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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中央線特快列車從國分寺車站出發後,僅花了六分鍾,便抵達了立川車站。


    九月下旬的某個禮拜六下午。前來購物的客人、與隻看不買的客人,將立川車站周邊擠得水泄不通。真不傀是中央線最熱鬧的「立川市」。事實上,在中央線沿線,近年來沒有一個城鎮能像立川一樣,有如此快速的轉變——車站前變得整齊清潔,現代化大樓四處林立,奇妙的前衛藝術品大放異彩,還有搞不清要駛向何處的單軌電車悠然地在頭頂上行駛而過。這幅光景,的確顛覆了人們對中央線的印象。甚至還聽說過「立川已經超越吉祥寺了」這樣的說法。不過,住在吉祥寺的人們可絲毫不覺得自己「被超越了」——


    寶生麗子一邊這麽想著,一邊走在車站南口前的pedestrian deck(行人專用的空中回廊)上。黑色褲裝配上純裝飾用的黑框眼鏡,束在後腦杓的黑發隨著步伐而晃動。這副打扮,看在旁人眼中隻是個毫不起眼的職業婦女吧。不過,她其實是一位任職於國立署、貨真價實的現任刑警。今天她並不是出來買東西,而是正在執勤當中。


    相較於百貨公司大樓林立的車站北口,車站南口的市街發展就比較緩慢,還留下許多有待再開發的空間。再稍微往後頭走一會兒,那裏就是「老舊、狹窄、低矮」三要素俱全、雜居公寓櫛比鱗次的地區。麗子從空中回廊搭電梯來到地麵上,徒步行走了一會兒,眼前出現了一棟窘促的五層樓鋼筋建築。建築物整體都髒兮兮的,外觀跟廢棄大樓隻有一線之隔。掛在正門上寫著『權藤大樓』的門牌,也讓人深刻感覺到年代相當久遠。


    一走到這棟權藤大樓的正麵,麗子確認了一下手表。下午兩點十五分。從她由國分寺的若葉集合公寓出發,到現在隻過了十五分鍾,在搭電車移動的過程中,完全沒有遇到什麽會拖延時間的突發狀況。換句話說,這十五分鍾可以視為從若葉集合公寓來到權藤大樓的最短時間,麗子內心裏下了這個結論。就在這時——


    立川的街道上傳來熟悉的轟隆聲。麗子心生一股厭惡的預感,她往東邊的方向一看,隻見那裏出現了一輛明顯超過速限的英國車——銀色塗裝的jaguar一塵不染的車體反射著午後陽光,就像鏡子一樣閃閃發亮,老實說,恐怕比肉眼直視太陽還要刺眼。


    盡管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麗子卻還是忍不住祈禱。


    「…………」拜托!拜托你停在十公尺以外的地方!


    然而麗子的願望落空了,超級引人注目的jaguar發出「嘰!」的誇張煞車聲後,不偏不倚地停在麗子身旁五十公分處。暴露在路人好奇眼光下的麗子,覺得自己仿佛是個被眾人嘲笑的小醜,厭惡戚揮之不去。


    接著,一位身穿白色西裝的年輕男子悠然地從駕駛座開門下車。碰巧目睹的立川市民們,會如何看待這個男人呢?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嗎?還是黑道的少幫主呢?該不會有人聯想到他是警官吧,然而事實真相偏偏就是如此。他正是年紀輕輕、才三十二歲就擁有警部官階的國立署菁英——風祭警部。附帶一提,他還是「風祭汽車」——那個以優美設計和恐怖耗油率而為人所熟知的企業——的少爺,所以,說他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也沒錯。「雖然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卻穿得像個黑道少幫主,在做警察這一行」,或許,這是最能精確說明風祭警部這個人的形容法吧。


    這位警部才剛下車,便以炫耀般的姿勢確認左腕上的勞力士手表。然後,他對那個比自己早到一步的麗子露出了不甘心的表情。


    「真可惜啊。這一帶的道路實在是太狹窄了,無法充分發揮jaguar的效能。雖然我已經使出我所有的駕駛本領,盡量縮短時間了。」警部一邊無意識地自吹自擂,一邊誇張地聳了聳肩。「算了,我還是別再不識趣找借口推托了。的確是我輸了,寶生。按照約定,今晚我請你去最高級的義大利餐廳吃飯吧。」


    「咦?」在一瞬間的困惑過後,麗子啪地一聲,將雙手往胸前一拍。「太好了!隻要一次就好,我好想跟風祭警部共進晚餐喔——警部!」接著語氣一變,把臉湊近眼前的上司。「您以為我會很開心地這麽說嗎?」


    「你、你就高興一下又不會怎麽樣……」警部說著說著,被麗子的氣勢擊敗,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話說回來,誰跟你約定過『要是我贏的話,您要請我吃最高級的義大利料理喔~』——我們根本就沒有這麽約定過吧!我才不可能做這種約定呢!」


    「我覺得,也不至於絕對不可能吧……」


    「不,絕對不可能!」麗子斬釘截鐵地斷言。「更何況,我們本來就不是在打賭,要比賽誰最快從國分寺抵達立川。這終究是犯罪調查的一環,是調查不在場證明的必要手續。沒錯吧?警部!」


    一麵這麽說著,麗子伸手指向了權藤大樓。那裏停著幾輛警車、還有數名員警,大樓入口拉起了印有禁止進入的黃色封鎖線,訴說著這裏是事件現場的事實——


    2


    立川車站南口的權藤大樓發生了刑案事件。寶生麗子早先接獲通報,趕往現場時,是在街上行人三三兩兩的清晨時分。麗子忍著嗬欠,穿過黃色封鎖線後,便衝上階梯抵達大樓的三樓。「——對不起,我來晚了,警部。」


    雖然麗子並沒有遲到,但她還是一邊用道歉取代打招呼,一邊走到上司身旁。


    風祭警部則麵帶爽朗的笑容,舉起一隻手說:「沒關係,其實我也才剛到而已。」


    他的態度活像是男友溫柔地迎接遲到的戀人一般。今天一整天,大概又要被這位上司搞得暈頭轉向了吧,想到這裏,麗子不禁萌生立刻掉頭回家的念頭。不過她還來不及轉身,警部就下達了第一道指示。


    「那麽,馬上就來觀察一下現場吧。跟我來,寶生。」


    警部一轉過身子,麗子立刻跟了上去。兩人默默地爬上階梯,來到了三樓與四樓樓梯間的平台。那裏躺著一位身體已經冰冷的女性。雖然過去曾屢次見過相似的光景,但麗子還是無法習慣。當麗子忍不住想別過頭去時,警部突然發問了。


    「寶生,看了這個現場後,你有想到什麽嗎?」


    「呃,想到什麽啊……」有什麽疑點嗎?麗子慌慌張張觀察起現場。


    已經成為屍體的女性,看起來年約三十幾歲,身材中等,不胖也不瘦,臉頰圓潤,留著一頭短發,容貌相當普通。服裝也是極為樸素,一身茶色襯衫,配上緊身黑色短褲。勾在腳跟上的淑女鞋也是黑色的。這位女性的腹部可以看到疑似遇刺的傷口,流出來的血在水泥地上勾勒出無人見過的地圖輪廓。放眼望去,屍體周遭沒見到凶器之類的東西。雖然可以斷定這是一起殺人事件,不過除此之外,麗子也想不出什麽其他意見。她老實地認輸了。


    「對不起,警部,我實在是想不到什麽。」


    「哎呀哎呀,真拿你沒辦法。」風祭警部露出了非常開心的表情,這麽說道。「仔細看清楚羅,寶生,屍體身旁沒有凶器之類的東西。也就是說,這是——」


    我知道,是殺人事件對吧——搞什麽嘛,剛才真是白白認輸了!


    麗子把警部那些沒有內涵的話當作耳邊風,快速地確認死者的持有物。


    她在短褲口袋裏發現到錢包及一支疑似房門的鑰匙。檢查錢包的內容,裏頭有現金一萬兩千元與少許零錢、兩張信用卡以及駕照。風祭警部立刻接過駕照,並大聲念道。


    「被害者的姓名是菅野由美。住址是國分寺市本町三丁目,若葉集合公寓二〇二號室——」


    從出生年月日來推算,被害者的年齡是三十五歲。


    這時麗子突然察覺到,在被害者持有的物品中,居然找不到手機。這就奇怪了,這年頭女性平時多半都會隨身攜帶手機吧。看來犯人把被害者的手機帶走了,犯人大概是擔心警方會從手機裏查出自己的身分吧。從這個角度反推回去,犯人是個與被害者熟識的人物。就在麗子這麽推理的瞬間——


    「根據我的推理,犯人應該是與被害者熟識的人物。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寶生。」


    「…………」你何必問我呢,答案早已經呼之欲出啦……


    「既然你不懂的話,那我就告訴你吧。重點在於手機。犯人偷走了手機!」


    「…………」麗子有種自己的想法被人盜用的感覺。


    馬耳東風地聽著警部的推理時,麗子隻有一點怎麽樣也搞不懂。為什麽眼前這個滔滔不絕發表看法,但推理能力跟部下相同等級的人,會變成她的上司,而麗子卻隻能當個部屬呢?


