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樹綿延不絕地林立在山路的一邊,在茂盛繁密的漫天紅葉下,一隻鐮鳥隊伍小心謹慎地行進。


    身著純白軍服拖著隨風飄逸的緋紅色鬥篷的騎兵共二十名,呈二列縱陣隊形。這隻軍隊腰際佩帶的是西洋劍,而非一般主戰武器的十字鐵矛。而且右手臂上綁了一條白底藍鷺的臂章。


    那是姬路移民地近衛三兵團之一,人稱“青砥兵團”的軍服。


    這個兵團是集結從姬路全軍嚴選出來的呼吸器係特進種,以他們為中心編組而成。帶頭率領這些士兵的,則是過去投效神追軍、扶持“篡奪王”霧崎桐人的四將校之一——青砥伸。由於他本身就是一名優秀的練氣能手,在邁入壯年之後便將全副心力投注在培育後進,將許多呼吸器係特進種培養成知名的練氣能手。練氣能手的地位能在星羅棋布於全日本的共同體裏麵被推上高峰,他絕對是居功甚偉的人物。


    青砥領在兵團的前頭,手握鐮鳥的韁繩。


    當年西征時被喻為盛開繁花的二十五歲年輕武者,如今已是形同老鬆枯枝的五十歲老兵。歲月令他臉上的肌理像紅土的大地一樣布滿了龜裂,多年來所曆經的諸多滄桑在眼尾刻印下深深的痕跡。無論是當年束在腦後旳黑發還是蓄在下巴的山羊胡,如今都已花白。四肢的肌肉和年輕時相比,消瘦得鬆鬆垮垮。全身還披覆著一層血色不佳的黃土色皮膚。


    青砥默默地攀登著蜿蜒狹小的山路,此時他心懷些許的同情思考著年幼的天子候補生們。


    在美歌子的一聲令下,青砥此行的目的是要送親手栽培的青砥兵團練兵能手去和年幼的天子候補生比試。那些候補生即便天賦異稟,也不過是十歲出頭的小孩子,怎麽可能敵得過從全軍選拔出來並經過嚴格鍛練的二、三十歲的近衛兵。現在青砥的後頭所帶領的,正是肩負姬路移民地安危最強的一支兵團。


    ——美歌子到底做何盤算?


    青砥和姬路市長在霧崎桐人和澀澤龍之介尚存的當年,曾一同於神追之地度過青春,之後的交情更長達了三十年以上,但青砥卻完全無法洞悉市長內心的想法。自從西征落幕後,美歌子遂變了個人。過去曾發生導致她個性丕變的殘酷事件固然是原因之一,即便如此,美歌子麵對交情如此深厚的青砥照樣不肯敞開心房,不免令青砥有些感傷。


    ——是因為我老了嗎?


    青砥心想。肉體的衰老會自然而然地使人的精神成熟。肉體若能永遠青春永駐,是否精神也會永保年輕呢?所以自己和美歌子的距離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拉開。


    邁入壯年的青砥,打從心底羨慕美歌子擁有不老不死的肉體。隨著年紀的增長會累積更多的知識和經驗,年老力衰的人之所以還有存在價值,就是因為他們以肉體的退化為代價擁有無法取代的知識和經驗。可是美歌子擁有具備知識和經驗的年輕肉體與精神。青砥無法推測這樣的人會有什麽樣的思考模式。


    落葉輕飄飄地飛過他的身旁。穿過枝葉射下的數百道陽光耀眼奪目地反射在鐮鳥的鐮刀上。通達山頂的路上鋪了一整麵色彩繽紛的紅葉,形成鮮豔似錦的華麗風景。


    舌砥一行人爬完蜿蜒曲折的山路,翻過險峻的山嶺之後,天子候補生們居住的鶴木山樓終於漸漸在樹梢細縫間的另一頭現身。透過黃色葉叢的缺口可以窺見三、四座檜本建造,有著青蒼色瓦楞屋頂的山莊。


    在列席於山門的教官的迎接下,青砥兵團也不卸下武裝,直接把坐騎停駐在城廓內。離開坐騎後,再由教官領路前往作為比試場地之用的中庭。


    地上鋪有砂石的寬廣庭院被一圈竹籬笆包圍著。那是一個用高度僅約五十公分的矮竹拚湊興建,單邊頂多七公尺寬的四角牆後一


    早已有數名監察官在竹籬笆前的凳子就坐,膝蓋上放了一疊厚厚的記錄用紙。稍後舉行的比賽過程將由這批監察官詳細記錄後上報給美歌子。會場也另外安排了幾張凳子,有數名獲得招待的貴人與高官一邊飲酒享用點心,一邊等待姬路最強兵團與天子候補生的精彩對戰。


    青砥認為雙方實力懸殊根本無法比試,稍後即將展開的隻不過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練氣能手需要的是重複日積月累修練的努力,以及將努力化為成果的技術。要成為一流的練氣能手,需要長年的修練。實力上的差距會直接顯現出來,絕不可能有奇跡。青砥和現場高官貴人打躬作揖的同時,愈發顯得悶悶不樂。


    三名天子候補生全都坐在安置於竹籬笆前的凳子上。


    三人皆身穿一襲專為小孩子縫製的姬路移民地正規兵的軍服。


    據說最年長的澀澤武也隻有十四歲,澀澤舜則是十三歲,至於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澀澤薰才年僅十二。三人當中唯有武看似有機會能用體格一較勝負,舜和薰儼然還隻是個孩子。要他們跟青砥兵團上場拚命,本身就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青砥與兵團士兵坐在和三名天子候補生中間閣著竹籬笆的相對位置上。士兵們的表情看來不是小看天子候補生,應該說為他們感到同情的成分居多。


    現場有一名教官以裁判的身分站到竹籬笆內,發表比賽的規則。規則是,比賽者一旦昏厥或被擊飛到竹籬笆外便算落敗。這是練氣能手較量時常用的單純規則。


    比賽是由三名候補生和二十名青砥兵團士兵肢開淘汰賽。勝者留下來繼續與下一名挑戰者對戰,直到其中一方全員敗北為止才算勝負分曉。不用說,這個規則明顯是對人多勢眾的青砥兵團有利。


