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名負責打理生活瑣事的侍女端著茶壺及茶杯走進來,麵向圓桌坐在椅上的韓潤瞟了她一眼。


    「別擔心,這孩子耳朵聽不見。」


    夏皇貴妃拿起茶杯,略微打開杯蓋湊至嘴邊。


    等少女行了一禮走出房間之後,韓潤才轉向夏皇貴妃。


    「下官認為別告訴祺瑞殿下比較好吧?他看來無比的驚恐喔。」


    韓潤說完後,夏皇貴妃低聲笑了起來。


    「這點小事也不能承受的話,根本當不了什麽皇帝。真是的,盡管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卻膽小到本宮為他感到羞愧。不過這也無可奈何呀,畢竟他比較像那個愚昧的父王。結果,最後那個人還是無法鎮壓住棲息在這座宮廷裏的黑暗,舍棄了他的寶座。」


    然後躲進了後宮裏頭,什麽也不去看,什麽也不去管。拋下自己所有的責任,一味躲進了這個名為後宮的夢中世界,真是愚蠢的皇帝。不過,這對他們而言再好也不過了。到死之前,他就繼續作著他的美夢吧,哪能放他回到政治的世界裏呢。


    然而,最讓人看不順眼的是英祥。愚蠢的皇帝對夏皇貴妃可說是言聽計從,不論是何種無理的要求都會答應,但是一扯到太子的事就遲遲不肯點頭答應。


    是孔皇後不答應,還是那個男人身上仍然殘留著一絲身為皇帝的矜持呢?


    夏皇貴妃豎起姆指指甲刮著掌心。英祥真是太礙事了!再這樣下去,要是皇帝不小心哪天翹了辮子,英祥就會成為皇帝,自己也得出家當尼姑。一輩子直到老死都要待在那種鬱悶無趣的尼姑庵裏,渾身沾滿線香的臭味,每天為了駕崩的皇帝頌經祈福。


    別開玩笑了!唯一一個能夠避免那種情況發生的方法,就是讓那個糊塗的笨兒子祺瑞當上皇帝。如此一來她便能當上一國之母,隨心所欲地行使權力。祺瑞根本沒有什麽執政能力,自己可以代替他垂簾聽政。光是想像文武百官臣服在自己跟前的畫麵,她就開心得合不攏嘴,可是如果不想辦法除掉英祥,那副畫麵就永遠都會是空想。祺瑞並未擁有單靠己力就能摒除掉英祥的氣魄與能耐,盡管會逞口舌之快頂撞英祥,但是內心早已認定贏不過英祥而放棄了。


    「沒出息的孩子……早知道就再多生一個。」


    夏皇貴妃低聲呢喃,從容不迫地將背部靠在椅上,斜眼覷向韓潤。


    「取來英祥的屍體之後,本宮也會給你你想要的東西。不過一旦東窗事發,你也必須扛下所有罪行。沒問題吧?」


    「下官想要的東西隻有風水天戲而已。關於它的下落,您應該有在幫忙下官打聽吧?」


    韓潤眯起眼回望夏皇貴妃。


    「雖然你說它在宮廷裏頭,但也隻是傳聞而已。若是不清楚傳聞真假,根本不知從何找起呀。」


    「搞不好……在星淑皇子的手中也說不定。」


    夏皇貴妃以袖口掩住嘴角輕笑出聲。


    「你是指那個侍女生的沒用小鬼?那孩子怎麽可能會拿著風水天戲呢,那可是記載了風水奧義,舉世無雙的秘笈喔。」


    「今日祺瑞皇子上前找他麻煩的時候,那位皇子手中拿著一個古老羅盤。」


    「那又如何?羅盤那種東西應該是從垃圾場裏撿來的吧?畢竟是個低賤的孩子嘛。」


    「如果是就好了,然而那個羅盤乃是青烏之物。如今青烏羅盤應該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因為它在很久以前就已遭到銷毀。」


    「既然是已經銷毀的東西,你又怎麽認得出那是青烏羅盤?況且就算真的有那種東西,也不可能會在星淑手中吧。」


    「因為下官曾經見過一次那個青烏羅盤,所以不可能會認錯。那不隻是個普通的羅盤,還有那隻蟲老頭……」


    韓潤回想起當時,不快地皺起臉龐。


    「怎麽啦?」


    「不,沒什麽。總之不曉得為什麽,星淑皇子最近似乎開始學起了風水,下官認為有必要注意一下。」


    「你要本宮注目他什麽?不過是個既無害也無益的孩子罷了。」


    「那可不見得。那種表麵上愈是牲畜無害的家夥,內心愈是容易潛藏著意想不到的可怕毒性。」


    韓潤拉開椅子站起身,再次叮嚀囑咐:「關於風水天戲,請娘娘務必……」


    「在催促別人之前,先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下官一定會將英祥的首級帶來夏皇貴妃娘娘的跟前,請您拭目以待。」


    韓潤誇張地行了一禮之後,轉身離開房間。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外後,夏皇貴妃微微眯起單邊的眼眸。


    「真是個奸詐狡猾的男人……」


    她低喃之後,將茶杯遞至嘴邊想衝下口中的不快。然而茶水早已冷卻,夏皇貴妃一把將茶杯扔向地麵。


    二


    星淑趴在桌上,吸了吸鼻子聞著壓在臉頰下的經書的味道。


    「完全!聽不懂……」


    就算一一列舉出太極、兩儀、五行、八卦等名詞,他還是完全沒辦法將它們塞進腦袋裏。更何況星淑就連太極是什麽也搞不懂。


    盤腿坐在桌上,抱著木杖的楊仙人一臉受不了。


    「這還隻是序章而已吧!連這點東西也無法了解還想成為風水師,根本是作夢中的作夢!你的腦袋究竟是什麽構造啊?裏頭真的有裝東西嗎?」


    楊仙人用杖尖戳了戳星淑的額頭,他慢吞吞地抬起頭來。


    「當然有啊!可是突然塞了這麽多東西進去的話,根本沒辦法全部記住嘛。都是因為楊仙人不利用一些圖畫,更加淺顯易懂地為我說明,才會聽不懂啦。」


    「你說什麽?你的意思是我教得不好嗎?這世上再也沒有其他風水師比我更精通風水術了,能夠得到我的教導,你應該心存感激才對!」


    「師父的說明就像是在霧裏看花嘛。況且氣的流動是指什麽啊?既然肉眼看不到,又要怎麽去了解呢?」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吧,氣的流動就是……哎啊,口頭跟你說明你也不懂吧。總之隻能實踐力行啦。對了,我們先到城裏頭晃晃吧。」


