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阪因右肩痛而退場,開幕戰無望了嗎?》


    《三壘就交給他了!年輕主將,鈴木極力爭取成為正式選手。》


    鬥大的標題刊登在報紙上,標題旁有一張他板著臉的照片。記者一定是故意選他表情難看的照片,還很用心地用筆畫出流汗的樣子。這些媒體真是的!看到別人不幸那麽高興嗎?


    阪東真一深歎一口氣,將體育報揉成一團丟到汽車後座。


    他發動引擎,把排檔切換到d檔,踩下油門,賓士車便加速前進,把多摩川的練習場拋在後頭。春日暖陽將引擎蓋照耀得閃閃發亮。


    結束了在衝繩的職棒春訓,他於上周回到東京。現在這時期正值熱身賽球季,一軍都到關西遠征了,這時候會出現在東京羊毛衫隊練習場的,有二軍的年輕隊員、可以做緩慢調整的老手,以及「故障」的人。


    真一就被當成故障的人。他說出自己的右肩在痛之後,就被除去一軍的身份,隊醫的診察結果是原因不明。照光也找不出異常之處,抽血檢驗也沒有發炎反應。


    這是當然的,因為真一說謊。他的肩膀根本不痛不癢,要是不這麽做的話,就會被跟隨一軍的媒體打探出秘密。而且他也不想讓隊友知道,進入職棒已經第十年的資深三壘手,竟然害怕投球給一壘,這會成為大家的笑柄的。


    一切的開端是在衝繩和大阪破壞者隊的練習賽。敵隊有一個從六大學聯盟時代以來的仇敵矢崎,真一非常討厭他,卑鄙、下流、嘴巴賤,就連笑起來的方式真一都不喜歡,簡而言之就是打從心底厭惡他。


    當滾地球滾到三壘時,那個矢崎就大聲地喝倒采。


    「喂!阪東!讓鈴木上場!」


    真一聽了火冒三丈。鈴木是在新人選拔會中勝出,以自由球員的身份進入羊毛衫隊的新人。他在大學時代是三壘手,有著傑尼斯藝人般的俊俏麵容,在媒體間的人氣極為沸騰。


    下一個瞬間,真一對一壘傳了個大暴投。


    他漸漸感到雙頰發熱,朝向坐在球員席上的矢崎瞪了一眼。


    「don"t mind, don"t mind.不要在意,棒球有所謂的指定打擊嘛!」


    其他坐在球員席的球員聽到矢崎這麽說都大笑出聲。真一的火氣越來越大,矢崎竟然如此對待得到三次金手套獎的他——


    接下來的打者也是三壘方向滾地球。


    「喂!球過去咯!」矢崎的聲音闖入耳裏。閉嘴!


    真一衝過去撈起球,他判斷來不及傳到二壘,便投給一壘。


    這次是一記彈跳球。而且球還大幅度的往右偏移,飛到記者席去。


    矢崎當場捧腹大笑。


    真一愣住了。就算是練習賽,但連續出現兩次的暴投,這連他在小聯盟時都沒有經曆過。


    看台上的觀察也喝起倒采:「喂!小阪!你以為這是業餘棒球嗎?」


    「我們想看鈴木!」女性球迷毫不客氣的說。


    接著矢崎也模仿女性球迷的聲調說:「我們也想看鈴木——」這讓周圍的人都笑翻了。


    真一的雙唇因憤怒而顫抖,這簡直是莫大的屈辱。


    換人上場時他語氣強硬地對投手說:「輪到矢崎上場時給他好看!」而年輕的先發投手卻以不知所措的表情低下頭說:「他是我的大學學長,請不要為難我。」


    鈴木坐在球員席的一角,看起來非常不好意思的樣子。那側臉就連身為男人的真一看了都覺得很帥。


    自從那天以來,他的控球就變得怪怪的。他在進行守備練習時,隻要一碰到三壘方向滾地球,就無法好好地把球傳給一壘,每次都會向左或向右偏。其他人也開始感到不對勁,教練便問他:「你怎麽了?」


    「我好像還有點在意肩膀。」他說謊了。他想不到除了這麽說以外還能怎麽辦。教練看他臉色很差,便叫他練習其他的項目。對於自入團以來就一直是正式球員的真一,大家都很小心翼翼。


    他回到東京後,隻和死黨兼打擊投手的福原商量過。「不要告訴任何人!」真一叮囑道。福原和他在新人選拔會是同一期的,從三年前開始轉到幕後。


    「不要在意啦!」福原體貼的說:「這就跟高爾夫的揮杆一樣,你一在意就會手忙腳亂。再說你是經常參加明星賽的名三壘手不是嗎?阪東真一是no.1!」


    真一用鼻子低哼了一聲。運動選手是高處不勝寒,越優秀就越孤獨,他想要朋友。


    然而當真一在室內練習場試著練習守備時,福原的表情完全變了。一壘壘包上放了一個網子,真一連一球都沒有投進。


    「喂,阿阪!真的假的啊?」福原聲音嘶啞地說道。


    為了研究對策,他們還拍了錄影帶。兩人看著錄影帶檢查投球姿勢,但是和去年並沒有什麽不同,完全找不出原因所在。


    毫無成效的練習持續了三天後,福原建議他去看醫生。


    「跟醫生商量也是個辦法。你現在這個情形一定是精神上的問題,你就去見見跟棒球完全無關的人,把心中的垃圾傾吐出來吧!」


    「我又沒什麽煩惱。」真一有點不高興,他晚上也都睡得很好啊。


    「別這麽說嘛!說不定能找出什麽對策啊!還有三個禮拜新球季就要開打了耶,你這個樣子連熱身賽都沒辦法上場。」


    被這麽一說,真一垂下了雙肩。福原說得沒錯,媒體都隻跟著具有話題性的鈴木,就好像歡迎真一已經降為二軍一樣。


    他勉強同意了福原的提案,但是他不去跟隊上簽約的醫院。醫院會向球團報告所有的診斷結果,真一決定自己另外找醫院——


    銀色的賓士轎車穿越街道。他每次握著這輛車的方向盤,心中都會有萬千感慨,人人向往的高級車,他用現金買下來了。年薪一億五千萬日圓,位於高地的華邸豪宅、曾當過空姐的美麗妻子,都是靠自己努力得來的。如果沒有棒球的話,他現在隻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上班族吧。


    他還想在一線待個五六年,他不能再這樣進退不得。


    突然間他看見前方有個大看板,上麵寫著「伊良部綜合醫院」。哦,這種地方也有醫院啊?奐一自言自語道,平常沒事的時候他根本不會去注意醫院的存在。


    明天他就去那裏看看吧——他暗暗歎息。沒用就算了,反正也沒什麽損失。


    「歡迎光臨——」


    真一敲了位於地下一樓的精神科的門,就有個明朗高亢的聲音在室內響起。這不合常理的應答聲讓他不禁確認牌子上的文字。是這裏沒錯吧?他戰戰兢兢地開門。


    一進來便看到一個胖嘟嘟的中年醫師盤腿坐在單人沙發上,笑得有點詭異地向他招手。醫生胸前的名牌寫著「醫學博士·伊良部一郎」。


    「我聽櫃台的人說了。阪東先生,你是職業棒球選手啊?那你可以幫我拿到一朗的簽名嗎?」(※鈴木一朗,為有名的日籍棒球選手。)


    「啊?」真一皺起眉頭,直直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很難看出哪裏是脖子的雙下巴、浮著頭皮層的一頭亂發、令人想起哆拉a夢的肥短手指,這男人看起來就像個大布偶。


    「如果你幫我拿到簽名,我就免費幫你打十次針。」


    「這個……一朗現在人在美國,我們也見不到他。」


    「是喔,那貴乃花的也好。」


    「我不認識什麽相撲力士!」


    「說得也是,哈哈哈哈!」醫生露出牙齦大笑。


    這嬉皮笑臉的醫生讓真一感到困惑了,精神科醫師都會先開玩笑讓場麵變輕鬆嗎?


