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羅伊,以羅伊!拉馬撒巴各大尼?」


    這是,「我的神,我的神!


    為什麽離棄我?」之意。(譯注:出處有三處可找,分別是詩篇22:1、馬太福音27:46、馬可福音15:34。第一句為拉丁語,“eli, eli, lema sabachthani?”的諧音。)


    1


    感覺到早晨的氣息,諫也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


    打個嗬欠。


    在便服外麵套上聖職衣,輕拉領子。


    雖然是硬質的,穿起來感覺倒也不差。


    諫也的聖職衣――斷罪衣是為與〈獸〉戰鬥而製造的奇跡與現代科學的融合產物。畢竟有著作為強化服的一麵,內部構造中會包含許多機械部分,舒適與否本應置之度外。


    更何況,明明是兩年前『九瀨諫也』穿過的衣服,何時看都潔淨如新。


    雖說每周一次維護的同時順便幹洗,但超越那種基準的某種事物寄宿在裏麵。


    (真是夠荒唐的……)


    一邊想,一邊不由得歎了口氣。


    每天穿這件聖職衣時,少年就會產生不可思議的感覺。


    這才是第一次穿一般的錯覺。


    〈獸〉也好聖戰也好自己的處境也好,這都是次要的。


    這件衣服將自己引導至『九瀨諫也』一般,陷入那種心境。


    (……嘛,奇怪的事想太多了也沒用。)


    最終得出以往的結論。


    走出房間,抑製住第二次襲來的嗬欠,朝同樣在二層的客廳走去。


    沒什麽好顧慮的。


    本來,這個家就隻有諫也和諾溫居住。


    由於卡洛安排過,這個家內部沒有設置教團的監視設備。正因為如此,在這裏,諫也可以變回少年自己的臉。


    「呼哇啊、啊……」


    第三次的嗬欠。


    剛好從廚房傳來諾溫心情愉快的菜刀聲。“咚、咚”等速伴奏的旋律,少年聽著十分悅耳。


    搔癢鼻孔的是烤製麵包和芥末的香味。


    在早晨的陽光下,穿著圍裙的諾溫微微點頭。


    「您早。」


    「嗯。」


    諫也習慣性的回應之後,撓著頭走到飯桌前。


    桌子上放著很多盤子。


    大小盤子琳琅滿目,色拉盤和湯盤等複數個摞重疊起來,堆成小山。從還熱著的盤子、附著的沙司和芥末可以看得出是剛吃完的……仿佛剛才有十多個人進行聚餐。


    茫然地看著那些,喃喃道。


    「今天好像,特別多啊。」


    「……對、對不起。因為諾溫的料理太好吃。」


    「是嗎。嘛,諾溫的飯的確很好吃。」


    「是、是的。」


    少女連連點頭,這次從廚房諾溫低下頭。


    「抱歉。看錯玻璃大人的早餐需要量的是我。冰箱裏麵一周份的儲藏全部加進去,現在也隻夠諫也大人的早餐……」


    「沒沒沒、沒問題。隻不過是筷子動得比較快些……」


    原來如此,似乎被玻璃吃光了。


    少女忸忸怩怩地來回晃筷子的樣子,就像小動物一樣可愛。


    對於平日裏經常看著學生會長一臉認真的諫也,不禁覺得很新鮮。


    (……這樣也不錯啊。)


    一邊在心裏作出感想,安逸地坐在位子上。


    跟往常一樣,按諫也起床的時間烤好的麵包,咬一口。


    酥酥的口感和,在嘴裏散開的小麥味。不由自主地麵露微笑。來到這個都市才明白,剛出爐的麵包僅此而已就很好吃。


    於是。


    ――又過了幾秒之後。


    「……唔呐啊!?」


    發出奇怪的聲音。


    「諫也哥哥!?」


    在慌忙轉過頭的玻璃麵前,諫也極為勉強地粉飾成『九瀨諫也』。


    「為、為、為什麽……玻璃小姐、會在這裏?」


    好不容易說出口。


    是的。


    在少年眼前吃飯的――毋庸置疑,正是朱鷺頭玻璃。


    「啊啦。」


    少女眨了眨眼。


    側著小腦袋,黑發也隨之晃動。


    頭發從校服滑下來的光景,足以繪成一幅畫。但是諫也沒時間看入迷。


    麵對隻顧驚惶失措的諫也,玻璃問道。


    「卡洛神父沒告訴您嗎?」


    「brother……卡洛……?」


    用嘶啞的聲音鸚鵡學舌地反問一句,卻發生更離奇的事情。


    吱――……是從附近傳來的刹車聲。


    解開圍裙,諾溫麵無表情地說。


    「車子到了。」


    「哈?」


    「請動身吧。剩下的早飯已經做好帶過去的準備。」


    「唉?啊、哦哦。」


    不明所以地點頭。


    拿著隻咬了一口的麵包,跟玻璃一起走出玄關,諫也頓時瞪大眼睛。


    跟前正停著麵包車。


    而且,側麵印著禦陵學院的校章。


    「什、什麽……」


    「啊—!發現會長和九瀨神父和小諾溫!寅寅寅!我展開突襲!」(譯注:a來自日本偷襲珍珠港成功之後發出的電報,原文為“寅寅寅!我突襲成功!(トラトラトラ!われ奇襲に成功せり!)”)


    從窗戶探出身子伸手指過來的,是架城真雪。


    一下子從麵包車的搭乘口跳下來,抓住玻璃和諫也的手腕。


    「好!捉住!俘虜要老實坐上去!」


    「這、這是……」


    「不用問不用問,快坐快坐!小諾溫也是!」


    一半以上是強行地拉了過去。


    諾溫也隻能從身為主人的諫也後麵跟過去。有沒有不滿暫且不論,靈巧地單手拿著籃子,靜靜地坐在車子的後方坐席。


    「好—!捕獲九瀨神父和諾溫小姐兩個人!啟程啦啟程!」


    真雪對前麵揮了揮手,似乎早已習慣(或者是放棄了),車子出發了。


    突然出發使得身體向前傾倒,


    「這、這是要、去哪裏?」


    諫也問,坐在前麵位子的高個子探出木然的臉。


    「咦?沒聽說嗎?」


    獅子鼻加上圓圓的眼睛,長相有些粗野但稚氣尚存的學生。


    在這裏唯一一個二年生,學生會書記·鈴木大悟。


    不愧是兼任田徑部成員的男生,大塊頭的身體和繃緊的肌肉。


    展開那雙大手,


    「是海邊哦海邊!」


    誇張著表現出歡喜。


    「為、為什麽是海邊?」


    「因為十一區的海邊就是禦陵學院的合宿地點,每年各個社團都會用來合宿。事先前去檢查,並對各個社團的合宿日程進行最終調整也是學生會的工作。」


    坐在旁邊的玻璃,對此說明。


    「是的是的!順便可以利用學生會的預算吃個夠·最高級的野餐會(bbq)、放煙花!」


    「――鈴木同學。」


    玻璃冰冷的聲音,告誡得意忘形的鈴木。


    「學生會的工作,首先是要掃除吧?之後,雖然會有相應的回報,但是要求回報的態度可不值得讚賞哦。」


    「押、押、押忍!」


    不知道為什麽,鈴木用空手道的姿勢回禮。


    至少可以看出,切身體會過身為會長的玻璃的可怕之處。


    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看著這樣的後輩,玻璃附加一句。


    「還好有諫也哥哥和諾溫小姐在,這次男勞動力和料理可以期待一下。」


    「唉?」


    聽了這話,諫也愣愣地歪著頭。


    「俺……不對,我也要嗎?」


    「是的。」


    玻璃很開心似地笑道。


    「諫也哥哥能來真的很高興。卡洛神父不但自己不做,還帶著其他人一起偷懶!」


    「……畢竟卡洛神父是個徹頭徹尾嫌麻煩的人。在檢查合宿場之前急忙推舉諫也先生當顧問,大概就是因為這個……」


    這是副會長的長岡靜佳附上注釋。


    即使是在匆忙的麵包車內,這個學生性別不明的側臉上總是帶著從容。


    與此相對,諫也一臉茫然地反問道。


    「嫌麻煩是指……?」


    「嗯。」


    纖細的脖子點了點頭。


    「卡洛神父喜歡活動,但是很討厭事先準備和事後整理。大概一個月前興高采烈地說『唔嗬嗬嗬這次有秘密武器喲~』,就想著會不會變成這樣。通常帶頭挺身而出的會計四辻同學,這次又回老家去。」


