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立川車站北口。沿著充滿開放感的空中回廊往伊勢丹方向前進,那裏有一家咖啡廳。采自助式經營的這家店麵呈狹窄的細長形。而且窗戶幾乎都是整麵玻璃。因此,走在回廊上的行人可以將店內的情況盡收眼底。細長的吧台邊坐著一排喝著飲料開心聊天的客人。這幅景象,看來確有幾分像是電線上排成一列吱吱喳喳的麻雀。


    不過現在是七月。漫長的梅雨季已經結束了,如今是盛夏陽光宛如尖槍般投射而下的季節。玻璃窗後方的客人都用吸管啜飲著冰涼的飲料。


    「與其說是麻雀,倒不如說是喝水的鳥群吧。」


    這麽輕聲呢喃的她,名叫水野水鳥——不對,是叫做水野理沙。她住在立川市旁的國立市,是個閉月羞花的女大學生。因為某些不得已的理由,理沙在星期日白天來到立川。處理完幾件事情後,她已經呈現極為疲憊的狀態了。然而仿佛追打著這樣的她一般,日光毫不留情地直射過來。結果她徹底輸給了暑氣與口渴,決定加入玻璃窗後排成一列喝水的鳥群。


    理沙推開咖啡廳的門進入店內。冷氣開得很強的空間舒適得宛如另一個世界。


    在收銀台接過冰咖啡後,理沙在狹長的店內四處張望,尋找著空出來的座位。這時,她跟坐在吧台邊一位戴著眼鏡的女性偶然對上了眼。


    黑色長發上戴著白色發箍。長及腳踝的連身洋裝。紅色皮帶強調出纖細的腰身。胸前掛著銀色墜飾,腳踩紅色高跟鞋。清純的模樣散發一股獨特的氣質。


    「…………」理沙緩步走向這位似曾相識的女性。「什麽嘛,果然是木戶學姐啊。居然會在這種地方見到你,這還真是稀奇呢。」


    「哎呀,水野同學。」女性手指輕輕貼在無框眼鏡上,抬起雙眼注視著理沙。「真的好巧喔。今天怎麽會來立川呢?是來買東西嗎?」


    「哇,答對了。你怎麽知道!」理沙發自內心高聲驚呼。


    「怎麽知道……因為你看,購物袋有一個、兩個、三個……」


    「啊,對喔。」理沙雙手提著總計四個購物袋。


    簡單來說,這個讓她在大熱天的立川四處徘徊,直到疲憊不堪的「不得已的理由」,隻是從這個禮拜開始的夏季出清大拍賣而已。


    「可是可是,夏裝最多打四折喔,學姐!明明夏天從現在才要開始,價格卻已經掉到半價以下了!啊——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嗯,當然。」學姐這麽回答的時候,理沙已經準備在那張椅子上坐下了。


    被稱為學姐的女性無奈地苦笑著啜飲眼前的冰紅茶。她名叫木戶靜香,是跟水野理沙同大學同係所的女大學生。而且跟理沙同樣都隸屬於電影研究會,大理沙一屆。


    木戶靜香是個擁有白皙肌膚與亮麗黑發的美女。眼鏡底下的一雙大眼充滿知性光彩,小巧的鼻子與拘謹的雙唇給人一種溫馴的印象。比起午後明亮的校園,感覺她更適合日暮時分的圖書館。帶著這種夢幻氛圍的她,卻是總在不自覺問會破壞夢幻氛圍的理沙所憧憬的對象。這也難怪。人總是會向往那個跟自己魅力完全相反的另一個人。


    可是這隻是理沙單方麵懷抱的情感。木戶靜香是否對理沙懷有這類的憧憬就很難說了。應該說,八成連一丁點都沒有向往過吧…


    「學姐,你今天來是有什麽事情嗎?啊,難道是跟杉原學長約好了要碰麵?」


    所謂的杉原學長是指同屬電影研究會的一員,杉原俊樹。他跟木戶靜香是社團公認的一對。然而靜香卻幹脆地搖了搖頭。


    「杉原同學?不對不對,不是那個啦。」


    杉原學長,你被重要的女朋友說成「那個」喔,這樣可以嗎?


    理沙代替不在場的杉原俊樹逼問靜香。


    「要不然是什麽?果然是來購物嗎?是要搶四折大拍賣嗎?」


    「思——不是那樣的,該怎麽說才好呢……」


    靜香猶疑不定地將手指貼在眼鏡上。然後她再度抬起眼來注視著理沙。


    刹那間,理沙大為震撼。那是因為靜香對理沙投來從未見過的嬌媚視線。鏡片底下的眼眸看起來好像帶有水氣的光輝。被這種眼神盯著瞧的話,大部分男性都會失守淪陷。不,就連姑且算是女性的理沙也不敵妖媚眼神的魅力,忍不住想要大喊著「姐姐~~」撲進那對豐滿的胸脯。


    我有這麽欲求不滿嗎?理沙對自己邪惡的願望感到有些不安。就算平常再怎麽沒有男人緣好了,我竟然會被同性的學姐吸引。不過,如果能夠讓大家讚賞最近突然變漂亮的木戶學姐,不,是讓靜香姐姐治愈內心孤獨的話,來一段禁忌的關係或許也不壞……以現階段來說或許反而更好……


    無視恣意妄為地沉緬於妄想之中的理沙,靜香視線瞬間掃過纏繞在左手腕上的手表。「——那我先走了。」


    靜香突然拿著粉紅色包包從座位上起身。冷不防被打斷妄想的理沙連忙抬起頭來。


    「咦?姐姐……不對,木戶學姐已經要走了嗎?」


    「嗯,對不起。那麽下次電影研究會的社團教室見。」


    這麽說完,憧憬的學姐木戶靜香輕輕揮了揮右手後,便將那隻手伸向喝完的紅茶玻璃杯。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那試圖抓住玻璃杯的右手卻抓空了。第二次才抓到玻璃杯的她害臊似地露出微笑。然後她說了聲「再見羅」,便轉身離開吧台的位子。