    候補生的先鋒是澀澤舜。


    瘦弱得仿佛一觸即斷般的澀澤舜看起來弱不禁風。擁有一頭以男生而言偏長的發型和清秀的五官,嘴唇鮮紅得像抹了口紅似的。他進入竹籬笆後,站到比試線前,毅然地挺起了胸膛。盡管他打算讓自己看起來威風,卻依然難掩滲透在其中的怯色。


    青砥指名一個名叫豬岡、今年才滿二十歲的新兵為一號先發。他是團員中技術最不純熟的士兵。雖說不成熟,好歹也是萬中選一的特進種,所以實力依然堅強。豬岡連劍帶鞘一起解開腰上的西洋劍,赤手空拳地進入竹籬笆裏麵。


    兩人站在比試線上。豬岡的體格雖稱不上格外高壯,不過舜也隻有他的胸口那麽高。


    “第一回合,開始!”


    勝負隨著裁判鏗鏘有力的聲音拉開了序幕。坐在凳子上的觀眾予以熱烈鼓掌喝采。


    舜稍稍向前踩出左腳,右腳則略微往後退,左手的掌心放在肚臍附近的位置,右手則自然垂下。在比賽開始前舜便先行把下氣海的練氣提喚了出來,因此有充分的時間蓄氣。


    勝負端看最初的一擊。舜如此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靠近豬岡。


    豬岡則全然不把舜當對手。他的架勢明顯小看對手,主動朝對手散步而去。


    舜把透過平日嚴苛修練所培養的練氣匯集在右手的拳頭。光的粒子繞行成螺旋狀往他的拳頭集合。


    當豬岡一踏進他的攻擊範圍時,舜立刻使用練氣跳躍竄入對手的懷裏,瞄準橫膈膜打出拳頭——


    結果卻不如預期,拳頭連豬岡的身體都沒碰到。


    豬岡所披覆的練氣鎧甲將舜的拳頭團團包住,拳頭被不可視的鎧甲反彈回去,無法觸及豬岡的身體。


    兩人之間擦出了一道道微小的火花。


    舜咬牙切齒,抬頭看了豬岡一眼。麵露冷笑的豬岡泰然自若地傲睨著舜。舜還來不及感覺懊悔,豬岡便伸出了手來。


    豬岡雙手揪著舜的頭發粗暴地逼迫他伏下臉後,用充滿了練氣的膝蓋撞擊這名美少年的顏麵。


    舜頭破血流、傷勢慘重,身體一瞬間向上彈起。


    豬岡並未因此而罷手,臉上掛著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接連以膝攻擊舜的顏麵。


    “舜!”


    竹籬笆外響起了薰悲痛的叫聲。一旁的武川在膝上緊握雙拳,憤恨地怒視著豬岡。


    青砥合上了眼睛,過程果然不出一開始的預料。很難不懷疑會下這種命令的美歌子心態到底正不正常。就算候補生是再怎麽傑出的特進種,青砥兵團的士兵同樣也是經過千挑萬選嚴加訓練的特進種,所受過的修練歲月的差距是絕對不可能彌補得過來的。


    在遭受連續數回單方麵的毆打之後,舜麵朝下方倒在砂土上。從顏麵流出的鮮血滲進了灰白色的砂石裏。裁判宣告比試結束。


    “舜、舜!”


    薰握著被抬出竹籬笆外、躺在草席上的舜的手,不停叫喚他的名字。


    “對不……起……我沒能……派得……上用場……”


    傷口依然血流不止的舜用另一隻手遮住極度鼻青臉腫的麵孔,氣若遊絲地道歉。薰隻是不斷搖頭,兩隻膝蓋跪在砂地上,緊握著舜的手不肯放開。


    昨天晚上,三人針對比試上場順序做了一番討論。原先武和薰屬意不是呼吸器係特進種的舜最後一個上場。隻要前麵兩人順利打倒全部對手,舜就可以免於受到危險波及。可是舜卻反對兩人的提議,堅持要自己率先上場。第一個上場的人肯定會氣力放盡而在某個關頭落敗,所以由實力最弱的人先披掛上陣,盡量削減對手的數目再交棒給實力堅強的人,最後獲勝的機率才會高。這就是舜的主張。


    薰收斂起哭臉,斬釘截鐵地說道:


    “舜,你盡力了。等著看吧,我會幫你把那些家夥幹掉的。”


    薰被抓來這裏已有七年之久。由於長年跟兩個男生一起生活,說話的用字遣詞也活脫脫像個小男生一樣。


    “你不要……太……亂來。”


    “不用擔心。舜所嚐到的痛苦,我會連本帶利還給那家夥。”


    薰凜然說完後,用力握住了舜的手掌。舜也擠出僅有的力量回握。薰把心中的痛藏在毅然的表情底下,緩緩抬起一邊的膝蓋,將靜謐的翡翠色眼眸射向竹籬笆裏的豬岡。


    豬岡麵帶險詐的笑容,準備和走上擂台的十二歲少女迎戰。還是新兵的豬岡在兵團裏遭老兵欺負有如家常便飯,所以他老早就打定主意,要藉今天修理無力的少男少女,來發泄平日積壓已久的鬱憤。


    薰站上了比試線,深深地吸了口氣後,光明磊落地挺起胸膛。薰筆直投出的視線鎖定的是豬岡的腹部。一頭長長的黑發隨興束在腦後,薰的樣子儼然是一個威風凜凜的格鬥家。


    “第二回合,開始!”