    總之他在小凳子上坐下,與醫生麵對麵。


    「你的病狀是怎樣?」伊良部很勉強地翹起他的短腿說。


    「那個,醫生,在那之前……」真一咳了一聲,壓低聲音問:「你對職棒很了解嗎?」


    「不,我知道的就隻有一朗和鬆井。」(※鬆井秀喜,日本棒球界之代表性打者。)


    真一放心了。因為好歹也算是個明星球員,所以他想避免泄露給外界知道,就算醫生一定會幫他保密,他也不希望醫生是以球迷的態度對待他。


    「那你也不知道我這個人吧?」


    「嗯,不知道,看都沒看過。」


    被人說得這麽不當一回事,真一很生氣。但他還是重振精神說明最近所發生的事。包括在傳球時的控球很不穩定、過去都沒有這種經驗、還有再不快點治好新球季就要到了。他還說了沒跟福原提起的事——光是站在三壘的位置,他就害怕得呼吸困難。


    「這是典型的緊張現象。」伊良部似乎很愉悅的說著:「廣為人知的是高爾夫的揮杆緊張感。不過緊張現象起初指的是鋼琴家的手指動不了,所以不管什麽職業都有可能發生。」


    真一倒是聽過緊張現象這個名詞。職棒解說員江上卓得了一種不論怎麽推杆球都不進洞的病,於是從此遠離高爾夫,這在棒球界是眾所皆知的事。


    「也就是說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結果做出與意誌相反的動作。」


    伊良部像海獅一樣地伸直脖子,咯吱咯吱的搔癢。他的鼻孔大到似乎可放進五百元硬幣。


    「不過身體無法隨心所欲地動是有原因的吧!可是我就算看錄影帶檢查自己的投球姿勢,也完全看不出問題出在哪裏……」


    「那就不是緊張現象了。」


    「啊?」


    「你是不是感冒了?」


    「不,並沒有……」


    「不對,你感冒了。你的眼睛有點紅紅的,嗬、嗬、嗬!喂——麻由美!」


    伊良部呼喚著。一個穿著白衣的年輕護士從布簾後麵出現,手上的托盤放著針筒。她冷冷地將藥劑注入針筒。


    真一看得目瞪口呆。呃,這裏是哪裏?他不是在醫院的精神科嗎?


    「常言道:『感冒是萬病之源。』一旦感冒連控球都會變差。」


    真一的左手被綁在注射台上。


    「等、等一下!」


    「放心、放心。在我們這裏打針第一次都免費,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啊哈哈!」伊良部高聲笑說。


    「不、不是這個問題。」


    護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將針頭刺入。「好痛!」真一歪曲了臉。護士的胸襟敞開,他不禁往她胸前看,而在他前方的伊良部,則一臉興奮地凝視著針頭刺進皮膚的畫麵。


    現在是怎樣?他忽然覺得好沒真實感,連打針的痛楚都忘光了。


    「總之你定期來醫院吧!還有很多檢查要做。」伊良部說。


    「好的……」他不由自主地點頭。


    「不久就會治好的啦!你的球總不會往反方向飛吧!頂多九十度以內的誤差嘛。」


    「呃,九十度……」


    「別介意、別介意。啊哈哈哈!」伊良部再次笑開。


    真一很努力的整理腦中思緒。他突然得了傳球恐懼症,敲了精神科的門,然後接受診斷……沒問題,他沒事。


    「阪東先生,你從小時候開始就很擅長棒球了嗎?」伊良部說道。


    「是的,擅長到成為職棒選手的程度。」


    「我就隻有棒球不行呢。」


    隻有棒球?真一上下打量伊良部的體型。你除了相撲以外,全部都不行吧!


    「不過我好久沒碰棒球了,好想拿球喔!阪東先生,你有帶球來嗎?」


    「我的後車廂是有放球和手套等一整套的棒球用具啦……」


    「真的?」伊良部眼神發亮,站起身來說:「來玩來玩!我們來玩投接球!」


    「不,那個,我得回家了……」


    「有什麽關係嘛!我們來玩啦!」


    伊良部抓住真一的手臂,像小孩子纏著大人要東西般地搖晃著。


    「麻由美,我們暫時休診喔!」


    「不會有人來的。」護士懶懶地躺在牆邊的長椅上,翻著雜誌說道。


    自己究竟是迷失在什麽地方了?真一就這樣被伊良部拉走,離開了診療室。


    「哦——感覺跟石頭一樣硬耶。」


    伊良部拿球敲著自己的頭。不知他腦袋裏裝了什麽,聲音聽來很清脆。


    兩人站在醫院的中庭,間隔距離約十公尺。「那我投咯!」由伊良部先投球。


    球飛到遙遠的上空,是個非常誇張的暴投。


    「你在往哪邊投啊?」真一抱怨了一句,跑去撿球。


    「抱歉、抱歉。我還不會控製力道。」


    這次換真一投球。由於對方是外行人,所以他對準伊良部的胸口投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


    「什麽嘛,你這不是投出好球了嗎?」


    「投接球的話還可以,問題是接到滾地球之後的傳球。必須又快又猛地投出才行吧!」


    「哦,原來如此。」


    「醫生,請看清楚你要投的方向。而且這種短距離也沒必要那麽用力投吧!」


    「奇怪了,是我肩膀的狀況不好嗎?」


    肩膀的狀況?隻不過是運動神經不好而已吧!真一不禁愕然。


    在那之後伊良部也持續地投出暴投,結果讓真一不停地左右來回奔跑。他可是職棒選手耶!為何得如此心酸地和這種怪醫生玩投接球呢?住院的病患們也從窗戶笑著看他們。


    「阪東先生,接著請你往這邊投滾地球,我要試試看傳球。」伊良部說著,用手指著他身旁約五公尺遠的地方。他似乎想模仿球員接住打者打出的球。


    這男的怎麽這麽厚臉皮?連球都無法正麵投回來的人居然——


    由於反抗太麻煩了,真一便往右側擲出一個緩慢的滾地球。伊良部啪噠啪嗒地快跑並接住球。他迅速的將球換到右手,投回給真一。


    球在半空中畫出一條美麗的拋物線,回到真一的胸前。


    「成功了!成功了!」伊良部搖晃著龐大的身軀雀躍不已。


    真一看著這個好像河馬穿著白衣的男人。嗯,總是會發生一兩次的偶然啦。


    接下來他往左側投滾地球。伊良部邁出大步,這次雖接得有些踉蹌但還是傳球了。


    球再度回到真一的胸前。


    「什麽啊,原來我棒球很強啊!真是虧大了,要是我小時候有加入球隊就好了。」


    想太多了吧?這隻不過是沒控球也無所謂的投接球耶!


    他們一道練習著接滾地球。真一一下子讓球向右滾,一下子讓球向左滾,伊良部幾乎都能傳回好球。偶爾幾次雖然樣子很難看,但還是做出了跳躍傳球,而且球漂亮的傳回給真一。


    「我也能成為職棒選手嗎?」伊良部笑得天真無邪,拭去額上的汗水。


    你都已經幾歲了?不過真一很驚訝,伊良部不見得是個運動白癡。


    「我累了,恢複普通的投接球吧。」


    結果又開始暴投了,真一跑開撿球。


    這男的搞什麽啊?真一感到不耐煩。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伊良部能做出困難的技巧,卻不會最簡單的東西呢?


    「醫生,休息一下好嗎?」


    兩人都差不多累了,便停止投接球一起坐在草地上。


    「一旦有心認真投球,控球好像就不穩定了。」伊良部頻頻搖晃頭部。


    「隻要照著剛剛那樣投不就好了嗎?」


    「圾東先生,控球是什麽啊?」


    「你問我我也……」好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他從來沒思考過這點。


    「我覺得用手投球,跟高爾夫或網球完全不一樣呢。並不是隻要姿勢正確就可以把球投到想投的地方去。」


    就是這樣!他現在的症狀就是這樣!


    控球到底是什麽?