    「唉。」理沙輕輕歎了口氣,用吸管攪動眼前的冰咖啡。


    ——啊啊,結果還是沒問出學姐來立川做什麽。


    這時,垂頭喪氣的理沙背後突然傳來猛烈撞擊地板的聲音。理沙連忙回過頭去。結果呈現在她眼前的是意外的光景——


    憧憬的學姐以有失體統的姿勢倒在咖啡店的通道上。


    「…………」你在幹什麽啊?學姐。


    不過理沙不可能當麵這麽問靜香。仿佛這時候才需要發揮武士的慈悲(?)一般,理沙假裝視而不見。坐在吧台座的眾多客人也幾乎都采取了同樣的行動。店內莫名其妙地變得鴉雀無聲。在這之中,木戶靜香緩緩起身,然後慌慌張張地拾起掉落的包包,步履蹣跚地開門踏出店外。


    理沙將視線移向玻璃窗外的風景。


    「——嗯?」理沙不自覺地被突然映入眼簾的奇妙光景所吸引。


    玻璃窗另一頭有個身穿紅色夏季禮服的美女。腳踏細跟高跟鞋的她,踩著優美的步伐,坦蕩蕩地在人潮中前進。她身後有個西裝筆挺的男人,雙手抱著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物品。這樣的兩人,仿佛大富豪的千金小姐與奉命陪同購物的管家一般。


    不過理沙馬上搖了搖頭。


    「怎麽可能。就算立川這裏有千金小姐,也絕不可能有什麽管家。」


    ——不管這個了,學姐呢?理沙重新在回廊的人潮中尋找靜香的身影。


    好不容易發現時,木戶靜香已經走遠了。在空中回廊的另一頭,學姐的背影變得越來越小。相對於剛才紅色禮服的美女,她的腳步顯得有點軟弱無力——


    2


    國立市青柳發現了年輕女性的橫死屍體,是在禮拜一上午的事情。


    前幾天趁著夏季出清大拍賣做了規模驚人的采買之後,寶生麗子果斷地決定,東西買了就是要用,立即穿上全新的夏季褲裝,精神抖擻地現身現場。這套黑色褲裝凝聚了最棒的素材、熟練的技術,以及絕妙地表現樸實感的設計,應該能徹底融入這群粗枝大葉的男性調查員之中才對。


    這裏是甲州街道旁的公寓興建現場。四周圍繞著鐵皮的建地內搭起了鐵管鷹架。四層樓的建築物眼看著就快要完工了。


    麗子在黃色封鎖線前停下腳步,然後用


    指尖推了推黑框裝飾眼鏡,東張西望著巡視四周。


    「太好了,警部好像還沒來呢。」


    ——幹脆就這樣,永遠別來最好!


    麗子在心中低聲訴說真心話。這時,旁邊傳來熟悉的爆裂聲,撼動著周圍的空氣。一輛銀色塗裝的jaguar反射著灑落下來的燦爛陽光,直朝著這邊猛衝。那輛車發出震耳欲聾的煞車聲,同時在麗子眼前「——嘰!」地甩尾停車。車門打開後,出現的當然是風祭警部。如果是普通人的話,現在這一瞬間肯定會因為違反道路交通法而遭到逮捕了。不過很遺憾,這裏沒有敢對亂開車的警部上手銬的調查員。


    「嗨,讓你久等了,小姑娘。」


    「…………」不,沒有人在等您喔。麗子在心中默默的說。


    風祭警部是有名卻非一流的汽車製造商——「風祭汽車」創業家的少爺,也是盛傳靠著金錢與人脈得到警部頭銜的精英刑警。


    「——不過。」麗子邊歎氣邊注視著眼前警部的打扮。警部身穿比平常還要雪白的西裝,光是看都覺得刺眼。「那個,可以請教一下嗎?警部。那套全新的西裝是?」


    「啊啊,不愧是寶生。居然被你發現啦。」


    警部用手指摩娑著白色的領口,「其實我昨天趁著夏季出清大拍賣做了大規模的采買呢。畢竟我的卡是白金卡啊。」開始了本日首次的自吹自擂。


    「啊啊,是這樣啊……」


    不過跟警部的采買比起來,我昨天采買的規模還要更大喔。畢竟我的卡是最高級的黑卡呢!


    麗子在無謂的地方對警部燃起了對抗意識。這樣的她,是名震天下的大財閥——「寶生集團」總裁寶生清太郎的獨生女。不過麗子向風祭警部這個反麵教材學習,一直以來極力避免做出炫耀家世的行為。國立市警署之中隻有幾個人知道麗子的來曆。當然,最毫無所覺的就是風祭警部了。


    這樣的兩人穿過黃色封鎖線,火速踏進了現場。


    在興建中的建築物旁,死於非命的年輕女性屍體隨意被棄置地上。麗子從裝飾眼鏡底下投以銳利的視線,仔細地觀察起屍體的樣子。


    女性身穿白色連身洋裝。年紀大約二十歲左右吧。美麗的黑色長發在棕色的地麵上攤開成扇形。白皙的脖子上不見墜飾之類的東西,取而代之的是疑似遭繩狀物勒過的痕跡。除此之外沒有明顯的外傷。


    「被害者是被勒死的。這無疑是起殺人案,犯人為男性,動機是感情糾葛……」


    「…………」


    偏頗得可怕的偏見。就算被害者是年輕女性,犯人也未必會是男性。


    「您太武斷了,警部。話說回來,您不覺得這具屍體有點奇怪嗎?」


    「啊啊,我知道。」


    警部盤起雙手,就這樣用下巴比了比死者的腳邊。「被害者沒有穿鞋,屍體旁也不見脫落的鞋子。這是怎麽一回事呢?這位美麗的女性總不可能打一開始就光著腳丫子吧。」


    「是。而且我想應該不隻是鞋子喔。」


    「——這話是什麽意思?」


    「比方說腰帶。雖然也可以當成一開始就沒係,但我總覺得不是這樣。這種設計的連身洋裝,通常會在腰際係上皮帶。那樣整體比例才會好看。」


    「原來如此。的確,腰部的地方看起來特別奇怪。犯人搶走被害者的鞋子後,又從腰際抽走了皮帶嗎?嗯——這到底是什麽樣的喜好呢?」


    「…………」為什麽您會覺得這是喜好啊?警部。麗子輕輕籲了口氣。「不是隻有這樣喔,警部。請看看被害者的臉。鼻子兩側可以看到些許凹痕。長年佩戴眼鏡的人經常會有這種情況喔。」


    「所以說,犯人搶走了被害者的鞋子、皮帶,還有眼鏡羅……?」


    「而且脖子周圍感覺也有點冷清。犯人或許從被害者脖子上拿走了墜飾或項鏈也說不定。另外,也看不到裝飾在頭發上的發箍或發圈之類的。手上既沒有手表、也沒有戒指。被害者打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佩戴這些東西嗎?我覺得不可能就是了。」