    徹底了解過現場的狀況後,麗子與風祭警部前往五樓。權藤大樓的五樓是居住區,這棟大樓的所有權人獨居在這裏。


    權藤寬治,六十七歲。他正是這起事件的第一發現者。


    把刑警們請進自家內的權藤寬治,不知為何,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運動服。請麗子等人就座後,權藤寬治便馬上敘違起發現屍體時的狀況。


    「那是今天早上六點的事情。我有每天出門慢跑的習慣,所以今天早上我也一如往常穿上運動服出門。不過一走下樓梯,我嚇了一跳。眼前有個女人流著血,倒臥在樓梯間。我很快就看出她已經死了——不,她不是這棟大樓的住戶喔,隻要是跟大樓的承租者有關的人,我連打工的長什麽模樣都一清二楚。那個死掉的女人我完全不認識。所以,我馬上就回家裏打一一〇報警了。」


    「我懂了。」風祭警部恍然大悟似地深深點了點頭。「所以您才會穿著運動服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權藤寬治身為大樓的經營者,卻又穿著一身運動服,這種身分落差,似乎才是警部心中最大的疑惑。為了讓徹底搞錯問話焦點的上司閉嘴,麗子代為發問。


    「昨天晚上到今天清晨,您有沒有聽到什麽爭吵的聲音呢?」


    「沒有,我從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一直都待在房間裏,沒有注意到什麽異狀。不過,這棟大樓一到晚上,幾乎沒什麽人就是了。」


    「這棟大樓的各樓層,分別開了些什麽店呢?」


    「一樓是珠寶店,二樓是接骨醫院,然後五樓是我的住家。嗯,三樓跟四樓嗎?兩層都是空屋喔。因為不景氣的關係,已經空下來將近兩個月了。」


    權藤大樓似乎是一棟使用效率極差的大樓。既然三樓四樓都是空屋的話,大概很少人會爬樓梯上來吧。犯人知道這個空間就像都市裏的盲點,所以才特地選這裏做為犯案現場嗎?


    結束詢問的麗子與警部向權藤寬治道過謝後,便離開了五樓的住家。


    「恐怕犯人事前就已經掌握這棟大樓的狀況,為了殺害菅野由美,犯人利用手機簡訊還是什麽的,把她叫來這棟大樓。也就是說,這是一起準備周詳的預謀殺人案。我說得沒錯吧?寶生。」


    這則推理很有警部的風格,既沒有特別值得否定的地方,也沒有特別值得讚賞的地方。不過,麗子認為這樣的推理姑且還算合理,所以坦率地點頭附和。


    「是,我認為正如警部所想的一樣。」


    不久,驗屍報告出爐了。根據現場醫師判斷,被害者的死因為出血性休克。凶器推測為小刀或菜刀之類的銳利刀械。致命傷確定是腹部的刺傷,不過除此之外,手背和脖子等處也可見到些微的擦傷,這應該是被害者和犯人扭打時所留下的傷痕。也就是說,菅野由美並非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突然遇刺。


    死亡時間推測是昨晚七點到九點之間的兩個小時。


    得到了這些情報後,調查員們便開始在現場周邊打采消息。隻不過,生性不愛腳踏實地、進行基礎調查的風祭警部,似乎已經對立川的現場感到厭倦。他用宛如邀請朋友一同散步般的輕鬆口吻開口了。


    「寶生,要不要去國分寺看看啊?我想看看菅野由美的房間呢。」


    3


    看在國分寺市民的眼裏,那情景就像是警車正緊追著一輛肇事逃逸的豪華英國車。但是事實並非這樣,實際上是風祭警部開著銀色jaguar領頭,而麗子等低階的警官則是搭乘警車尾隨在後。話雖如此,不管是哪種情況在外人眼中看起來都一樣就是了。


    國立署一行人像這樣浩浩蕩蕩抵達國分寺市,時間還隻是上午而已。由於事件發生在清晨,麗子有預感今天一整天似乎會相當漫長。她一邊歎氣,一邊下車。


    若葉集合公寓是一棟老舊的兩層樓公寓。每層樓各兩戶,合計四戶,沿著露天走廊排列,結構相當單純。菅野由美的房間就在剛上樓梯的頭一間。


    接獲聯絡的公寓房東已經在那裏等待警方的到來。當他被問及關於菅野由美的事情時,白發蒼蒼的男性一邊翻閱手邊的資料,一邊回答。


    「工作地點是『望月製菓』,那是一家位於立川的知名企業。菅野小姐隸屬那裏的會計課。她在我們公寓住了八年,房租都有按時繳交。」然後那男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不過,我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頂多隻有在入住的時候見過她一次吧。」


    菅野由美的相關情報,全都來自於更新契約時房東存留的書麵資料,以及房租的入帳紀錄,平常雙方似乎沒有往來的樣子。


    請房東開門後,調查員們踏進被害者的房間。那是個供單身住戶使用的房間,由一點五坪大的廚房、三坪大的臥房、浴廁,以及小陽台所構成。屋內的家具不多,放眼望去,隻看得到小電視、樸素的床、電腦桌、以及書架。因為東西不多,整個房間看起來很清爽,隻是以單身女性的房間而論,帶給人一種欠缺光彩的印象。


    警部朝房間瞥了一眼之後,突然間開心地叫道。


    「喔喔,你看看,寶生。」警部伸手拿起了裝飾在書架上的相框。「這是不是被害者的男朋友啊?」


    「看起來的確是這樣沒錯。」看了警部遞過來的相框後,麗子也隻能點頭同意。


    在照片裏,生前的菅野由美與一位大約同年的男性親密地臉貼著臉。她身穿亮麗的粉紅色服裝,瞼上帶著駕照照片所難以比擬的燦爛笑容。另一方麵,照片中的男性則是個相當少見的美男子,曬黑的肌膚配上輪廓深邃的臉龐,穿衣品味也不差。不過,他浮現笑容的表情中,卻感覺得出些許陰霾,讓麗子感到忐忑不安——不,等等,寶生麗子!光憑第一印象就做出判斷,這可不好啊。嚴禁臆測!


    正當麗子嚴以律己的同時,一旁的馬虎上司卻草率地說出了充滿臆測的見解——


    「這男人感覺很可疑呢。他和被害者真的交往順利嗎?他們兩人真的相愛嗎?我看他一定隻是玩玩吧?這種重視外貌的做作美男子最不值得信任了。你不這麽認為嗎?寶生。」


    「…………」麗子一邊仔細端詳著活脫脫就站在她眼前的做作美男子,一邊心想,既然他本人都這麽說了,那麽這話應該是錯不了吧。「您說得沒錯,警部。我也是打從以前開始就覺得這種男人不能信任。」


    「喔喔,我們真是投緣啊,寶生。」


    不,那倒也未必喔,警部——麗子在心中這麽低喃後,又將話題拉回照片中的男性身」」。


    「總之,第一要務是查明這男人的身分吧。這房間裏一定留有什麽線索才對。」


    在有點僵化的微妙氣氛中,麗子、風祭警部、和其他調查員


    們一起,繼續搜索房間。他們從電腦裏留下的紀錄與信件等資料,輕易查出了菅野由美的交往對象。和她關係親密的男性隻有一個人,名叫江崎建夫。


    江崎建夫同樣在望月製菓上班,是菅野由美的同事,住家位於立川——


    徹底搜查過被害者的房間後,麗子與警部敲了敲被害者隔壁的住戶,二〇一號室的房門。據房東先生說,住在這一戶的人名叫戶田夏希,今年二十一歲,好像是個在附近就讀大學的學生。聽到敲門聲後,開門探出頭來的是個圓臉的女孩子。


    請問是哪位?她瞪著大眼這麽問道。麵對這個質問,風祭警部以宛如電影明星般的洗鏈動作亮出了警察的識別證。為了能瀟灑地做出這一連串的動作,風祭警部平常就堅持不懈地持續努力練習,這點麗子非常清楚(不過他並不曉得麗子知道這件事)。


    「你是戶田夏希小姐吧。關於你的鄰居菅野由美小姐,我們有些事情想請教你。」


    盡管刑警突然造訪,戶田夏希卻似乎不怎麽訝異,似乎事前就有心理準備。她非但不感到困惑,反而還露出了興致盎然的表情。「嗚哇,是正牌的刑警耶!」她以近似歡呼的聲音這麽說道。接著她態度一變,轉而壓低聲音,詢問起刑警來。


    「欸欸——隔壁的姐姐被殺了是真的假的?看到網路上都在討論這件事情,我嚇了一跳呢。她是在立川的大樓樓梯上遇刺的吧?是嗎?果然是真的啊——她人那麽好說,真可憐呐——世事難料啊——!」


    「…………」這番話之所以聽起來一點都感覺不到悲傷,是因為那口聒噪的關西腔使然嗎?


