一樁呀!」


    如果他們兩人能夠結成良緣,千代或許就能感受到生存的喜悅。不必強求她用時間來遺忘想報仇的情緒,隻要以情感來填補空虛就行了。


    「我是這麽認為的。」


    「那個隻是你個人的想法。找我來看,千代報仇的信念可不是半吊子。」


    「你說的也沒錯……」


    桐緒語露失望。」好吧」紗那王打開檜扇,美豔地笑了笑。


    「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我會照辦的。」


    「嗯,謝謝你。」


    「桐緒,你和千代感情不錯嘛。」


    「是啊,我喜歡她,總覺得我可以放心將各個交給她。有了這樣的人待在各個身邊,我也可以安心出嫁了。」


    聽到這句話,紗那王突然臉色一變。


    「出嫁?你要嫁人?」


    「沒禮貌,你的意思是『像你這種男人婆根本嫁不出去』嗎?」


    紗那王板起臉來隻是一瞬間的事,桐緒絲毫沒有察覺。如果紗那王能麵露怒意,對桐緒來說應該會好懂許多吧——


    「桐緒。」


    桐緒轉過頭去,看到正滿麵笑容的紗那王,不過,看得出來他皮笑肉不笑。


    桐緒此時初次體會到不寒而栗的滋味。


    「桐緒,既然你今早告訴了我一個這麽有趣的消息,那我也該回報你一下,你想要什麽東西?」


    「我……想要什麽東西?」


    是錯覺嗎?紗那王的眼中閃出了銀光,不,或許這不是錯覺,隻是桐緒不願相信罷了。


    當他的眼中閃出白雪般的銀光時,就代表天狐要開始施展神通力,有某些時期將要發生了。


    「之前化丸說過你有個喜歡的男人,他叫什麽名字?」


    「咦?」


    紗那王很明顯是暗指藤真。


    「不是有個男人讓你喜歡到想嫁給他嗎?」


    「不對……我,我隻是……」


    「你想要哪個男人的心嗎?桐緒?」


    一回神,紗那王的四周已經漂浮著幾團鬼火。冰冷的寒風吹拂著桐緒的臉頰,令人無法相信現在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


    「想要的話就說吧,隻要你想要,我什麽東西都給你;不管要我搶劫、殺人都無所謂。」


    紗那王露出神秘的笑容,將右手伸到胸前,作勢要抓緊某樣東西。


    漂浮在庭院上空的狐火拉著藍白色的火尾依序吸入他的手中。紗那王的銀色長發在狂暴的強風中不斷飄動而上,儼然有了生命一般。


    過了半響,當最後一團狐火消失在紗那王手中時——


    紗那王往桐緒的腳邊丟了一塊紅色的物體。


    桐緒一開始以為它是牡丹花蕾或是王瓜的果實,因為她不相信紗那王會做出這種事。


    紅色的物體在柔軟的春泥上規律地跳動著。


    砰咚、砰咚、砰咚……


    空氣中飄散著一股鐵鏽味。血的、味道。血的……


    「你不是想要那男人的心嗎?這麽喜歡那男人,我就給你他的心吧。」


    「……心?不對,這是……心髒、藤真公子的心髒!?」


    紗那王麵無表情。


    毛骨悚然。笑著殺人的人固然可怕,但能毫無感覺地殺人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桐緒打從心底這麽想。


    不,紗那王本來就不是人。


    銀毛九尾狐。


    紗那王舔了舔指尖上滴下來的、藤真的血。


    「不……不要——藤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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