    「啊……」


    少年張大了嘴巴。


    事到如今,諫也才發覺自己上當了。


    「加速前進,海濱在等著我們――!掃除五分鍾搞定,海濱!飯!泳衣――――!」


    「啊啊喂!會長穿泳衣的樣子隻有我能看!」


    「兩個人都冷靜!」


    「會長,他們已經聽不見了。」


    「……那個。這種時候作為學生會顧問諫也大人的助手,應該默默地看著的是我嗎?」


    「…………」


    在騷動不斷的麵包車中,少年神父一個人沉默著。


    在心裏吼叫的隻有一件事。


    (――那、那那那那那那個、渾球得意忘形的懶蟲爛眼罩――!)


    確信昨天的大罵還遠遠不夠――把這種叫喊藏在心裏,破口大罵。


    2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之後,


    「……結果,變成這樣了嗎。」


    諫也聽著波濤的聲音。


    zazaza zazaza


    zazaza zazaza


    忽近,忽遠,在耳邊反複回蕩的波濤聲。


    天空一碧如洗,豔陽仿似更高。


    那是不禁讓人叫好的晴徹海濱。


    禦陵市·第十一區。


    在形狀如月牙的禦陵市,其欠缺部分――與內側弧相接的海灣地帶。


    「好啦!掃除一個小時搞定啦啊啊啊啊啊啊!」


    「嗚哦哦哦哦!我也要拚命拍會長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同跳起,在空中拍響手掌的是真雪和鈴木。


    在這種方麵非常合拍的兩個人。


    由於距離暑假還差一點,海濱的熱鬧程度也一般,但是這兩個人的激動情緒使在場的喧嘩倍增。


    (明明掃除就能結束一天……)


    在他們背後,安置在海濱的折疊椅子上,諫也抱頭坐著。


    (沒想到……諾溫那家夥做到那種程度……)


    暗自歎息。


    少年等人到了合宿場地時,不愧為一年沒使用的地方,遍地都是灰塵和蜘蛛網。髒成這個樣子想必會花上一整天而暗自放心的諫也――結果,就如眼前。


    稱為魔法也不過分。


    從合宿場地的庫房取出來的掃帚和抹布。


    明明是些放置一年即將廢棄的道具,在諾溫的手裏僅用數十秒就能讓地板和牆麵閃閃發光。壞心的婆婆摸了一下窗格,伸去摸的手指反而變得更幹淨一般的徹底。


    即便是諫也也無話可說。


    最後連廚房和餐具也擦洗整理,不知不覺間把學生會一天份的工作提早結束。


    (……自動人偶的程序裏,連那種東西都有嗎?)


    帶著幾分無奈,揉揉太陽穴。


    就算後悔帶過來,也沒後悔藥可吃。


    結果,沒興趣卻被帶到海邊的少年,心不在焉地看著學生會的每個人。


    「首先是遊泳嘍噢噢噢噢噢!」


    「我、我要去準備單鏡頭反光相機和偷拍用相機和手提攝像機和閱覽用筆記本套裝!」


    互相背對,仿佛事先說好一般一齊朝反方向狂奔的兩個人。


    也許這就叫作青春,但總覺得從各種意味上搞錯了。


    「……嘛,算了。」


    諫也用全身的體重靠在椅背上。


    令人犯愁的是,有卡洛的指令不能脫這件聖職衣。雖說布料如親眼所見非常清涼,無奈裹著全身的事實卻無法掩飾。


    一副狀態很好的樣子散播紫外線的太陽是那麽的可恨。


    不停往下淌的汗水經過鼻子邊,流至下巴。


    因為太麻煩,恨不得就這樣病倒。得個熱射病什麽的或許能舒服一些。如果是吸血鬼就能變成灰,從各種麻煩事中解放出來。


    就在這時。


    「那個……諫也、大人……」


    微弱到馬上要消失的聲音,傳入少年的耳中。


    「嗯?」


    用優等生的臉回頭。


    諫也的時間,這一刻停止了。


    那裏,站著一位白色分離式泳衣的人影。


    司空見慣的人影,在泳裝下卻出奇的纖細。


    用力抱緊會折斷一般,不禁產生那種感想。同時重點部位也漸漸成熟,看起來如棉花糖一般柔軟。胸部的大小也恰到好處,中間輕飄飄的緞帶增添幾分可愛。


    諫也一臉難以致信地叫出人影的名字。


    「……諾、溫?」


    「za、在……」


    一副無法照麵的感覺,人偶羞得深深低下頭。


    「那個……玻璃大人說,要借泳衣給我……」


    把頭低到能看見自己腳尖的程度,唯有通紅的耳朵無法掩飾。


    緊握雙手,疊放在大腿前。肩膀縮到不能再小,仿佛諾溫馬上就要消失。


    「…………」


    諫也張口結舌。


    屏著呼吸,無數次地反複眨眼。


    直到剛才還熱到發狂的世界,如今卻像異世界般離意識遠去。


    「要、要賠罪的是我!露出這種醜態――」


    「沒、沒那種事……」


    不知所措地揮了揮手,但說不出下文。


    「可、可是、諫也大人、一直不說話,一定是我的不謹慎所致,除了我的不堪入目的樣子沒有其它理由!」


    眼睛也不敢對視,諾溫直咬嘴唇。


    諫也隻是困惑。


    因為太美麗――這種話怎麽說得出口。


    為了用其它台詞掩飾,絞盡腦汁時,


    「嗯?怎麽了?」


    「呀!」


    從背後輕輕放上手,諾溫不禁身體一顫。


    「長岡同學……」


    「唔嗬嗬嗬,小諾溫很可愛吧~。挑選花了不少時間哦?」


    身上穿著蓬鬆的套頭衫,依然性別不明的副會長·長岡靜佳搭著諾溫的肩膀。


    「那麽……那件泳衣,是長岡同學?」


    「嗯。和會長一起選的。怎麽樣?怎麽樣?小諾溫又細又白又小就像妖精一樣,心裏撲通撲通跳吧?」


    「不、那是……」


    「嗯~嗯,還是說諫也神父更傾向於成熟一點的?」


    手指貼著下巴,靜佳歪著小腦袋。


    「什……!」


    少年說不出話,


    「――諫也哥哥?」


    這次是從諫也的身邊,響


    起新的聲音。


    這邊是鮮紅的連衣裙。


    在陽光下閃耀的長發。大膽露出的後背,晶瑩白嫩的肌膚沒有半點斑點。尚未成熟卻又修長纖細的肢體,體現出不得不讓人想象今後的發育之美。


    ……不。


    不僅如此。


    然而,在諫也看來,深得光明祝福的少女,仿佛存在一點看不見的影子。


    與其說是陰影,更像是根源性的黑暗存在於某處,使得對少女的印象更深。


    聖女的肌膚之下……潛藏著完全相反的某種事物,


    (……啊……!)