    風祭警部一瞬間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不過他馬上就打起精神開始詢問。


    「你跟菅野由美小姐很熟嗎?最近她有沒有什麽異狀?」


    麵對這麽籠統的問題,戶田夏希仿佛久候多時似地開口。


    「我跟由美姐常一起吃飯。不過由美姐好像很煩惱呢——原因是男人喔——她有個交往七年的男朋友——不過那家夥是個很過分的男人說——……」


    簡潔地歸納過戶田夏希那拉長尾音的關西腔後,她陳述的內容如下。


    菅野由美似乎很煩惱的樣子,原因是男人。她有個交往七年的男朋友,可是那位男友是個很過分的男人。他最近交了新的女友,新女朋友是公司董事的女兒。如果能跟她結婚的話,就等於是鯉魚躍龍門、少奮鬥三十年,在公司裏的地位也等同於獲得了保障。盡管無情無義,他還是向交往七年的女朋友菅野由美提出了分手的要求。當然,對她來說,那可不是說一句「啊,原來如此」就能善罷甘休的事情。菅野由美對這份感情表現出強烈的執著。結果,分手的事情始終懸而未決,兩人的關係就這樣逐漸交惡,之後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剪不清理還亂的愛恨劇碼了——簡單說來就是這樣。


    「之前一起喝酒的時候也是,即使喝得爛醉如泥了,由美姐還是一直說『我絕不會跟他分手』。而且她還說什麽『如果要分手的話,我一定要當麵跟他的新女友痛快大吵一架』,真是有夠嚇人的。」


    「等、等一下。」麗子取出那張照片,拿給戶田夏希看。「菅野由美交往了七年的男朋友,是這個人嗎?」


    戶田夏希才輕輕瞥了眼前的照片一眼,就肯定地點了點頭。


    「是啊。由美姐有給我看過這張照片,所以絕對錯不了的。我記得名字好像叫江崎啥麽來著的——」


    跟戶田夏希打聽情報所得到的成果超乎預期。一關上二〇一號室的門,風祭警部立刻握緊拳頭大叫。「錯不了的。犯人就是江崎啥麽來著的!」


    「是建夫喔,警部。人家可不叫啥麽來著的。」


    「沒錯,是江崎建夫。他想跟董事的女兒結婚,可是交往了七年的菅野由美卻不肯輕易放手。所以對他來說,菅野由美的存在就成了阻礙。」


    「因此,江崎把菅野由美叫到立川的權藤大樓,並且加以殺害——這樣就說得通了。那該怎麽辦呢?警部。我們現在要直接返回立川,衝進江崎家嗎?」


    然而在這個節骨眼上,風祭警部拿出菁英刑警會說的話,製止住幹勁十足的麗子。


    「哎呀,你先等一下嘛,寶生。犯罪搜查可是嚴禁臆測喲。」


    「…………」警部,這句話我要原封不動地還給警部您喲。


    「江崎建夫無疑是最可疑的嫌犯。不過調查才剛開始,沒有必要操之過急。總之,我們先跟一樓的住戶打聽看看吧。」


    於是兩人走下樓梯,來到公寓一樓。據房東表示,位於一樓的兩間房間之中,有一邊是空屋。剩下的一〇一號室裏住著鬆原久子,年紀約五十歲,是個在附近超市兼差的單身女性。


    麗子立刻敲了敲一〇一號室的門,不過裏頭並沒有人回應。住戶外出了嗎?當麗子抱著半放棄的心態,用力地反覆敲著門時,門後方總算傳來了人聲。


    打開門采出頭來的是一位略胖的中年女性,脂粉不施的臉、配上讓人聯想到大佛頭部般的卷發,昏昏欲睡的雙眼眨個不停,身上穿著的棉布衣褲大概是睡衣吧。看來,這位女性才剛被吵醒,便慌慌張張地跑來玄關應門了。


    警部跟剛才一樣瀟灑地出示警察的識別證,然後重複說出跟剛才幾乎相同的話。


    「您是鬆原久子女士吧。關於住在二樓的菅野由美小姐,我們有些事情想請教你。」


    「喔……」跟方才的戶田夏希不同,鬆原久子似乎無法立刻掌握眼前的狀況。不過,等她反覆看了遞到眼前的識別證、風祭警部、以及麗子的臉好幾次後,她總算清醒了過來。「啊啊,你們是刑警啊。」她大聲喊道。


    一瞬間傾吐而出的酒氣,讓麗子忍不住往後倒退半步。對方似乎暍了酒。從玄關望進去,可以看到廚房地板上有一堆一升酒瓶和啤酒罐,宛如保齡球瓶般並排在一起。


    風祭警部在問話時也刻意避開她的酒氣。「您認識菅野小姐嗎?」


    「啊啊,二〇二號室那個女的嘛。說是認識嘛,頂多也隻有偶爾遇到的程度而已。這麽說起來,昨天晚上好像也有看到她——」


    鬆原久子所說的話讓麗子吃了一驚。風祭警部也將別開的臉重新轉向中年女性。


    「真、真的嗎?您真的見到了菅野由美小姐嗎?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被逼近眼前的警部給嚇到,鬆原久子的表情僵硬起來。


    「當、當然是真的。對了,那是昨天晚上七點半左右吧。我下班回家時,那個女人剛好從樓梯上下來。我們可沒有打招呼喔,隻是擦身而過而已。不過我很清楚看見她的臉,所以絕對錯不了的。」


    「七點半這個時間點沒錯嗎?」


    「啊啊,這也錯不了。我回家之後馬上看了時鍾,而且打開電視時,nhk剛開始播放七點半的本地節目。」


    「這樣看來似乎是沒錯了。那麽,菅野由美小姐會出門去哪裏呢?」


    「誰知道啊。大不了就是去便利商店吧?話說回來,刑警先生——」


    鬆原久子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吧,她慢慢把臉湊近警部。「您也差不多該告訴我了吧。欸,那個叫菅野的女人怎麽了?她做了什麽壞事嗎?」


    「啊啊,不,不是這樣的。」警部露出微妙的表情,並以照本宣科的口吻淡淡地說出事實。「今天清晨在立川的某棟大樓,發現了菅野由美小姐的屍體。我們正朝殺人案的方向進行調查——」


    從警部口中得知事實後,鬆原久子露出不帶半點虛假的驚訝表情大叫。「什麽!」接著她以不可置信的語氣反問道。「被殺了?那個女人嗎?」


    「是的,很遺憾。」警部簡短地這麽回答後,


    又重複了之前同樣問過戶田夏希的問題。「您跟菅野由美小姐很熟嗎?最近她有沒有什麽異狀?」


    然而鬆原久子卻馬上皺起臉來,並且癟著嘴回答。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跟她一點也不熟,就算遇到了,也不會打招呼啦。所以,就算您問我她有沒有什麽異狀,我也……」


    盡管如此,為了從她身上探聽出更多情報,警部還是試著多問了好幾個問題。但是她始終回以「不知道,不清楚」這種沒有用處的答案。我可不想跟鬧出人命的大事件扯上關係啊——從她的回應中,隱約透露出這種自我防衛的態度。


    結果,在沒有更多收獲的情況下,刑警們告別了一〇一號室。


    盡管如此,他們也得到不少收獲。根據驗屍報告,被害者的死亡時間推測為昨晚七點到九點之間的兩個小時。可是根據鬆原久子的證詞,菅野由美在昨晚七點半的時間點還活著。把這點列入考慮的話——


    「被害者的推測死亡時間,就是晚間七點半到九點之間的一個半小時了。」


    「不,實際上範圍還要更小。晚間七點半左右菅野由美人選在國分寺,之後卻在立川遭到了殺害。不管她是被誰帶走也好,還是自己步行移動也好,在前往立川的這段時間內,被害者應該還活著才對。」


    這時警部突然詢問麗子。「從國分寺開車到立川要花多久時間?」


    「比起汽車,電車要快多了,不是嗎?警部。」


    麗子一句無心之言,激起了風祭汽車的少爺那無謂的自尊心。


    「喂喂喂,別說傻話了,寶生。汽車當然比電車快啊,金哈克曼不也開車追過了電車嗎?」


    「您說的是『霹靂神探』(the french e)吧?那可是電影呀。在一般道路上拐來拐去的汽車,以及筆直跑在鐵軌上的電車,實際上兩者是無法相提並論的。您知道嗎?警部,國分寺與立川之間的鐵路,直的像尺一樣喔。」