    真一覺得好像碰上了有生以來第一個疑問。


    2


    《三次上場皆擊出安打,新人鈴木實力全開!》


    《新·年輕主將,以先發球員為目標!》


    這些媒體也真是,隻不過是在非正式的熱身賽中打到二線投手的球也報導成這樣——


    真一將體育報揉成一團,丟到室內練習場的垃圾桶裏。鈴木的確是很優秀的選手,但是個不能打內角球的小少爺,要是對方的大將出馬,他一定會被輕鬆擊敗。


    棒球是種要靠經驗的運動。實力達到顛峰的球員都是三十幾歲的人,這也是因為必須累積許多上場次數。


    這天他也跟福原進行守備練習,當然,是在其他選手都離開之後。


    「阿阪,讓身體休息也是必要的喔!」


    福原勸他休養一陣子,但他還是拜托福原陪他打球。什麽都不做反而讓他擔心。活動身體的話,說不定可以找出什麽原因。


    然而他的傳球越來越失去控製,有時球還會飛過離一壘旁邊約十公尺的地方,福原舉雙手投降了。


    「阿阪,醫生怎麽說啊?你有去問過醫生的建議了吧?」


    「醫生說是緊張現象。」


    「果然,我也這麽覺得。你這是傳球緊張感。」


    「你不要亂取病名啦!」真一提高語調,不高興的說。


    「不,是你不知道罷了。其實球界裏有很多人都是這樣。像去年引退的秋川先生、名古屋的關山先生、到美國去的田內先生,他們都有過這樣的經驗。」福原屈指數著。


    「是嗎?」


    真一還是第一次聽到。不過一般人也不會把自己的病告訴大家就是了。


    「雖然這是他們年輕時候的事,不過這在教練之間是眾所皆知的事實。像田內先生是以內野手的身份加入球隊的,但他後來不是被調到外野了嗎?傳說就是因為緊張現象。」


    「什麽啊!你是說我也會被調到外野嗎?」


    「我又沒這麽說。」福原皺眉道:「總之會這樣的人不隻你一個就對了。」


    他們繼續練習。真一接住福原打出的球然後傳球。他的控球情形變得更糟了,他嚐試著輕輕投出,但還是不行。真一仰望天空,相當的憂鬱,他的右手已經變成裝飾品了嗎?


    將用具收拾好之後,真一和福原一起進了澡堂,為了讓肌肉放鬆,他們讓噴射水流打在自己身上。羊毛衫隊的健身房之豪華,與一流的飯店並駕齊驅。燈是柔和的太陽燈,地板則鋪了花崗岩。


    「也許是因為阿阪的人生一直都很平順吧!」福原雙手弄熱水將臉打濕,突然感慨的說了一句。


    「什麽意思啊?」


    「你從高中到大學都順利畢業,還當上了明星球員不是嗎?在甲子園打出再見全壘打,還被六大學聯盟選為最佳九人……進入職棒之後也是,第一年就取得正式球員的位子,還是明星賽的固定班底……」


    「我可不是隨便玩玩就變成這樣的。」瞧福原說得很輕鬆的樣子,真一有些不悅。


    「那是當然的,這是你努力的成果。但是就我看來,你的棒球生涯真的是得天獨厚,不知挫折為何物地走到現在……」


    「那我目前的緊張現象可說是很好的經驗咯?」


    「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一路平順的人,有很多事情都看不到。像我不是一直都在二軍嗎?二軍裏也有人有緊張現象。打不到內角球的人、投不出牽製球的人,其中甚至還有無法把球投回給投手的捕手呢!」


    真一默不作聲地聽著。他靠在浴池的邊緣,看向天花板。


    「當我知道你有傳球緊張感之前,我很認真的在想,啊啊,阪東真一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啊!那些在底下苦戰的人都進不了他的視野。」


    「把人說得像冷血動物一樣——」


    「難道不是嗎?要我說的話,我覺得一開始就辦得到的人,都不會去想為什麽自己辦得到。所以一旦齒輪出了問題,就要花很多時間來修正。」


    福原的話讓他很不高興,他用手將熱水潑向福原。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不過你馬上就會複活的啦!說不定你正式上場後,專心投入在比賽中,就會忘記緊張感了。」


    「真是那樣就好了。」真一歎息。他真的希望如此——他閉上雙眼,忽然想起伊良部的話。「對了福原,棒球的控球是什麽?」


    「啊?你在說什麽啊?」


    「我隻是突然有點在意。高爾夫的話我還知道原理,撞擊的強度和角度會決定球的方向。網球和足球也是一樣的吧!但是人類用手投球,這不是非常特別嗎?因為不是打球,而是把球丟出去耶!」


    「喂,阿阪,你不要想那些奇怪的事。人類可是從狩獵時代就開始在投東西了啊!」


    「不過也有那種明明投球姿勢一百分,卻無法得點的投手吧!相對的,也有那種亂投卻能漂亮得點的投手不是嗎?那究竟是為什麽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投球姿勢啦!拜托你不要想那種事。」


    福原眉頭深鎖。真一把頭泡到浴池裏,從鼻子呼氣。


    泡泡在他眼前緩緩上升。不知何去何從的泡泡,讓他覺得好像自己所投出的球一樣。


    「耶——我們再來玩投接球!」


    真一在練習的歸途順便到了醫院,伊良部便堆起滿臉笑容,纏著真一說要玩球。一點也不適合伊良部的香水味陣陣撲鼻而來。


    「我好像變得非常喜歡棒球了。」


    這個男的是怎樣?簡直就是個五歲小孩!真一轉過臉,用雙手把伊良部推開。


    「醫生,我是來聽你的建議的。」


    「沒用的啦!要是講講話就能治好,那還要醫生幹嘛?」


    嗯?真一在腦中反覆思索著伊良部的話。好像對,又好像完全錯誤……


    「先來打一針吧!喂——麻由美!」


    「不用了,我沒有感冒。」


    「不是啦,從今天開始是注射維他命。維他命不足是造成心理混亂的主因。」


    真的嗎?真一雖然懷疑,但還是自己挽起袖子了。隻要伊良部在他麵前,他就會失去反抗的力氣。


    於是他又接受注射了,看見護士露出整個大腿。


    真一被拉到中庭。伊良部準備了自己的手套,而且是至少要五萬日幣的職業用手套。


    「我請伊勢丹(※伊勢丹為日本的一間連鎖百貨公司,集購物、餐飲、娛樂於一體。)寄給我的。」伊良部露出牙齦笑道。真一覺得自己的力氣好像被抽走了。


    一玩起投接球,真一就跟昨天一樣,向右向左來回奔跑。


    「醫生,請你從正上方往下投。這樣球就會直線往前飛了。」


    「這樣嗎?」


    伊良部照他所說的投球,但球還是往錯誤的方向飛。


    「你的手究竟是怎樣的構造啊?關節歪了嗎?」


    「奇怪了——」他歪著頭說:「不然來練習滾地球吧!這我比較擅長。」


    真一投了滾地球給伊良部,結果又是一記好球回到他胸前。


    他真的搞不懂。為什麽伊良部隻要用勉強的姿勢投球,控球就會突然變好呢?如果讓這個男人拿著球棒,他一定會打不到通過好球帶中央的好球,卻能將彈地球這種壞球打出安打


    吧!


    「醫生,你的體質還真是異於常人耶。」


    「我好像身體有在動會比較好投。」


    哦——聞言,真一突然停下了動作。雖然和理論相反,但值得一試,長嶋茂雄也是這樣,一邊跑一邊朝一壘傳球。


    「醫生,這次請你投滾地球給我,我想試試看。」


    「嗯,好啊!」


    真一撈起向他滾來的球,也不停下腳步,就這樣順著動作把球投出。


    但還是失敗了。這是當然的,他又不是長嶋或伊良部。嗯?這麽說來……長嶋茂雄和伊良部是同類?