    朝腹部看了一眼,發現那裏與極普通的皮膚無異,諫也不禁鬆了口氣。


    那副樣子,玻璃似乎也察覺了。


    臉靠近耳旁,輕輕呢喃。


    「是在……擔心我的腹部嗎?」


    「啊,沒有……」


    玻璃的身體裏,寄宿著〈獸〉。


    而那象征就浮現在腹部,諫也知道此事。


    「不用擔心。平時不會那麽明顯。」


    玻璃頷首,並附上微笑。


    「而且,我很開心能讓諫也哥哥擔心我~」


    「是、是嗎……」


    心跳莫名地加速起來,少年咯吱咯吱撓起頭。


    腳未沾地的心境。


    不知是心醉神迷,還是心神浮動。


    這種感覺,是因為眩目的夏日陽光和海潮聲的關係嗎。


    作為掩飾難為情轉過頭,諫也蹙起眉。


    「諾溫?」


    「沒、什麽。」


    用格外清楚的發音,人偶別開視線。


    臉頰好像鼓了起來,也許是看錯了。


    「那麽,現在去遊泳的就是我。據說海水浴就是這樣的。」


    「是、是嗎。……可是、諾溫,可以遊泳嗎?」


    一邊戴好優等生的假麵警惕著玻璃和靜佳,出口問道。然而諾溫微卻嘟著嘴說。


    「性能方麵沒有問題!」


    赤禍的腳在熱沙上一蹬。


    說到那速度,連國家級短程運動員也會愕然失色的程度,銀色雙馬尾在轉眼間已經遠去。


    對著啞然目送的諫也,


    「啊,諫也神父不遊嗎?」


    靜佳歪著小腦袋問。


    「是、是的。……我好歹,是個監視員。泳衣也沒帶過來。」


    輕輕點頭。


    (話說,怎麽?剛才我,做了什麽奇怪的事嗎?)


    一邊自問自答,戴好假麵。


    總有不自在的感覺。


    甚至覺得在教團冒充『九瀨諫也』更好些。炎熱自不用說,一直揮之不去的違合感讓人無法忍受。


    諾溫又是怎樣的呢。


    自己邀請而來的人偶,對這段時間有什麽感想呢。


    (果然,不應該讓她來當助手嗎……?)


    若真是如此,自己犯下了痛恨不已的過失。


    必需想個贖罪的方法。


    不由得歎了口氣,突然有大叫的聲音傳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會會會會會會會會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真雪。


    雙手擔著一整套相機,早早歸來的少女。


    看到玻璃的泳裝,繃直的身體顫個不停。


    似乎是感動的顫栗。拿著相機和手提攝像機的手也在痙攣,雀斑少女緊緊閉上眼瞼。


    「啊啊啊,我快不行了……!幸福得要死……」


    搖搖晃晃,身體向後傾倒。


    「真雪?!」


    「真、真雪同學?!」


    玻璃和諫也慌忙接住少女的身體。


    ?


    接下來是節日般的狂歡。


    沙灘排球,沙灘搶旗,滑水板。從釣魚到乘衝浪板,就連敲西瓜比賽也被拉過去。當然,穿著聖職衣的諫也基本上隻能旁觀,即便如此大家的爽朗笑容沒有中斷,盡情地歡鬧著。


    將一切都拋至腦後一般,大鬧了一場。


    雖然遊到對岸回來的諾溫仍有些不高興,真雪一味地纏著玻璃,靜佳和鈴木似乎是對勝負對決非常認真的類型,總之正在爭持。


    不管怎樣先告一段落,諫也到不遠處休息。


    倒在遮陽傘下的椅子上,閉上眼瞼。


    輕輕地,一呼一吸。


    睜開眼睛,天空帶著幾分赤紅。


    「……唔呼啊?」


    蹙著眉頭,忍住嗬欠。


    本來隻是想眨個眼,沒想到打起了盹。


    照這個樣子看來,大概睡了一兩個小時。海灘上的人也少了一大半,三三兩兩地準備回家。如此說來,學生會的各位也差不多回合宿地點了吧。


    「啊啦。這麽快就起來了?」


    甜美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遮陽傘的影子下,感覺到另一個氣息。


    揉一揉眼睛,少年抬起臉。


    「玻璃小姐?」


    叫出她的名字。


    是玻璃。


    但並不是玻璃。


    「―――!」


    一瞬間,諫也全身的神經因緊張而繃緊。血管裏流入幹冰了一般。仿佛臉上失去血色的聲音都能聽見,少年神父從椅子上站起來。


    這個對手的存在本身,就能將稀薄的黃昏色誤以為鮮血之赤。


    眼神蕩漾而甜蜜,蘊含蠱惑的微熱。


    舔舐嘴唇的舌尖,宛似熟透的石榴。


    在那裏的是――


    「――你,為什麽……」


    「並不是因為想出來才出來。」


    說著,妖女把頭發向上攏。


    僅僅這個動作,就與平時的玻璃完全不同。


    用手擺弄濃密發絲的動作。有如為吸引男人而存在一般,白晳生香的玉頸不禁讓人發昏。縱然是同一件泳衣,穿在這個妖女身上,就如淫猥的睡袍。


    又像是把聖女的假麵,一轉眼揭下來一樣。


    「以前也說過哦?不是想出來就能出來,即使不想出來有時候也會出來。這次是後者。」


    妖女哧哧笑道。


    與玻璃一樣的臉。


    與玻璃不一樣的人格。


    「…………」


    諫也咬咬牙。


    諫也認識這個對手。


    潛藏在玻璃裏麵的另外一個人格。


    ――啃噬〈獸〉的〈獸〉。


    妖女如是說明自己的身份。


    事實上,在上次事件中授於諫也打敗〈獸〉的『力量』。


    然而,並不認為是自己人。


    這個妖女對他人的性命視如草芥。


    而且嗜血、嗜色,擁有無人可比的傲慢又貪婪的性格。


    也許,正因為擁有〈獸〉之上的邪惡,才能啃噬〈獸〉。


    「明明不用那麽戒備……」


    妖女喃喃道。


    諫也忿忿地吐出一句。


    「麵對怪物怎麽能放鬆警惕!」


    「啊啦,真過分~」


    妖女反而加深了笑容。


    在晚霞漸漸增強的世界裏,妖女的聲音輕柔地敲響少年神父的鼓膜。


    「但是,你可以無所顧慮地跟妾身說話哦?」


    「……別開玩笑了!」


    諫也感覺到,一瞬間的躊躇。


    因為自己也知道,妖女的話並不是毫無根據。


    諫也在對這個都市所有的人說謊。


    對一般人說――自己是新任神父·九瀨諫也。


    對教團有關人士和雷胡拉說――自己是『聖戰英雄』的『九瀨諫也』


    。


    而且,甚至對卡洛和諾溫――隱瞞了這個妖女的存在。


    唯一可以坦誠談話的對象,竟然是這個妖女本人,何等的諷刺啊。


    妖女不知不覺間貼近諫也。


    「不要忘了哦。」


    看似摟緊,卻又絕妙地留下幾厘米的間隔,女人的手滑過諫也的輪廓。


    從臉頰到脖頸,從脖頸到肩膀,從肩胛骨停留在腰部。


    「你已經與妾身定下契約。」


    指甲刺入少年的右手背。


    微弱地疼痛和――更為可怕的是,隱藏在那份痛楚中的毛骨悚然的快感。


    「不會忘的。確實從你那裏得到了『力量』。所以,我會盡我所能隱瞞你的真麵目。」


    「算你明智~」


    哧哧一笑,妖女離身。


    然後,緩緩地轉身向海濤。


    按住長長的頭發。


    「――海邊不錯嘛。」


    喃喃說。


    不可思議的是,隻有這一瞬間,妖女和玻璃的臉顯得難以辨別。


    不。


    宛如,年幼的小孩子。


    撫摸自己的臉頰,妖女靜靜地長出一口氣。


    「這孩子也非常開心吧。」


    如是說。


    「知道玻璃的心情嗎?」


    「是啊。有知道的時候,也有不知道的時候。這跟記憶的條理不同,感情是更加曖昧不清的東西。」


    「真是隨便啊。」


    「人的心情什麽的,也就那樣哦。」


    說這些話時,已經回到妖女的臉。


    淫蕩又淘氣的那張往常的臉。


    「不過,妾身與這個孩子的分別,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麽明顯哦。」


    「別開玩笑了。」


    諫也不予理睬。


    格格地,女人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呐。去走走吧?」


    「為什麽、要跟你……」


    「丟下怪物一個人不管,會不會太不負責任之類的,需要找這種借口嗎?」


    「……把這個穿上。」


    少年從椅子上下來,把真雪給他的風衣扔過去。


    妖女也順從地披在肩上。


    就這樣,兩個人在沙灘上漫步。


    染成夕色的沙灘上,妖女和少年的影子也被拉得很長。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妖女突然伸出食指。