    在裁判宣布比試開始的同時,豬岡的臉赫然大幅度地向後仰起,毫無防備地露出喉結,仰首而天。


    斷裂的鼻子頓時血流如注。


    挺膝騰空的薰在半空中用雙手抓住豬岡的鬢發,宛如要在他的頭上倒立,之後又再一次以膝蓋使勁胴擊豬岡的顏麵。


    豬岡臉部中央向下塌陷。第二次的膝擊撞彎了鼻梁,第三次則是打斷了整排的前齒,第四次撞破了右邊的眼窩,第五次則撞破了左邊的眼窩。


    豬岡的練氣鎧甲絲毫發揮不了效用。薰灌注在膝蓋的練氣力量在勝豬岡之上。


    青砥與其團員莫不目瞪口呆,觀眾也忘了要歡呼,隻是茫然注視著眼前這幅不可思議的畫麵。


    唯有武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悠閑自在地眺望著痛擊豬岡顏而的薰。


    不久豬岡的膝蓋終於失去力氣。隻見他跪倒在砂石上,上半身緩緩向後倒下,以屈膝跪地的姿勢仰躺在地。豬岡那張血流滿麵的麵孔傷勢遠比舜還要嚴重,就這樣癱在秋日的陽光下。


    薰姿態輕盈地著地,用軍服的袖子擦掉噴濺在臉上的豬岡之血,瞪視列席坐在竹籬笆外的青砥兵團。


    “勝負揭曉。勝者,澀澤薰!”


    聽到裁判的宣布,青砥放在膝上的拳頭發出了顫抖。


    對於情勢徹底扭轉,青砥眼神中淨是戰栗的顏色。


    “怎麽可能?”


    青砥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那個小女孩也太可怕了。她是怪物嗎?”


    坐在青砥旁邊的兵曹長,宇佐見真吾同樣也被剛剛那場比試的結果嚇得啞口無言。他回過神,向青砥諫言。


    “那個小女孩的練氣用肉眼清晰可見。她練氣的方式非比尋常。若是輕敵,我方有可能全敗在她一個人手下。”


    正因為宇佐見本身也是優秀的練氣能手,才會得此真確的感想。而且他的看法也與青砥的預測一致。


    青砥沒有轉頭回看宇佐見,隻是驚歎不已地注視著薰一邊說道:


    “她是天才。那女孩單純靠天賦的才能在行動,所以還有可趁之機。我們得設法看穿。”


    “是。”


    姬路移民地引以為豪的兩名傑出練氣能手,開始觀察年僅十二歲少女的一舉一動。在竹籬笆內,第一名的兵團士兵站定在比試線的前麵。


    “第三回合,開始!”


    裁判發號施令的下一個瞬間,第二名兵團士兵早已經弓著身子、彈到竹籬笆的上空。


    姬路移民地引以為豪的兩名傑出練氣能手又再次無法相信地張大了嘴巴。


    可憐的士兵在秋空中畫出平滑的拋物線,“咚沙”一聲,背部重重地摔在竹籬笆外的地麵。


    “勝負揭曉。勝者,澀澤薰!”


    薰麵露嚴肅正色,挺著向前打出的右手掌心,聽取裁判的判決。她的掌心上還有發光的微粒子飄浮著。


    “不可小看敵人,拿出真本事上!”


    宇佐見站在第三個上場的兵團士兵背後予以指示。


    士兵接受指示後大聲答應。第三個上場的是一名身高近兩公尺,虎背熊腰的壯漢。


    “第四回合,開始!”


    號令才一下達,映入宇佐見眼簾的,竟又是虎背熊腰的壯漢在空中畫出一道拋物線,朝自己的方向跌落的畫麵。


    “嗚哇啊!”


    宇佐見不由自主地發出慘叫跳離凳子。第三名挑戰者就這麽把凳子撞得支離破碎,發出轟隆巨響之後重摔在地。翻眼吐舌的不堪嘴臉,就這麽暴露在陽光之下。


    竹籬笆內的薰依舊嚴肅端正擊出右掌。


    “稍微動點腦筋。不要想硬碰硬!若是以練氣的強度對決,會被對方擊飛的!”


    青砥認真地向第四個預備上場的士兵下達指示。


    即便如此,第五人、第六人、第七人……萬中選一的特進種們通通毫無招架之力地被薰的練氣擊出場外。一手栽培的練氣能手們,麵對一個十二歲的少女卻隻有挨打的份。青砥隻能咬牙切齒地看著這一切,氣的練度有著天壤之別的差距,士兵們的招式在薰的麵前形同班門弄斧。


    當第十三名士兵被擊飛到竹籬笆外時,忍無可忍的青砥不禁大喊:


    “夠了!由我親自上場。”


    宇佐見訝異地朝身旁的長官睜大了雙眼。


    “可是萬一……”


    “沒有什麽好萬一的。我再不上場的話就要一敗塗地了!如果放任全軍被一個女娃兒收拾掉,青砥兵團將永遠淪為姬路市民的笑柄。撤掉一個士兵,改成由我上場。你去向裁判團爭取許可。”


    宇佐見倒抽一口氣,汗水沿著太陽穴滑落,就在他打算從凳子起身,向裁判團轉達兵團長的意思時——見到第十四名預備上場的士兵的背影,倏然停止了動作。


    “大人請稍等,我個人認為先看完這名士兵的表現後,再下決定也不遲。”


    青砥揚起了視線。


    隻見眼前一名頂著隨風飄揚的銀灰色長發、身材高瘦的年輕人,他麵露一派輕鬆的表情走


    進竹籬笆內。唔——青砥嘟囔了一聲。


    “是鳥邊野嗎?”


    “是。他的練氣雖然並不突出,不過十分擅於詭道。畢竟那女孩也消耗了不少氣力,或許值得期待他能有所作為。”


    青砥長吸一口氣,克製了情緒的波動。鳥邊野在詭道——亦即欺敵這方麵的實力,兵團內無人能出其右。雖然年僅二十歲,可是他爛到骨子裏的本性和扭曲的人格,為了獲勝不擇手段,下手絕不手軟的小人嘴臉,連團裏的老兵都懼他三分。


    以道德的觀點來看,他確實是很卑鄙齷齪。但站在兵法家的角度來看,兵不厭詐。擅於詭道並沒有什麽不對。


    所謂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要在這個世界生存,精通詭道的鳥邊野的態度是再適合也不過的了。


    如果是鳥邊野米蓋爾的話——或許真的有機會。


    這就是青砥和宇佐見一致的見解。


    薰讓練氣聚集到右手的氣街——身體末端練氣容易匯集的部分——同時她看了站在比試線前的鳥邊野一眼。


    鳥邊野銀灰色的長發下,有著一對薰衣草色眼眸,他中性的美貌正露出了竊笑,低頭打量著薰。鳥邊野固然有一副雌雄莫辨的清秀長相,卻像是骨頭裏藏著什麽惡心的微生物在蠕動般,讓薰的心裏頭湧現了一股直覺上的嫌惡。


    ——我討厭這家夥。


    薰本能地如此認為。雖然很想一擊就分出勝負,可是她也很清楚原本存好的練氣就快要耗盡了。是時候該交棒給武了,武他一定可以將剩餘的士兵收拾得一幹二淨。


    ——就把所有的練氣拿來對付這家夥好了。


    薰做出了決定。如果能完善地調整練氣的射出量,要打贏二十人應該不成問題,隻可惜先前使力過度,浪費了不少練氣。現在與其斤斤計較舍不得用氣,不如用光下氣海所剩的練氣,確實地打敗眼前的對手。


    “第十五回合,開始!