    楊仙人對於一直重複相同的說明也開始感到疲倦,混著歎息提議。下一秒星淑原本百般無聊的臉蛋亮了起來。


    「咦,到城裏去嗎?我從出生以來還沒有走出過皇宮一步呢!」


    「畢竟若是不能讓你提起興致來,再怎麽說明也沒有用。之後再教你那些理論吧。」


    「對啊!因為我一看到字就頭痛到快要爆炸,根本不適合讀書嘛!」


    「你是腦袋鍛練不足才會有那種結果!回來之後我會讓你好好動動那顆小腦袋,做好覺悟吧!」


    楊仙人掄起木杖,語調有些加重地警告。「嗯嗯,我知道了!」星淑隻是笑容滿麵地用力點頭。這下子不管再說什麽都沒用啦……楊仙人渾身乏力地死了心。


    「要到城裏去?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啊,你還是老實安分地窩在房間裏頭,做你的幼蟲觀察日記吧。」


    正在裏麵房間縫補衣服的佳春冷淡回答。


    「可…可是……那個師父他……學習風水……」


    星淑畏畏縮縮地繼續開口,佳春故意將手抵在耳朵旁邊反問「你說什麽?」星淑沮喪到了穀底。


    「沒什麽啦,我……要出去和毛蟲玩耍了。」


    星淑低垂著頭走出房間。


    「是呀,就該這麽做。出去的時候記得一定要穿上暖和的衣服喔。還有,衣服不要弄得太髒,這個季節衣服很難幹的。」


    佳春在聽見房門闔上的聲音時又補了這一句,隨即雙手又回到針線活上。


    星淑無比消沉地彎腰駝背,走在回廊上。楊仙人


    盤腿坐在他的肩上。


    「果然沒辦法到城裏去呢。就算要出去,守門衛兵也會攔住我們,要有通門牌才行。」


    「那麽要張通門牌不就得了。」


    「我不知道要找誰,又要怎麽做才拿得到啊。而且,也不能毫無理由地跑到外麵去。」


    所謂的通門牌,是指通過城門時需要出示的通行證。若是沒有通門牌,即便是皇子也無法跨出城門一步。


    「真是困難重重啊~」


    「是啊……」


    星淑與楊仙人一同吐出了白色的氣息,沉默地走了好一會兒路。


    「太子英祥的話,應該有辦法給你吧?」


    「或許可以吧……可是,皇兄他一定很忙吧。不會覺得我去找他很煩人嗎?」


    如今星淑以無精打采的語氣說道。


    「前陣子他不是給了你金魚嗎?一張通門牌應該也費不了他什麽工夫吧。」


    「嗯……我知道了。」


    雖然他不太想去打擾皇兄,但也無法壓抑想出城的心情。


    反正就試著拜托看看吧。星淑下定決心,繼續跨出腳步。


    正當星淑跑在回廊上,在轉角處轉了個彎時,忽然迎麵撞上某樣東西而往後跌倒在地。


    「哎呀,夏皇貴妃娘娘!」


    「到底是哪來的小鬼呀,膽敢這麽無禮撞到夏皇貴妃娘娘……」


    女人們的怒斥聲一同撲了上來,星淑害怕地皺起臉蛋往上抬頭。


    宮女們正圍繞著一名差點倒地的女子,吱吱喳喳地大聲嚷嚷。那名女子頭上戴著小山般的金飾及玉簪,身上是耀眼華麗的綢緞衣裳,隱約自裙擺底下露出來的紅色小鞋上繡有鳳凰的圖樣。


    女子扶著宮女們的手站穩身子,眼神帶著輕蔑睨向星淑。


    啊啊是她。星淑想起來了。


    這個人是夏皇貴妃,祺瑞的母親,以往她也曾經用著相同的鄙視冰冷眼光俯視自己。


    「對不起!那個,您沒事吧?」


    星淑起身詢問。夏皇貴妃拂開宮女的手,從頭到腳打量了星淑一番。


    「你……本宮記得是星淑吧,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那個,我正要去找英祥皇兄……」


    星淑雙手互相握緊,抬起視線傋畔幕使簀的表情。


    「找英祥?你找英祥有什麽事?」


    「也不是說有什麽事啦……」


    星淑支支吾吾。夏皇貴妃冷不防抓起星淑的手腕,一個使力將他拉向自己。


    星淑渾身僵直,看向近在眼前的夏皇貴妃的臉龐。


    「聽說你最近在學習風水是嗎?」


    「那是…那個……因為我不擅長整理房間,才…才會想學習一下整理術。」


    「整理術?」


    夏皇貴妃頓了一會兒之後,推開星淑笑了起來。


    「反正不過就是如此嘛。對了,你是不是有一個羅盤?現在有帶在身邊的話,拿出來本宮看看。」


    「羅盤?為什麽?」


    「本宮有必要向你這種身分低下的人解釋緣由嗎?本宮都說要看那個羅盤了,你快點拿出來就是。還是說,你不願意拿給本宮看?」


    「可是我現在沒有帶在身上。」


    「沒有帶在身上?敢說謊的話本宮可饒不了你喔。」


    「我真的沒有帶。」


    其實羅盤正躺在星淑的衣服裏頭。由於他將羅盤塞在懷裏,使得他的胸膛看來比平時來得厚實硬挺,星淑隻能暗暗祈禱夏皇貴妃別發現這件事。


    「星淑,你……跳幾下讓本宮看看。」


    「咦?為…為什麽?」星淑滿臉疑惑地反問。


    「別問為什麽,快照本宮的話做!否則本宮就拿鞭子打人羅!」


    夏皇貴妃不耐地抬高音量,星淑遵照對方的指示往上一跳,緊接著衣服底下就傳來「咚」的一聲,羅盤掉落在地。「啊!」星淑驚叫一聲看向腳邊。他慌慌忙忙想撿起掉落的羅盤時,夏皇貴妃卻抬高紅鞋一腳踩住。


    「真是個不能相信的孩子呢,你的出身可想而知。反正鐵定是從哪裏偷來的吧?」


    「那……那個羅盤是我的,快還給我!」


    星淑用力抬頭看向夏皇貴妃,從喉嚨當中一同擠出了勇氣與話聲。不過他的呐喊並沒有預期中那般有氣勢,因為他一看見夏皇貴妃瞪來的眼神後就萎縮了不少。


    「真受不了!不僅會撒謊,還是個不懂禮貌的小孩!哎呀,這也沒辦法嘛,畢竟沒有人可以教導你正確的禮儀吧。看來得向陛下稟報這件事,叫人好好重新嚴格教育你才行,否則的話外人可會質疑起皇族的威信。」