    「――看,前幾天的雙子塔。」


    鄰近的第十一區。


    手指的延長線上,聳立著灣岸地帶的雙子塔。


    「…………」


    那邊是兩周前,玻璃和雷胡拉、還有諾溫一起與〈獸〉戰鬥的地方。


    同時也是這個妖女啃噬〈獸〉的場所。


    「那裏,教團似乎是以剝落事故處理了呢。若按最初的預定,就快要開放的,據說延期了三個月。」


    「你……那樣就滿足了嗎?」


    「唔?」


    妖女一下子轉過身。


    得意地一笑。


    「怎麽說呢。總之飽飽的~」


    說著,摸摸下腹部。


    「是啊,不會沒原由地襲擊你們。就算這樣說,也不知道會不會信用妾身呢。」


    然後,妖女轉身。


    海岸的對側――禦陵學院合宿地的反方向,高級賓館林立的方位。


    「稍等一下。」


    「哈?你、不是說別把怪物放著不管――」


    「那是開玩笑~」


    女人,輕輕地把食指貼在唇邊。


    「總之,妾身跟你約定,在你等待的時間裏絕不做壞事。嗯,別看這樣約定還是會遵守的哦?」


    風衣隨風飄動,妖女側眼看著這邊。對此,


    「隨你便吧,混蛋。」


    諫也非常直率地吐出髒話。


    ?


    踩著輕盈地腳步,另一個玻璃朝賓館走去。


    不知為何,心情非常不錯。


    想來,也許是第一次。


    不隻是諫也,那樣跟其他人說話,對於另外一個玻璃而言非常新鮮,是無法想象地事情。


    實際上,知曉她真麵目的人,隻有諫也一個。


    即使有些人知道她是名為〈獸胎〉,啃噬的〈獸〉與被啃噬的人類會處於相持狀態,然而玻璃裏麵會出現像自己這樣的人格,卻沒有其他人知道。


    沒覺得因為這樣會寂寞,但偶爾跟人說話會感到開心是理所當然的吧。


    況且,諫也和自己是共犯。


    不禁哧哧地笑出聲。


    如舞步般踩著腳步,繞進後門。


    那裏是建造新賓館而需要的廣闊工事現場。


    現在是休息時間,感覺不到人的氣息。


    隻有幽靜地昏暗籠罩在由鐵骨與水泥袋建造的迷宮之中。


    站著的,隻有少女一人。


    「不過……」


    妖女,用鼻子嗅了嗅。


    隻有她才能感知的特殊氣味。


    實事上,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嗅覺感知的。


    難以形容。


    四四方方的氣味、黃色的聲音等,類似於共感覺(syhesia)的次元。


    陰暗又不祥的氣味。


    是〈獸〉的氣味。


    就是為此,妖女才一個人走進賓館內。


    也許,自己的覺醒正是因為這個氣味。


    雖然考慮過帶諫也來,但那個少年的能力尚不安定。


    使用斷罪衣需要幾個條件,而即使滿足了,解放能力隻能說仍是未知數。從這些方麵來考慮,自己一個人狩〈獸〉效率會更高。


    ――是的。


    獨自一人的話,有自信解決多半的事情。


    不遜於斷罪衣模仿奇跡的――不,遠在之上的『力量』,正沉眠於自己裏麵。


    問題是,那個『力量』不能維持多久。


    理由很清楚。


    朱鷺頭玻璃這個『容器』,無法承受妖女的『力量』。每次使用強大的『力量』都會遭受猛烈的睡意,變得行動不能。


    「……真是麻煩呢。」


    一邊走在工事現場,妖女歪著嘴唇。


    說雖如此,並沒有不安感。


    也沒有想過遇到〈獸〉時會發生什麽事。


    隻是有種,普通的〈獸〉不可能傷害自己的,奇怪的自信。


    妖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麵目。


    即使如此,自信依然不會動搖。


    又或者是種本能。


    不是後天性的知識,寄存於自己生命之初的、根源的智慧。


    「……嗬嗬~」


    笑。


    舌頭舔舐嘴唇。


    止不住的口水。


    膨脹的隻是純粹的欲望。


    好想吃掉――這樣的欲望在自己的腹腔沸騰不已。妖女熟知,那份邪惡欲望才是自己的『核』。


    ――這時。


    突然,止住腳步。


    在一處死胡同。


    雜亂地堆積著建材和鐵鍬的工事現場角落裏。鑽過牆壁與鐵骨之間的陽光唯獨無法穿透那一隅,構成飄浮地黑暗。


    那片黑暗,顯得異常空虛。


    赤瞳。


    在被世界隔絕的黑暗裏,唯有那隻赤瞳看起來非常歡快。


    ――不,並非如此。


    眼瞳的存在感太過強大,以至於使其餘之物顯得空虛淺薄,如同粗陋的攝影室。令人窒息的強烈意誌。沉悶。整個世界將在那隻眼前毀滅一般,駭人的重壓感。


    猶如地獄一般。


    那隻眼睛正是地獄。


    猶如從九層地獄更深處瞪視一般,業火與業難搓合在裏麵一般的眼睛。


    看到那隻眼睛時,妖女的意識裏產生輕微的動搖。


    「…………?」


    有種異樣感。


    與自己熟知的〈獸〉――有著決定性的區別。


    比任何人都熟悉,能讓自己喚起這般不可思議的自信的對手。


    腳不能動彈。


    仍沾在泳衣上的海水,浸染她所站著的地方。


    從內心湧上來的,是從未體驗過的冰冷感情。


    好像是――恐懼。


    「你、是――」


    「你應該知道。」


    影子,發出聲音。


    刹那間。


    比影子更漆黑的光,切過妖女的腹部。


    穿過腹腔的是駭人的冷氣,剜入另外一個玻璃的骨髓,凍結五髒六腑。


    不但如此,體內直到剛才仿佛要漲裂般的『力量』,妖女感覺到一瞬間雲消霧散。


    「呃……!」


    空蕩的身體,妖女虛弱地跪倒下去。


    「是你的……蹂躪者哦,巴比倫的大淫婦。」


    與此同時。


    獵手與獵物――立場更替了。


    3


    「……呼啊啊、啊。」


    等得不耐煩,不禁打起嗬欠。


    天際一端本來隻是淡色程度的晚霞,如今完全變成鮮豔的深紅,渲染禦陵市的沙灘。季節上似乎還尚早,這附近海濱除了自己沒有其他人影。


    「搞什麽啊,那個家夥。」


    諫也噘著嘴,轉動肩膀。


    明明睡了一覺,疲勞卻沒有散去。


    跟不習慣的學生生活打交道,比想象中要辛苦得多。


    與〈獸〉等毫無關係,隻是學生一樣的時間。


    當然,雖說身處學校神父這種特殊的立場,但普通生活對於諫也是無緣是存在。


    ――『但是,你可以無所顧慮地跟我說話哦?』


    毋庸置疑,正如那個妖女所說。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她是唯一一個諫也的同胞。


    (…………)


    稍微想了一下,


    「……沒辦法。這邊去迎接吧。」


    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俏皮話,朝賓館的方向走起來。


    海灘上出現長長的影子。


    「回――?」


    諫也抬起臉時,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影進入視界。


    「喲,九瀨諫也。」


    說著,手生硬地上下揮動。


    「……啊。」


    從賓館附近走過來的是身穿聖職衣的男人。


    大概是二十歲前半吧。


    拉丁係電影裏麵經常出現的野性味十足的端正相貌。


    壓得不成型的頭發,明明不成體統卻意外的整齊,形狀好看的下巴長著邋遢胡子。隨便的穿著與矯健的身材,顯得聖職衣就像漆黑的長大衣。稱之為神父,倒更像是意識聖靈教的時尚裝束。


    那張臉,忽地歪過去。


    「嗯、怎麽?很奇怪嗎?」


    「唉?」


    「喂喂,怎麽?把我忘了嗎?兩年不見,總不至於把摯友的臉給忘了吧。」


    男人用大拇指指著自己說。


    (摯友!?)