    「也就是說,以這個年齡的女性來看,死者身上的東西太少了——我看看。」


    風祭警部在屍體旁蹲下,然後來回撫摸被害者的衣服,確認身上攜帶的物品。不過,結果一如想像。警部失望地歎了口氣。


    「這個被害者什麽都沒有。錢包、執照、手機通通沒有。唯一有的是口袋裏的手帕。看來錯不了了。犯人把被害者佩戴在身上的東西全都拿光了。」


    「犯人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麗子無意中露出嚴肅的表情詢問風祭警部。


    於是警部仿佛就等這一刻似地咧嘴一笑。「嗬嗬,你不懂嗎?寶生。」


    「不,大概是掩飾——」


    「不懂的話,我就告訴你吧!這是掩飾工作啊,寶生。」


    「…………」就是說啊。嗯,我之前已經想到羅,警部。


    「犯人必須從被害者的屍體身上搶走什麽。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什麽。說不定犯人就是為了奪取那重要的什麽才殺害了這名女性。總之,犯人殺害了這名女性。不過,如果隻從屍體身上搶走一個目標物的話,犯人的行為反而會引起注意。所以除了目標物之外,犯人還連帶的從屍體身上搶走了其他不是特別必要的東西——寶生,我的推理怎麽樣啊!」


    「…………」什麽怎麽樣,那本來是我要講的推理啊!


    麗子心懷不滿地詢問警部:


    「所以簡單來說,那個對犯人而言很重要的東西是什麽呢?鞋子、皮帶、眼鏡、墜飾,還是戒指?」


    「要是知道就不用辛苦了。」警部避免明舌,把困難的問題往後推延。「對了對了,說到辛苦,還有另一個好像很棘手的難題呢。」


    「是,這我知道。是被害者的身分吧。」


    「沒錯,畢竟這名被害者身上像樣的東西隻有這條手帕而已。線索這麽少的話,要查出被害者的身分自然也不容易……嗯?」


    警部把臉湊近手中被害者的手帕,仔細地端詳著布麵。


    「怎麽了?警部。」


    「你看,寶生!」警部像是炫耀戰利品似地在麗子眼前攤開手中的手帕。「這條手帕不是普通的手帕。你看,這裏繡著像是校徽的東西吧。你覺得這到底會是什麽呢?」


    「真的耶,上頭的確有刺繡。警部知道這是什麽嗎?」


    「當然,這是校徽喔。」


    還不是一樣!既然如此,您就別問我啊!麗子掃興之餘,甚至對眼前的上司萌生殺意。當然,警部根本無從得知部下的心情。


    「這個校徽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千金就讀的名校,私立嘉德利亞大學的校徽。八成隻有在嘉德利亞大學的校內,才拿得到這項產品吧。」


    「那麽,帶著這個的被害者是嘉德利亞大學的學生,或者是畢業生羅?」


    「嗯,這可能性很高。」


    深深點了點頭後,為了將搜查推進到下一階段,風祭警部這麽提議:


    「看來我們似乎有必要走訪嘉德利亞大學一趟了。你不這麽認為嗎?寶生。」


    3


    「——私立嘉德利亞大學一如其名,原本是間女子大學。雖然在幾年前變成男女合校,但現在學生還是以女生占大半。女大學生率居然高達九成呢。」


    前往嘉德利亞大學的巡邏車內。風祭警部一邊輕快地操控方向盤,一邊告訴麗子關於學校的小情報。不過,雖然「出生率」或「體脂率」很常聽到,但「女大學生率」這個詞匯麗子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聽說。


    「您真清楚啊。」副駕駛座上的麗子挖苦著說。


    「還好啦。不是我自誇,我對女


    子大學還滿熟的呢。」


    警部若無其事地說出其實不值得誇耀的事情。把這隻自戀的色狼放到「九成是女生」的集團裏,真的沒問題嗎?麗子感到有點不安。


    不一會兒,麗子他們的巡邏車抵達了嘉德利亞大學。在停車場一停好車,兩人立刻造訪大學的辦公室。表明自己的身分並解釋來意後,接待的女性職員明顯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本校學生可能是殺人事件的被害者,所以兩位想看學生的照片是嗎?可是學生的照片是個人情報,不能輕易給別人看……」


    「原來如此,那就沒辦法了。看來我們隻能讓學生們看屍體臉部的照片,詢問『是否認識這位女性?』了。這樣可以吧?真的可以吧!」


    警部巧妙地口出威脅後,女性職員突然態度一變說「請千萬不要這麽做」,隨即在兩人麵前拿出四本冊子。封麵寫著「私立嘉德利亞大學·入學紀念相簿」幾個字。翻開書頁一看,上頭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學生的大頭照及就讀科係。


    「這是『入學紀念相簿』,內容收錄了學生入學時拍攝的照片。過去四年的都有,我想這樣就能知道大部分學生的臉了。」


    「哎呀,那可真是幫了我們大忙呢。」


    警部道過謝後,馬上跟麗子翻開相簿。


    在那之後,樸實的作業持續了好一會兒。比對屍體的照片與相簿內的照片,確認像或不像,是美女或長得馬馬虎虎,經過這般極為「樸實的作業」後,兩人總算找出了一張大頭照。


    那是個留著黑色長發的女性。臉上戴著仿佛教務主任般土裏土氣的眼鏡,不過仔細一看,五官都很端正。也就是所謂「摘下眼鏡時意外是個美女」的類型。


    「喔喔,你瞧瞧,寶生!這女性跟死者長得一模一樣。嗯,錯不了的。不管怎麽看都是同一個人。好,馬上去找這個學生問話吧。」


    「那個,如果跟屍體的照片是同一人的話,應該是沒辦法問話才對……」


    「嗯?這麽說也對——那就去找這名學生的關係人問話吧。」


    警部以指尖敲著相簿上的照片。麗子念出標注在相片下的名字。


    木戶靜香。從入學年度計算,她現在應該是就讀文學係的大三學生——


    說到學生在大學內的關係人,首當其衝的就屬老師吧。因此,麗子跟風祭警部造訪了文學係的研究室。目的是為了見木戶靜香的專題指導教授。


    這個名叫今西的教授穿著皺巴巴的襯衫,頭發蓬鬆淩亂,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五十多歲男性。聽說他的主要研究領域是近代日本文學,不過刑警們並不想問關於漱石或鷗外的事情。警部將身分不明的屍體照片遞向教授麵前,單刀直入地問:


    「請您確認一下,這名女性是不是您的專題生木戶靜香呢?」


    今西教授接過照片瞥了一眼,隨即驚訝地瞪大眼睛。


    「真不敢相信……這的確是木戶同學沒錯。為什麽她會變成這樣呢?」


    「昨晚九點左右,她被某人勒斃了。屍體被人發現陳屍在興建當中的公寓工地現場,不過實際的案發現場恐怕另有他處吧。」


    「木戶同學被殺了……到底是誰做出這麽殘忍的事情呢?」


    「這個嘛,是誰為了什麽目的殺害了她,這點我們目前正在調查當中。首先必須查明死者的身分才能繼續調查下去——話說回來,您對木戶靜香這名學生印象如何?」


    「您這麽問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私底下的事情我並不清楚喔。她是個優秀的學生。雖然在專題討論時很安靜,鮮少發言,不過從聊天中我知道她很愛看書。」


    「她的交友關係如何?例如是否有跟特定男性交往?」


    「這我不太清楚。這方麵她的朋友應該比較了解吧。聽說她加入了電影研究會,去問問那裏的社員如何?」


    感謝您寶貴的意見。這麽說完,風祭警部馬上離開研究室。麗子也緊跟在後。


    兩人隨即前往電影研究會的社團辦公室。社團辦公室似乎全都集中在被稱為社團大樓的獨立建築物裏。刑警們立刻踏進社團大樓。建築物內回蕩著學生們活力過剩的聲音,氣氛相當熱鬧。


    來來往往的學生果然大半都是女孩子。這些女孩子大概沒有識人的眼光吧。證據就是她們之中似乎有許多人都被風祭警部端正的容貌給吸引了。其中甚至還有女孩子直接「——呀!」地尖叫出來。每次遇到這種情況,警部的側臉總是浮現藏不住的喜色。


    「您笑嘻嘻的是在開心什麽呢?警部。」


    她們根本不了解警部的本質呀!麗子忍不住在心中大叫。


    在這之中,一名男生跑到麗子旁邊,然後也不曉得是哪裏有了誤會,「嗨,沒見過你呢,你是什麽社的?要不要加入我們社團啊?我們是昭和職業摔角研究會的——」開口就是熱烈的勸說。


    「不好意思,我沒興趣。」驚訝的麗子鄭重回絕邀請,同時偷偷握緊拳頭做了個勝利姿勢——太好了,我被人當成女大學生了!不愧是麗子妹妹,看起來還很年輕呢!


    「你笑嘻嘻的是在開心什麽呢?寶生。」


    「…………」不,什麽也沒有。而且我哪有開心……


    不知不覺間,兩人總算抵達了掛有電影研究會門牌的房間。麗子一敲門,裏頭便傳來女性回應「請進」的聲音。麗子打開房門。


    正麵牆壁上是f·楚浮(francois rnd truffaut)導演的知名電影,「四百擊」的海報。牆邊擺放著塞滿電影雜誌的書架。而房間中央有三名學生。兩女一男,女大學生率是百分之六十六點又多一點點。


    麗子等人先表明自己是國立市警署的刑警,然後淡淡地告知學生們木戶靜香遭某人殺害的事實。不過,聽完刑警們所說的話,他們似乎還是缺乏實感的樣子。得知朋友的死訊後,三名學生都有點呆愣愣的。這樣對刑警們來說反倒正好。風祭警部馬上開始發問:


    「我們正在調查木戶靜香同學的交友關係。她有跟誰特別熟嗎?」


    「最熟的是我吧。」唯一的男學生舉起了右手。「我是文學係三年級的杉原俊樹,跟靜香是從國中時代就開始的孽緣——她真的死了嗎?」


    「啊啊,很遺憾——那我問你。木戶同學身邊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是否遭人怨恨,或是卷入糾紛之中呢?」


    「這個嘛,我最後一次見到靜香是在上個禮拜的禮拜五。那時候她看起來很正常。不過,她本來就不是會得罪人的女孩——對吧?社長。」


    電影研究社的社長留著一頭棕色短發,是個給人活潑印象的女大學生。「我是西田真弓,經濟係大四生。」報上姓名後,她開始訴說起自己對木戶靜香的印象。


    「的確,木戶同學生性溫和認真,不是會跟別人起爭執的那種人。拿電影來比喻的話,應該就是新浪潮派之前的古典派法國電影吧。」


    盡管她本人似乎以為自己形容得很好,但麗子並沒有足以理解這種比喻的電影素養。這點風祭警部恐怕也一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過他卻仿佛徹底理解這種比喻般連點了兩次頭。「——簡而言之,木戶靜香同學是個氣質高雅的女性吧。」


    「嗯,是的。」西田真弓對著警部點了點頭。「不過新學期開始後,她好像有點變了。雖然我說不上來,但她最近感覺變漂亮了。或許是有了喜歡的人也說不定。」


    「咦——怎麽會,騙人的吧!」杉原俊樹抗議似地大叫。


    「那個,這麽說起來,關於昨天的事情……」


    這時,之前始終保持沉默的另一名女學生突然開口了。一行人同時將視線轉向個頭嬌小的她身上。


    風祭警部問道:「——你是?」


    「水野理沙,文學係大二生。其實昨天白天我在立川車站前碰巧遇見了木戶學姐。可是當時學姐的樣子有點奇怪……」


    「什麽,你昨天白天見到她了?喂,同學,快把當時的情況詳細告訴我們。」


    在警部的催促下,水野理沙道出了昨天在立川車站前的咖啡廳內發生的事情。刑警們專心地聽她說。單就內容聽來,木戶靜香在咖啡廳內的行為舉止確實有幾個奇怪的地方。成年女性不會毫無緣由的在咖啡廳通道上突然跌倒。木戶靜香為什麽會那麽匆忙呢?