    星淑咬住下唇,用力拉起夏皇貴妃踩住的羅盤。夏皇貴妃霎時失去平衡,宮女連忙上前扶住她。星淑抱著羅盤轉過身子拔腿狂奔。


    「快…快抓住那個小鬼!本宮非要好好教訓他不可!」


    夏皇貴妃的臉蛋因憤怒而漲得通紅,失去理智地尖聲大喊。


    星淑回過頭時腳下絆了一跤,跌倒在石板路上。宮女們追了上來,抓起星淑的手臂將他拖回夏皇貴妃跟前。


    「哇,放開我!我什麽也沒有做啊!都是那個老太婆不好!」


    星淑雙手抱著羅盤,豁出去似地扯開嗓子大叫。宮女們聽見他這番話後,全部都嚇得臉色慘白。


    被帶至夏皇貴妃眼前的星淑,膽顫心驚地抬起頭來。夏皇貴妃正露出了惡鬼看了也會赤腳逃跑的猙獰表情,低頭瞪著星淑。


    「你說本宮是什麽?再說一次看看!」


    「我…我什麽也沒說!」


    星淑快哭出來地一個勁兒猛搖頭。夏皇貴妃狠狠用力擰起他的臉頰。


    「真是可恨的孩子!像你這種性格腐敗的孩子呢,最好讓惡鬼吃了去!」


    夏皇貴妃的指甲刺進星淑白皙的臉頰,「好痛!」他痛得放聲大叫。


    英祥快步走在回廊上:心情鬱悶地歎了口氣。


    「真是的,真希望母後別為了那點無聊小事就把我叫過去。」


    「您就別再掙紮,隨便決定一位太子妃人選就好了吧?」


    「別說蠢話了,這種事哪能隨隨便便就決定。」


    立太子妃,就等同於是決定未來的皇後,這件事便會連帶地牽扯到政治上的謀略。跟在店家裏頭挑選蘿卜或是白菜的程度截然不同。


    「嫌麻煩的話,交給皇後娘娘處理就好了吧。娘娘應該非常清楚後宮的事務,想必能為您挑出適當的人選。」


    「那樣的話……本太子也太沒用了吧。」


    英祥轉頭望向趙子風。「嗯,說得也是呢。」趙子風微微聳肩。


    就在回廊往斜延展的前方,可以見到一群宮妃們正聚在一起。英祥與趙子風在那當中又發現到了星淑與夏皇貴妃的身影,不由得麵麵相覷。


    「星淑!」


    聽見這聲叫喚,星淑微微轉動泛著淚水的雙眼。宮女們動作一致地退至回廊兩側並且低下頭去。


    夏皇貴妃眯起眼睛望向聲音的來源,手早已自星淑的臉頰上移開。


    「夏皇貴妃,星淑對您做了什麽不敬的事情嗎?」


    英祥行了一禮,表麵上冷靜沉著地詢問。夏皇貴妃微揚起下巴回望向英祥。


    「這孩子不知從何處偷來了羅盤,本宮正在問他話呢。」


    「羅盤……」


    英祥瞥了一眼星淑抱在懷中的羅盤,接著看見星淑一臉惶惶不安,又將視線轉回夏皇貴妃身上。


    「啊,那個羅盤是我給星淑的。不過是個破銅爛鐵而已,不會有什麽問題。」


    星淑偷偷瞟向帶著和煦笑臉撒下謊言的皇兄。


    「英祥,你就算袒護他,對這個孩子也沒有任何好處喔!這孩子不僅是個大騙子,態度也極為惡劣,而且隻會遊手好閑地到處玩耍。要是沒有人來管教管教他,以後定會成為一個無法無天的家夥!」


    夏皇貴妃臉頰抽搐地回瞪向英祥。


    「在指責星淑之前,娘娘應該先管教一下自己的兒子吧?畢竟您的兒子現在早已經是個無法無天的家夥了喔。」


    「你是指祺瑞嗎?如果是的話,還輪不到你來評斷本宮的家務事!」


    「那真是失禮了。星淑的無禮之舉,就由我代替他向您道歉。星淑,走吧。」


    英祥督促著星淑邁開步伐。站在肩膀微微顫抖,怒不可遏地喘著大氣的夏皇貴妃後方,星淑提心吊膽地連忙越過她離開。


    在椅子上坐下後,星淑緊張兮兮地環視屋內。牆邊的書架上整齊地並排著書本,硯台及書冊則有些淩亂地置放於偌大的書桌上。牆壁上掛有區額,上頭以龍飛鳳舜的字跡寫著「精勵恪勤」。


    侍女端來茶水及點心,放置在星淑手邊的桌子上。坐在對麵的英祥見到侍女打算倒茶時,輕抬起手製止她並且拿起茶壺。侍女膝蓋微彎行了一禮之後退出書房。星淑拿起盛在點心盤子裏的桃仁餅塞進嘴巴,既甜又脆的口感在嘴裏擴散開來,他不禁嘿嘿傻笑。英祥傾著茶壺,在星淑的杯子裏倒入茶水。


    「你到底做了什麽事惹夏皇貴妃那麽生氣?」


    「我什麽也沒做呀,隻是不小心撞到她而已。還有,因為不給她看羅盤?」


    「就是差點被祺瑞搶走的那個東西嗎?為何連夏皇貴妃也有興趣?」


    英祥「咚」地將茶壺放在桌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這個嘛……」星淑一邊啜著茶一邊歪過頭。英祥一臉愕然。


    「你啊,也稍微提防一點!這裏雖是皇宮,但也稱不上安全。就因為你老是毫無戒心地走來走去,褀瑞和夏皇貴妃才會找你麻煩。不如你學習一點武術如何?」


    「不可能啦!我才沒辦法動手打人呢!」


    星淑大驚失色地猛搖頭。


    「我是要你用來保護自己。不然我來教你吧?」


    「皇兄嗎?那個……可是,你很忙吧?而且我也沒那麽喜歡武術啦。」


    「假使你不服氣我當你的師傅,也可以拜托其他人。我並不是要求你非得練成一個武術高手不可,但至少被隻瑞纏上的時候,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擊退他,這樣也比較好吧?」


    「那要是不變成武術高手,我怎麽可能打得贏他啊?畢竟褀瑞皇兄已經習武很久了耶。」


    「那家夥隻是虛有其表,沒什麽大不了的,你隻要稍微努力一下就能追上他了。」


    那個「稍微努力一下」對於普通人而言是件多麽困難的事情,想必英祥根本不了解吧。


    星淑不發一語地「嘶嘶嘶」啜著熱茶,然後忽然將茶杯移開。


    「對了,我有件事情想拜托皇兄。」


    「是要我教你什麽嗎?」


    「我想出宮到城裏去,可是沒有通門牌。我在想,皇兄也許可以給我吧。」


    「通門牌?那倒無妨,隻是你出宮做什麽?」


    英祥問道,拿起茶杯微微掀開杯蓋,一陣茉莉花茶的甘甜香氣飄散開來。「那是……」星淑一時語塞。


    如果說是為了學習風水,皇兄可能不會答應吧。


    星淑動著腦筋思索各種藉口,最後突發奇想地大叫出聲。


    「啊,對了!我…我是想出去尋找佳春的相公人選!」


    「你的侍女那麽想結婚啊?」


    「對啊!佳春每天都在祈禱能夠遇上良人,或者是從牆壁上的小洞偷看有沒有英俊的官員呢!想結婚想得不得了!」


    星淑握緊拳頭極力主張,在心中則是「對不起啦!」頻向佳春道歉。不過,會和其他宮女們一同從牆壁上的小洞偷看有沒有英俊的官員這件事倒是事實。有時候還會和來訪的宮女們興奮地吱吱喳喳,討論哪位官員比較優秀,或是今年考試的合格官員裏頭俊美男子真是不多呀之類的。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幫忙介紹一下。」