    「你知道嗎?寶生。當人們在車站與建築物之間緩緩步行的時候,汽車還是繼續以高速行駛呢。」


    堅持己見的兩人,毫無意義地持續爭論了一會兒。於是麗子提出了一個建議。


    「那麽我們來比比看如何?我坐電車,警部開車。我們同時從若葉集合公寓出發,看誰先一步抵達立川的權藤大樓。」


    「好啊,正合我意。我就認真地露一手,讓你見識見識a級駕照的本事吧。」


    「…………」又在自吹自擂了嗎?這個b級刑警先生……


    麗子推一推滑落的眼鏡,說著「那就這麽決定了」。然後,她還仔細叮嚀這位為求獲勝不擇手段的上司。「醜話先說在前頭,警部。在公路上行駛時,請務必將車速保持在標準速限之內,還有,絕不能作弊喔。」


    「作弊——什麽作弊?」


    「禁止使用警笛和警示燈。」


    「這、我知道啦,誰會用那種東西啊!」盡管嘴巴上這麽說,警部卻很遺憾地咋舌表達不滿。


    原本兩人繞著從國分寺到立川最快的移動方式打轉的爭論,就這樣發展成麗子與風祭警部的正式對決。隻不過,就算麗子再怎麽努力搜尋自己的記憶,也記不起來在這場比賽中,他們有打賭過說輸家要請客吃最高級義大利料理——


    4


    於是事情就發展成一開始的那個局麵。比賽結果是麗子先抵達權藤大樓。晚到的風祭警部則是趁機邀請麗子吃晚餐,但卻遭到了她的拒絕。


    「——是啊,你說得沒錯,寶生。這場比賽,其實是解決菅野由美遭到殺害一案的必要驗證手續,跟義大利料理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知道警部是不是總算想起來當初的目的,還是為了掩飾遭到拒絕的尷尬(麗子覺得八成是後者),警部擺出了刑警認真麵對事件的表情。


    「從國分寺的若葉集合公寓出發,到抵達立川的權藤大樓,搭電車移動的時間正好是十五分鍾。由這次的比賽結果可以得知那是最短時間。不過,鬆原久子目擊到菅野由美是在晚間七點半離開若葉集合公寓,這也就是說——」


    風祭警部皺起眉頭,裝出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然後說出了就算不用想也能明白、隻有小學生算數等級的結論。


    「錯不了的。菅野由美最快也要到晚間七點四十五分才會抵達權藤大樓,因此她遭到殺害是在那之後的事情。把這點跟驗屍結果一並考慮的話,犯案時間應該是晚間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之間的這一小時十五分鍾。」


    原本範圍長達兩小時的犯案時間一口氣縮短了,調查出現了顯著的進展。滿足於此一成果的風祭警部,總算能夠高聲宣告,即將要和最重要的關鍵人物對決。


    「既然如此,我們就直接去會會那個男的吧。那張照片上故作瀟灑的美男子——江崎啥麽來著的!」


    「警部,您很喜歡用這種口吻說話嗎?要是太小看對方的話,小心被他反將一軍喔。」


    「哎呀,沒關係啦。話說回來,江崎建夫的家在富士見町吧。從這邊走過去也不遠呢,不,還是開車好!」警部抓準機會,打開愛車的車門,邀請麗子入座。「來吧,寶生,坐上我的jaguar副駕駛座——」


    「我們用走的吧。」麗子砰一聲地關上車門,「刑警靠雙腿來辦案,這是基本工夫喔。」她麵帶冰冷的微笑,這麽說道。


    而手指不慎被車門夾住的警部,則是慘叫著往後跳開。


    其實,麗子從來沒坐過警部的jaguar。每當警部說要開車送她時,她總是一口回絕。拒絕的理由連她自己也弄不太明白,但不知道為什麽,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她強烈感覺到那輛銀色jaguar是雄性,而且還是發情中的雄性。當然,麗子很清楚汽車沒有分什麽雌雄性別,更沒有所謂的發情期——


    結果,兩人共乘一輛普通的警車前往江崎建夫家。在中央線與青梅線兩道電車線路的分歧處,興建了一棟四層樓高的出租公寓,那裏就是江崎建夫的住處。


    站在二樓盡頭的住戶門前,風祭警部按響了門鈴。不一會兒,有人出來應門了。探出頭來的,正是照片上笑容帶有些許陰霾的男朋友。


    一直到警部照慣例、帥氣地亮出示識別證為止,狀況都還好,不過才一個不留神,「你是那江崎啥麽來著的,不,是江崎建夫先生吧。」他就這樣自爆了。「我、我、我們是國立署的——」


    「噓——!」江崎建夫豎起食指抵在嘴前,打斷了警部的話。「我知道,請不要喊得那麽大聲。總之,先進來再說吧。」


    難得能夠表現一下的場麵,就這麽泡湯了,警部帶著悵然若失的表情進入室內。瑟子也緊隨在後。雖然房間不大,但內部裝潢卻很素雅,充滿了高級戚。以三十幾歲的單身上班族而言,這個居住空間可說是綽綽有餘。江崎建夫請刑警們就座後,便主動開口說:「我知道兩位刑警為什麽會來我這裏,是為了菅野由美的事情對吧?」


    中午過後,各家電視台的新聞節目都大肆報導菅野由美遭到殺害一案。所以江崎會預測到警察必定會來造訪,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


    「既然你已經知道的話,事情就好談了。方便請你回答幾個問題嗎?」


    雖然警部使用請求的語氣,但卻展露出一副不容拒絕的態度。「首先,是你跟菅野由美的關係。江崎先生和她正在交往對吧?」


    「嗯嗯。我跟她是同期進公司的同事,從很久以前就順其自然地開始交往了。不過我們已經分手了喔。就在大約一個月前。」


    「是嗎?可是,要跟長年交往的女朋友分手,對彼此來說應該都不容易吧?如何?你們分手還算順利嗎?」


    「這個嘛,我也不知


    道這算是順利還是不順利……不過,我認為她已經釋懷了。畢竟彼此都是成年人嘛。」


    「喔,那真是太好了。嗯?不過請等一等,江崎先生。」警部像是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勁似地,歪著頭又說:「交往了七年,結果男友卻突然說,我就快要跟董事的女兒結婚了,所以我要跟你分手』——真有哪個三十五歲的單身女性會就此善罷甘休嗎?我個人倒是不太相信呢。」


    麗子暗中咋舌驚歎。雖然風祭警部是個沒有任何可取之處的上司,然而,就像這次逼問嫌犯時所表現出來的一樣,他那宛如爬蟲類般的嫌惡感,是任誰也學不來的。如果自己是嫌犯的話,八成會想要一腳踩在他臉上吧,江崎一定也產生了同樣的衝動。不過耐性十足的嫌犯並沒有真的動腳。


    「您到底想說什麽?刑警先生。您是在懷疑我嗎?」


    「不,怎麽會用懷疑這種字眼呢。」警部大概很清楚現在正是決勝的關鍵時刻吧,他開門見山地提出了最重要的問題。「江崎先生,你昨晚人在哪裏、在做什麽呢?」


    「哎呀,這是在調查不在場證明嗎?您果然是在懷疑我啊。」


    「不不,哪有什麽懷疑。這隻是例行性的問題,不管對誰,我都會問的。」


    警部與嫌犯的視線交會在一起。經過短暫的沉默後,江崎建夫緩緩開口了。


    「好吧,那我就回答您的問題吧。昨晚是嗎?這個嘛,我記得離開公司是在傍晚六點的時候。我原本打算直接回家,可是走出公司時,剛好碰到了認識的人。是以前在公司一起工作的後進,名叫友岡弘樹。雖然好一陣子沒聯絡,但我聽說他現在在貨運公司的倉庫上班。因為他自己一個人在附近租房子住,我就直接去他家叨擾了。他住在自行車競速場附近的舊公寓二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名稱應該是叫做『壽公寓』。我在那裏讓他招待了一頓晚餐。雖然我一直說『不用那麽麻煩啦』,但又不想讓對方難堪,隻好留下來吃晚飯。沒想到他很擅長做菜呢,眨眼之間,就用職業級的好功夫做出兩人份的炒飯呢。哎呀,真是太好吃了。」


    「那、那是幾點鍾的事情?」


    「大概是晚上七點左右吧,當時衛星電視正在播出甲子園的阪神對廣島戰。在四局上半輪到廣島隊打擊時,我記得東出選手擊出一支安打,梵選手則是擊出一支犧牲短打。廣瀨被三振,而栗原是擊出了外野高飛——」


    「結果沒有拿下半分對吧。不了,下半場的詳情就不用說了。」警部催促著江崎繼續說下去。「你跟那個友岡先生,一直待在一起看晚間棒球轉播嗎?」


    「不,我沒有待那麽久,而且他還要去上夜班。吃過他做的炒飯之後,我馬上就告辭了。離開他家時,大概是七點半左右吧。」


    「七點半!你在七點半就跟友岡先生告辭了是吧?」


    「不,我們還多聊了一會兒。他說那一帶路很難認,怕我迷路,堅持要送我到立川通的馬路上。所以我和友岡是在七點三十五分左右告別的。」


    「那麽,七點三十五分以後,你就是一個人羅!沒有不在場證明呢!」


    風祭警部的亢奮情緒似乎到達最高點。他已經不再試圖隱瞞自己一心想要調查不在場證明了。的確,江崎所說的話逐漸逼近事件的核心。麗子和警部神色緊張地等待嫌犯繼續說下去,然而,江崎卻出乎意料、斷然地搖了搖頭。