    糟了。


    這個男人說兩年不見。


    這個家夥認識曾經的『九瀨諫也』嗎。


    在卡洛的設定裏,自己已經『喪失記憶』。隻要把這些事複述一遍就可以,可是能馬上接受嗎。


    「嘛,算了。」


    親昵地破顏一笑,男人“啪啪”地拍著諫也的肩膀。


    「是壬生啊,壬生蒼馬。」


    「壬生?」


    「哦哦,記起來了嗎?能見麵真是太好了。雖然知道你來禦陵市,和卡洛不一樣,為了找你花了不少工夫。」


    說著,男人――壬生蒼馬吊起嘴角。


    「哈啊……」


    諫也的困惑越發強烈。


    如此坦率地接觸『九瀨諫也』的人,還是第一次。


    了解聖戰的教團有關人員,把『九瀨諫也』崇敬為『英雄』。跟諫也說話,如同受到神的啟示一般歡喜,或者如同石像般僵直,大多數人就是如此。


    當然,卡洛和玻璃等人是例外,但屬於極少數。


    (這麽說,『九瀨諫也』的摯友……是真的嗎?)


    如果是這樣,就更遭糕了。


    說不定,喪失記憶的虛假設定也會被看穿。


    若真會演變成這樣,包括諫也在內的禦陵市會遭到毀滅。由虛構構成的都市,是一座僅僅一個真實而脆弱崩壞的海市蜃樓。


    「怎麽?臉色很差啊?」


    「不……等一下。」


    少年以含混不清地回答保持距離。


    與此同時,諫也的視線朝反方向轉去。


    「諫也大人!」


    因為那邊有人叫他。


    飄揚的銀色雙馬尾,趕過來的正是諾溫。


    似乎先回了一趟合宿場地再出來找少年,已經從泳衣回到平時的聖職衣。


    「……啊啊,諾溫。」


    心想得救了,諫也麵帶笑臉。


    想必這個人偶知道『九瀨諫也』的交友關係。更何況,諾溫的任務就是保護『九瀨諫也』的假麵。


    「不好意思,能不能跟這邊的……壬生先生,傳達我的狀況呢?」


    如果諾溫認識壬生,自然會把自己喪失記憶的設定轉告給他。


    然而,


    「請離開那個男人。」


    人偶倉促地說。


    「哈?」


    一瞬間諫也沒有理解她的話,但是事態未等他反應就急劇地有了進展。


    銀色的光纏住少年的手。


    〈銀十字劍〉。


    由液體金屬構成,按諾溫的意誌隨意改變形狀的萬能武器,變成鎖鏈將諫也強行拉到自己身邊。


    「――諾溫!?」


    在人偶旁邊屁股著地的諫也瞪大了眼睛。


    再次,〈銀十字劍〉發生變化。


    正如其名,銀色之劍。


    諾溫將反射晚霞的利刃,指向自稱壬生蒼馬的男人。


    「――您是什麽人?」


    「啊啊?真是不和平啊。」


    蒼馬揚起單邊眉。


    舉起雙手揮了揮,開玩笑似的聳了聳肩。


    「不是可愛的修女小姐該有的行徑吧?」


    「教團的數據庫裏……兩年前的聖戰中,已經殉教的就是壬生蒼馬。」


    用沒有絲毫感情的紫水晶的瞳孔,諾溫盯著聖職衣的男子。


    「啊啊是嘛。連那種事情都知道啊。」


    一副為難的樣子,男人蹙起臉。


    冷不丁加上一句。


    「也就是說,我被〈獸〉吃掉了,是這樣想的?」


    「…………!」


    諫也屏住呼吸。


    ――高位的〈獸〉,能冒充自己啃噬的人。


    這種現象,少年曾經見過。


    其中也有聖戰的戰士被啃噬的例子。


    這個男人也是嗎?


    蒼馬輕輕哼了一聲。


    「嘛,是個妥當的想法啊。」


    「請不要亂動。」


    「別這麽說嘛。」


    麵露苦笑,單手摸摸下巴。


    那隻右手模糊起來。


    下一刹那,究竟發生了什麽,諫也沒弄明白。


    突然,諾溫朝背後大跳一步。


    從後麵傳來風被截斷的聲音。


    同時,銀色液體吹灑在地麵上。


    退後的諾溫手裏,〈銀十字劍〉從中間至尖端消失了。


    「什……!」


    「哦,厲害啊。躲開了啊喂。中招之後竟然在半途進行回避行動,這是人類能使出來的招術嗎?」


    「彼此彼此。――剛才的是居合嗎?」


    「嘛,差不多啦。」


    不知不覺間,男人的手中已經用長『棍』擺著架式。


    就像,日本刀一樣。


    用就像來形容,是因為『棍』子實在是太長了。


    緩緩翹曲的形狀,算上“刀把”部分足有兩米長。這般長度,要從刀鞘拔出來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然而,這個現實是?


    (――居然說是、居合?)


    隻有那個名字,諫也也知道。


    利用出鞘使刀身加速的拔刀術。


    (用刀,把諾溫的〈銀十字劍〉斬斷?用那把狗○一樣長的棍子,把就連〈獸〉也能砍的〈銀十字劍〉?)


    諾溫的〈銀十字劍〉兼有液體的粘性與金屬的剛性。即使使用鑽石刀也不容易切斷的劍。


    這已經不是高手之類的問題了。


    而且不隻是拔刀的瞬間,連刀入鞘也沒有看見。


    如此高大的刃具居然能使出居合的異常,將一切都顯得不現實。自稱壬生的男人周圍,不禁令諫也產生,仿佛時間和空間都扭曲起來的印象。


    (這個、家夥……,真的是、〈獸〉……)


    「……哎呀,真是麻煩啊。」


    “咚、咚”地用『棍子』敲著肩膀,蒼馬仰望緋色的天空。


    「話說,當殉教處理也太過分了吧。那個組織還是老樣子,把事物記載成對自己有利的樣子。雖然說曆史是勝者寫的,是不是太狠了啊?」


    做作地用一隻手蒙著臉,歎了一口氣。


    然後,這樣加上一句。


    「虧我還特地來見巴比倫的大淫婦一麵。」


    「――――!」


    那個名字,奪走了諫也的神誌。


    仿佛頭頂遭到雷劈一般。


    意識到時,少年已經推開諾溫向前走去。


    「您把……玻璃怎麽樣了?」


    至始至終以『九瀨諫也』的聲音和假麵問。


    「哦哦,認識她啊。」


    蒼馬歪著嘴唇。


    「既然這樣,自己親眼去看如何?嘛,不過對方可能不想見你。」


    「你、做了――!」


    諫也的激昂和。


    「――諫也大人!」


    諾溫的叫聲,同時。


    突然,晚霞被反射回去,銀色的牢籠包圍住蒼馬。


    是撒在地麵上的液體金屬,形成了銀色牢籠。


    那些牢籠也在看不見的劍閃下瞬間斷裂。再次溶為液體散在沙灘上,但是人偶的目的並不是束縛。


    哪怕幾秒的爭取時間也好。


    「請許可――!」


    「哦……!」


    諫也毫不躊躇的用犬齒咬開大拇指的皮膚。


    把淌下來的血液按在人偶的背後,少年大喊。


    「以神、及子、及聖靈之名,同時又以九瀨諫也之血與名,予以承認。――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約(hicest enim cali sanguinis mei,novi et aeteramenti)。」


    那正是聖體拜領的典文。


    原是以麵包為神的肉、以葡萄酒為神的血的儀式。


    被稱為聖變化的一連串行為,現在在這裏,讓人偶成為聖者。


    也就是,斷罪衣的解放!