    「不…不行啦!佳…佳春說宮外的男人比較好!」


    「她不是都會跑去偷看官員嗎?」


    「結…結果,她才會覺得果然還是宮外的男人比較優秀嘛!」


    「是嗎……嗯,反正做什麽都無所謂,但記得要在門禁之前回來喔。否則的話直到隔天開門之前,衛兵都不會放你進來的。」


    英祥拿起掛在腰上,附有流蘇的翡翠玉牌遞給星淑。


    星淑歡欣雀躍地盯著那個露出四隻爪子的龍紋玉牌,再抬頭看向皇兄。


    「皇兄,謝謝你!」


    「要是在城裏發生了什麽情況,隻要拿出玉牌給官兵看,他們應該就會想辦法幫你。不過,你一個人沒問題嗎?找個護衛跟在你身邊吧。」


    「沒問題的啦,而且還有楊師父跟著我啊!」


    星淑放下茶杯,自椅子上起身。


    他在門口回過頭來,「那麽我走羅!」露出了燦爛的笑臉後離開書房。


    英祥目送著他離開的背影,輕吐了口氣。與星淑擦身而過的趙子風走進書房當中。


    「……要不要臣去擔任他的護衛?」


    「不,不用了,楊師父似乎會跟在他身邊。」


    「是嗎,那應該沒問題吧。」


    趙子風又回頭望了一眼房門後,走向書桌。


    英祥正要拿起擱在硯台上的毛筆時,忽然抬頭看向趟子風。


    「……話說回來,楊師父是誰呢?」


    「這個嘛,臣不知道。」


    一陣無比漫長的沉默,籠罩在英祥與趙子風的上頭。


    三


    星淑走在尋常人家櫛比鱗次的馬路上,大感新奇地四下張望。


    打從出生以來,星淑從未出宮來過城裏,因此所有的事物都讓他感到無比新奇,胸口興奮地跳個不停。方才經過的那條大馬路生氣蓬勃,並排著許許多多的商店,大批人潮來來往往買取各自所需的物品。


    離開大馬路之後,他走進了兩旁蓋有一般民家的小路。再繼續往前走,路邊的民家愈來愈顯老舊破爛,人煙也冷清許多。土黃色的土牆不斷延伸,屋頂上殘留著薄薄的白色積雪。積雪融化成水之後自屋簷滴落下來,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落至道路兩旁的水構裏。


    從敞開的大門往裏望去,一群女人正圍著水並清洗蔬菜,笑鬧聲甚至傳到了屋外,星淑不禁駐足觀看。不過隨即有一隻毛發蓬鬆略顯瘦弱的狗衝了出來朝他狂吠,他於是慌慌張張離開原地。


    「星淑,你聽好啦。倘若屋子的風水不好,就會對居民的生活及健康產生嚴重的負麵影響。例如……有了,那一戶人家的風水正好奇差無比。」


    楊仙人在星淑的屑上擧起木杖指向前方的一戶民家。


    那戶人家有著一片幾乎隨時要塌下來的土牆,屋頂上還覆蓋著乾枯的茶色藤蔓。民家的斜前方正好有一棵大樹,不僅曬不到陽光,還散發著極為可怕的陰沉氛圍。


    「嗯……不妙,非常不妙啊。」


    「哪裏不妙了?我完全看不出來哩。不過,的確是有點陰暗啦。」


    「住到了這種屋子時,如你所見,很難有財源的收入。水代表財,隻要觀察水是從道路的哪個方位流向哪個方位,就能分辨出屋子財運的好壞。」


    星淑看向路麵,積雪融化後的水混著泥巴流進了水溝裏。


    「這種水流稱作水龍,水龍的吉凶依去水和來水的方位而定。再看看這戶人家吧,以座山(注:玄關的相冬萬向)


    來看去水為貪狼,來水為破軍,都是不好的格局。」


    「那麽是怎樣不好?」


    「像是這種住家,就有可能會生出敗家子……」


    『臭老太婆!別羅哩吧嗦的了!一看到你的臉我就沒心情工作!』


    『那麽你就快點給我滾出去!居然會生出你這種沒用的不肖子,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罪過!我根本沒臉麵對世人啦!』


    『你說什麽!這個肥豬老太婆!我會從你的胯下迸出來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罪過吧!』


    『竟然敢對母親說這種話,你會遭天譴的!』


    大門裏頭傳來了女人的咆哮聲和男子的怒罵聲,接著是物品摔落在地的響亮聲響。


    星淑吃驚地望向屋裏。


    「哎啊,還有那個不肖子會散盡家財……」


    『給我站住!你拿著那些錢想去哪裏?那些可是我做零工賺來的錢,根本沒有半毛閑錢可以給你了!快點放下!』


    『誰管你啊!快點讓開,不然我動手羅!』


    『好啊,敢動手的話就試試看啊!你要是敢拿著那些錢踏出家門一步,我就殺了你然後再自殺!』


    『嗚哇!好危險!臭老太婆,別拿那種東西亂揮,快將菜刀放下!』


    『那你先把錢放下!』


    門內交錯地傳來了悲叫聲與怒吼聲,接著一把菜刀飛了出來。星淑大驚失色,反射性地蹲下身子。「咚!」菜刀的刀尖嵌進了土牆裏,土屑紛紛落下。


    「嗯,哎呀……結果就會產生這種情形。」


    楊仙人語畢後,一派悠哉地撚著胡須。


    『不要再回來了,你這個敗家子!』


    『吵死了,誰會回來啊!就算死了我也不會再回這種破房子!』


    隨著咆哮聲響起,幾隻鴨子與一名青年一同從門裏頭衝了出來,爾後見到門前的星淑吃了一驚,不由得往後退。


    「你…你幹什麽啊!有意見嗎!」


    「我…我沒有任何意見!」星淑忙不迭搖頭。


    緊接著一名握著竹掃把的中年婦女奔出門外。


    「羅生,給我站住!我說過不會讓你活著走出這扇門吧!你這敗家子!」


    羅生是這名青年的名字吧。青年嘖了一聲,大聲怒吼回嘴。


    「因為我是敗家母親生的兒子,當然是敗家子啊!不甘心的話就跑來這裏抓我啊!」


    「你這個不孝子!等等,那邊那個孩子!快點幫我抓住他!我現在就用這掃把將他的腦袋瓜劈成兩半!」


    婦女朝星淑大喊。


    「你別聽那種老太婆胡言亂語,她才沒有膽量真的那麽做哩!」


    「既然你那麽說,就乖乖站在那裏別動!我現在馬上送你到另一個世界去!」


    女人握好掃把,殺氣騰騰地朝這裏走來。「我才不要!」羅生才剛喊完,女人就氣勢萬鈞地揮下掃把。羅生間不容發地火速蹲下身子,掃把的握柄於是重重地直擊到站在後方的星淑腦袋瓜子。星淑腳下一個踉蹌,「啪噠」趴倒在地。