    「不,我不是一個人喔。和友岡告別後,我走進了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廳,店名叫『魯邦』。我大概是在七點四十分左右進去店裏,那裏的老板留著滿臉大胡子。之後我又續了一杯咖啡,在那裏待了將近兩個小時。也就是說,我是在九點半左右離開咖啡廳,然後就走路回家了。接下來我都是獨自一個人,所以,也拿不出什麽不在場證明——」


    結束了自己的陳遊後,江崎建夫轉而詢問沉默不語的刑警們。


    「話說回來,菅野由美是在什麽時候遭到殺害的呢?既然我都回答了問題,刑警們也該回答我吧。」


    「……唔。」警部哭喪著臉,點了點頭,並且以充滿挫敗的痛苦語氣說:「案發時間推測是昨晚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之間。」


    這時,江崎臉上流露出「喔喔!」這樣的喜悅神情,以及「嗯?」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困惑。相較於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成立,他反而帶著訝異的表情發問。「七點四十五分?那個——刑警先生,這所謂的四十五分是怎麽一回事?時間抓的這麽準嗎?您是有什麽根據嗎?」


    「當然,這時間可不是隨便說說的。跟菅野由美小姐住在同一棟公寓的大嬸,曾在昨晚七點半目擊到她生前的最後身影。詳細過程就省略不提了。總之,晚間七點四十五分這個時間,是從已知事實合理推測出來的。」


    「喔,原來如此——」江崎裝出稍微陷入沉思的動作後,才重新流露出喜悅與放心的表情。


    「總之,在那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之間,我人一直待在『魯邦』咖啡廳。畢竟我進『魯邦』的時候,是七點四十分左右,既然如此,我的不在場證明不就很完美了嗎?大胡子老板應該能作證那段時間我都待在他店裏。」


    江崎建夫用鬆了一口氣的笑容望著刑警們。風祭警部卻發揮出不服輸的個性。「沒確認過還不知道呢。」他逞強著這麽說道。


    這時的麗子,也隻能不悅地注視著嫌犯那誇耀勝利的表情。


    5


    當天晚上,寶生麗子與風祭警部來到了立川邇上的咖啡廳「魯邦」。「魯邦」位於距離立川車站步行約十分鍾的地方。兩人造訪此處的目的,當然是為了查證江崎建夫所提出的不在場證明。就某種含意來說,嫌犯的不在場證明有點完美過頭了。


    咖啡廳裏的確有個蓄著落腮胡的老板,看上去是位沉著穩重的中年男性。他清楚地記得咋晚有一位身穿西裝、坐在角落座位上的客人。


    「他點了兩杯咖啡,在這裏待了大約兩個小時。我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客人。」


    根據前一天發票與收銀機的紀錄,這位客人確實在昨晚七點四十分點了咖啡,然後在九點半左右結帳,與江崎建夫的證詞完全吻合。不僅如此,店裏多位客人也都對這位身著西裝的男性記憶猶新。打聽之下,才知道來「魯邦」的大都是常客,因此新客人自然會特別引人注意。


    「比方說,您看,那位客人就是第一次來。」


    其中一位常客,偷偷指了指窗邊的位子。


    翹著腿坐在那裏的黑衣男子,正一邊把英文報紙舉在麵前,一邊啜飲著咖啡。


    警部隻瞥了那位男性一眼,便再度轉頭麵向常客,對他們出示江崎建夫的照片。老板與常客們指著照片上那位笑容詭譎的男性,斷言說道「錯不了的」、「是啊,就是這個男的」。


    完美無缺啊。菅野由美遭到殺害,是在晚上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之間,而江崎建夫在這段時間都一直待在這家咖啡廳角落的座位上。除非他懂得分身術,否則,他絕不可能同時出現在權藤大樓,並且殺害菅野由美。


    這麽一來,最有嫌疑殺害菅野由美的嫌犯,江崎建夫的不在場證明就此成立。


    「感謝您的協助。」以紳士般的態度向老板道謝之後,風祭警部便推開門走出店外。不過門上的鈐鐺聲還沒停歇,他立刻態度丕變。「唉唉,居然有這種事!」風祭警部怒氣衝衝地走向路旁的杜鵑花樹,大歎著「可惡,經過一整天搜查,又回到原點了嗎」,接著又粗暴地亂拔杜鵑花樹葉,大罵:「我覺得犯人絕對絕對就是那家夥!」


    「警部!請不要對著行道樹發脾氣啊!大家都在看了,而且——」


    要是人家報警的話該怎麽辦啊?麗子附在他耳邊低聲這麽一說,警部這才驚


    覺自己在做傻事。


    「那可就麻煩了。」看樣子,他似乎是回過神來了。


    馬上把手上的葉子扔掉的風祭警部,若無其事地拍了拍白色西裝的袖子,把淩亂的頭發整理好,然後擺出一副從容不迫的表情。


    「算了。仔細一想,搜查也才陽開始嘛。今天大概就暫時告一段落吧。接下來,就看明天的搜查情況了——啊啊,對了對了,這麽說起來!」警部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彈了一下手指頭,接著用指尖對著麗子說:「我一忙起來就忘了,真不好意思啊,寶生。」


    「——什麽事?」


    「哎呀,你忘了嗎?我們約好今晚要請你吃最高級的義大利料理啊——」


    「沒這回事!我絕不可能做出這種約定!」


    麗子的尖叫聲響徹了整條立川通。仿佛被看不見的魄力推倒一般,風祭警部往後朝行道樹的方向仰倒。


    「那麽,明天現場見羅!」


    拋下這麽一句話之後,風祭警部便乘車離去了。


    目送車尾燈遠去的同時,麗子感受到漫長一天累積的疲憊,不禁歎了口氣。其中一半以上的疲勞,肯定是這位麻煩的上司造成的。事實上,和平常相比,今天的警部對麗子更加死纏爛打。真希望他在追捕犯人時也能有這種精神,不,還是別指望他比較好。任何事隻要過上了風祭警部,期待總是會破滅,而不安往往會化為現實。


    「唉,不過他也不是壞人就是了。」


    一邊溫柔地為不在場的上司略做緩頰,麗子一邊取出手機,照老樣子撥打那支電話號碼。


    「工作結束了,你現在馬上過來。」


    電話另一頭傳來『我明白了』的回應。『那麽,我三十秒內趕到。』


    咦,三十秒?再怎麽說,那也未免太——麗子正在訝異時,手機已經掛斷了。


    就這樣等了十秒、二十秒——麗子站在人行道上,環顧著大馬路,卻絲毫沒有看到任何跡象。然後,就在剛好三十秒過後——麗子背後突然響起了鈴鐺聲。回頭一看,隻見一名身材修長的男子,一麵折起英文報紙,一麵從咖啡廳「魯邦」的門後出現了。


    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黑色西裝,以及在黑暗中閃耀光芒的銀框眼鏡,這位頭發梳理得服服貼貼、相貌端正的男子,走到麗子麵前,並且用宛如書寫「謙恭有禮」這幾個字的流暢動作,優雅地弓身行禮。


    「讓您久等了,大小姐。」


    「…………」麗子頓時說不出話來。你說「讓您久等了」?開什麽玩笑。什麽讓我久等啊——「你人不就坐在這家店的窗邊嗎?影山!」


    「正是。」影山臉不紅氣不喘,彬彬有禮地再次鞠躬。


    影山是寶生家的管家兼司機,接送麗子往返位於國立市的自宅與工作地點(也就是國立署或殺人現場)是他的工作。所以,麗子一直以為他會開著車出現。她作夢也沒想到,影山會在咖啡廳的收銀台付了咖啡錢,單手拿著英文報紙,伴隨著鈴鐺響聲打開店門然後出現在自己眼前。真是的,再怎麽神出鬼沒也該有個限度吧。


    「你在學跟蹤狂還是私家偵探,一路尾隨著我是吧。這是父親的指示嗎?」


    「沒這回事,我隻是來迎接工作勞累的大小姐而已。」


    「還敢說,明明就是坐在窗邊,偷偷觀察我工作的情形。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你。」


    「您會忽略了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都不會跟在咖啡廳裏看英文報紙的人搭訕』——我隻是利用了這個眾所皆知的法則罷了。」


    「這種法則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麗子仿佛訴說著「我受夠了」似地扭過頭去。「話說回來,車子哪裏去了?該不會被拖吊了吧?」