    薰換上嚴肅的表情,把原先朝著地麵的左掌提高到肚臍附近。鳥邊野迅速往後退開,保持相當遠的距離觀察薰。


    遠遠的嗤笑落在薰的身上。薰本能地抗拒跟他四目相視,然而比試的時候不看對手是兵家大忌,所以也隻得硬著頭皮和他對看。隻不過是被鳥邊野盯著瞧,就像體內噴出了什麽肮髒的東西,有種莫名的惡心感拂過背脊。


    薰受不了一直被這種感覺騷擾,於是她率先發動攻擊。


    “嗯!”


    透過有練氣加持的跳躍,薰一口氣拉近和鳥邊野的距離。鳥邊野則側跳閃開。薰鍥而不舍地又向鳥邊野跳去,但鳥邊野卻隻是運用七平方公尺的竹籬笆來去自如地逃走。隻見他頻頻一溜煙地閃過薰打出的掌心,就是不讓薰有碰到他身體的機會。


    “膽小鬼!有種就跟我正麵交手啊!”


    薰火冒三丈地向總是保持四公尺距離嗤笑的鳥邊野叫囂。鳥邊野啟齒說道:


    “瞧你氣呼呼的,好可愛喔,小薰。”


    初次聽到鳥邊野那仿佛蘊含了飽滿甜度的黏膩聲音,薰的背脊打了個寒顫。


    “晚上你一個人都怎麽過呢?大哥哥來教你度過寂寞難耐夜晚的方法,好不好啊?”


    薰聽不懂話中的含意。不過光是聽到鳥邊野跟自己說話,就宛如脊椎腐蝕、全身細胞開始壞死般,一股渾身不舒服的惡寒從胃底竄出。


    “嗯!”


    忍無可忍的薰又發動了攻勢,鳥邊野再度拔腿逃走。無論追得再辛苦、打出多少次氣街,全都被輕鬆閃過無法命中。每跳躍一次,練氣就跟著消耗。攻擊揮空更助長了消耗的速度。薰也發現,鳥邊野的目的,無非正是企圖使她白白浪費練氣。


    “你可不可恥!這是大人應該有的行為嗎?”


    董一邊整頓紊亂的呼吸,一邊朝遠方的鳥邊野叫罵。


    一抹燦爛的微笑浮現在鳥邊野白皙的美貌上。


    “小薰,正因為是大人才做得出寡廉鮮恥的事情來啊。你所不知道的那種事情跟這種事情,還有超乎你想像的既糜爛又腐熟而且墮落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為我從四歲到現在,這十六年間,每晚、每晚都在研究那種事情喔。我儼然是這方麵的博士了呢。我很希望能以你為對象來發表我的研究成果,就好比偉大的博士把愚蠢的實驗動物改造成自己喜歡的生物一樣,鳥邊野米蓋爾要對澀澤薰做徹徹底底、濕黏黏、從頭到腳的全身大改造喔。”


    薰聽得一頭霧水。但是鳥邊野身後的青砥兵團士兵有人貌似嫌惡地低頭不語,有人撇開頭看著別的方向,有人則露出不快的表情,團長青砥伸的太陽穴爆出青筋,一旁的兵曹長宇佐見真吾則是麵紅耳赤,握在膝上的雙拳止不住顫抖。


    “鳥邊野,廢話少說!集中精神比賽!”


    看不下去的宇佐見大叫道。


    鳥邊野轉頭看向背後,露出滿麵笑容。


    “兵曹長,我是集中精神在比賽沒錯呀。可以說是非常集中。”


    鳥邊野別開了視線。這是大好機會!薰在那一瞬間縱身朝鳥邊野一躍而去。


    鳥邊野的臉轉了回來,他用力踩穩了腳下的砂石。


    別想逃!


    薰試圖看穿他接下來打算往哪裏逃。


    然而鳥邊野非但沒逃,還正對著薰踢起腳下的砂石。


    充滿了練氣的十來個碎石,朝薰直飛而來。


    “哇!”


    遭到偷襲的薰連忙在臉的前麵交叉雙臂。


    鳥邊野的薰衣草色眼眸頓時閃耀光芒,他的腳底下綻放出“燦光。


    形同人偶的俊美臉孔朝薰飛去。


    鳥邊野摟住薰的腰部,接著順勢移位到她的身後,扭著身子將薰壓倒在地。


    “!”


    被他抓到機會使出寢技了。盡管薰扭動身子掙紮,鳥邊野卻巧妙地利用修長的四肢纏住薰的身體不肯放開。體格嬌小的薰碰上寢技非常吃虧。


    “嗚!”


    薰痛感自己太過輕忽大意。練氣能手基本上是以充滿練氣的拳頭、肘擊或膝擊等突進性質的打擊技來一決勝負。道場不會教授鳥邊野現在所施展的柔道,所以薰不懂這情況該如何反應。


    問題是——這真的是柔道嗎?


    鳥邊野曖昧地纏住薰的四肢,其動作與其說是柔道,更貼近房中術——亦即成年男女夜晚在臥房所施展的技巧。他一麵把手伸進薰的軍服底下不安分地搓揉,又把臉埋進薰綁在後腦勺的頭發裏,在十二歲少女的肉體上四處遊移著弓成鉤狀的手指。


    “哇、可惡……嗚啊!”