    「喂喂,真的假的?臭老太婆的一記攻擊居然害得一名善良的少年就此升天啦!這下子怎麽辦,我可不管喔!臭老太婆你自己負責!」


    羅生觀向趴臥在地的星淑。


    「別說那種不吉利的話!好了,快點幫我搬進屋裏來!」


    「為什麽要我搬?還有,別趁著混亂之際命令我!」


    「這種時候了還在說什麽啊!我一搬重物就會閃到腰嘛。你就隻有渾身的蠻力而已,不趁現在發揮一下更待何時。快點動作!」


    羅生的母親拿起掃把敲向羅生的屁股。


    「很痛耶,你這個暴力老太婆!」


    羅生恨恨瞪向母親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抓起星淑的兩手拖他進屋。


    「喂,快起來!」


    腦袋遭人一敲,星淑大叫一聲跳了起來,同時楊仙人也滾出掉落在棉被上。


    整個人翻了個跟鬥之後,楊仙人怒聲嚷嚷:「痛死我啦!」


    「嗚哇!怎麽敲了你之後跑出一隻小不隆咚的老頭啊,這是怎麽回事?」


    羅生驚訝大叫。「啊,師父。」星淑揉了揉眼睛喚道。


    「你是設了什麽機關讓他動的啊?彈簧嗎?」


    羅生正想用指頭捏起老仙人時,楊仙人猛地揮杖敲了他一記。木杖打中了手指的關節後,羅生立即大聲喊痛縮回手。


    「別隨隨便便碰本仙人,這個蠢材!」


    「老頭,你是吃雞飼料的嗎?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他是我的師父,楊仙人喔,是風水師的師傅。」


    星淑代替仙人回答。楊仙人用木杖推起羅生的鼻尖,「沒錯。」得意地挺起胸膛。


    「風……水……師?」


    「本仙人可是前來改善你家房子可怕的風水,親切又恰巧路過的大名鼎鼎風水師喔!明白的話就快點恭恭敬敬地拿酒來!」


    楊仙人以木杖敲了敲羅生的鼻頭。羅生縮回臉,摸摸自己紅通通的鼻子。


    「什麽大名鼎鼎的風水師啊,還說我家的風水很可怕?真是多管閑事!那麽,你們是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吧?嘴上說一堆有的沒的,然後再讓我們掏腰包買什麽可以招來好運的黃金錢包或是開運腹帶吧?誰會著你們的道啊!」


    「才…才不是呢!我們才不是江湖術士!」


    「江湖術士也都會那麽說。真不巧,我家沒有錢讓你們騙,有的隻是一屁股債跟一枚臭老太婆而已。要騙錢的話,就去找看來比較有錢的人家吧。既然如此,也讓我入夥如何?我剛好知道一戶讓人超級火大的財主喔。家裏積了一堆金銀財寶,每晚還去妓院揮霍無度。如果是那家夥,鐵定肯掏出大筆錢財買什麽開運腹帶。三七分帳怎麽樣?」


    羅生探出身子,無比認真地提議。


    「蠢材!別把我們跟那些江湖術士混為一談!……對了,你剛才說的三七分帳,誰七誰三啊?」


    「那還用說!當然我七你們三啊!」


    「沒門兒!至少也要我們六你四吧!」


    「師父!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隻是想試著說看看而已嘛,用不著發那麽大脾氣吧。」


    楊仙人局促不安地回答,星淑朝他投去懷疑的視線。


    「什麽嘛,是在開玩笑嗎?我可是鬥誌滿滿呢!畢竟我很缺錢啊!讓我們一起朝那些壓榨人民金錢的大財主,降下貧窮人民的憤怒鐵槌製裁吧!」


    「我都說了,不是那樣子的嘛!我是來學習風水的,然後楊仙人他,呃……」


    「我是羅生,方羅生。」


    「我是崇星淑。」


    「崇?跟當今皇帝同個姓氏嘛。」


    「唔…嗯……好像是呢。」


    「那麽,你們冒充為風水師,再到處招搖撞騙向人家兜售黃金錢包跟開運腹帶嗎……原來如此~生得一副牲畜無害的天真臉蛋,還真看不出來這麽有心機!我可不能輸給你啊。」


    羅生將手支在下顎上,一臉佩服地低喃。


    「明白了嗎,倘若風水不好,就會生出這種不肖子。」


    「嗯,風水真是可怕的東西呢。」


    「喂喂等一下,你們是在說我嗎?」


    「其他還有誰能對號入座呀?」


    「我才不是不肖子哩!」


    「你剛才不是還搶了母親打零工賺的錢想一溜煙跑走嗎?」


    「那是……沒辦法嘛,我也有很多苦衷啊!話說回來了,都怪你們妨礙我,我最後才沒辦法逃跑成功,錢還被老太婆扣押回去了!」


    「好好一個年輕人不工作,還白吃白喝母親的錢到處遊玩,


    真是沒出息啊。」


    楊仙人哀聲歎氣大搖其頭。


    「別…別瞧不起人!這之前我也都有認真工作啊!」


    「倒是你看起來比較有可能會到處兜售可疑的商品吧?」


    「我才沒有咧!別看我這樣,我之前可是皇城的衛兵喔!還曾經進去過皇城裏頭呢,怎麽樣,厲害吧!」


    「喔~那麽是負責做什麽呀?」


    「就…就負責看門啊!」


    方才的氣勢不曉得跑去哪兒了,羅生小小聲回答。


    「怎麽,不過是個看門的嘛。」


    「看門衛兵也是個很重要的職位喔!可是,你為什麽不做了呢?」


    「我才不是不做了呢。」


    羅生皺起臉龐,答得老大不高興。


    「他是被炒魷魚的吧。反正鐵定是和上司大吵一架,還順勢揍了人家一拳吧。」


    「你…你怎麽講得像親眼看到一樣?」


    羅生無比震驚。


    「那當然是因為本仙人是風水師啊,什麽事都逃不了我的法眼。」


    「那些事也可以透過風水知道嗎?」


    星淑也大感驚訝。他一直以為所謂的風水,就隻是在移動物品的位置而已。


    「當然羅。若是水龍的來水處於破軍水這種不好的格局,就會引起暴力事件等禍端。而且大門的方位是坎方,這家夥的本命卦卻是艮命。艮命的坎方位是五鬼,五鬼會招來失業、收入減少,以及人際關係的不和。曆經一番推測,大概就會出現這種結果吧。」


    「好…好厲害!我工作方麵的人際關係的確是糟到不能再糟,所以一個月之前我終於按捺不住,用力拔了那個惹人厭上司的鼻毛,然後還左右開弓賞了他好幾個耳光哩。導致我現在不僅丟了工作,也沒有收入。」


    「你為什麽那麽做?」星淑瞠大雙眼。


    「因為那家夥想叫我剃光頭啊!我不過是遲到了三天而已!他太小家子氣啦,根本沒辦法溝通!」


    「你這樣的年輕人就算剃了光頭,頭發還會再長出來吧。讓他剃一下不就得了,真是沒耐性的家夥呐。」


    「別開玩笑了!敢剃我光頭就試試看!我這張俊秀的臉蛋豈不完蛋了嗎!所以我斷然拒絕,等到那家夥被賞了耳光昏過去後,我還在他的臉上寫辭呈說我不幹了!順便再幫他把頭發剃個精光!真是活該!」