    「請您放心,車子停放在那邊的百元停車場裏。」


    「百元停車場?你在騙我嗎?」


    麗子不可置信地往影山所指的方向望去。


    影山沒有騙人。一輛巨大的豪華禮車正橫跨過三輛普通車子的停車位,好端端地停放在那裏。麵對著目睹異樣光景而瞠目結舌的麗子,影山用誠摯的語氣嚴肅地開口。


    「大小姐,請問您有帶三百元嗎——」


    6


    寶山麗子搭乘著影山駕駛的豪華禮車,返回自己的家——寶生邸。


    寶生邸是座落於國立市某處的豪宅。包含有本館、別館、獨立涼亭等等,建築物數量多到用雙手都數不清。占地麵積也很遼闊,在國立市近郊,沒有規模足以淩駕其上的建築物。不對,有一個地方更大,就是位於府中的東京賽馬場。不過那不能歸類為住宅就是了。


    斥資興建這座乍看之下大而無當的豪宅的犯人(?)——寶生清太郎,是從鋼鐵、造船、飛機,到電腦通訊、電力瓦斯,甚至連電影戲劇、本格推理小說都一手包辦的巨大財團「寶生集團」的創辦人兼會長。而這位清太郎的獨生女,正是寶生麗子。


    所以說,最高級的義大利料理那種玩意兒,隻要麗子本人想吃,隨時都能吃得到。根本沒有必要特地拿來跟喜愛炫富的公子哥兒打賭。


    麗子一回到家便解開束起的頭發,摘下裝飾用的黑框眼鏡,褪去黑色褲裝。接著換上華美的粉紅色連身洋裝,搖身一變,成為一位千金大小姐。接著開始用起了晚餐——並不是最高級的義大利料理,而是極其普通的法式料理。


    吃完烤蔬菜沙拉、扁豆湯、香煎鴨肉等平日吃慣了的餐點後,麗子單手拿著高腳杯,坐在窗邊的沙發上吹著晚風,優雅地享受這悠閑的時光。不過就算在這種情況下,閃過腦海的還是風祭警部——不,是早上那件令警部嚐到無比屈辱的案件。


    這時,突然有個聲音,對正在休息的麗子問道。


    「看來,嫌犯似乎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是吧?」


    是影山。拿著紅酒酒瓶隨侍在麗子身旁的這名男子,乍看之下,是個忠實完成服侍工作的仆役。不過他並非如此簡單的人物,他真正的目的,其實是想從麗子口中套出話來。這個名叫影山的男子,最熱愛曲折離奇的殺人案,曾屢次插手介入麗子陷入困境的難解案件。


    「你說嫌犯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為什麽你會這麽想呢?」


    「看了風祭警部在咖啡廳『魯邦』裏的發言與態度,我就察覺到了。那時風祭警部垂頭喪氣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個,因為重要嫌犯的不在場證明成立,而心有不甘的刑警』——我有說錯嗎?」


    「不,沒錯。正是如此喔。」


    在這件事情上,與其要稱讚影山的觀察力,倒不如說那可憐的風祭警部,行為舉止那麽容易被人看穿。


    「那麽,嫌犯提出了什麽樣的不在場證明呢?」


    「給我等一下!有誰說過要告訴你事件詳情了?這次的案子才剛開始,搜查要陷入膠著還早得很呢。」


    「不管是要等到變成無頭懸案後再說給我聽,還是趁現在就說,我認為都是一樣的。」


    「這個嘛,或許真是這樣——可是我偏不說!絕對不說!理由你應該很清楚吧!」


    麗子頑抗地在沙發上扭過身子。影山輕輕推了推銀框眼鏡,繼續說道。


    「莫非大小姐以為,我聽了大小姐的說明後,又會一如既往,肆無忌憚地連連口出惡言?好比說『白癡』、『眼睛瞎了』、『水準真低』、『退下』之類的話嗎?」


    「…………」不不不,什麽我以為,你已經說了一大堆啦!


    看著蹙起眉頭的麗子,影山把手貼在胸前,以極具安定戚的聲音開口。


    「請您放心,大小姐。敝人影山也服侍了寶生家有半年的時間了,不僅已經熟悉了工作,和老爺與大小姐之間的信賴關係也日益深厚。我可以自負


    地說,自己做為一介管家,已有了顯著的成長。所以我絕不會再做出任何傷害大小姐心情的事情。」


    「……真的嗎?你是騙人的吧?騙人騙人!」


    難不成這個喜愛愚弄大小姐的管家洗心革麵了嗎?真叫人難以置信。


    可是,如果影山所言不假,麗子也很想確認看看他的改變。隻不過,想要確認這點,麗子就不得不說出案情……


    盡管麗子覺得自己好像被騙了,最後卻還是輸給了誘惑。


    「好吧,我就告訴你案情吧,聽清楚了。」


    麗子說完菅野由美遭到殺害事件的詳情後,影山深深地點了點頭。


    「簡單來說,唯一而且最可疑的嫌犯江崎建夫,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這正是本次事件的重點。那麽請容我先確認一下,大小姐您認為犯人是江崎建夫嗎?還是說,您認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所犯下的案子呢?請務必讓我聽聽大小姐那充滿揣測與偏見的見解。」


    「你說得那麽直接,還讓人覺得比較痛快呢。」


    麗子賭氣似地說起了她那偏頗的見解——


    「老實說,我認為犯人就是江崎建夫。他有強烈的動機,而且大概也隱瞞了些什麽。況且,他又是個人品不值得信賴的那種人。不僅充滿野心,還工於心計。雖然臉蛋長得帥氣,但個性冷酷無情,愛慕虛榮又自戀,朋友看似很多、卻沒有知心好友,他肯定有戀母情結,加上又喜歡車子跟衣服……」


    「請不要再說了,大小姐。再怎麽說,心懷揣測與偏見是沒資格當刑警的。」


    「誰沒資格當刑警啊!」麗子氣衝衝地這麽說完,便惡狠狠地瞪著管家。「總之,我認為江崎建夫就是殺害菅野由美的真凶。不過,他的不在場證明很礙眼就是了。」


    「我明白了。所以說,大小姐對我的期望並非『找出犯人』,而是『破除不在場證明』,我可以這麽解讀吧。」


    「是啊。總之,你就朝那個方向去想吧。」


    「遵命。那麽,我就以『犯人是江崎建夫』為前提,試著解析這次的事件。在這種前提下,問題出在江崎建夫直接對風祭警部供稱的不在場證明。可是,大小姐也在當場聆聽他的證詞,您是否有發現什麽奇怪的地方呢?」


    「這個嘛,倒是沒有什麽特別奇怪的地方。說話的態度坦坦蕩蕩,陳述具體又沒有時間上的矛盾。證詞內容又有咖啡廳老板作證,不可能出錯。算是天衣無縫的不在場證明呢,所以我才會那麽傷腦筋啊。」


    你到底想說什麽呢?麗子不禁用眼神這麽詢問影山。於是,影山把瞼湊向坐在沙發上的麗子耳邊,以真的已經克製過後的用詞,道出了他的想法。


    「恕我失禮,大小姐您還是老樣子,依然是那麽白癡呢——就正麵的意義而言。」


    麗子一口氣飲盡了高腳杯裏的紅酒,暫時讓心情冷靜一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影山身為管家,確實有了顯著的成長。事實上,半年前的影山,就算直呼大小姐為『白癡』,也還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絲毫不見反省的模樣。真是令人不悅。現在的他,已經懂得分際,知道要顧慮大小姐的心情,所以懂得拘謹客氣地緩頰著加上一句『就正麵的意義而言』。了不起啊。這般飛躍性的進步,真是值得讚賞。「——開什麽玩笑,你這個口無遮攔的管家!」


    麗子將空玻璃杯用力的放在桌麵、撞出響聲,突然站起身來。


    「還是老樣子的人,是你吧!」


    「哎呀,我不是補充了一句『就正麵的意義而言』嗎?反省過平日的態度後,我以為我已經選擇了足夠溫和的措辭了呢,真是遺憾啊……」


    「遺憾你個╳╳啦!再說,『白癡』根本沒有什麽『正麵的意義』啊!」


    「您說得是,請原諒我的無禮。」影山用教科書上教的方式,非常標準地鞠了個躬,然後一臉正色回歸正題。「不過大小姐,關於江崎建夫供稱的不在場證明,大小姐並沒有看出什麽奇怪的地方,這點,無疑是大小姐缺乏注意力的證明。因為在他的證詞裏,顯然存在著相當不自然又奇怪的疑點。」


    「是嗎?」收起怒火的矛頭,麗子重新在沙發上坐好。「哪裏奇怪了?」


    「讓我們再回顧一下江崎的證詞吧。他的證詞分為前半與後半兩部分。前半部描述江崎於晚間六點左右,在路上遇見了離開公司的友人友岡弘樹,並接受友岡之邀,前往他家共進晚餐。然後,兩人於七點三十五分在立川通上分手。後半部則說江崎和友岡分別後,立刻進了咖啡廳,在那裏一直待到九點半為止。您還是不覺得奇怪嗎?」