    無視於困惑到歪著頭的麗子,警部關注的似乎是其他地方的樣子。


    「我確認一下,昨天木戶同學的打扮是頭上別著發箍,臉上戴著眼鏡,脖子掛著墜飾,左手腕戴著手表,腰間係著皮帶,然後腳上穿著高跟鞋。此外,她還帶了粉紅色的包包——是這樣沒錯吧?」


    「是,的確是這種打扮,那有什麽問題嗎?」


    聽了水野理沙的發問,麗子回答:「其實被害者的屍體身上完全沒有這些東西。剛才說的飾品或小配件之類的全都被犯人搶走了。水野同學,你對犯人的目的有沒有什麽頭緒呢?」


    麵對麗子的問題,水野理沙沉默了。掩飾工作,她的腦海裏似乎也浮現出這種想法。隻是,恐怕她也不知道該從何去厘清吧。


    為了舒緩水野理沙僵硬的思路,麗子對她展露溫柔的微笑。


    「不管是什麽都行喔,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都說來聽聽看吧。」


    「就算您這麽說……啊,這麽說起來!」


    水野理沙啪地拍了一下手,麗子也跟著往前挺出身子。


    「什麽什麽?你想起什麽了嗎?」


    「是的,當時有個穿著紅色禮服的女人經過咖啡廳前,還有個像是管家的黑衣人抱著一堆東西追在後頭。該不會這也跟事件有關——」


    「沒有關係。那隻是普通的行人罷了。」麗子很不自然地幹脆斷言。


    「……喔、是這樣嗎?」仿佛被麗子的氣勢給震懾住一般,水野理沙噤口不語。


    就在奇妙的沉默降臨眾人之間的時候,風祭警部嗚咳地稍微清了一下嗓子。


    「言歸正傳吧。我們想知道的是木戶靜香同學的交友關係。除了在場的人以外,你們知道還有誰跟木戶同學關係匪淺嗎?」


    「不是這所大學的人也可以嗎?」


    社長西田真弓豎起食指說。「那我知道一個——就是寺岡浩次。」


    「喔,那個寺岡是何許人物呢?」


    「是這個電影研究會的前社長。他今天春天畢業,目前在銀行上班。」


    木戶靜香應該暗戀著寺岡浩次才對,西田真弓以充滿信心的語氣對刑警們說。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呢?」


    麵對鄭重詢問的麗子,西田真弓隻回答了一句「這是女人的直覺」。


    4


    麗子跟風祭警部去找寺岡浩次見麵,是隔天禮拜二的事情。地點在正對著國立市引以為傲的主要幹道,大學大道的咖啡廳。麗子與風祭警部堂堂正正地坐在個性保守的人都會敬而遠之的露天平台正中央,等待寺岡的到來。


    銀行員寺岡利用午休時間,跟兩人約好了在這裏碰麵。雖然雙方是第一次見麵,但因為已經告知過我方是「坐在露天平台上的白西裝男與黑色褲裝美女」,對方認錯人的可能性趨近於零。


    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幾分鍾,一名青年才走向兩名刑警的桌子。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兩位是國立市警署的人嗎?」


    這麽說完,寺岡浩次客氣地點頭致意。明明時值盛夏,他卻一身深藍色西裝打扮,而且領帶還係得紮紮實實,看起來十足像個穩健的銀行員。身高算高,體格結實。精悍的臉龐曬得黝黑,頭發剪得很短。他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時,唇緣可以看到白得不自然的牙齒。


    就座後點好咖啡的他,重新在刑警麵前報上姓名。


    「我是寺岡浩次。聽說兩位想問關於過世的木戶靜香小姐的事情。聽聞她的死訊,我也感到相當震驚。隻要是我辦得到的事情,不管什麽我都願意幫忙。請您盡管發問。」


    看著應對進退完美無缺的寺岡,麗子突然毫無根據地心想「這男人該不會是真凶吧?」。自己的想法會變得如此扭曲,究竟是受到風祭警部的影響,還是被管家影山害的呢?無論如何,在麗子眼裏看來,寺岡浩次這個男人是絕不能輕怱大意的角色。


    麗子推了推裝飾眼鏡,對坐在眼前的寺岡投以疑惑的視線。像這樣被刑警直盯著瞧,大多數人就算沒做虧心事也會忍不住別開目光。可是寺岡這個男人不知道是不是神經太大條,他反而正麵回看麗子的眼睛。別開目光就輸了,這麽心想的麗子也賭氣瞪回去,不過對方卻怎麽樣也不肯移開視線。結果兩人的互瞪遊戲持續到點好的咖啡送來為止。


    麗子對寺岡這個人的戒心越來越強了。


    在緊張感的籠罩之中,風祭警部率先開口發問。


    「寺岡先生跟已故的木戶靜香同學好像很親近的樣子。」


    「這個嘛,我是不曉得能不能算得上親近。不過我們是大學時代電影研究會的學長學妹關係。」


    「哎呀,是這樣啊。可是我聽說兩位正在交往呢。」


    「還不到交往的程度——不過畢業之後,我們有好幾次機會單獨見麵。比方說,我們曾在假日一起去看電影。」


    「喔。單身男女假日去看電影,大多數人不是都稱之為約會嗎?」


    風祭警部發表個人見解。寺岡浩次勉強讚同他的想法。


    「這個嘛,如果您要這麽想的話,我也無法否定就是了。」


    這麽說來,昨天白天水野理沙是在立川車站前的咖啡廳遇見了木戶靜香。那間店附近有一間立川市和周邊居民都很熟悉的複合式電影院。急忙離開咖啡廳後,木戶靜香會不會是趕著去跟寺岡浩次約好要碰麵的地方呢?


    警部大概也想到了同樣的可能性吧,隻見他拐彎抹角地提出問題:


    「最近一次你跟木戶靜香碰麵是什麽時候?」


    「我們最後一次單獨碰麵應該是在大約半個月前。同樣是一起去看電影。」


    「昨天沒碰麵吧?」警部直截了當地問。


    「沒有。」寺岡斬釘截鐵地否認。


    「慎重起見,我想請教一下,昨晚你人在哪裏做什麽呢?」


    「這該不會是在調查不在場證明吧?刑警先生。不過因為我過著單身的獨居生活,假日晚上大多是一個人在家。是啊,昨天也是這樣。所以我沒有什麽可以稱得上是不在場證明的事證。隻是,您會懷疑我還真是令人遺憾啊。」


    「不不,我們絕不是在懷疑你。」


    這麽說完,警部對眼前的男人投以強烈懷疑的視線。「話說回來,被害者身上的鞋子、皮帶、眼鏡、墜飾,還有發箍等等小配件全被拿走了。犯人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情呢?關於這點,寺岡先生有沒有什麽想法呢?」