    羅生看來毫無反省之意,反而洋洋得意。


    「欸,師父,他這樣子也能靠風水改善嗎?」


    「那當然!不過,也要看這家夥與生俱來的個性啦。還有,這間屋裏應該也有染病的孩子吧,而且恐怕還是個女孩。」


    聽見楊仙人這句話後,羅生措手不及地僵硬著臉龐,解開交叉的手臂。


    「你為什麽……知道這件事?」


    在羅生家小小庭院的角落一隅裏有間房間。稱作房間卻又太過簡陋,隻有置物間左右的大小。在靠近土黃色土牆屋頂的附近,有一扇汲取光線的小窗戶。羅生打開房門後,夕陽的餘暉便滑進了微暗的房間裏。


    「喂,小燕,你醒著嗎?」


    羅生開口詢問後,房內便傳來了刻意壓抑的咳嗽聲。星淑跟在羅生後頭走了進去,房裏有種空氣過於沉悶的窒息臭氣。


    一名少女躺在簡樸的木床上,「哥哥。」虛弱地想坐起身。


    這名少女是羅生的妹妹,名為小燕,芳齡十三,比星淑小一歲。星淑的身材已算嬌小,但這名少女又比他更加瘦弱,體型纖細。由於肌膚白皙,臉色看來顯得過於蒼白,隻有綁在秀發上的紅色繩結為這問乏味的房間添了點亮色。


    「好了,你躺著吧。我帶了人過來,想讓你們認識一下。」


    羅生語帶關懷地說道,在木床邊緣坐下,然後指示星淑坐在牆邊的椅子上。小燕橫躺在床上,視線轉向星淑。


    「誰?是哥哥的朋友嗎?」


    「嗯,對啊,是風水師父。為了讓你的病好起來,他們來看看你。」


    「咦?風水師父?這位大哥哥嗎?」


    「不是我啦,喏,是這位師父。」


    楊仙人站在星淑手上,將木杖放在身後假咳了一聲。小燕吃驚地瞠大眼睛。


    「沒錯,本仙人正是風水師楊大仙。嗯……小姑娘你肺不好吧。」


    「哇!好小的老爺爺喔,我的病可以好起來嗎?」


    「當然,交給本仙人吧!」


    楊仙人拍了拍胸脯保證。小燕貌似痛苦的臉蛋上浮現出了孱弱的笑容。


    「我希望可以離開房間走到外麵去。」


    「當然可以啦!在清明時節之前,你就能夠活蹦亂跳的了。然後不管是看戲還是逛廟會都不成問題!」


    羅生用開朗的話聲鼓勵她,不過表情卻沒有聲音那般開朗。


    「是嗎……如果可以就好了。」


    「所以別再說什麽不吃飯了!要是不好好吃飯,原本能動的身體也會變得不能動喔。」


    小燕笑了起來點點頭,羅生輕拍了拍她的小手起身。


    「那麽等會見!」星淑朝小燕打完招呼後,與羅生一同走出空氣窒悶的那間小屋。


    在離房屋不遠的地方,有條寬度極窄的汙濁小溪。寒風撫過停滯不動的水麵,稀疏的細雪在上頭飛舞。羅生坐在石橋的欄杆上,將手套進袖子裏。


    「小燕的身體狀況看來不是很好呢,這病很久了嗎?」


    「嗯,大概有三年了吧,就算請了大夫也治不好。老頭說得沒錯,她的肺有毛病。雖然大夫說不是會傳染的疾病,但鄰居那些家夥還是成天擔心地直嚷嚷,所以才會隔離開。」


    「是嗎……」


    「老頭,小燕的病真的可以靠風水治好嗎?」


    「嗯,可以改善許多吧。不過要是一直關在那種地方的話,就算是能治好的病,也隻會變得愈來愈糟。」


    「那該怎麽做才好?」


    「疾病的原因是從巽方入侵的煞氣,必須想個辦法堵住才行。巽方位代表長女,要是那個方位有了惡氣,長女就會染上疾病。另一方麵,巽方位也代表財運,表示你們完全被金運撇下不管啦。」


    「說到巽方位,不就是妙月寺所在的方向嗎?那裏的臭和尚!居然詛咒我們家嗎!一定是因為我小時候曾經偷溜進去偷吃寺裏的供品,他們到現在還懷恨在心!還是說,被他們發現到折斷佛像手臂的人是我嗎?」


    羅生說完後,又自言自語地咕咕噥噥說道:「……不不不,那不可能。我應該沒有犯下任何失誤會讓他們發現……」


    「姑且不論和尚的詛咒,寺廟的佛塔確實是個問題來源。」


    「佛塔是不好的東西嗎?」星淑問向楊仙人。


    「佛塔本身並不是不好的東西,它反而能夠產生強大的守護力。不過若是條件不好,不僅會失去風水的效力,反而還會產生害人的惡氣。那座佛塔離民家太近了。就在它的正後方,它的陰氣便會壓迫到住家。再加上四層這個數目也不好,屋頂建得那麽尖銳也不成。他們到底是為什麽會建造那種佛塔啊?」