    真一提議休息。他們在自動販賣機買了運動飲料,坐在草地上喝。


    「醫生在投球時都在想什麽?」真一問道。


    「什麽也沒想。」


    說得也是。他就像是那種不刻意思考而畫出好畫的男人。


    「說回昨天的話題,控球是有定律的嗎?」真一問。


    「我覺得好像沒有一定的規則耶!控球應該是看你能不能實際呈現在腦中描繪的畫麵吧?接近靈感之類的東西吧!」


    靈感啊。伊良部這麽一說,讓他也這麽覺得了。


    「仔細想想,用手投球還真是一件很厲害的事呢。」伊良部把玩著球,繼續說道:「從肩膀到指尖有許多的關節和肌肉,而腦要下達指令到各個部位去不是嗎?而且還是在一瞬之間。」


    真一看著自己的右手。原來如此,真是精巧的人體。


    「而且如果要投得又快又準的話,就得用到全身的肌肉。還要加上想像。就機械論來講比精密機器還複雜呢。」


    真一看著手掌並動動手指,這是機器人絕對辦不到的高度技巧,其他動物也辦不到。人類的手說不定是生物學上的一個奇跡。


    「所以隻要有一個齒輪出問題,一切都會變得不正常。」


    的確如此。現在的他,就是有哪個齒輪出問題了……不知為何一種不安的情緒湧上。


    「醫生,球讓我用一下好嗎?」他取球起身。停車場的牆上用油漆寫了「急診病患用」等字。真一瞄準「急」字的正中央將球投出。


    球往旁邊偏了有三公尺。


    咦?他的臉上轉眼間失去血色。等一下啊——


    他跑去撿球,又試了一次。他的心急速跳著。


    這次是一記彈跳球。


    不會吧?真一在心中呐喊。他無法在腦海裏描繪出球的軌道,就好像電腦的記錄突然消失了。


    「阪東先生,你怎麽了?」伊良部漫不經心的聲音飄過他雙耳。


    他不隻傳球,連投接球都不會了——


    真一的眼前一片黑暗,指尖不住地顫抖。


    《進入職業水準的第一新人!鈴木春季正式上場!》


    《球速一二〇公尺!鈴木確定出賽。》


    這個國家的媒體真是有夠誇張。為什麽在熱身賽打了支全壘打就變成「進入職業水準的第一新人」啊?根本沒有什麽好特別提出來的吧!


    真一在心裏暗罵一頓後將體育報揉成一團,朝向垃圾桶,他有如籃球罰球般地慣重投出——


    報紙大幅度的偏往旁邊。


    他無精打采地低下頭,心情越來越灰暗了。無法直線投球,這對棒球選手而言是致命傷。他坦白告訴福原後,福原神情凝重地提出忠告:「休息。我不會害你的,給我休息。」


    但他還是繼續練習。什麽都不做反而令他難受。當然,他所投的球全都是暴投。


    「阿阪,你要不要回歸基礎看看?」


    「基礎?」真一的聲音很微弱。


    「試試揮臂式投球吧!這是投手的基本投球姿勢。」


    真一也覺得有道理。他到中學都一直是隊上王牌,教練最初教他的就是正確的投球姿勢。


    真一做了個深呼吸,雙腳合攏,高舉雙手,抬起左腳,移動身體將球投出。


    球穩穩的飛到福原的手套裏。


    「成功了!」他不禁跳了起來。「福原!我成功了!」他的聲音在抖,很沒用地眼眶泛淚。


    「不要哭啦!好,那要把距離拉遠咯!」


    他照著福原的指示遠投。三十公尺、四十公尺,即使拉開距離也能投出好球。磅、磅。棒球手套的聲音在室內練習場回響。


    「盡全力投投看吧!」


    他高舉雙手過頭,投出直球。球漂亮的回轉,沒入福原的手套裏。希望湧現他心中,說不定從頭開始溫習基礎,就能意外治好緊張感。


    就在此刻,他發現網子對麵有個人影。「阿阪!什麽啊,你的肩膀已經沒事了嘛!」很有特色的沙啞嗓音跳人真一耳中,是監督根本先生。


    「真是的!我因為擔心所以來看看,原來你是騙人的啊!」根本露齒笑說。


    「不,這是……」真一冒出冷汗。


    「外籍新人米勒那家夥,因為老婆的父親得了急病,結果回國了。這些美國人,比起工作更重視老婆,所以才這麽難配合!」


    「不過,那個……」他舌頭都打結了。


    「明天在神宮球場和破壞者隊的對戰,三壘就交給你了。鈴木雖然也很努力,但是他的體力還隻是學生程度。他現在大腿非常酸痛,隻能勉強硬撐著,這個時候就隻能靠你了!好好領導整個球隊吧!」


    根本撫著自己的大肚腩,「哇哈哈!」地大笑離去。


    真一和福原互看了一眼,兩人都沉默了。


    為了小心起見,真一不高舉手直接投了一球,是個大暴投。


    他泄氣地躺在原地。


    「啊——」他自暴自棄的大叫。聲音到達天花板,並彈回到他身上。


    翌日是個可恨的大晴天。不知是否被暖春的好天氣所引,雖然並非例假日,但看台上還是擠滿了將近一萬人的觀察。


    「唷!聽說你完全康複了?」守備教練拍了真一的肩膀一下。「啊、不……」他的表情都僵了。


    「好好示範給鈴木看吧!那小子的手腳都還很僵硬。」


    又是鈴木?真一不禁抱怨。不知教練是否羨慕鈴木的人氣,總是跟在他身邊,母企業也因為有個帥哥新人入團而相當開心。


    賽前練習時真一隻練習打擊,跳過守備練習。他騙大家鞋帶斷了,逃進球員席後的走道。由於他是老手,所以誰也沒有說話。


    他在走道偶然碰到破壞者隊的矢崎。「咦?你已經回來了?」矢崎以挖苦的語氣說道。


    「你們隊上的鈴木還真是個帥哥啊!連我老婆都變成他的球迷了。」


    「哦?有個曾經是藝人的妻子,還得擔心她會不會出軌啊?」


    矢崎的臉色大變。「哼!」他瞪了真一一眼,向球場走去。


    終於,比賽開始的時刻來臨了,真一心中滿是憂鬱。怎麽不來個閃電打雷啊?他看向天空,隻見雲雀高聲鳴唱著。


    羊毛衫隊是後攻,所以真一站到守備位置上。當他要傳球給內野手時,他高舉起手投出球。隊友們都很驚訝,但什麽也沒說。


    在比賽開始前他走向投手丘。先發投手跟他在選拔會中是同期的,是很熟的隊友。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今天請不要讓打者打出三壘方向滾地球。」


    「啊?」對方瞪大了眼,然後笑著說:「小阪你又來了。」是被當成玩笑話了嗎?


    「巨人隊的杠田在投出完全比賽的時候,三壘的守備機會是零。因為當時的三壘手是長嶋一茂,那才是真正的職業選手吧!」


    「好啦好啦!」對方忍著笑意點頭。


    行不通嗎?真一無精打采的回到守備位置。


    比賽開始了。當一號打者進


    入打席時,他的膝蓋都發抖了。如果要來的話就來直球或高飛球吧!他向上天祈求,結果打者被三振出局。


    在他鬆口氣的同時也流了滿頭大汗。這樣他不可能撐完九局,一定會露出破綻的。


    二號打者打出一個中外野高飛球。球碰到球棒的那一刻,真一感到胸口一陣絞痛。


    接著三號打者是矢崎,他一麵空揮球棒,一麵瞪著真一。真一有不好的預感,一向以力氣自豪的矢崎,是個專門扯人後腿的右打者。


    投手投出的第一球飛往內角。真一在心裏「嗚哇!」的叫了一聲,清脆的打擊聲傳來回音,猛烈的滾地球朝三壘附近而來。


    他連思考的時間也沒有,身體就先做出反應了。他往旁邊一跳接住球並站了起來,一個轉身,就盡全力把球投給一壘手。


    球往右邊偏去,真一頭暈目眩。啊啊,糟了!因為自己的失誤而把一壘獻給敵隊了!會被大家發現緊張感的事——


    然而情況並沒有演變至此。真一所投出的球直接打到跑者矢崎的側腹,矢崎痛得蹲在一壘壘包前。


    咦?這是真的嗎?真一目瞪口呆地站在人工草皮上,所有的選手也都凍結在當場。


    「你這混帳!」矢崎滿臉通紅地站了起來吼道:「阪東!你是故意瞄準我的吧!」他將頭盔用力摔在地上,有如山豬般朝著真一直衝而來,看台上也一陣騷動。


    呃,該怎麽辦才好——


    真一在頃刻間下了判斷。他脫掉手套,做出迎戰的姿態。


    「羅嗦!你這個卑鄙小人!」他很自然的脫口而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但他覺得這麽做比較好。