    薰的臉貌似痛苦地扭曲了起來,稚嫩的身體對過去從來不曾體驗過的陌生感覺產生反應,四肢的力量逐漸被奪走。


    “如何?如何?”


    鳥邊野把嘴唇貼合在薰的耳垂—輕聲呢喃,並往她的耳洞頻頻吹氣。飽受陌生感覺折磨的薰無力抵抗,躺在地上遭到鳥邊野的蹂躪。想提喚出練氣也無能為力,隻能任憑鳥邊野隨心所欲地上下其手。


    “快點搞定,鳥邊野!不要再玩了!”


    宇佐見麵泛紅潮厲聲斥喝。其他的士兵似乎也不願再多看鳥邊野的猥褻戰鬥一眼,紛紛別過頭看著其他地方。至於青砥則整個身子背對著擂台,明確地表示出對鳥邊野品性的憤怒。


    嘖!鳥邊野咂了聲嘴。繼續玩下去會當真惹毛兵團長。雖然很想再多玩一下,把墮落的感覺根植在薰的意識裏,看來也隻能作罷了。


    鳥邊野的隻手環住了薰的脖子,然後用力勒緊。她的口中隨之流泄出一聲呻吟。


    “嗚……啊……”


    “睡吧,我的天子。”


    力量慢慢從黨的身體流失。半晌眼珠向上翻起


    ,僵硬的四肢也頹軟地垂了下來。裁判認定薰失去了意識。


    “勝負揭曉。勝者,鳥邊野米蓋爾!”


    裁判呼喊勝利者名字的聲音傳遍了中庭。現場掀起一陣小騷動。雖然手段確實很齷齪,但就結果看來,鳥邊野戰勝了這名天才型的練氣能手少女是不爭的事實。盡管過程充滿爭議,勝利這件事還是值得讚揚的。


    失了神的薰被抬放到竹籬笆外的草席上。教官提來水桶把水潑在她的臉上。閃亮亮的水珠灑落在砂石上,櫻色的嘴唇微微輕啟。


    “嗚……嗚……”


    “你還好嗎?”


    武單膝跪地,從上方觀察薰的臉色。附著在臉上的數滴水滴緩緩流下,輕聲呻吟從口中流泄而出,薰微睜翡翠色的雙眼。


    “武……?”


    “你盡力了,接下來交給我搞定吧。”


    薰的臉猛然皺成了一團,眼角滲出微量的液澧。


    “那家夥……對我做了奇怪的事。他……對我做了一些感覺很不舒服的動作。”


    武憤恨地咬住了嘴唇。他一邊猛力咬著嘴,一邊狠瞪在竹籬笆內嗤笑的鳥邊野。積蓄已久的怒火,在亂發下的眼眸裏沸騰著。


    “你好好看清楚,我這就去替你出口氣。”


    用安祥中又帶有力量的語調說道後,武站起了身子。


    武雖然身體尚在發育途中,可是不難看出粉桃色皮由底下長著柔韌的肌肉。在長到幾乎遮住了側臉的長發下,是一張揉合了少年特有的狂妄與纖細的麵孔。高雅與粗獷,讓這兩個相反的要素同時在自己身上並存,卻又不會使其相互矛盾,野性味道中帶有優雅氣質,武就是這樣的一個少年。


    武踩著對十四歲少年而言算是沉穩的步伐走進竹籬笆,站到比試線前,用冷冷的表情仰望鳥邊野。


    鳥邊野伸出舌頭舔舐嘴唇,低頭看武,薰衣草色的眼眸裏情欲的餘韻尚存。看來鳥邊野對“那一方麵”也有研究。


    “第十六回合,開始!”


    號令下達的同時,鳥邊野旋即往後跳開。他的作戰跟剛才一樣,打算一直逃跑直到對方露出破綻為止。


    刹那間——武踩踏在腳底下的砂石一如被拋入了岩石的水麵般,向四麵八方彈躍。


    “!”


    鳥邊野張大了眼睛。


    然後表情冰冷的武出現在那雙睜大的眼睛前。


    “啥……”


    鳥邊野慌忙用充滿練氣的右腳蹬地,側跳改變軌道。


    武腳底下的細碎砂石再次如水花般濺起。


    “嘖!”


    鳥邊野的臉第一次皺了起來。在他大驚失色的臉前,武那張冷漠依舊的端正臉龐一直緊迫不舍。


    這下插翅也難飛。武注入在腳趾與後腳跟的練氣實在太過強大,鳥邊野再怎麽逃也是枉#小。


    鳥邊野立刻頓悟到自己輸定了。他是誓死不打必敗之戰的男人。就在他用力踩出右腳,打算逃到竹籬笆場外的時候,眼前的少年仿佛早已看穿他的企圖般開口說道:


    “你休想逃。”


    在話說完的同時,武注滿了練氣的拳頭,灌入了烏邊野的腹部。


    那是從沿著地麵的低空位置向上打出的殘忍一擊。


    這個瞬間,鳥邊野變成了一顆皮球。


    拖著有如斷線玩偶的修長四肢,浮在蔚藍秋空的他,筆直朝著天頂攀升而去。


    一直攀升到高度超過座落在中庭前兩層樓高的山館屋頂一些些之後,烏逛野把肚裏的東西吐得一幹二淨,虛脫無力地朝著武的方向墜落。


    “接招吧。”


    武直視上空,做好準備等待頭部朝地落下的鳥邊也野。發光的練氣逐漸聚集在他的右腳腳趾。


    “這是你欺負薰的懲罰。”


    武那沒有一絲猶豫,堪稱毫不手軟的踢擊,正中即將撞上地麵的鳥邊野的臉孔。


    “噗呃!”