    「很好,我明白了,我現在馬上就去砸了那座不吉利的佛塔!」


    羅生幹勁十足地奮然起身,星淑慌忙拉住他的袖子。


    「那麽做會被罵的啦!」


    「不然能怎麽辦?這麽一來小燕的病不就醫不好了嗎!我還跟她說一定會好起來,要是無法醫好,她肯定會很失望的!」


    「用不著擔心,就算不破壞佛塔,還有很多其他的方法能夠改善風水呐。」


    楊仙人以關節凸出的手指撫著自己的胡須,「嗬嗬…」有些得意地揚起笑容。


    翌日早晨,星淑


    與羅生被迫拿著鋤頭,一臉睡眼惺忪恍惚無種地站在大門前。自微陰的天空裏照射下來的冬日曙光,更加模糊了眼前的景色。


    「誰啊……居然在這種時辰叫我起床!」


    羅生暴跳如雷地怒聲咆哮。星淑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握著鋤頭垂下眼皮。


    「喂!這麽年輕不振作點怎麽行呢!振作一點!」


    楊仙人從土牆上的瓦片屋頂跳下來,輪流掄起木杖敲向星淑與羅生的額頭。


    「很痛耶!為什麽要這麽一大早挖我們起床啊!我打從出生以來還從來沒在這種時間起床過呢!」


    「這可是為了改善你家的風水喔。如果妹妹的病就那樣一直治不好,你也無所謂嗎?」


    聽楊仙人這麽一說,羅生憤憤不平地暗暗嘀咕。


    「你也別站著睡覺!」


    楊仙人在星淑的耳邊大聲一吼。星淑頓時耳鳴地皺起臉蛋。


    「真是的,最近的年輕人實在是……在本仙人年輕的那時候啊,可都是在天還沒亮之前就起床,渾灑著汗水努力工作喔。」


    「老頭你是臭妖怪,當然得在天黑時起床嘛。」


    「你說什麽!這個臭小子!」


    「那…那個!我們到底要做什麽啊?」


    眼見羅生與楊仙人鬥起嘴來,星淑強行插入兩人之間。


    「說得也是。首先是清掃水溝……」


    「咦——!」羅生與星淑同時發出了厭惡的大喊。


    「必須藉此改變去水與來水的方向才行。接下來是清除土牆上的乾枯藤蔓,枯萎的藤蔓會散發出陰氣。然後是砍掉那棵唯一長在那裏的大樹。」


    「別胡說八道了!為啥我非得一大早砍樹不可啊!我又不是專門砍柴的樵夫,怎麽可能砍得倒啊!」


    羅生不滿地大聲抗議,星淑也一個勁兒猛點頭。


    「對…對啊!而且隨便砍掉那棵大樹的話,街上的人可能會跑來罵我們喔。」


    「好吧,反正今天不是砍樹的好日子,方位也不好,要是反被詛咒的話也麻煩。喏,相對地把這麵凸麵八卦鏡掛在門上吧,如此一來就能反彈掉邪氣了。」


    楊仙人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一麵八角形的凸麵鏡遞給星淑。星淑好奇地盯著上頭映照出自己奇怪地拉長了臉的凸麵鏡。


    「臭老頭,如果有那種方便的道具一開始就該拿出來啊。有這樣法寶的話就不用清理水溝或拔枯草了吧。」


    「你在說什麽!這和那是兩回事,還不快點動手做事!」


    楊仙人往上一跳,又以木杖「咚咚!」接連打向星淑與羅生的腦袋。星淑與羅生極沒幹勁地應了一聲之後開始動作。


    星淑在門邊掛上八卦鏡後,接著拿出木梯爬上土牆。他以令人膽顫心驚的動作趴在屋頂上,同時拉起纏繞在瓦片上的乾枯藤蔓。


    地麵上羅生則是一邊忿忿抱怨「臭老頭給我記住!居然敢叫我清理水溝,我會叫你後悔一輩子!」一邊粗魯地用鋤頭挖出水溝裏的汙泥。


    手上拿著掃把的羅生母親自門內走了出來,見到正在清理水溝的兒子吃驚得合不攏嘴,掃把自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滾落在石板路上。


    「笨…笨兒子……你在做什麽?」


    「吵死了,看不就知道了嗎!我在清水溝,清水溝!」


    羅生一麵動作一麵老大不高興地怒吼。


    「我知道了……你快去看大夫吧。你竟然會清水溝,鐵定是吃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或者是腦袋燒壞了吧。」


    羅生的母親一臉認真,抓住羅生的手。


    「我的腦袋才沒燒壞咧!別管我,臭老太婆!幹什麽,放開我!快放開我!」


    星淑抓著乾枯的藤蔓,目送大吼大叫的羅生被母親拖走。他的身體逐漸往下滑落,「啊!」的一聲掉至地麵。


    楊仙人站在瓦片屋頂上,掩著眼睛大感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燕坐在床鋪上,見到吵吵鬧鬧地走進房裏的大哥哥們吃了一驚。


    「哥哥,怎麽了嗎?」


    「我來幫你開扇窗戶啦!一直待在這種陰氣沉沉的房間裏:心情很鬱悶吧?」


    羅生往牆壁移動,將扛在肩上的木槌丟至地板,然後從懷裏掏出筆來,開始在牆上畫起歪七扭八的線。小燕眨了眨眼睛。


    「窗戶?我的房裏可以有窗戶嗎?」


    「當然啊,我會幫你做一扇哥哥精心製作的窗戶喔!敬請期待吧!」


    羅生說完後,「很好,大概就這樣吧!」盯著歪七扭八的窗戶構圖滿意地頷首。「好像歪歪的耶?」星淑偏過腦袋。


    「別在意那點小事!我隻是大略畫一下而已,大略啦!」


    羅生「呸呸!」有模有樣地佯裝吐了口水之後,拿起木槌「喝啊——!」用力一揮。見到木槌可能會掃到自己,星淑嚇得大叫一聲連忙閃開。一股氣流撲向他們,盤腿坐在星淑肩上的楊仙人的稀疏毛發隨風飄起。楊仙人畏冷似地微微打著冷顫。


    「真…真是危險呐!」


    「別呆站在那裏!所有礙事的家夥都會成為我木槌下的亡魂喔!」


    羅生拔起嵌在牆壁上的木槌,畫有窗戶構圖那一塊凹了一個大洞。接著凹洞的四周出現了皸裂,下一秒土牆竟開始喀啦喀啦地崩塌瓦解。別說是窗框線了,一整片牆壁全都垮了下來,羅生與星淑怔忡地站在瓦礫與漫天飛舞的塵埃當中。


    小燕則是坐在後方的床鋪卜掩著口鼻咳了好幾下。


    「這樣子……畫線根本沒意義嘛!」


    星淑低聲嘟噥。


    「沒……沒關係啦!這麽大的窗戶也不錯啊。對吧,小燕!」


    羅生將木槌擔在肩上,轉頭看向妹妹。小燕的咳嗽聲不知在何時變成了奇怪的悶笑聲。


    「這種不叫窗戶,應該叫作斷垣殘壁吧。」


    楊仙人眯起眼睛將雙手套進衣袖裏。


    「吵死了!我最擅長的就是破壞了,一想到要製作就頭疼!你們有意見嗎?」


    隨後主屋的大門像是被風吹跑般地霍然撞開,原來是手持掃把的羅生母親化成了厲鬼衝了出來,接著她站在一整片消失不見的牆壁麵前,嘴巴張得老大。


    「臭…臭小子……你做了什麽,居然把小燕的房間搞成這樣!」


    「嘖,又來了一個羅嗦的家夥……老太婆你就別管了,我正要為小燕做一扇精美的窗戶呢!」


    「窗…窗戶?這樣哪裏叫做窗戶了!一整片牆壁都不見了不是嗎!要是小燕的病情又加重了怎麽辦啊!大夫說過不能讓她受到日曬和風吹啊!」


    「聽了那個混帳蒙古大夫的夢話後,她根本沒有變好吧!所以我要改善風水,這樣一來氣的流動就會變好。」


    「什麽氣的流動!這樣子隻是通風變好了而已吧!」


    羅生母親拿起手中的掃把啪啪啪地往兒子的腦袋打去。羅生邊用手臂護住身體,一邊怒吼反駁「通風變好,氣的流動也會變好啊!什麽都不懂的老太婆別插嘴啦!」


    「你才是什麽都不懂吧!才剛看你在清理水溝,現在居然破壞起了牆壁……什麽風水啊!真是的,別老做些蠢事!你這個笨兒子!」


    羅生母親用力擰起羅生的耳朵。


    「痛死了!臭老太婆,快放開啦!耳朵掉下來了怎麽辦啊!」


    「誰叫你從一開始就不好好聽人說話!掉下來又怎麽樣啊!」


    「別在我耳邊大聲嚷嚷啦!」


    「娘…娘,等一下……」


    小燕推開膝蓋上的棉被走下床鋪,下一秒卻猛烈咳了起來蹲下身子。羅生的母親一把撞開羅生慌忙奔向女兒。


    「哎呀,你別勉強自己呀。娘真


    是對不起你,為你生了這麽一個笨蛋哥哥。別擔心,我最近就會跟他斷絕血緣關係啦。」


    「娘……我想曬曬太陽,而且風吹過來也很舒服。所以,現在這樣就好了。」


    小燕抓著母親的袖子,撒嬌似地抬起頭。羅生的母親扶著小燕回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後臉上浮出難色。