    矢崎撲了過來,真一從正麵擋下他的攻擊,並用手肘在他背上撞了一下。


    兩隊人馬立刻加入,變成一場大暴動。真一挨了幾拳,於是他也還手,他倒在球場上,幾個人壓到他身上。這是他生涯第一次成為亂鬥的中心。


    隊友拉開他,把他從人群中救了出來。下一個瞬間,「退場!」裁判銳利的聲音落在真一身上。


    「是他先出手的吧!」真一激烈地反駁,當然不是真心的。


    「阪東!你給我記住!」矢崎被人從背後抓著,他似乎也被判退場了。


    雖然處在激動的狀態下,但真一覺得自己得救了。他的秘密沒有曝光,就算會遭到媒體的口誅筆伐,也遠比緊張感被大家發現來得好。


    3


    《予以阪東禁止出賽五次的處分,這在熱身賽是前所未聞的。》


    《罰金五十萬元!一記死球讓觀眾也啞口無言。》


    不管哪家體育報都是頭版。連他打出完全打擊都能登上社會版了,所以這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麽。雖然球團很不高興,但現場的人卻覺得很好玩。喜歡打架的根本笑著戳他的胸口說:「你也很有一套嘛!」討厭矢崎的選手則要求跟他握手。看來他好像給人強硬的印象了。


    算了,不論如何他都算脫離險境了,禁止出賽正好給他一段緩衝期。


    真一把報紙揉成一團,往大廳角落的垃圾桶丟。報紙碰到牆壁,彈了回來。


    「這位先生,那是本醫院閱覽用的報紙!」中年護士用可怕的表情斥責,真一連忙道歉。


    伊良部在中庭設置了練習打擊用的網子,還買齊了一整套的棒球用具。看來他非常熱中於玩球。「阪東先生,從今天起要練習打擊喔!」伊良部露出牙齦笑道。


    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啊?工作呢?丟下工作不管沒關係嗎?


    「醫生,我這兩三天都睡不著。可以的話開精神鎮定劑給我好嗎?」


    「ok,等一下我會給你一年份的鎮定劑。舊繃帶也有剩,你可以拿去。」


    真一開始頭痛了,順便也請他開頭痛藥好了。


    「好了,快點快點!」伊良部拿起球棒。真一心不甘情不願地陪他練習輕拋打擊。


    真一輕輕投球,伊良部揮棒。


    結果揮棒落空,而且球和球棒的距離有三十公分。


    「醫生,請你好好看球!」真一粗魯的說。


    「奇怪了,我明明有在看啊!」


    「你上半身擺動的幅度太大了,你揮棒時要想像有根鐵棒通過從腰到頭這塊區域。」


    「嗯……原來如此。」


    但還是不行。基本上伊良部抓不到揮棒的時機,而且他還由下往上揮。


    「球棒借我一下。」雖然很麻煩,真一還是決定親自示範給他看。


    真一俐落的打中伊良部投出的球。由於他心中累積了許多挫折不滿,他連續地打擊。


    悅耳的打擊聲在中庭響起。真一逐漸感到心情爽快,他跨大步伐揮棒,全新的網子大大搖晃著。


    「厲害!厲害!不愧是職業的!」伊良部快樂得拍手說道。流了一些汗之後,真一也覺得舒暢多了。


    沒有必要焦急,他還有打擊。這九年來他能一直守著三壘,可不是虛有其表的。


    「不過棒球真的是很特別的運動呢!用圓圓的球棒打圓圓的球,網球和桌球都是用球拍,排球是用手。最早打棒球的人一定是個怪人。」伊良部如是說。


    「嗯,是啊。」真一附和道。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而且就算你說要好好看球再打,但也不能一直看到打擊的那一瞬間吧?因為要是看到最後的話,就會來不及揮棒了嘛!」


    真一無言,確實是如此。


    「換句話說,當球遠一百五十公裏的球飛過來時,打者在某個地方看清球路後憑感覺揮棒,就是所謂的打擊咯?」


    憑感覺?是這樣嗎?話又說回來,伊良部究竟是笨蛋還是理論家?


    「所以球碰到球棒中心的機率不就隻有幾萬分之一了嗎?」


    有股灰色的空氣在真一胸中膨脹。他開始覺得手裏的球棒是個很奇妙的物體,到底是誰發明這種東西的呢?為什麽不是用球拍打棒球呢?他現在感覺腦中好像籠罩著一層薄霧。他吞了一口唾液,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


    「醫生,請你再投一球給我好嗎?」


    真一瞄準伊良部拋過來的球並揮棒,他揮棒落空了。


    一陣惡寒在他背上流過。「再一次。」他的聲音顫抖著。


    又一個揮棒落空。「再一次。」他提高音量說。


    還是揮棒落空。「再一次!」他呐喊。


    依舊是揮棒落空。


    「啊——」真一慘叫出聲:「為什麽你淨說些讓人迷惑的話?害我都被你傳染了啦!」


    「又不是我的錯。」伊良部噘起嘴。


    「從明天開始我該怎麽辦啊!」


    「沒關係啦!又沒有生命危險。」


    真一感到一陣暈眩,他跌坐在地上。現在連打擊都不行了,他隻不過是個廢物罷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在幾個星期前,他還是隊上的主力選手啊!


    真一仰天躺成一個大字形。不識趣的春日陽光,燦爛地灑在他身上。


    「所以我不是叫你休息嗎?」福原雙手插腰,以吃驚的表情訓了真一一句。


    「如果休息就會痊愈我一定會休息。但是我覺得一直待在家裏什麽都不做的話,好像會漸漸忘記棒球。這樣好嗎?傳球和打擊的畫麵會從我的腦海裏消失!要是放著不管,我會連釘鞋怎麽穿都忘了!」


    「你想太多了。你都打幾年棒球了?有二十年以上了吧!就算你的腦子一時忘記怎麽打球,但是你的身體也會記得動作的,你就是以腦中的記憶為先才會阻礙到身體的動作。」


    「也許吧,但我還是要練習。我要重新來過。」


    他將球棒擔在肩上走向網子,逕自低著頭不理會福原的話。


    真一決定回到基本,從打擊座練習開始。他把球放在打擊座上並揮棒。


    打到了!真一鬆了一口氣。目前他能辦到的有將手高舉投球、打靜止不動的球……他屈指細數確認著。


    「喂!阿阪!」福原緊緊皺眉。


    就在此時,一群人蜂擁進入室內練習場,是教練和新人選手們。


    「哦,阿阪!場地借我一下,我想讓他偶爾在沒有媒體的地方練習。要是在外麵,就會二十四小時都被攝影機鎖定,那太可憐了。」


    「啊,請……」真一收起球,讓出了場地。


    其中有一個新人——鈴木客氣的低下頭。他一取下帽子,染成淡茶色的長發便飄逸飛揚。


    時代不同了啊,真一想著。當他們是新人的時候,長發是絕不被允許的。比前輩優先練習更是不可能發生的,現在的球團還員寵新人。


    年輕的單身選手能吸引女性球迷。比起實力,能拉攏觀眾更令母公司高興。


    真一在網子邊的球員席坐下,讓罐裝運動飲料流過喉嚨,他要看看新人的守備練習。鈴木在三壘的位置接打來的球,就在真一眼前不遠處。


    鈴木雖然基本的東西都會,但卻不能善用手套,傳球也不是很流暢,總之就是技巧還不夠純熟。從接球到傳球,這一連串的動作必須像河水般川流不息。


    不過他第一年的時候也是這樣,多虧當時的監督對他的失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才能成為正式選手。