    人類皮球發出了慘叫。


    接著,鳥邊野以腰部為軸心,活像個風車一樣旋轉身子,頭部在青空描繪出一道美麗的擺線。


    變成了騰空高飛的人類風車的鳥邊野,飛越了列席而坐的青砥兵團的頭頂後,一頭撞進了高高堆積在遠方馬廄前的堆肥裏。渾身沾滿混合稻稈和落葉、人類與動物的排泄物所做成的堆肥,先前的俊美麵孔如今麵目全非、慘不忍睹。


    橫向排成一列的青砥兵團,每個人的嘴巴全都張大到匪夷所思的境界。


    宇佐見的雙眼驚愕得就像快要迸出來似的,嘴巴也撐開到仿佛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盡管坐在凳子上,雙腳卻不停直打哆嗦。


    一旁的青砥則是盤起雙臂姿勢不變,目光如炬、深邃的雙眸從下方瞪視,觀察著擂台上表情冷漠的武。


    青砥的神經凍結了。


    多年以來他所深信不疑的信念,就被這個眼前年僅十四歲的少年破壞得體無完膚。


    “我不認同。”


    青砥喃喃說道。


    “勝負揭曉。勝者,澀澤武!”


    呼喚勝利者名號的高昂聲音刺穿了青砥的肺腑。


    “我是不會認同你的,小子。”


    決定練氣能手優劣的關鍵,在於經年累月累積下來的努力,在於自強不息的鑽研所培育出來的技術。才能不過就隻是有能力持續這種鑽研的人的個別資質而已。


    卻偏偏——那個小子竟帶著一臉冷漠的表情跨過了我的信念。


    青砥從凳子起身。


    然後瞥了遲遲未能從驚愕中恢複平靜的兵團士兵們一眼。


    “繼續推他們上場也隻是徒增傷兵而已。我親自出馬。萬一我輸了,就算我們青砥兵團的敗北。”


    聞言,宇佐見頓時同了神,起身擋在青砥的麵前,凳子也滾到了後麵。


    “大人請留步。至少讓我先上場……”


    “你沒有勝算的。這點你應該也有自知之明吧!”


    宇佐見憤恨不甘地把還未說完的話吞了回去。青砥說得沒錯,看了剛才那場比試後宇佐見知道自己的實力根本無法與那名少年匹敵。要是上場對峙,恐怕不出數秒的時間就落到跟鳥邊野同樣的下場吧。


    青砥把手放在頭號弟子的肩膀。


    “你要仔細看清楚,究竟何謂真正的練氣能手。需要的不是才能,端看累積了多少鑽研的量。”


    以沉穩的語調如此交代完後,青砥登上擂台。


    觀眾席間傳出了喧嚷聲。


    凡是姬路市民,青砥伸的威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初戰以來便縱橫沙場三十餘載,在諸多大型戰役立下了足以奠定戰局的汗馬功勞,乃是一騎當千的勇士。在場的觀眾無不以自然流露出的低聲歡呼,表示能近距離親眼見識其戰鬥英姿的幸運。


    青砥踩著穩固的步伐站至比試線前,定睛注視年紀比自己小了約莫三輪的少年。盡管已不複當年英勇,可是一身宛如用粗糙的短刀割掉了贅肉般的修長瘦軀和堅毅不衰的目光,以及姿態輕盈的自然體態,至今依然保有筆墨難以形容的魄力。


    青砥麵向裁判說:


    “我方接下來不會再有任何士兵上場。換言之,贏得這回合的人就是今天這場團體賽的贏家。這樣可以嗎?”


    裁判向列席在竹籬笆外的裁判團投以征詢意見的眼色。他們沒有異議。接下來裁判望向武。


    他也點頭表示同意。


    於是裁判頷首,接受了青砥的提議。


    “最終戰,開始!”


    練氣能手的始祖和首席天子候補生互不相讓的激戰,就此揭開了序幕。


    武一邊將高亢激動的心跳隱藏在冷漠的表情後麵,一邊徐徐地與眼前這位名滿天下的


    練氣能手拉近距離。


    武當然也耳聞過青砥的大名,包括他身為美歌子得力左右手的大臣一事。


    ——如果我打贏了這個人,美歌子應該會記住我的名字吧。


    偷偷瞅了竹籬笆外的監察官等人一眼,武在腦裏思考著這種事。監察官專心在記錄紙上振筆疾書。比賽一結束,他們整理好的報告隨即就會送到美歌子手中。


    ——我要讓那女的知道她到底栽培出了什麽怪物來。


    埋藏在武的意識最深處的——對美歌子的憎恨遽然抬起了頭來。


    ——害怕我的存在吧!


    有別於雙親慘遭殺害的薰,武是美歌子買下來的小孩。聽說武的父母在賣掉他換取了遼闊的田地後,現在成了雇用一大批佃農的大地主,過著十分富裕的生活。


    從美歌子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的當天,武獨自在牢房裏痛哭流涕。哭累了就睡覺,睡醒後又繼續哭,一直哭到淚水枯竭為止。


    深愛的父母拋棄自己,選擇了農地的事實嚴重地傷害了武的心。武所懷抱的痛苦跟薰種類不同。薰的父母雖然慘遭殺害,可是直到死前依然深愛著薰。


    不久,武把被父母親出賣的心痛轉化成了對美歌子的憎恨。


    如果不這麽做,早就活不下去了。把火燒般的憎恨懷抱在心,被拋棄的痛苦才得以被那道火燙的溫度慢慢融解。正常的少年時代遭到剝奪,被關在牢裏成天被人毒打的悔恨不甘也全部融化成了憎恨。直到連靈魂的中樞也被憎恨徹底燒毀後,武這才得到生存下去的力量。


    在這時的武眼中,青砥不過是阻隔自己和美歌子的一道障壁。唯有設法跨過這道牆,才有機會對美歌子賞以仇恨之拳。


    青砥向前跨出一步,擺出右半邊臉麵向著武的側身架勢,準備迎擊慢慢靠近的武。


    青砥的架勢就像柳樹一樣飄忽不定,無法預測出他會從哪施展攻擊。不過環布在身上的練氣感覺並未有什麽驚人之處。如果以練氣的強度來較量,自己的勝算或許會比較高吧。


    ——不需要跟他耍小手段,直接正麵攻擊。


    下定決心,武輕輕抬起右腳跟,以腳趾頭蹬也。


    嘶……武的身體一聲不響地沿著地麵滑行。省略預備動作的跳躍可以趁對手的不備之虛。


    眨眼間,武竄進了青砥的懷裏。


    青砥低頭向武射出冷峻的目光。


    武向上打出注入了練氣的右拳。


    青砥的上半身稍稍一退,閃開拳頭。二拳、三拳,武接連揮出拳頭,但青砥靈活地活動身體使其一一落空。


    ——既然這樣!