    「dna一致。由於聖室·服務器和管理者的權限同時接受承認――聖物箱解禁」


    「斷罪衣啟動。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一萬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神之奇跡降臨的狀況」


    隨著機械音,諾溫的聖職衣展開。


    如翼般展開的是,白銀的色彩。


    包裹人偶纖細的身體,轉瞬間化為天上之鎧。


    手腕上是如利刃般的護臂,胸口形成仿效十字架的裝甲,它們各個部分都跟瞳色一樣閃過紫水晶之光。


    胸口的聖靈機關和輔助機關像八音盒般鳴響。


    正如,降臨於大地的天使的體現化。


    然而,


    「原來如此,伊芙·kadmon係列已經完成了嗎。嘛,當然的。第九祭器是隻對你允許的係統嘛。」


    蒼馬扭曲嘴唇。


    似乎很愉快的一張臉。


    「可是啊,除此以外的話,這邊也有。」


    他也靜靜地低喃。


    「――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麽離棄我(eli, eli, lema sabachthani)。」


    那是聖典的一節。


    隻容許聖者裹身的、衣服的發動語句。


    接受那關鍵詞,無機質的機械音繼續。


    「斷罪衣啟動。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八萬七千五百十四回,神之奇跡降臨的狀況。」


    「什……!」


    諫也瞪大眼睛。


    那是難以致信的光景。


    即便男人的真麵目是被〈獸〉啃噬的原斷罪衣資格者,但是〈獸〉終究無法發動斷罪衣。


    事實本應如此。


    「咕――!」


    但是諾溫並沒有躊躇。


    不為敵人難以捉摸的舉動所惑,占據先手並全力以赴。麵對不明實體的〈獸〉,那是正確的戰術。


    強烈地呼喊。


    「我要模仿――聖女亞加大的火焰!」


    無聲地顯現出銀色火焰。


    源於攔截火山熔岩的聖女亞加大的傳說的奇跡銀炎。即便壬生蒼馬是〈獸〉,這個奇跡就連『重組』也不允許。


    封住去路,包圍男人的火焰一齊露出獠牙。


    然而。


    男人的聲音依然很安靜。


    「我要模仿――聖朗基努斯之刃」


    這次,看到了劍閃。


    但是隻有刃具劃過的軌跡。


    銀色火焰被幾條斬線分割,猶如吸進去一般散盡消失。


    「了不起啊。」


    「從剛才的速度和精度來看,機動速度在四階梯、秘跡精度同樣是四階梯或者五階梯。聖靈輸出在三階梯左右。……基本特性的強度,是因為受到都市服務器補助的電腦型框架才有的吧?我在教團的時候明明還沒有完成。雖然不知道是第三世代還是第四世代,正是因為嶄新才好啊。」


    冷靜評定的聲音,從漸漸消失的銀炎對麵傳來。


    那裏佇立著漆黑的劍士。


    右邊的墊肩上刻著如同鬼麵的異貌,而左肩上是宛如聖母般的女臉浮雕。由赤與黑構成的裝甲之間塞滿了高精度螺旋管和電線電纜,表明這個鎧甲兼有機甲服的機能。


    再加上『棍』的鞘機械地折疊在腰部,把裏麵異常長的刀身亮了出來,擺著刀尖向下的姿勢。


    就連那刀身也是黑的。


    漆黑錯亂的刃紋裏,映著剛才散去的銀炎的火花。


    劍士說。


    「還是不記得嗎,九瀨諫也?我的――聖朗基努斯的第三種奇跡很簡單呐」


    「……聖、朗基努斯?」


    其名,諫也有印象。


    在聖經中也格外重視的場麵――也就是,救世主的處刑。


    被背叛者用銀幣三十枚出賣的救世主被釘在十字架上之後,為了確認死


    亡用槍刺了側腹。據說當時被濺到血的士兵,確信救世主即是神之子,後來接受了洗禮。


    士兵的名字,用希臘語稱為朗基努斯。


    即聖朗基努斯的第三種奇跡就是――


    「確定救世主已死的事實。這本身就是奇跡啊。所以,管它是斷罪衣的奇跡還是〈獸〉的魔性,砍碎了歸於無就好。」


    蒼馬笑了。


    明明完全被敵視,卻露出親昵的笑容。


    「怎麽樣,這裏就各自退一步。今天到這裏來並不是為了打架。」


    「保護諫也大人和這個都市的就是我。沒有放過不安因素的閑心。更何況還是以“今天”為開場白的對手。」


    「嘿。」


    蒼馬睜大眼睛。


    「還真是咄咄逼人呐。不像是在跟人偶說話啊。」


    諾溫――沒有回答。


    沉默,是為衡量敵我戰鬥力差距的極度集中嗎。


    頃刻間。


    沙灘爆開。


    諾溫的身影消失了。


    唯有人偶的身體被允許的高速機動。


    不隻是機械的四肢。隻有經過強化骨格和人工神經等改造的諾溫才可以完成的,絕對速度的結界。通過斷罪衣的增幅被提升至神速,完全淩駕了人類的知覺能力。


    加速――!


    加速、加速、加速、再加速!


    用與思考相同的速度,諾溫繞到劍士的死角。


    對此,劍士又如何呢。


    壬生蒼馬原地不動。


    隻是,刀尖向下的漆黑之刃莫名的模糊起來。


    火花飛濺。


    漆黑之刃與再生的〈銀十字劍〉相擊迸發出火花。


    眨眼間數量膨漲,劍刃相擊的聲音猶如連綿不絕的旋律。漆黑與銀色之光亂舞,間斷性釋放的聖亞加大銀炎,再次被漆黑的軌跡斬裂。


    「了不起啊。」


    一邊擋下諾溫的所有攻擊,男人帶挖苦地哼了一聲。


    「如果用速度決勝負早就被殺了。畢竟我的斷罪衣是老古董。機動速度隻有二階梯程度。而且即使機動速度相同,基本特性也比不過機械啊。」


    從刃之結界傳來的聲音,沒有任何力度和急躁。


    與他的心情無關,隻有身體在適應著戰鬥。


    對於戰鬥,壬生蒼馬已經達到思考和行動完全分開的領域。


    「――哈啊!」


    諾溫從男人的右邊蹬起地麵。


    彎身,描繪出美妙絕倫的團身空翻(moonsalto)。


    轉半圈,人偶手中的〈銀十字劍〉,劃向男人的頭蓋。明明隻是殺人的招式,如行雲流水般優美的跳躍,仿佛瞬息間凝固了晚霞。


    豁然,漆黑之刃吸引了晚霞之色。


    清脆的聲響,越過緋色的海岸。


    那是悠長的聲響。


    人偶在距離數米的沙灘上著地之後,兩個人許久未動。


    是不能動。


    「……不要命、了啊。」


    抱不平的男人喪失力氣,雙膝跪倒在地。


    從按住的喉嚨,滴著濕淋淋的血。


    從空中刺下的銀劍,與蒼馬的一刀相擊持平而告終。但是相抵的瞬間,人偶的左手中殺出新的利刃。


    在騰出的手裏形成的是,另一把〈銀十字劍〉。強行扭轉身體變出的利刃,這次總算趁虛切開男人的喉嚨。使對方習慣驚人的高速戰鬥,突然轉變為三次元的動作,大概就是諾溫擬定的戰術。


    然後,說到人偶――


    「諾溫!」


    諫也叫道。


    銀發人偶也單膝跪地,蹲坐在那裏。沒有一聲呻吟,反而顯得場麵越發慘不忍睹。白銀的斷罪衣各處都是裂痕,尤其是左腕陷進一半,從切麵露出電線和白色人工血液。


    在諾溫亂舞時,蒼馬並不隻是擊退而已。


    被精確擋回的利刃,確切地捕捉到了人偶。剛才的跳躍,正如男人所說,是不要命的一擊。


    (……這個、白癡木頭呆!)