    「這個嘛,雖然不太清楚,但小配件之中大概有什麽具有特殊意義的東西吧。比方說特別值錢,或是特別罕見的物品。對了,說不定她身上戴著犯人贈與的禮物呢。如果把那項物品留在屍體身上就離開的話,警察或許會懷疑起贈與者也說不定。擔心這點的犯人想把那樣東西從屍體上拿走。可是,如果隻把要拿的東西拿走,反而會更引人注意,所以犯人才把其他無關的小配件也全都帶走。這種事情不是很有可能嗎?」


    「原來如此,犯人送給被害人的禮物啊。嗯,果然大家想的都一樣呢。我們也正在考慮這種可能性


    。」


    警部裝出一本正經的表情竊占了寺岡的見解。隻要是有可能的想法,無論那是來自於部下還是嫌犯,警部都會貪婪地占為己有。這樣的風祭警部雖然稱不上優秀,但或許是最強的刑警也說不定。


    不久,大致結束訊問之後,風祭警部轉頭麵向鄰座的麗子。


    「寶生,你有沒有什麽想問的問題?」


    麗子心想機不可失,對寺岡丟出了盤據心頭的疑惑:


    「那個,冒昧請教一下,我臉上沾了什麽嗎?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不停看著我的臉,是有什麽令人在意的地方嗎?」


    聽到這話,寺岡頓時驚慌失措,連忙將視線從麗子臉上移開。


    「不、不,沒什麽。我隻是覺得你的眼睛好漂亮啊……真是對不起。」


    這樣回答後,寺岡歉疚似地默默低下了頭。


    5


    這天晚上,在矗立於國立市某處的寶生邸內大而無當的客廳裏。


    寶生麗子單手拿著玻璃酒杯,優雅地度過用完晚餐後的休憩時刻。麗子輕鬆地靠坐在沙發上,身上穿著跟白天的黑色服裝截然不同的粉紅色連身洋裝。綁在後腦杓的頭發如今也都垂放下來,十足千金小姐的氣勢。


    這樣的麗子啜飲了一口高腳杯內的紅酒,不經意地環顧著客廳。這時,一件陌生的物體突然躍入麗子的視線一隅,那是幾乎可以容納一個小學生的巨大陶壺,表麵描繪著不知是伊萬裏還是唐津的藍色花紋。麗子從沙發上起身,一邊走向那個陌生的陶壺,一邊詢問身旁的管家。


    「欸,影山,這個奇怪的陶壺是怎麽回事?是誰送的嗎?」


    聽了麗子所說的話,「啊啊,大小姐……」西裝打扮的影山露出好像很遺憾的表情左右搖了搖頭。


    「您果然忘了呢。」


    影山別有深意的一番話,讓麗子突然覺得背後冷颼颼的。「……難、難不成。」


    「就是那個『難不成』。大小姐昨天在立川進行了異於尋常的采購。當時您在古董商店購買了黑檀木製的桌子吧。」


    「嗯,我記得確實是這樣沒錯。」


    「準備付帳之前,大小姐指著突然看到的巨大陶壺說『這個也要』,當下就決定買下了。感覺就像是順手買下放在便利商店收銀機旁的草莓大福一樣隨便——您不記得了嗎?」


    「不、不會吧……」麗子抱住了頭。「我完全不記得了……這真的是我買的嗎?」


    雖然麗子的興趣是購物,但當購物欲異常高漲時,有時連她都不記得自己買過了什麽東西。平常在演變成這種情況之前,隨侍在側的影山都會發出「異常購物警報」,借此遏止麗子的購物欲,不過昨天似乎連他的警報也沒效的樣子。


    麗子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恐懼。


    「真是不敢相信。再說,這種沒品味的陶壺到底要裝飾在哪裏啊?」


    「那正是我想問的問題。說老實話,大小姐究竟是中意這個沒品味的陶壺哪一點而買下了它呢……」


    「喂,影山,你說『沒品味的陶壺』是什麽意思啊!」


    「是,這不是大小姐您自己說的嗎?」


    「我可以說,但是你不能說!」


    麗子懷著複雜的心情重新打量起那個陶壺。


    「嗯,仔細一看,這壺還挺漂亮的嘛。釉藥的光澤等等都處理得不錯。將來或許會值錢也說不定——影山,慎重地把它裝飾起來,別打破了。放在我的寢室還是哪裏都行。」


    「遵命。那我就擺到某個大小姐看不到的遠處吧。」


    「也好,就這麽做吧。」仿佛想要甩開討厭的記憶般,麗子別開臉不看陶壺。「對了,昨天我們在立川車站前購物的時候好像被嘉德利亞大學的女學生看到了,害我一直擔心會不會在警部麵前暴露真實身分。不過最後還是沒被發現就是了。」


    「嘉德利亞大學……」影山這麽輕聲低喃,銀框眼鏡底下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我沒記錯的話,那所大學的女學生好像遭人勒斃了是嗎?印象中,我曾在午間的名嘴脫口秀節目上看過這則新聞。」


    「沒錯,就是那起事件。」這男人今天又看了名嘴脫口秀節目啊。盡管感到傻眼,麗子內心還是希望借助影山的力量。為了激起他的興趣,麗子故意用嚴肅的語氣說道:「那是起非常奇怪的事件。被害者佩戴在身上的各種物品全被犯人搶走了,所以無法判別犯人真正想要拿走什麽。她究竟被搶走了什麽呢……」


    講到一半,麗子裝模作樣地中斷話語,望向管家。於是影山把手貼在自己胸前,表現出管家應有的謙恭態度向麗子提議。


    「大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事件的詳情嗎?這樣敝人影山也能為大小姐略盡棉薄之力。」


    「好吧。我就告訴你,仔細聽了。」


    麗子仿佛特別施舍管家似地,開始訴說事件詳情。


    之後過了一段時間——


    站著聽完麗子所說的話後,影山輕輕吐了口氣,不疾不徐地開口。


    「如同風祭警部所推測的,犯人奇怪的行動確實是掩飾工作。犯人將被害者身上佩戴的小配件全部搶走,讓人難以看出原本的目標物是什麽。」


    「果然是這樣。那麽影山,你怎麽想呢?犯人真正想搶走的究竟是什麽?鞋子、皮帶、眼鏡、發箍、手表,還是……」


    「不,犯人想奪走的並不是這些東西,而是另有其他。」


    「另有其他是什麽啊?你該不會要說——犯人奪走了被害者的『性命』吧?不好意思,我不指望這種詼諧的答案。」


    「不,這種無聊的答案我也想不到。」


    你說無聊的答案是什麽意思啊!麗子不禁火大起來。無視這樣的麗子,影山自顧自地接著說:


    「被害者被搶走的是更為具體的東西。從大小姐陳述的內容看來,那東西的真麵目已經很清楚了——恕我失禮,大小姐。」


    影山窺探著麗子的臉,冷不防地對她說:


    「居然為這種程度的謎題而苦惱,大小姐還真是派不上用場呢。」


    「!」宛如空手道高手擊破十枚瓦片般的衝擊聲響徹客廳——咖啦!