    「這孩子,你在說什麽呢,身體會變得更糟的!」


    「嘖!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的老太婆。喂,星淑,我們快點動手做窗戶吧!」


    星淑「嗯」地點點頭。


    「聽好了,必須是一扇嵌有鐵欄杆的窗戶喔。為了擋下來自巽方的煞氣,就需要有金屬的元素。因為金克木呐。」


    「橫豎都要裝,我當然要裝一扇常在有錢人家裏頭看到的那種漂亮格子窗啊!隻裝個四角形窗戶的話也太無趣了。」


    「可是,那種窗戶不好做吧?」


    「用不著擔心,我朋友當中有個家夥是鐵匠,之後再請他幫忙在窗戶上裝上鐵欄杆就行了。首先嘛……是得處理一下這片牆壁吧。」


    羅生迎麵吹著冷風,交叉起手臂。


    在塗了雪白油漆的嶄新牆壁上,有著一扇刻有美麗圖案的格子窗。小燕略顯遲疑地走上前去,伸出纖細的小手輕輕推開那扇窗戶。嶄新的窗戶剛塗好了潤滑油,沒有發出半點吱呀聲響,不費吹灰之力就打開了。見到殘留著積雪的庭院,小燕開心地綻開笑顏。


    「好棒喔……可以清楚看見以前和哥哥一起玩耍的院子呢。院子還是跟以前一樣完全沒有變。」


    「那是當然的啊。這個髒兮兮的院子總不可能某天突然變成了大戶人家裏頭那種氣派的花園吧。不過至少這扇窗子漂亮到不輸給有錢人家小姐房間裏的吧?」


    「嗯!即使找遍全國,鐵定再也找不到第二扇這麽漂亮的窗子了!而且,我最喜歡家裏的院子了。這樣一來我二疋可以恢複健康的!」


    小燕再次轉向窗戶的方向,用力吸了一口自外頭吹進來的冬季幹淨空氣。


    「哎呀呀,這窗子還挺氣派的嘛。太好了呢,小燕。」


    羅生母親來到房間裏,見到已修繕完畢的牆壁與嶄新的窗戶時瞪大眼睛。


    「什麽嘛,明明一開始還堅決嚷著不能裝窗戶……」


    羅生嘔氣地低聲咕噥,星淑暗自感到滑稽地偷偷悶笑。


    「娘,我現在精神很好呢,一定是因為裝了窗戶的關係!」


    「你隻是太過興奮了而已。再繼續動來動去,等會兒又會發燒了喔。好了,快點躺回床上吧。吃藥的時間到啦。」


    羅生母親摟著小燕的肩膀帶她回到床上,小燕又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了窗子好幾眼。


    「最後,就是往佛塔的方角貼上這個!」


    楊仙人抽出一張紅色的正方形布料。星淑將布攤開來,隻見上頭以金絲線繡有「福」字,周圍還有牡丹及黃鶯等圖案的金色刺繡。


    「哇,好漂亮喔!這是從哪裏拿來的啊?」


    「很不好意思地,本仙人從金昭儀的房間裏借了一張出來。因為那個房間實在貼了太多閃閃發亮的東西啦。本仙人很親切好心吧?」


    楊仙人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完後哈哈大笑數聲。


    「到底是什麽時候?」


    星淑不由得失聲大叫,又連忙轉過頭。小燕接過母親遞來的茶碗,怔忡困惑地朝他看來。星淑尷尬地硬是擠了個笑臉後,小燕也回以吟吟一笑。見到她的笑容,星淑心想「算了,也罷。」


    星淑移動至房間角落,拿出漿糊貼上紅布。


    「記得福字要反過來貼,表示招回福氣的意思。」


    聽了楊仙人的指導,「喔,原來如此……」星淑趕緊將紅布反過來貼好。


    「喔喔,還不錯嘛!總覺得洋溢著一股喜氣呢,對吧,小燕?」


    羅生雙手叉腰,望著貼在房間角落裏的紅布露出滿意的神情。


    小燕坐在床上,「嗯!」地用力頷首。


    「謝謝你,星淑大哥!」


    謝謝你……


    星淑對這句極少聽見的話語湧起些許感動,回以靦腆的笑容。


    羅生一路送星淑至大門外,夕陽在地麵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你真的要回去了嗎?可以再多待幾天啊。」


    「嗯……不過我真的得回去了。」


    「嗯,也是啦。可是偶爾要過來玩喔,小燕一個人也很怕寂寞的。啊,對了!小燕的身體好很多了呢,也很少在咳嗽了。風水真的很厲害耶!」


    「是嗎,太好了!」


    「依性質來看,肺屬金性啊。隻要加強金的元素,屬金的肺本身也會變得強健。可別忘了要盡量讓房間保持通風以及曬到陽光喔。但是過於強盛的陽氣與陰氣也對身體不好,過午之後掛個簾子或是其他東西緩和日曬比較好。還有,晚上千萬不要讓風吹進房間裏啊。」


    楊仙人千交待萬交待之後,「我知道啦!」羅生一臉不耐地回答。


    「那麽我走羅!」星淑對羅生揮了揮手後邁步離去。


    直到星淑的身影逐漸遠去再也看不見之後,羅生便轉身打算回到屋內。就在他要跨過門檻的時候——「喂,羅生!」有人喚住了他。他回過頭去,隻見數名眼熟的青年朝他跑來。


    「喔,怎麽啦?」


    「你可以回到衛兵的行列了喔!」


    「我?為什麽?」


    羅生有些不敢置信地反問。畢竟他賞了上司好幾記耳光,應該不可能那麽簡單就能恢複原職。


    「被你打暈的老趙遭到官兵逮捕了,連帶地官位也丟了。他篡改帳簿私吞公款的事情被查到了。」


    「咦……這個世界真是變化無常啊。」


    「這樣也不錯啊。你應該不會說你再也不當官兵了吧?」


    「怎麽可能,我也很缺錢啊。而且我也已經厭倦老是整天無所事事了。」


    羅生仰頭望向天空,將手插進袖子裏,隱隱覺得空氣裏的風似乎有所改變。


    「風水嗎……」


    「你說什麽?」


    「沒什麽!對了,一起去喝一杯提振士氣吧!順便慶祝我官複原職!」


    羅生拍了拍青年們的肩頭跨出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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