    球被打了回來,往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飛。球掠過鈴木的手套,正麵打上他的臉。


    真一嚇了一跳。看起來好像是打到他的眼睛了,鈴木掩麵倒在原地。


    「喂!你沒事吧?」教練急急忙忙跑到他身邊。「喂!快拿冰塊和毛巾來!」教練大聲喊道。


    有個新人跑開了,其他的選手則聚集到鈴木旁邊。


    真一不禁站了起來。他假裝伸展身體,窺探著鈴木的情況。眼睛可是致命傷,尤其動體視力是無法矯正的,很可能會左右他的選手生涯。


    就在他這麽想的那一刹那,身體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他覺得心中的薄霧變淡了。


    球往他腳邊滾了過去,他撿起來,看到有捕手站在本壘上,他便什麽也沒想地把球投回去。


    白球劃出一條漂亮的軌跡。是記好球。


    咦?真一張著嘴呆站在原地,他咀嚼著奇妙的空白。


    剛才他沒有把手高舉就投球了,也沒有意識到姿勢,很自然的就投了,而這麽做並沒有造成暴投。他全身都熱了起來。


    他連忙環視四周找尋福原的身影,找到福原在網子後整理用具。真一奔上前並抓住福原,拜托他跟自己練投接球。


    「幹嘛啊?這麽突然。」福原似乎覺得麻煩的皺起眉頭。


    「我覺得我好像抓住什麽了!拜托,趁我還沒忘記的時候!」


    不知是否被真一興奮的樣子說服,福原戴上了手套,兩人在狹窄的通道練習投接球。


    就算不高舉雙手,真一也能投出好球了,球能隨他的心意飛到目標。他把手打橫,用手腕的力量投出慢球,是個好球。他的心情漸漸晴朗。「成功了!成功了!」真一高興地喊著。


    福原眉開眼笑的說:「怎麽突然複活了啊?你這家夥。」


    真一覺得即使現在接到打者打出的球,他好像也能夠傳球了。不,他一定能把球傳出,因為他腦中有了畫麵。


    此時,笑聲在練習場內響起。是教練大笑的聲音。


    「鈴木,你別嚇人啊!你壓著眼睛,我們當然會以為你的眼睛被打到了啊!」


    真一回頭一看,鈴木正低著頭。圍著他的選手們也露出白牙大笑。


    「如果是腫了個包就沒事了,誰來幫他擦點口水吧!」


    「啊、不,不用了。」鈴木四處逃竄,氣氛相當熱鬧。


    什麽啊,隻是腫了個包啊?真是嚇死人了。真一歎了一聲……不過,太好了。話題新人如果在剛起步就跌倒,將會是整個棒球界的損失。


    真一投出球,是個大暴投。


    「喂!怎麽又來了?」福原跑去撿球。在真一腦中的畫麵已連碎片都不剩,一眨眼就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


    真一垂下頭,剛剛的熱情都消失了。


    過去他一直不去正視在心靈角落的那股焦躁,就連去意識到它的存在都是自尊不能允許的。但是現在再也無法逃避了,他必須麵對現實。


    自從鈴木入團那時起,他就覺得很不安。他看著鈴木和監督握手的新聞畫麵,看著女主播們故作嬌態地接近鈴木,他就感到些許著急,媒體也都圍繞著帥哥新人,他很生氣過去所做的一切功績都被忽視了嗎?


    自己是在嫉妒。說得更明白點,他是在害怕。


    「你看你看,這個很棒吧!」


    伊良部在診療室把棒球製服攤開現給真一看。製服的胸口處縫著「doctors」。不知他是在開什麽玩笑,袖子上還有「lv」的字樣。


    「我們醫院有業餘棒球隊,我請他們讓我加入了。不過隻有我的製服是特別訂做的啦!」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真一漫不經心的回答。


    「我會用醫院的經費捐贈所有的棒球用具,但是相對地,他們要讓我以三號三壘手的身份出賽。」


    「哦?你還真是加入了一支好球隊啊!」


    真一說著譏諷的話語,然而伊良部似乎沒聽懂,還一副很快樂的樣子。


    「阪東先生你怎麽了?好沒精神。」


    「怎麽可能有精神啊!」他不禁大聲怒書道:「我可是為了緊張感而跌到穀底了耶!」


    「我就說不要在意嘛。」


    「我就是很在意!」真一瞪了他一眼說。


    「你要是再這樣子,會連路都不會走喔!」


    「什麽意思?」


    「之前有個忘記怎麽走路的患者,右腳一跨出,右手就會跟著伸出來,結果最後回家時走得像機器人一樣。」


    真一在腦中想像那個畫麵,他吞了一口口水。不,不行!現在的他光是想像就會變成那樣。


    「阪東先生,你走走看嘛!你能正常走路嗎?」


    「你為什麽要這麽說?」他不滿的抗議道。但為了小心起見,他還是決定試試看,他想讓自己安心。


    他站起來,看著自己的腳。他通常都是先伸出右腳……他踏出一步,結果右手也跟著往前擺動了。


    「哇啊!」真一大叫。他走得跟機器人一樣。


    「啊哈哈哈哈!」伊良部捧腹大笑:「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你不能去在意啦!」


    「現在該怎麽辦?」他漲紅了臉。


    「喂——麻由美,拿最粗的針筒來。」


    護士拿著讓人懷疑是動物用的、熱狗般大小的針筒出現了,針像釘子那麽粗。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真一跑著逃開。


    「什麽啊!別說走路了,你連跑步都沒問題嘛!」


    真一猛然回過神,發現他一直線的跑到門邊了。他覺得全身無力,雙腿都軟了。


    「醫生,拜托你差不多一點!」他怒氣衝衝的說。


    「緊張感很容易給人負麵的暗示呢,啊哈哈!」


    「還啊哈哈!你竟然把患者當成玩具!我可是為了聽你的建議才來的!」


    「怎麽,阪東先生有事情想說啊?」


    「有是有,不過算了,我要去別家醫院。」


    「不要啦——別這麽說嘛!」伊良部突然撒起嬌來。他很惡心地拉著真一的袖子。「我們好不容易變成朋友了說!」


    「誰是你朋友啊!


    」真一甩開他。


    「那我送你老舊的內視鏡!拿來偷拍正好。」


    「不用了。」


    「光的裝置呢?」


    「不需要!」


    一陣虛脫感向他襲來,他以手掩麵。伊良部簡直異於常人,是個活在常識之外的人類。不,說不定他根本不是人類。他是棲息在綜合醫院地下室的幼兒妖怪,把誤闖的患者當成玩伴——


    真一抬起頭,與伊良部四目相接,伊良部露出牙齦笑著。


    「好啦,告訴我啦!」


    「其實是……」他不由自主的開口道來。


    「什麽啊,你的緊張感是有原因的嘛!」伊良部將雙手交叉在腦後,靠在沙發上。「職棒選手也真辛苦啊!」


    真一老實說出他對新人的對抗意識。對方是在實力以外的方麵受歡迎,這讓他很火大。另外把資深選手擱置在一旁用新人推銷球團,對此他感到不滿,真一什麽都說了,也許是因為對象是伊良部吧!如果是普通醫師的話,他一定會耍帥,不會吐露自己的脆弱,然而就算讓伊良部知道秘密也無所謂。


    「不過知道原因的話就事情就簡單了,隻要去除那個原因就好了。」


    「去除?」真一探身向前。「你有什麽對策嗎?」


    「比方說讓那個新人受傷咯。」


    「……怎麽做?」


    「找人堵他啊!在上野公園雇用外國人的話,給個三十萬他就會幫你辦事了。」


    真一看著伊良部。他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就算不能讓他再也站不起來,隻要讓他休養一年也夠了吧!媒體很快就會膩了。也就是說,讓他在一開始就重重的摔一跤,接著他就會自己消失了。」