    猛然回過神來,昨天剛買的巨大陶壺,已經在麗子眼前淒慘地碎裂了。是麗子聽完影山狂妄的發言後氣得揮拳打破的。即使如此,麗子還是怒火難消。她伸出一根手指指著管家,盡可能地大聲叫道:


    「派不上用場是什麽意思!別看我這樣子,我有時候也是會派上用場的!」


    「舉例來說是什麽時候呢?」


    「不要一本正經地問這種問題啦,笨蛋——!」


    麗子沒東西可打,隻好用腳踹飛破裂的陶壺碎片,借此表達心中的怒氣。


    「那好,影山。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就說來聽聽啊。犯人搶走的東西是什麽?好了,快說。那已經清楚地擺在我眼前了對吧。」


    「好了好了,大小姐。別那麽激動,請冷靜想想。」


    「所以說,到底是要想什麽啊?」


    「大小姐的描述中,最值得注意的還是案發當日的白天,水野理沙在咖啡廳裏遇見木戶靜香這段插曲。」


    「你是說木戶靜香在咖啡廳時樣子有點奇怪的事情吧。的確,這點是很讓人在意,其中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有非常重大的意義。」


    影山靜靜地點了點頭,然後接著說:「木戶靜香在咖啡廳內的怪異舉止以離去時尤其顯著。當時她抓空了眼前的空玻璃杯,還在什麽都沒有的通道上摔倒了。離開店裏時腳步也顫顫巍巍不太穩定。這些事情告訴我們一個事實,您知道是什麽嗎?大小姐。」


    「木


    戶靜香看不清楚前麵——是這樣沒錯吧?」


    「哎呀。」影山意外似地眨著眼。「您發現了呢,大小姐。」


    「少瞧不起人了。這點小事我也知道。照常理來想的話,隻有可能是這樣了。不過問題是在那之後。的確,木戶靜香似乎近視度數很深的樣子,可是在咖啡廳裏的時候,她眼睛應該看得很清楚才對喔。因為她一如往常地戴著眼鏡。說她眼睛看不清楚就太奇怪了。」


    「好了,這裏正是要思考的地方。她確實戴著眼鏡,不過那真的跟平常一樣嗎?」


    「啊,原來如此。」


    麗子砰地敲了一下掌心。「木戶靜香戴著跟平常不同的眼鏡——也就是度數不合的眼鏡,所以她看不清楚前方。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啊啊,可是不對喔,影山。水野理沙曾經近距離看過戴著眼鏡的木戶靜香。木戶靜香戴著的眼鏡是她平時慣用的無框眼鏡,從她的證詞可以清楚得知這點。況且,故意戴著跟平常不同、度數不合的眼鏡也沒意義啊。」


    「您說得是,在咖啡廳裏時,木戶靜香佩戴的無框眼鏡是她平時慣用的東西。鏡片度數應該也是合的才對。盡管如此,戴著眼鏡的木戶靜香視力卻異於平常——您覺得這是為什麽呢?」


    「…………」麗子隻能沉默地左右搖頭。


    影山並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反而從其他角度繼續發表演說。


    「話說回來,水野理沙供稱的咖啡廳小插曲中,還提及了木戶靜香另一項特別的舉動。」


    「特別的舉動?那是什麽?」


    「就是木戶靜香經常抬起眼來注視著水野理沙。而且她的雙眼看起來有點濕潤。這些事情究竟意味著什麽呢?」


    「這個嘛。」麗子手抵著下巴思索起來。說到「往上看的濕潤眼眸」,那是戀愛中的女孩為了瞬間擄獲心儀男子的心而使用的高度技巧。在情竇初開的少女時代,麗子也曾對著固定在高處的鏡子,一次又一次地進行「完美抬眼」的特訓。不過女大學生抬起眼來看學妹究竟有什麽意義呢?這點麗子也相當懷疑。「嗯——我不太清楚。影山怎麽想呢?」


    「一般來說,所謂『往上看的濕潤眼眸』是女性對男性賣弄風騷的低俗技巧。我想大小姐這麽高貴的人大概是與之無緣吧。」


    「是是、是啊。我的確不可能抬起眼來對男性賣弄風騷。」


    「就是說啊。如果知道大小姐做出了那麽輕浮的舉動,老爺一定會難過得唉聲歎氣吧。」


    影山勾起嘴角露出笑容。「言歸正傳,身為同所大學的學姐,木戶靜香沒有必要抬起眼來對學妹水野理沙賣弄風騷。更不用說木戶靜香還戴著眼鏡了。」


    「嗯?眼鏡怎麽了?那跟抬起眼看人又沒關係。」


    「不,那可大有關係了。雖然大小姐在工作中戴著眼鏡,但那是裝飾眼鏡。所以您不明白自是情有可原。可是,木戶靜香的眼鏡是用來矯正近視的眼鏡。如果戴著它抬起眼來看對方的話,那會怎麽樣呢?她的視線會通過鏡框之上的空間。這樣就不能透過鏡片看對方了。」


    影山彎下腰,把手指貼在自己的銀框眼鏡鏡框上。然後他把眼鏡稍微往下拉,抬起眼來注視著麗子。的確,他的視線通過鏡框之上,投射在麗子身上。


    「如此一來,鏡片就失去意義了。當然,視力也無法獲得矯正。近視的雙眼依然維持著近視的狀態。現在我隻能很模糊地看到大小姐。」


    「我想也是。嗯,我很明白了。」


    「盡管如此,木戶靜香卻刻意用這種方式看學妹的臉。為什麽木戶靜香要故意用看不清楚的方式看對方呢?而且在這同時,雖然戴著照理來說看得很清楚的眼鏡,但她卻仿佛看不見前方似地抓空玻璃杯,在通道上跌倒,最後還踩著顫顫巍巍的步伐離去。您明白這代表了什麽意思嗎?」