    武驅動練氣使其往右腳膝下集中,進入到踢擊的射程範圍內。不在乎是否會被防禦住,鎖定青砥的後腦勺踢出了蠻橫的上段踢。


    無處可逃的青砥挺出左手肘,迎下了武的踢擊。


    然而——即便已做了防禦,青砥的身體照樣被武的練氣給彈飛了出去。


    “咕!”


    知非之年的男子一如枯枝般,一邊以驚人的速麽翻滾身子,一邊在地上彈跳。


    “兵團長!”


    宇佐見大叫。


    一路彈跳的青砥眼看就快撞上竹籬笆,再這樣下去肯定會撞開竹籬笆飛到場外——就在眾人如此以為的時候,青砥的腳掌踩住了竹籬笆的側雖,藉著練氣反發,蹬了牆壁一腳朝著武跳去。


    武沒有逃開。他選擇和飛來的青砥正麵對決。


    青砥呼出了一口氣。


    挨了方才那一腳,青砥摸清了武的練氣性質。既然摸清了性質,就有可趁之機。


    練氣的性質——換個說法,就是波長與振動數的組合方式。依個人波長、振動的不同,成為練氣能手時顯現的特征也各不相同,並且為打擊、刺擊、反發、爆裂、射出——等諸如此類的招式帶來不一樣的效果。練氣高手可以自由操控自己的波長和振動,視情況隨機應變地使出因應的招式。正因為這是非常艱深的技術,所以要成為一流練氣能手,必然得付出漫長的時間與努力——


    光的微粒子卷成螺旋狀,往武的右拳集中。即便不是練氣能手的觀眾們也能清楚目視,足見武從平日就勤於調養的練氣有多麽強大。武那好比受地心引力吸引、即將滴落到地上的蜂蜜般的練氣在等待青砥的挑戰。


    ——我要一口氣把你打飛場外!


    武放低了拳頭。他不打算多做纏鬥。從剛才那一腳,武看出青砥的練氣甚至遠遜於薰。隻要一輪猛攻,一定能輕鬆獲勝。


    武腳底下的砂石一如水花般彈濺了起來。


    他也朝著直飛而來的青砥衝鋒而去。


    拖著緊貼地麵低空滑行的右拳,直到兩人快衝撞在一起的前一刻,才朝著青砥的下腹部使勁向上打出。


    迎下了武的拳頭的,卻是青砥的左掌。


    但練氣會推擠相斥。武的練氣更勝一籌。


    照理說會被彈開的——應該是青砥的左手才對。


    然而青砥卻兩腳著地,宛如要從上方壓製一般,悠然地擋下了武的拳頭。


    “!”


    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盡管他慌忙想抽出拳頭,青砥卻用掌心緊包住他的拳頭,不讓他有機會拉開距離。


    “嗚!”


    發出苦悶呻吟的人——是武。他遭到一種過去從來不曾體驗過,宛如脊椎骨被人一把抓住,然後硬是從肛門被拔出來一樣的荒謬感覺。


    ——使不上力。


    武的一隻腳跪了下來。他咬著嘴唇,眯起眼睛抬頭向上看。


    青砥低頭傲睨的雙眸,恰如預備給衰弱的獵物致命一擊的猛獸。


    ——我的氣被吸走了。


    武這才驚覺。


    太不可思議了,青砥竟透過掌心吸取武積蓄在拳頭的練氣!


    “你的氣練得相當不錯哪。”


    青砥語帶勝利者的得意向武放話。


    青砥使自己的練氣和纏附在武身上的練氣的性質——波長與振動數——維持在同調的狀態。如此一來兩人的練氣便均等融合,互相共有。理論上,如果在這時操作波長和振動數,把氣的流動調整成水往低處流的型態,就能奪走他人的練氣——不過,有能力在實戰中使出吸氣招式的,找遍全日本恐怕也隻有青砥一人。這是青砥以經年累月累積下來的成果為基礎才能施展出的絕招。


    ——跟他的練氣同調了。我得改變波長!


    發現到這一點,武努力想改變自己練氣的性質。可是透過嚴苛的修行學會的練氣,在體內練成的過程中,自然而然會帶有那個人獨特的性質,所以不是想變就能變的。不正常的是僅憑一擊就看穿對手的本質,進而使自己的練氣與對方同調的青砥。


    武為了這一天苦練而成的氣,如今卻被青砥輕易地吸走。美歌子的背影漸行漸遠。他的眼角泛出了懊惱的淚水。


    “武,加油啊!”


    竹籬笆外傳來薰的呐喊。


    我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沒出息的模樣。


    武解開了從下氣海提喚出來、籠罩全身的練氣。隻見他的身體輪廓隱約冒出朦朧的光芒,向四而八方飄散。


    如此一來這裏再也沒有會被吸走的練氣。現在的武已不是練氣能手,而是一介平凡的無力少年。


    “要投降嗎?”


    武左右搖頭否定青砥的問題。


    然後冷不防大口咬了青砥包住拳頭的手掌。


    青砥痛恨這種不入流的攻擊。


    “哼。”


    青砥把奪來的練氣集中在被咬的手背,令其在武的口腔中爆炸。


    “咕噗!”


    那是無情的一擊。武口吐鮮血和硝煙,身體被


    擊飛到後方。


    “武!”