    不顧一切想要跑過去的諫也脊梁一顫,僵直。


    「喂~喂~摯友。就沒話對我說嗎。」


    因為從背後叫住。


    對那聲音,諾溫也回頭。


    壬生蒼馬已經站起來。


    漆黑的斷罪衣上確實染有血跡,但是男人的右手放下刀,沿著脖頸流下來的朱色線抹去。


    擦過的軌跡裏,沒有傷痕。


    (……『重組』!?)


    諫也睜大眼睛。


    〈獸〉所具有的,能將一切普通兵器無效化的再生機能。


    已經無需懷疑。


    這個男人,除了〈獸〉的使徒沒有其它可以解釋的。


    「急忙使出那把劍來,沒時間融入聖亞加大的火焰吧。如果做到了,大概會比較麻煩吧。不過,不會第二次中同樣的招術。」


    用又長又大的刀背敲著肩膀,蒼馬轉移視線。


    「九瀨諫也,那你呢?」


    「什麽、事。」


    「好歹也是聖戰的英雄,一味地受人偶保護真是讓人不解啊。那身斷罪衣是擺設嗎。」


    「…………」


    少年沒有因為那句話而動搖。


    悄然整頓呼吸。


    拋開膽怯,用力握緊拳頭。將遇到什麽樣的怪物都不會動搖的勇氣,將英雄毅然決然地意誌偽裝下去。


    背對著諾溫,少年戴上『九瀨諫也』的假麵。


    「遺憾的是……我已經沒有了那個時候的記憶。」


    「記憶、沒有了?」


    「是的。」


    始終保持平靜,但是堂堂正正、充滿自信的聲音。


    把舉止一一再現出來。曾經『九瀨諫也』所擁有的完美氣質,哪怕隻是這一瞬也要創造出來。


    製造出,能將記憶喪失的設定貫徹到底的近似值。


    (可、惡……那個木頭呆……不會有事吧……)


    背後的諾溫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心來,但即便如此諫也繼續集中演技。


    隨後,蒼馬眯起眼睛,盯著戴假麵的少年。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似乎發生了不少事啊。」


    猶如猛禽類的眼睛一般,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邊。


    把對手底部的底部都看破、內部的內部都洞穿一般――極為刻薄、冰冷、恐怖的眼瞳。


    (……這個、家夥?)


    諫也咽了口唾沫。


    如果是別的〈獸〉,本想隨便糊弄過去。


    即便繼承了『九瀨諫也』摯友的記憶,〈獸〉終歸是無法理解人類的完全不同的生物。


    但是,這雙眼睛。


    這個、男人是――


    「你……真的是、九瀨諫也嗎?」


    (……不、好。)


    諫也拚命忍耐勒緊喉嚨般的恐怖。


    「――是諫也大人。」


    這時,傳來反駁的聲音。


    「我所保護的,不會有別人。」


    是諾溫。


    〈銀十字劍〉作為拐杖,人偶再次站起來。


    「哈。」


    壬生蒼馬淡淡一笑。


    「原來如此,人偶作證啊。」


    靦腆似的咧開嘴,用刹那間的呼吸男人踏出一步。


    隻用一個動作旋轉刀刃。


    諾溫朝背後大跳一步。


    〈銀十字劍〉又從中間斬斷,人偶在空中亂了體勢。受害評估(damage report)還沒有出來。即便如此也不能退縮。


    「我要模仿――聖女亞加大的火焰!」


    極大的銀炎,在人偶的頭頂膨脹。


    蒼馬,自然地邁出腳步。


    然而,本應相距幾米的兩者之間的間隔,卻不自然地縮近了。


    可稱作拉長身體的縮地步法。不用像諾溫那樣蹬沙灘,壬生蒼馬就能捕捉利刃圈內的人偶。那不合理的速度使諾溫的奇跡丟失對手,銀炎隻燒到沙灘。


    「壬生理心流,入身月輪。」


    風雅的名字,難道是裁斷人偶的招術之名嗎。


    刻著鬼麵和聖母的墊肩聖靈機關,宛如歎息般呻吟。


    (――――!)


    諫也為之戰栗。


    他想,會輸。


    至今為止,不止一次地看過諾溫的戰鬥才會產生的直覺。


    無意識間少年的身體動了。沒有考慮過能不能趕上,向男人的刀刃和人偶之間,不顧一切地跑進去。


    將諫也的身體一分為二一般,揮下又長又大的漆黑之刃。


    同時,亂了方寸。


    眼看就要擊中時,男人的刃具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劃過去。


    斬斷人偶的步法,隨即逆轉。跳離的同時揮開的刀刃,將全方位射來的全自動子彈一一斬落。


    從沙灘彼方出現的槍口和奇跡之名,蒼馬是否曉得呢。


    「我要模仿。――模仿大衛的投石器!」


    「雷胡拉!」


    回過頭的諫也接連聽見槍聲。


    聖人的名字是大衛。


    平凡的牧羊人打倒異國巨人的奇跡――對其進行模仿的魔彈,每一顆都描繪著複雜精妙的軌跡,追蹤壬生蒼馬。


    有時,會讓人以為沒有意誌,描繪出不規則的彈道;


    有時,會像將棋一般堵住對手的後路,從全方位迫近的魔彈風暴。


    刀刃,也對此應戰。


    在沙灘上踏穏,轉腰操縱軌跡。


    近乎無視慣性自由自在變幻的刀刃,隻把命中蒼馬身體的子彈絕妙地切斷。不顧數量的倍增,仿佛找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蒼馬露出笑容。


    「哈!有種耍雜技的感覺啊!」


    「……雖然很抱歉,沒有陪你玩的打算。」


    用適於壓製射擊的麵攻擊封住男人的行動,同時黑膚色的少年修道士大步走近。


    像t十字的獨特形狀,特製uzi衝鋒槍。


    前進時在嘴裏銜住新的彈夾,放進打完的槍身裏。


    包裹黑色皮膚的已經不是聖職衣,而是白銀色的斷罪衣。十字型的短機關槍加上十字的射擊姿勢,保持著一定的間隔,少年修道士嚴肅地盯著劍士。


    「對你的調查之後做也可以。是的,雖然很抱歉,和〈獸〉有關的東西要當場消滅。」


    「消滅,而不是殺死、嗎。」


    蒼馬愉快地笑了。


    從唇間窺見的牙齒,如同肉食獸一般飄蕩著猙獰的氣息。


    「真羨慕啊,那種作風聖靈教非常看好。」


    用手巧妙地一捏,又長又大的利刃像魔法一樣收入鞘中。


    用居合的姿勢降低重心,蒼馬閉上一隻眼。


    「既然是槍手,看誰射得快怎麽樣?」


    「非常抱歉。沒有配合那種玩耍的興趣。」


    雷胡拉丟開那種邀請。


    視線盯著劍士保持警惕,一邊對旁邊的同胞說。


    「可以動嗎?」


    「……隻限短時間,不過戰鬥能力能保持百分之八十三。」


    諾溫起身。


    隻要不是致命傷,這個人偶當然不會喪失鬥誌。


    死鬥,還沒結束嗎。


    此時夕陽就要下落,在夜色即將籠罩的沙灘上,斷罪衣使用者之間奇怪的戰鬥將要進告入更大的混亂中。


    對峙了幾秒。


    可是,蒼馬的表情突然反常地扭曲起來。


    「時間到了、嗎。明明變得有趣起來。」


    男人如是說,歎了一口氣。


    「什麽?」


    「再見吧摯友。還有,轉告給卡洛。――就說,兩年前的死神回來了。」


    不是對提問的雷胡拉,而是瀟灑地指著諫也,蒼馬握住刀柄。


    「我要模仿――」


    剛才,壬生蒼馬說過。


    不管是奇跡還是魔性,用朗基努斯的奇跡製伏。


    那麽,沙子或水呢?