    「不,一點也不……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覺得奇怪的是,他不在場證明的前半部。前半部的證詞內容偏重和友岡弘樹這名男性的交流——不過,這部分真的有必要嗎?在我看來,這部分完全沒有意義,大小姐覺得呢?」


    「是啊,這段證詞確實是多餘的。犯案時間推測為晚間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之間。江崎和友岡的往來是比這段時間還要更早之前的事情,所以跟事件無關。不過那也沒辦法啊。因為警部並不是問他從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為止的不在場證明,而是很粗略地問『昨天晚上你人在哪裏、做些什麽』。因此,江崎隻好把跟事件無關的期間內所發生的事情,也全部解釋清楚啊。」


    「原來如此,您說得有道理。」影山眼鏡底下的雙眸亮了起來。「不過,他有必要把和事件無關的期間內所發生的事情,說得比事件發生當時還要更加詳細嗎?」


    「嗯?」麗子坐在沙發上,抬頭仰望影山的側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認為江崎證詞的前半段與後半段,在資訊量上有著壓倒性的差距。根據江崎的證詞,友岡弘樹這號人物,是以前同公司的晚輩,如今在貨運公司的倉庫服務,獨自一人住在自行車競速場附近的『壽公寓』。兩人一起吃的晚餐是炒飯,一起看的夜間棒球轉播是阪神對廣島。此外,江崎甚至還描述了比賽的過程。是這樣沒錯吧?」


    「嗯,的確就像你說的那樣。」


    「另一方麵,後半段證詞又是怎麽樣呢?這部分就太簡略了。隻說店名是『魯邦』,店內有個留著大胡子的老板,他在那裏喝著咖啡打發了近兩個小時,江崎隻說了這麽一點點的情報。為什麽他不多說一點呢?好比店內的氣氛如何、老板的年齡、胡子的類型、續了幾杯咖啡、還有哪些客人在場等等,他能拿出來說的事情明明很多啊。」


    「這個嘛……江崎會不會不曉得哪段時間的證詞才是最重要的呢?所以才會把前半部描述得特別詳細。」


    「啊啊,您這樣不行喔,大小姐。」影山立即擺了擺右手。「犯人就是江崎建夫沒錯,我們是以此為前提來進行推理的。如果江崎真是犯人的話,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實際犯案時間是幾點幾分,不是嗎?如此一來,江崎應該很清楚哪段時間的證詞才具有關鍵的意義才是。」


    「對啊,的確是這樣沒錯……」


    「盡管如此,關於犯案時間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之間的時間帶,江崎隻是輕描淡寫地草率帶過。另一方麵,關於跟事件無關的時間帶,他卻不知為什麽,提供了非常詳盡的證詞。這樣的落差,究竟起因是什麽呢?」


    「…………」麗子默默地等待影山繼續說下去。


    「這其實無須多做揣測。江崎為什麽隨便帶過了在『魯邦』喝咖啡時發生的事情呢?那是因為他並不重視這段時間。江崎為什麽要一五一十地清楚交代他和友岡的往來呢?那是因為他更重視這段時間。」


    「等等。你說重視,莫非——那才是真正的犯案時間?江崎和友岡在一起的時間,也就是晚間


    六點過後到七點三十五分之間,這才是真正的犯案時間嗎?」


    「正是如此。」影山恭敬地行了一個禮。「如果把驗屍結果也考慮進去的話,可以更進一步將犯案時間縮小到晚間七點到七點三十五分之間。」


    「可是,這樣就怪了。因為晚間七點半的時候,住在國分寺若葉集合公寓一樓的鬆原久子大嬸,曾在公寓前親眼見到菅野由美喔。從那裏到立川,最快也要十五分鍾,就算到了立川之後馬上遭到殺害,犯案時間推算起來,還是會落在七點四十五分以後啊。」


    「您說得是。既然如此,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了。那位鬆原久子的目擊證詞並非事實。」


    「咦!」麗子腦海裏浮現出頂著一頭大卷發的鬆原久子。「這是怎麽一回事?鬆原久子把其他人誤認成菅野由美了嗎?不,這不可能。因為她斬釘截鐵地說,自己清楚看見了菅野由美的臉。」


    「是的,那位女士並非誤認或看錯。說穿了,鬆原久子明知對方是警察,卻還是故意作偽證。不過,她並非犯人,犯人還是江崎建夫。那是我們進行推理的大前提。」


    「那麽,不是犯人的鬆原久子,為什麽要對警方撒謊呢?」


    「問題就在這裏。謊言有千百種,不過,從偽證的證詞看來,鬆原久子是想讓警方相信,實際上在立川的人,當時還留在國分寺——這種謊言,一般人稱之為什麽,我想大小姐當然也知道吧。」


    聽他這麽一說,麗子的確很清楚,甚至可說是非常熟悉。


    「我是不曉得一般人稱之為什麽啦,不過,以警方立場,是叫做偽造不在場證明。」


    「一般人也是稱之為偽造不在場證明喔。而所謂的偽造不在場證明,通常是犯罪者為了擺脫嫌疑而做的事情。」


    「的確如此。不過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鬆原久子是江崎的共犯嗎?」


    「不,能夠為江崎做出假的不在場證明的共犯是友岡弘樹。那麽,鬆原久子是想為誰製造假的不在場證明呢?鬆原久子的證詞,能夠讓誰獲得當時『不在』立川『現場』的『證明』呢——」


    影山停頓了一下後,便說出了那個名字。


    「就是菅野由美。」


    「咦……」這個意外冒出的名字讓麗子為之語塞。


    「根據鬆原久子的證詞,菅野由美在晚間七點半的時候,她人在國分寺。如果在同一時刻,立川發生了殺人事件的話,菅野由美就可以因為這個不在場證明成立而擺脫嫌疑了。哎,這不過是犯人與共犯想要口徑一致地捏造最粗略的不在場證明罷了。雖然有沒有效果還令人質疑,但是外行人能想得到的假不在場證明,充其量也就隻有這種水準而已。」


    「你、你在說什麽啊,影山……菅野由美不是犯人,而是被害人呀……」


    「不,大小姐。菅野由美不僅是被害人,同時也是犯人。昨天晚上,菅野由美與共犯鬆原久子巧立名目捏造不在場證明,試圖以複仇之刃,偷偷製裁拋棄自己的可恨男子江崎建夫。可是——」


    影山吸了一口氣,便以憐憫的口吻道出了推理的結果。


    「可是,菅野由美卻反遭江崎建夫殺害了。」


    7


    「這次事件乃是『複仇不成反遭殺害』的典型案例。隻不過,因為同時發生了幾個偶然與誤會,事情才會變得有點複雜——」


    這麽說完,影山便從頭開始解釋這次的事件。


    「昨天晚間七點半左右,也就是鬆原久子謊稱目擊到菅野由美的那個時刻,實際上菅野由美可能已經抵達立川的權藤大樓三樓或四樓吧。當時,被手機簡訊叫來的江崎建夫也抵達現場。菅野由美手持刀械想要襲擊他,但對方卻是力氣勝過自己的男性。結果,菅野由美的凶器被奪走,並反遭江崎親手刺殺。意外鑄下殺人大錯後,江崎便匆忙離開了現場。」


    「凶器和手機都是他帶走的吧。那麽接下來他做了什麽?」


    「過了大約十分鍾,也就是七點四十分,江崎出現在咖啡廳『魯邦』。然後到九點半之前,他在那裏喝著咖啡,度過了近兩個小時。這點正如江崎本人與大胡子老板所供稱的一樣。江崎恐怕是在那家店裏思考未來該怎麽做吧。他剛剛殺害了菅野由美。然而先拔刀相向的人是對方。從這個角度來看,或許可以被視為正當防衛也說不定。隻是,即便法律上無罪,他殺了人仍舊是無法抹滅的事實。對於將來想要跟董事的女兒結婚、從此平步青雲的江崎來說,這恐怕會是個致命傷。不,甚至連婚事都很有可能就此告吹。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他選擇了不要公開事實。不過,光是保持沉默還不夠。江崎與菅野由美的關係終將被警方查出。警方一定會懷疑到江崎身上。於是江崎想出一個方法,企圖回避這種情況。」


    「那就是建立假的不在場證明,對吧。」


    「是的。在『魯邦』店裏的不在場證明並不成問題。問題是來到『魯邦』之前,也就是關鍵的犯案時刻,晚間七點半左右沒有不在場證明。於是江崎離開了『魯邦』,徒步前往友岡的公寓,向他說明了情況,並提出相當可觀的報酬以獲取友岡協助。江崎之所以選擇友岡做為共犯,主要是因為這位友人就住在『魯邦』附近的緣故。兩人經過討論後,捏造了不在場證明。那就是『下班途中偶遇友岡,隨後拜訪他家』這種老掉牙的情節。如此一來,從剛走出公司的晚間六點過後,到離開『魯邦』的晚間九點半為止,江崎就能提出近乎天衣無縫的不在場證明了。他大概一次又一次地反覆演練這杜撰的內容,將之深深記在腦海裏了。」