    薰的尖叫響徹中庭。


    雖然口吐鮮血,可是武在砂石上背部著地後,順勢向旁邊翻轉身子一躍而起。四處噴濺的血液把灰白色的砂石染成了點點朱紅。


    “呼、呼、呼、呼……”


    武半彎著腰,氣喘如牛地瞪著青砥。口中淌出了大量的鮮血。


    喉嚨燒傷了,口腔的黏膜全都被燒爛掉在舌頭上。被炎熱直接烤過的舌頭在嘴裏反卷,導致呼吸困難。


    ——快蓄氣!現在得找時間蓄氣。


    武拚了命想從下氣海提喚出練氣。被吸收掉的氣隻有集中在拳頭和籠罩在身體四周的份,


    殘量還很充足。隻要還有練氣,就不缺反擊的機會。


    青砥正步步逼近。環繞在有如枯木的瘦長身軀上的練氣,原先全都是屬於武的。不用說,那些氣的練度自然比青砥原先的還要濃密,感覺仿佛滿到快滴落似的,兩者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一步步緩緩倒退的同時,武一邊重新構築練氣鎧甲。即使隻有一點也好,假如能給自己練氣的性質增添變化,拳頭必能打飛對手。武反過來利用被燒傷的口腔改變呼吸的方式,更替了用氣街溢出來的練氣籠罩身體的順序。


    ——一擊就夠了,馬上就能逆轉。


    背部碰到了竹籬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被逼進了這個四方形擂台的角落。青砥悠然逼近,耀眼奪目的粒子逐漸集中在他的手上。


    ——我不能輸。


    武同樣讓練出的氣往拳頭集中。


    不惜落個兩敗俱傷,也要用這拳頭打爆青砥的臉。


    青砥洋溢自信的左腳,漫不經心地踏入了武的射程範圍。


    對手放鬆了警戒。還有機會。


    ——我不會在這種地方認輸的!


    “哦哦哦哦!”


    隨著一聲氣勢磅礴的大喝,武向前大幅跨出左腳,咬緊牙關打出灌注了渾身之力的拳頭。


    然而——碰!


    微小的聲音響起,他的拳頭又一次被青砥的左手接住。


    “啊……”


    結果跟剛才如出一轍。試圖改變波長的努力完全不管用。青砥麵不改色地把武的練氣吸走。


    青砥內斂的雙眸泛起慈祥的光芒,投向了武。


    “你還有什麽招可出?又想咬我嗎?”


    力量被奪走,武的雙膝落地,垂頭喪氣地垂低著一張臉。濡濕嘴唇的鮮紅液體一滴、兩滴無聲地往下滴落。


    青砥望向了裁判。


    無論在誰眼中看來,武失去了戰意己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勝負揭曉。勝者,青砥伸!”


    隨著勝利者宣布,一同湧現的歡呼撼動了城廓內。親眼見識了青砥唯有在戰場才能一睹的戰鬥風采,克製不住興奮的達官世人無不起立,予以如雷的掌聲與喝采。


    宇佐見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他再一次體認到尊師的偉大。自己要抵達那個境界,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足夠呢?不對,應該說自己能否達到那個境界都是個疑問。字佐見內心滿是惶恐不安。不過,隻要以師父為目標繼續前進,至少可以拉近距離。宇佐見如此鼓勵著自己。


    兵團士兵的心境也和宇佐見相同。無論是被擊敗的,還是沒有機會上場的,大家都不約而同起立表示對兵團長的欽佩。唯獨鳥邊野沒有人肯去救他,他仍埋在糞堆裏。


    薰衝進了竹籬笆裏。


    她把手放在武的背部,武的頭無力地垂掛在胸前,薰極擔心地仔細審視他的臉。


    在紊亂的頭發底下,是一雙意誌消沉的眼睛。薰開口說道:


    “武,你盡力了。你看起來超帥的喔!”


    “……我明明就輸得一敗塗地,哪裏帥了。”


    “不會啊,我覺得很帥。真的很帥喔!”


    薰露出淡淡的微笑,把武緊緊抱住摟在懷中。


    “你、你幹嘛啦,不要鬧了。”


    武的耳朵發紅,推開了薰。薰不滿地噘起嘴巴。


    “我們是朋友啊,抱一下有什麽關係?”


    “不要那麽丟臉好不好,大家都在看耶。”


    武從薰臉上別開視線看向了竹籬笆外。這時,有一道影子罩在他的臉上。


    武猛然揚起視線一看,青砥正麵露嚴肅的表情俯視著兩人。


    “你們兩個的表現令人刮目相看。今天的比賽,我原本是打算交給士兵去自由發揮的,但你們的實力真的是太過堅強了。請原諒我厚顏無恥地親自出馬。”


    “咦……啊,怎麽會。”


    “我有一個想法,希望從今天起每個禮拜有一天的時間,能在這裏鍛煉我們兵團中不成材的士兵。到時也希望你們務必能撥出時間與我們互相切磋較量,你們願意嗎?”


    “您客氣了……我、我才想要跟兵團長您請教更多的技術。我還是生平第一次看過那種氣的運用方式……拜托您一定教我要怎麽使用!”


    聞言,青砥的眼尾不禁柔和了下來。武這個人雖然血氣方剛,但私底下的他不過是個單純又率直的十四歲少年。


    “那麽我們一起鑽研吧。我現在仍然是個修行之人,在切磋較量的過程中,一定能從對方身上學到新知的。”


    “是、是的!我會努力加油!”


    “我隻歡迎正常的士兵哥哥,如果是那家夥那就算了。”


    薰半途打斷了武的話,指著上半身理進竹籬笆外的糞堆裏,屁股朝著天空翹起的鳥邊野。


    青砥隻能麵露苦笑。


    薰和武目送青砥往兵團成員所在的地點折回的背影。一陣帶著寒意的秋風從擂台掠過。


    武用袖子抹過嘴角,把掌上的鮮血擦在上衣後,臉上掛著一掃陰霾的表情仰望高高的藍天,以毫不迷惘的堅定語氣向身旁的薰說道:


    “看來我們還欠磨練呢。”


    “嗯。”


    “可是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要……”


    打敗美歌子!這個決心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嗯。一定。”


    薰簡短地回應了一聲,附和武的決心。


    之後——


    如兵團長的預告,青砥兵團的士兵以一周一次的頻率在鶴木山樓展開了訓練。過程中候補生們也尊青砥為師,從他身上習得不少練氣能手的高度技巧。另外,盡管薰已明言拒絕,鳥邊野每個禮拜仍兀自興衝衝地前來此處的道場報到,執拗地對薰糾纏不清。這時期的孽緣將一直藕斷絲連到五年後的東京,薰卻渾然不知。


    時序即將跨入冬天時,一封蓋著姬路市政廳官印的公文寄達了鶴木山樓。內容是要求天子候補生,參加由姬路移民地全軍舉辦的冬季演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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