    「那個……」


    「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好人是會落敗的。」


    「即使如此也不能暗算人家吧!」


    「那下毒呢?」


    「不行!」


    「那我也沒辦法了,你隻能一直這樣下去了。」


    真一說不出話了。簡直亂七八糟,這是犯罪啊!要是被發現可是一大醜聞。


    不過他心裏有些動搖,伊良部所書的確是他所期望的。


    「煩惱也不會有進展的,我們來練球吧!」


    「還來啊?」


    「有什麽關係,練球吧!這是特訓,特訓。」


    真一在中庭陪伊良部練習打擊。伊良部一點進步的徵兆也沒有,幾乎都是揮棒落空,不管說幾次他還是改不掉由下往上揮的姿勢。


    但是伊良部看起來卻很快樂,他的雙眼閃耀著光芒。


    4


    《藤原紀子也心醉不已?對新人鈴木投以熱情視線。》


    《與鈴木合照,紀子喜歡年紀小的?》


    沒比賽的時候就寫這個嗎?隻不過是藝人來看練習也能報導,這隻是八卦記者在製造話題而已吧——


    真一深深的歎氣。他把體育報折起來,放在長椅上。


    球季即將開打,隊伍在東京落腳。現在就剩在關東近郊的幾場熱身賽而已,一軍和二軍的人全集合在羊毛衫隊的練習場了。


    真一並沒有參與練習。這次他騙大家說他手腕痛,如果說手腕的話,不管是守備還是打擊的練習都能逃掉。他拜托伊良部幫忙,伊良部便寫了「肌腱炎」的診斷書給他,教練看了診斷書後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隻說了句:「是嗎?多保重啊!」


    監督根本先生則是一臉嚴肅。「別以為我是放任主義者就可以撒嬌!連自我管理都做不好的人,我是不會用的。」


    這是當然的,真一無言以對,就算他是老鳥也覺得這很丟臉。也不能什麽都不做,他便和福原一起在外野跑步。


    「喂,阿阪。你幹脆就跟大家坦白講吧!說不定會有人給你不錯的建議。」


    「別開玩笑了!與其被大家知道,我還不如就這麽引退算了!」


    他真的這麽想過。最近真一非常泄氣,他每天都看著存摺的餘額,幻想著自己可以去開一間餐廳。


    這天晚上選手會主辦了一場聚餐。在開幕賽前增進彼此間的情誼是每年的例行公事。「我不想去。」真一說,但是被選手會長告誡一番。


    「你是統合內野手的人吧!你不去怎麽行?」


    他隻好勉為其難的參加了。他坐在東京某家中華餐廳的圓桌前,對麵就是鈴木。


    鈴木不敢正視真一的臉。也許是有所顧忌吧!媒體總是隻追著他,說不定他也很介意。


    仔細想想,鈴木本人一點錯也沒有,長相好看是與生俱來的,長發對二十二歲的年輕人來說也是很正常的,是他太自我中心了,才會看鈴木不順眼。


    鈴木默默的吃著料理。小臉、英挺的鼻梁、整齊的眉毛,所有美男子的條件他都具備了,球團會把他當作招牌是理所當然的。而且他的球技一點也不業餘,而是真正的職業水準。在表演賽時,很多觀眾都來看他打球,人氣也是實力之一。


    真一越來越沮喪了。他的時代真的結束了嗎?緊張感是上天所賜的藥劑嗎?


    「喂!新人!不要客氣,喝吧!」


    真一對鈴木勸喝紹興酒。他不想讓鈴木發覺自己很在意他,就是用裝的,他也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鈴木唯唯諾諾的拿起小酒杯一口喝光,酒量看起來很好。


    「哦!這新人還真可靠啊!」某人說道。


    「在大學被訓練出來的。」鈴木謙遜的說。


    「盡管喝吧!反正明天休假。」


    「但是門禁……」


    「放心、放心。我會幫你跟舍監說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又一口氣幹了一杯。


    「哦哦!我看需要大一點的杯子了。」真一向服務生要了一個杯子。


    「鈴木,你情人節的時候收到多少巧克力?」


    「嗯,三百個左右。」他看起來很不好意思的說。


    「你這家夥!我隻有銀座的酒家小姐途的人情巧克力而已呢!」


    「對不起。」


    「鈴木,你有這個嗎?」一個新人豎起小指問道。


    「嗯,有……」他搔著頭。


    「好啊!我要跟媒體爆料!叫『friday』偷拍,讓你的球迷減少!」


    大家都笑了,鈴木似乎也不再那麽緊張了。


    雖然鈴木不太會說話,但他絕對是個好人。聽說他在大學時代當過隊長,如果他不受歡迎就不會被指名擔任隊長了


    鈴木一直被勸酒。喝了那麽多還能麵不改色,這讓真一很驚訝。


    他們到銀座的酒店續攤,鈴木也去了。話題新人來到店裏,小姐們都興奮了起來,他們那一桌的氣氛相當熱鬧。


    鈴木連威士忌都很能喝,他一個勁地喝著加冰的威士忌。之後他們又去了幾家酒店,小姐們都很開心,真一和其他人也感到很得意。


    當他們注意到時已過深夜兩點,於是便在路邊就地解散。他們攔了計程車要讓新人們先坐,這時卻不見鈴木的身影。


    「咦?鈴木呢?」


    「會不會是去小便了?」


    大家沒放在心上便各自離去了,最後剩真一一個人。就在他想攔計程車時,事情發生了。


    「別小看我!你這混帳!」從背後傳來凶悍的怒吼,是鈴木的聲音,怎麽回事?真一回頭看,發現鈴木就在前方不遠的巷子裏,和看起來像是流氓的兩個男人麵對麵。


    「隻不過是碰到肩膀就要叫人來?你們是小孩子嗎?喂!」鈴木踩著踉蹌的步伐,激動的說著。


    這家夥,根本就已經醉到不行了嘛!原來他的酒品


    很差?真一慌了。職棒選手在路上和人起衝突,這鐵定會上報的。


    「臭小子,你以為我們是誰?」男人威嚇道。


    「喂!我看過他,他是羊毛衫隊的鈴木嘛!」


    糟了!對方知道鈴木。既然他們是流氓,一定會假裝受傷並要求賠償金。他得趕緊勸阻——


    然而他的腳卻動不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有個黑暗的念頭在他心底浮現。


    如果演變成打架,鈴木少說也得在家裏關一個月吧!恐怕暫時也無法出場比賽了,最慘的是他會受到社會的批判,帥哥新人將會墜入深淵。


    這比暗算還要有效果!再說,是鈴木自己讓麻煩上身的,接下來他隻要離開這裏就好——


    真一覺得喉嚨一陣幹渴。他想吞點口水,但是口中連一滴也分泌不出來。


    伊良部說過,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好人是會落敗的,他說得一點也沒錯。


    惡魔在真一耳邊喃喃細語。假裝沒看到吧!如此一來你的地位也能保住了,緊張感也會不藥而愈——


    「咦?這不是阪東先生嗎?」有人拍上他的肩。


    「嗚哇!」真一嚇得跳了起來。仔細一看,伊良部雙手抱著酒店小姐站在他的眼前。


    「真巧!製藥公司招待我到酒店喝酒,因為我經常跟他們叫貨。」


    真一的心髒急速跳動著,並且不停冒汗。為什麽伊良部會在這時候出現?這家夥絕對是妖怪!他一定躲在某個角落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你要回家嗎?那我們一起回去吧!反正順路呀。」


    他感到暈眩,身體微微搖晃著。伊良部正打算把他從這個地方帶走,也推動了他的陰謀。


    「醫生,你要再來喔!」酒店小姐用手指戳著伊良部的臉,撒嬌地說道。


    「我跟一家葬儀社很熟,下次就讓你們接待他們吧!」伊良部在真一麵前和小姐有說有笑的。


    小姐攔了一輛計程車,把他和伊良部送上車。車子向前行駛。


    「對了對了,明天醫師隊有比賽喔!阪東先生,你要不要來看?」


    「好啊……」他心不在焉的回答。


    「好高興喔!如果需要代打的話我會讓你上場的。」


    「喔,這樣啊……」


    這樣真的好嗎?真一捫心自問。自己為了一個肮髒的理由,拋下了酒醉惹上麻煩的新人,他是這種人嗎?不會感到羞恥嗎?