    「萬事俱備之後,接下來就隻要等待警方上門調查了,對吧。」


    「然後到了今天。今天一早菅野由美的屍體被發現,調查正式展開。住在若葉集合公寓的女大學生戶田夏希的證詞,很快就讓江崎建夫的名字被列為重要嫌犯。接著大小姐與風祭警部造訪了住在同公寓一樓的大嬸,鬆原久子的住處——問題就出在這個地方。這時,雙方產生了奇妙的誤解,大小姐您發現了嗎?」


    「什、什麽誤解啊?」


    「大小姐是這麽說的,鬆原久子『感覺像是才剛睡醒,就慌慌張張地跑來玄關應門』,而且『一身酒氣』。換言之,她喝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想來應該是因為禮拜六不用打工的關係吧。這時有訪客上門了,鬆原久子急忙來到玄關一看,發現來者是刑警。然後刑警開口說出『關於菅野由美小姐,我們有些事情想請教你』。她想了一下,理解了整個狀況。應該說,她自以為理解了。於是,她在刑警還沒開口詢問之前,就搶先回答『昨天晚上也有看到那個女人喔』——」


    「啊,原來是這樣啊!鬆原久子搞錯了刑警找上門來的目的啊。」


    「正是如此。刑警們是來打聽『被某人殺害的被害人』菅野由美的情報。可是鬆原久子並不是這麽想的。她還不知道菅野由美遇害的事情,所以她認定刑警們是來打聽『涉嫌殺害江崎建夫的嫌犯』菅野由美的情報。因此她按照當初約定的計劃,說出了足以證明菅野由美清白的、假的不在場證明。」


    「既然本人都已經死了,這種假造的不在場證明就完全沒有意義了。」


    「是的。然而,鬆原久子並沒有察覺到這點。直到她從風祭警部口中聽聞菅野由美已經遇害的事實,她才發現自己誤會了。不過一切都為時已晚,她已經供出了假的不在場證明。事到如今,她也不能改口承認自己說謊了。害怕的她,隻好強調自己跟菅野由美絕無關聯,就這樣草草結束了和刑警們的對話。」


    「我和警部輕信了她這段假證詞,連忙確認從國分寺移動到立川所需的時間,進而推算出犯案時刻為晚間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之間。」


    「然後舞台換到江崎建夫的公寓。風祭警部向江崎詢問昨晚的不在場證明。江崎趕緊說出與友岡弘樹一同編造的那段不在場證明。可惜那是多此一舉,您明白我的意思吧?是的,假的不在場證明根本派不上用場。隻要有江崎昨晚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半之間都待在『魯邦』這項事實,他的不在場證明就完全成立了。」


    「因為我們誤以為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之間才是犯案時刻。」


    「是的。不過,江崎當時可不知道,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間就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因此,他拚命地描述熟記在腦中的虛假不在場證明。他以為假的不在場證明那段時間才是最重要的。拜此所賜,他的證詞過度側重於前半部,導致整體內容欠缺平衡。所以他的策略才會露出那一丁點破綻——就是這麽一回事。」


    影山的說明告一段落了。麗子歎了口氣,然後用高腳杯裏的紅酒潤了潤喉。


    「正可謂聰明反被聰明誤呢。這麽說起來,得知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成立時,江崎露出了又開心又困惑的微妙表情呢。那一定是因為不在場證明成立而感到開心,卻又因為成立的方式跟自己想像的不同而感到困惑。」


    「正是如此。他那時才發現,自己說了一段多餘的假的不在場證明,想必內心感到非常後悔吧——話說回來,大小姐。」


    「怎麽了?」麗子坐在沙發上望向影山。


    「看您似乎想悠閑品嚐紅酒的樣子,這樣可以嗎?」


    「是啊。」麗子單手拿著高腳杯,心情非常愉悅。「好不容易事件的謎團也解開了,幹脆痛快地開一瓶香檳王來喝吧。你也想喝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影山冷不防地在麗子身旁彎下腰來,並以極為鄭重的語氣對她說:「恕我失禮,大小姐——您從剛才,就懶洋洋地癱在沙發上,咕嚕咕嚕地大口喝著昂貴的紅酒,還露出了一臉大功告成的表情,這樣真的可以嗎?」


    砰!麗子用力將高腳杯擱在桌上,猛然站起身子,像是要展現身為大小姐的威嚴似地大喊:「影山,你再說一遍看看!」


    「您懶洋洋地癱在沙發上,咕嚕咕嚕地大口喝著昂貴的紅酒——」


    「不用重複第二遍!不,連一遍都不準說!」盡管感到憤怒、困惑、屈辱,以及些許的不安,麗子還是開口追問影山。「你到底想說什麽?懶洋洋地喝酒不行嗎?事件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不,大小姐。在理論上是解決了,但是在實際上,事件在我們交談時,還在繼續進行當中。您還不明白嗎?」


    「什、什麽嘛,我不懂啦。難道還會發生什麽事情嗎?」


    「請您仔細想想。」影山用比平常還要嚴肅的語氣說道。「是跟鬆原久子有關的事情。她知道菅野由美企圖殺害江崎建夫,畢竟她是串供不在場證明的共犯。可是,她在今天得知這項計劃以失敗告終,菅野由美遭到了殺害。那麽,菅野由美是被誰殺死的呢?鬆原久子應該一想就知道了吧,就是菅野由美複仇不成反遭殺害。」


    「啊!」的確,影山說得一點也沒錯。隻要站在鬆原久子的立場一想,這個結論就會自然浮出腦海。不需要特別的推理能力與觀察力,也不論身分是刑警或管家。「鬆原久子知道『江崎建夫反過來殺死了菅野由美』——」


    「接著再請您想一想。風祭警部在調查江崎的不在場證明之際,曾大略提及,住在同一棟公寓的大嬸在昨晚七點半目擊到生前的菅野由美,江崎應該一瞬間就看穿了這位大嬸在說謊。畢竟昨晚七點半菅野由美絕對不在國分寺這一點,親手在立川殺害她的江崎比誰都要來得更清楚。那麽,他究竟會怎麽看待這位向警方作偽證的大嬸呢?」


    「對了!就像影山推理的一樣,江崎發現,那位大嬸是替菅野由美做假的不在場證明的共犯。也就是說——啊!」


    麗子發出短促的悲鳴,然後叫道。


    「也就是說,江崎建夫知道——『那位大嬸知道「江崎建夫反過來殺害了菅野由美」』!啊啊,真是有夠複雜的!」


    「雖然複雜,但這種可能性很高。」


    這樣一來,對江崎而言,那位大嬸就是非常危險的人物了。隻要她一句證詞,這起複仇不成反遭殺害的案件真相,就會立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麗子不認為江崎會對這種情況默不吭聲。


    「嗯?可是,江崎又不知道那位大嬸就是鬆原久子……」


    不,就算這樣也沒關係。現在若葉集合公寓裏隻住了女大學生與大嬸,所以江崎絕不可能搞錯目標。麗子的身體緊繃了起來。


    「我總算明白你說的意思了。的確,現在不是懶洋洋地癱在沙發上,咕嚕咕嚕地大口喝著昂貴的紅酒,還一臉好像大功告成的時候。」


    此時此刻,江崎建夫或許正前往國分寺市,打算封住鬆原久子的嘴也說不定。麗子立即對隨侍在旁的忠仆下令。


    「影山,去準備最快的車!法拉利就行了,快點!」


    這時,桌上麗子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盡管有種討厭的預感,麗子還是望向液晶螢幕,來電者是風祭警部。麗子以眼神製止影山,並將手機貼在耳邊。聽筒裏傳來的是警部不同於以往的急促說話聲。


    「寶生嗎?是我。發生大事了。是跟今天事件有關的事情。」


    「是……是……咦,鬆原久子她……是……受了重傷……在警察醫院是吧……這樣啊……我馬上過去……那麽稍後見……」


    麗子結束了與警部之間的短暫通話,並闔上了手機。然後,她對一旁待命的影山下達了新的指示。


    「不必開法拉利了,把平常的禮車開出來。」


    「怎麽了嗎?」影山露出訝異的表情。「是風祭警部捎來的緊急通知嗎?」


    「是啊,聽說有強盜闖進了鬆原久子的家。」


    「那是江崎建夫吧。那麽,鬆原久子受了重傷、被送到警察醫院了嗎?」


    麵對表情陰沉下來的影山,麗子忍著笑,道出了真相。


    「不,被送到醫院的是江崎建夫。鬆原久子今晚也喝了酒,她拿起一升酒瓶到處揮舞,打垮了持刀闖進家裏的江崎。」


    喝醉的大嬸是最強的。在一臉難以置信的麗子麵前,影山的表情轉瞬間變成一抹微笑。


    「江崎建夫反而遭到報應了呢——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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