    「等一下!」


    製止的同時毫不猶豫的射擊,可以說不愧是雷胡拉吧。


    然而,


    「――聖朗基努斯之刃」


    “錚”地一聲,比先前銳利一層的居合斬擊,帶來超乎想象的結果。


    「什……!」


    諫也想起,聖典中最為有名的光景之一。


    從埃及領著民眾逃走的聖者,柱著拐杖麵臨大海時的奇跡。


    劍士的一擊,不隻是沙灘連海上也一條直線切開,引起巨大的沙浪和海濤。想必是這條海岸形成以來最大的巨浪,使近鄰的所有傳感器瞬間無效化。


    縱然是雷胡拉也無法追趕那背影。


    沙塵和飛沫平息之後,捂著胸口,少年修道士彎下身去。


    「這邊……雖然也有擊中的感覺……」


    斷罪衣的胸甲出現較大的裂痕。從雷胡拉的胸口到肩頭被剛才的居合砍到,迸散出輕微的火花。回到聖職衣的複原程序也變得笨拙,雷胡拉深深歎息。


    隨著黑玉耳飾的搖動,朝諫也抬起頭。


    雖然隻是些許,聲音中隱含著戰栗。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獸〉會起動斷罪衣?」


    「不知道。」


    諫也老實回答,搖搖頭。


    謎團重重也有個限度。


    真的是『九瀨諫也』的摯友嗎?


    亦或那個人物被〈獸〉啃噬了?


    若真是如此能使用斷罪衣的理由到底是?


    一切盡在迷霧裏,諫也咬牙忍住強烈的脫力感,反問道。


    「雷胡拉先生才是,為什麽會在這裏?」


    「……隻不過是受到諾溫小姐的救援信號而已。剛好在附近視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這樣啊。」


    所謂的視察著實是個令人在意的詞語,諫也總之先點點頭。


    對此,雷胡拉歪著頭。


    「話說,玻璃小姐呢?」


    (――――呃!)


    體溫一下子降了幾度一般。


    「諾溫……?」


    「是。」


    回應道。


    銀發人偶也被海水濡濕,不隻是斷罪衣,就連裂開的胳膊上的傷口也能窺見電線和金屬骨骼。


    「你的、身體……」


    「〈矛〉和〈塔〉的後援部隊正向這邊趕過來。認為修複不會成為問題的就是我。」


    「是、嗎。」


    諫也暗自咬嘴唇。


    把非常重要的東西,不得不委托給其他人一般的那種表情。


    「雷胡拉先生,請照看一下諾溫。」


    「哈?」


    「拜托了。」


    罕見地低下頭,少年神父轉身。


    諫也朝朱鷺頭玻璃消失的賓館跑過去。


    ?


    闖入賓館內的建設現場,諫也愕然張大眼睛。


    那裏就像爆炸的中心地點。


    鐵骨多處折損倒塌,水泥地崩落。就好像隻有柵欄內側被局部風暴席卷過一般。


    是誰造就了這種慘劇,很明顯。


    被切斷的,鐵骨斷麵的平滑。


    猶如被吸進無底深淵一般犀利的切口,即使利用現代科學精髓也無法再現


    。閃過諫也腦海的是,剛才襲擊少年的魔刃。


    「壬生、蒼馬……」


    咕嘟,咽了口唾沫。


    (我第一個來到現場……也就是說……)


    此般慘狀,賓館的客人和業務員不可能沒察覺。


    若說真沒有發覺,答案隻有一個。


    喪神現象。


    由纏繞在〈獸〉身上的世界的扭曲引發,使周圍對其行為無法理解的現象。


    (那麽……那個家夥是……)


    同時,環顧周圍。


    「呃――」


    (唔……)


    這時,少年的耳朵捕捉到微弱的呻吟聲。


    回頭。


    眼睛漸漸習慣黑暗的諫也,發現傾斜倒塌的鐵骨和混凝土之間,倒下的人影。


    「你是……」


    當接近倒下的人影身邊時,諫也不禁屏住呼吸。


    是玻璃。


    「諫也……哥哥……」


    說著,少女睜開眼睛。


    那張臉,已經回到原來的玻璃。


    但是仍處於茫然的狀態,精神恍惚的聲音。


    「……玻璃、小姐。」


    「我……跟諫也哥哥在海邊散步……然後去買飲料途中迷了路……到這裏來……」


    玻璃恍惚地說。


    與事實不相符的說詞。


    記憶的條理,被另一個玻璃――那個妖女篡改過了吧。


    那個妖女出現的時間段裏,記憶的欠缺與模糊為了不被真正的玻璃懷疑,會適當地修正。


    所以,撇開這部分,


    「這裏、發生過什麽……?」


    就在諫也單刀直入地詢問時。


    少女的手一顫。


    「啊啊啊……!」


    伴隨痛苦的聲音,纖纖玉指揉弄平滑的腹部。


    不由得對淫靡的景象屏住氣,


    「――――咕!」


    諫也一時之間止住了呼吸。


    直到剛才在建材的陰影裏沒有注意,連衣裙式泳衣,隻有那部位被巧妙地切開。


    不,諫也感到愕然的還在其後。


    腹部的,令人厭惡的紋樣。


    標誌著少女是被〈獸〉寄宿的〈獸胎〉的,不祥印記。正因為白皙光滑的肌膚,更加突顯出它的醜陋。


    如蛇般。


    如泥濘般。


    不斷蠢動的刻印,被一分為二。


    〈獸胎〉的刻印被筆直橫向切斷,連那皺紋和醜陋的色調也變得淡薄。


    「是被……斬的……」


    少女說。


    「……連身體的內側……被、那個、黑刃……」


    除了紋樣,少女的肌膚沒有一絲傷痕。


    但是,少年相信。


    如果是那把刃。


    如果是那把將諾溫的炎和〈銀十字劍〉斬斷的大刀,可以在對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一刀兩斷。


    「馬上,把治療班――」


    沒等諫也說完,手被抓住。


    強有力地一握。


    「諫也――哥哥!」


    少女叫道。


    與剛才的聲音不同。


    忍住痛苦,少女的聲音中恢複了剛強。


    「快追……那隻……〈獸〉……!」


    瞳孔中燃燒著鬥誌。


    就是這種少女啊。


    朱鷺頭玻璃,不單是一位聖女。


    在諫也所知道的範圍內,最――也許還在雷胡拉之上――憎恨〈獸〉、想跑到最前線的鬥士。


    不輸給反麵另一個妖女的,莊嚴的精神。


    「請冷靜一點。我去把治療班叫過來,玻璃小姐就在這裏――」


    「不……可以……!」


    玻璃搖搖頭。


    毫無力氣的身體,好像現在就要站起來一般,咬牙用手支起。


    「他說……不是……你。」


    少女說。


    「我想見的是,巴比倫的大淫婦……不是你。所以……」


    拚命換口氣。


    喘息。


    宛如從水麵跳出美麗的魚,努力吸取氧氣一般。


    從鐵骨和混凝土之間探出身子,少女完全不顧體麵,想站起來。


    「玻璃小姐――!」


    「所以……」


    少女,再一次說出口。


    鏗……聽到沉悶的聲音。


    那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鈍重、冗長、回蕩的聲音。


    諫也回頭。


    少年猛然想起。


    在與壬生蒼馬邂逅之前,對某個建築物,與另一個玻璃說過的事情。


    兩周前,與妖蛾的〈獸〉戰鬥過的雙子塔。為了建成海灣地帶的象征而開發的巨大建築物,在這個工事現場可以通過鐵骨之間的縫隙望見。


    它,錯開了。


    諫也,不禁屏住呼吸。


    停止一切思考。


    少年難以致信地睜開不能再大的眼睛,朱鷺頭玻璃為預料中的慘事的發生而握緊拳頭。


    駭人的轟嗚。


    震動地表的衝擊。


    少女,發青的嘴唇動了。


    在壓倒一切的爆音中,隻有那呢喃聲無比地清晰。


    「所以……在見到巴比倫的大淫婦之前……一天一幢,毀掉這個禦陵市的大樓……」


    正如所言。


    就在剛才,海灣地帶的雙子塔傾斜倒下,把幾十萬噸的重量崩落的場景展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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