    不,一切都是鈴木自作自受。他沒有必要救他,這也是職棒界的一麵,伊良部的登場正是神的旨意,是神派遣妖怪伊良部來帶走他的。


    「好期待明天的比賽喔!我們要和都民醫院的人對戰,輸的那一方要幫勝利隊伍受理一個月的急診。」


    真一閉上雙眼,醉意讓他的身體晃得更厲害了。


    「我們絕對要贏,到時就讓他們吸一些三氯甲烷。」


    他睜開眼睛,搖了搖頭,他還是辦不到。他可是個運動家啊!他一直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走到現在,他不想變成卑鄙小人。


    「司機先生,我要下車!請停車!」真一探身向前說。


    「阪東先生,你怎麽了?」


    他丟下訝異的伊良部,急忙地逃出計程車,他用盡全力在無人的路上奔跑,拜托一定要趕上啊!他在心裏呐喊著,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跳出來了。


    他轉了個彎,到達剛剛那個地方。他氣喘籲籲地環視四周。


    「我說你們有種就試試看!聽不懂嗎?」


    鈴木的吼聲傳來。他朝聲音的源頭看去,他們還在巷子裏互瞪,太好了,還沒打起來。


    「等一下!」真一跑上前,介入雙方之間。「不好意思啊!我們的年輕人對你們失禮了。他喝醉了,請你們不要見怪。」


    「你是誰啊?」流氓的臉色有點不對勁。體格很好的男人增加到兩個,對方多少也有些畏懼了。


    「很好,這樣就二對二了!要打就來吧!」鈴木說。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


    「你是白癡啊!」真一真的生氣了,他在鈴木頭上敲了一下。


    「啊!這家夥是阪東嘛!」其中一個流氓說。「他是羊毛衫隊的阪東!」


    「是的。下次我會給你們內野席的門票,請你們大人有大量,原諒他好嗎?」


    「羅嗦!誰要那種東西啊!」流氓向前跨了一步:「你之前竟敢揍我們的矢崎!」


    「我們的矢崎?」


    「我們是大阪破壞者隊的球迷!」兩人漲紅了臉。


    「啊、不,那是……」


    「絕不原諒你!我們要幫矢崎報仇!」


    對方突然揮了一拳。真一閃避不及,拳頭就這樣硬生生的迎上他的臉。


    「你這個王八蛋!」鈴木作勢要猛撲過去,真一連忙製止他。「請放開我!我要為你複仇!」


    「不用了,快住手!冷靜下來!」他拚命的阻止鈴木。


    怎麽會這樣?比起生氣,他現在更想哭。為什麽他會在這裏做這種事啊?


    「阪東!好好教一下你們家的小夥子!」


    「如果你們敢在跟破壞者隊的比賽中打出全壘打,我們可是會到你們家點火的!」


    流氓們整理一下衣襟後便離去了。真一和鈴木跌坐在當場,他的腳都軟了。


    不論如何,他們脫離險境了——這下他總算放心了。


    「鈴木!收假後你給我好好打擊一千次啊!」他用手掌拍拍鈴木的臉說。鈴木一點反應也沒有,他靠在牆上閉著雙眼,嘴巴微微張開。「喂!笨蛋!不要睡在這種地方啦!」不管怎麽搖怎麽捏都叫不醒鈴木,真一已經沒力氣生氣了。


    他兩腳往前伸直,大大的歎了一口氣。他看著鈴木純真的睡臉,鈴木很適合當職業球員,隻要累積經驗,一定能成為一個好選手吧!


    真一起身,將鈴木背起來,走在夜晚的道路。他不能就這樣丟下鈴木不管。


    「哈、啾!」真一打了個噴嚏。他用麵紙擤著鼻涕,揉成一團往垃圾桶丟,但是麵紙太輕了,沒有到達垃圾桶裏。


    他大剌剌的躺在球員席上。名叫麻由美的護士正在一旁傭懶的抽著煙,她穿著球衣,應該不是來加油的,而是比賽的一員。


    「伊良部醫生,拜托!慢慢投也沒關係啦!」


    在投手丘上的投手抱怨說道。伊良部正麵接住滾地球,朝一壘暴投,敵隊似乎已看出三壘是個漏洞。


    「喂!都民醫院的庸醫們!打更難的滾地球來吧!」伊良部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這是個和平的假日。在青空下,一群人在河邊的球場裏打著業餘棒球。有小腹突出的中年男子,有畏畏縮縮的年輕人,還有女性球員。


    這次是外野手失誤了。一個普通的高飛球,他用手套接住卻又不小心掉落了。


    真一忍不住笑了出來,天上的雲雀們也在笑著。「真好,他們看起來好快樂。」真一自言自語說,他以新鮮的心情看著他們打球。


    真一都忘了還有這種小球賽。他在小學四年級加入少年棒球隊後,就一直為了勝利而打球,他咬牙辛苦練習,所有隊友都是競爭對手。


    引退之後就加入業餘的球隊吧!加入這種不論輸贏,都歡笑不斷的球隊。


    不過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他還想打職棒,至少再打個五年,隻要正麵迎向緊張感就好了。就像伊良部說的,又沒有生命危險。


    他發自內心的認為,昨晚有跑回去真是太好了。如果就這樣丟下鈴木,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他還是很光明正大,沒有變成一個小人。


    能和鈴木熟起來也是一件好事。喝得爛醉如泥的新人,也隻不過是個二十


    二歲的青年,他那柔軟的雙頰,尚未經曆過人間險惡呢。真一好久沒有這種身為大人的從容了,一切都隻是他自己在窮緊張而已。


    不知是誰家的孩子,正在球員席旁玩球。年紀看起來約五歲左右,他把球丟到水泥牆上,獨自模仿著投手投球的樣子。


    「小弟弟,叔叔來當捕手吧!」真一說。小孩靦腆的點點頭。


    他在離小孩五公尺處蹲下說道:「你可以投了。」


    小孩完全不會控球,不過他還是個孩子,這是當然的。


    真一再度想起伊良部的話。控球究竟是什麽?人是在何時學會控球的?


    也許這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因為隻有人類擁有不可思議的學習能力。


    一記呈拋物線的好球飛來。「哦!好厲害喔!」真一誇獎說,小孩的眼裏閃耀著光輝。


    「你就照這個樣子繼續投。」


    接著是連續的好球。真一往後退了一公尺,但小孩還是投出了好球。


    他覺得他好像看到嬰兒第一次站起來的瞬間,他見證了這孩子成長過程中的一頁。


    「阪東先生!你在做什麽?」換人時回來的伊良部說:「守備好累喔!接下來我隻要當指定打者就好。阪東先生,三壘就交給你咯!」他在球員席上坐下,敲著自己的肩膀。


    真一呆住了。怎麽有這麽任性的人?


    「不行啦!我有投球緊張感耶!」


    「你不是能正常投接球了嗎?還沒治好嗎?」


    「對方是個小孩子,我隻是丟彈跳球把球傳回給他而已。」


    「那不是更難嗎?為了讓對方能接到球,你要在同一個地方用同一個角度把球傳回去呢!」


    真一詞窮了。這麽說也對……他剛剛完全是無意識的傳球。因為對方是小孩子,他就像個父親一樣跟他玩球,什麽也沒想。真一的心逐漸晴朗,吸入的空氣也令他覺得很舒服。


    「好——我就來打個全壘打給他們看!」伊良部撐大了鼻孔,朝打席走去。


    自己已經痊愈了嗎?詛咒解開了嗎?


    他覺得自己一定沒事了。因為過去一直盤踞在心中的不安,如今已消失無蹤。


    他腦海裏也有了畫麵,他看到自己投球、打球,還有奔跑的樣子——


    敵隊球員席傳來笑聲,往正中央飛去的超好球,伊良部卻連續兩次揮棒落空,還轉了一大圈跌在地上。


    真一放聲說:「嘿!投手!這個打者連牽製球都打不中!你隻要投稍微高一點的慢球就ok了!」


    敵隊球員席的氣氛更加沸騰,每個人都笑翻了。「咦?那不是羊毛衫隊的阪東選手嗎?」有人問道。沒錯,沒錯!他就是經常得到金手套獎的阪東真一!他可是連續九年守著有hot er之稱的名三壘手!真一在心中大聲說著。「你到底站在哪邊啊!」在打席的伊良部相當氣憤。


    投手投出一個很瞧不起人的慢球,是大約頭部高度的壞球。


    伊良部飛撲向前,揮動球棒。


    下一秒,悅耳的打擊聲在萬裏晴空中響起。


    白球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消失在河川彼端。


    在場所有人都張大了嘴,望著這一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變態怪醫Dr.伊良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奧田英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奧田英朗並收藏變態怪醫Dr.伊良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