    「不,我一點也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木戶靜香的眼鏡有什麽異狀嗎?」


    「不,眼鏡本身並無任何異狀。那是她平常慣用的眼鏡。」


    「那麽為什麽——」


    「這很簡單。」這麽說完,影山道出了出乎意料的論點:「問題是在咖啡廳裏時,木戶靜香正戴著隱形眼鏡。正因為如此,她才能清楚看見原本看不清楚的東西。另一方麵,原本看得清楚的東西就變得難以看清了。」


    「呃,什麽什麽,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說隱形眼鏡?騙人的吧。因為木戶靜香可是戴著眼鏡喔。而且從她屍體的雙眼中也沒發現什麽隱形眼鏡——啊,原來如此!」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麗子才總算覺得蒙蔽自己的東西掉出眼睛——不,應該說隱形眼鏡掉出眼睛吧——總之,她看見了真相。看著驚訝得瞠目結舌的麗子,影山以沉穩的語氣道出了同樣的真相。


    「您已經明白了呢,大小姐。犯人真正想從木戶靜香屍體身上搶走的東西,那既不是鞋子、皮帶,也不是眼鏡,而是她眼中的兩片隱形眼鏡。」


    「——也就是說。」麗子坐在沙發上這麽說完,便跟眼前的管家確認。


    「在咖啡廳裏的時候,木戶靜香在兩眼戴著隱形眼鏡的狀態下又戴上了眼鏡,就這樣跟水野理沙交談。是這樣沒錯吧?影山。」


    「您說得是。對於佩戴著眼鏡與隱形眼鏡兩種鏡片的她而言,周圍的景象看起來應該很扭曲吧。所以她才會抓空眼前的玻璃杯,在通道上跌倒,踩著顫顫巍巍的腳步迅速離去。」


    「她之所以抬起眼來看水野理沙的臉,是因為那樣看得比較清楚吧。對於戴著隱形眼鏡的她來說,其實無須透過眼鏡鏡片,就能看清楚對方。」


    「是的。另外,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則是因為戴著兩層鏡片,導致眼睛負擔加重的關係。這樣想就說得通了。」


    的確,如同影山所言,若是想成木戶靜香佩戴著隱形眼鏡的話,她一些不自然的舉動就都能解釋得通了。錯不了的。案發當天跟水野理沙在咖啡廳裏巧過時,木戶靜香正佩戴著隱形眼鏡。如果是這樣的話,麗子也隱約猜出她在隱形眼鏡外又戴著眼鏡的理由了。


    「木戶靜香不想讓熟人看到自己戴著隱形眼鏡——也就是形象有別於往常的自己吧。可是她運氣不好,在咖啡廳裏碰到了學妹水野理沙。於是她從包包裏取出慣用的眼鏡戴上,喬裝成平常的自己。就算眼前的景象看起來多少有些扭曲,那也比被人發現自己戴著隱形眼鏡要好得多了。她是這麽判斷的吧。」


    「您說得是。既然都知道這麽多了,接下來就簡單了。木戶靜香為什麽要戴上平時不用的隱形眼鏡來到立川車站前呢?而她又是為什麽拚了命地想對學妹隱瞞這件事情呢?」


    「是因為男人吧。」麗子滿懷確信地斷言。「聽電影研究會的人說,木戶靜香這位女性長得還算漂亮,但卻給人一種有點樸素保守的印象。對這樣的她來說,眼鏡就像是象征性的道具。可是跟喜歡的男人見麵時,這樣的她也會摘掉慣用的眼鏡,轉而佩戴隱形眼鏡吧。禮拜天在立川車站前的她正是準備要跟喜歡的男人碰麵。是這樣沒錯吧。」


    「是,雖然不像大小姐那麽有把握,但我也持相同意見。說到年輕女性戴著平常不用的隱形眼鏡偷偷見麵的對象,第一個想到的都會是戀人吧。如此一來,若是平常總是戴著慣用眼鏡的女性,卻在佩戴著隱形眼鏡時遭到殺害的話,警察會如何判斷呢——」


    「女性是跟戀人見麵後才遇害的,警察一定會這麽研判。所以,下手行凶的嫌疑,第一個就會落在被害者戀人的頭上。」


    「恐怕這名犯人也很擔心這點吧。所以犯人從屍體身上搶走了隱形眼鏡,使得被害者成為裸視狀態。一旦調查開始,警方馬上就會查出被害者是眼鏡的愛用者。於是警方理所當然


    會這麽想:犯人搶走了被害者的眼鏡。結果反而遠離了犯人搶走了隱形眼鏡的真相。這點正是犯人的企圖。」


    「原來如此。而且犯人選從被害者身上拿走了鞋子、皮帶、包包等無關的物品。這種種行為,就是為了避免警方將注意力集中在被害者的眼睛。總之,這肯定是掩飾工作沒錯。」


    「是,正是如此。事實上,警方對於犯人搶走了被害者什麽東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犯人的掩飾工作可說是相當成功。」


    「不過,與其搞得這麽麻煩,犯人搶走隱形眼鏡後再為屍體戴上眼鏡不是更好嗎?被害者一定在包包裏放了眼鏡。就是木戶靜香在咖啡廳裏戴著的那副時髦的眼鏡。」


    「您說得是。可是犯人並沒有想到這個點子。恐怕這名犯人是個視力良好,從未用過眼鏡跟隱形眼鏡的人吧。所以,犯人並沒有想到佩戴隱形眼鏡者會在包包內隨身攜帶眼鏡以防萬一這種司空見慣的可能性。因此,犯人才會沒發現包包內的眼鏡。」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犯人是木戶靜香的戀人,而且視力八成不差——」


    麗子腦海裏瞬間浮現出切中這些條件的人物姓名。


    「犯人是寺岡浩次。他偷偷跟木戶靜香交往,視力大概也不錯。」


    「電影研究會的杉原俊樹不用考慮嗎?」


    「那個男生?不,他不是犯人。他跟戴著眼鏡的木戶靜香應該在社團教室裏碰過好幾次麵才對。這樣的話,木戶靜香跟杉原俊樹約會時特意戴上隱形眼鏡就沒意義了。而且她應該也會幹脆地告訴水野理沙『接下來要跟杉原同學約會』。畢竟兩人是社團裏公認的一對嘛。因此,杉原俊樹不是犯人。犯人跟被害者的關係應該更不為人知才對,隻有寺岡浩次才符合犯人的條件。影山也是這麽認為的吧?」


    麵對單方麵征詢同意的麗子,影山以慎重的態度開口。


    「是,的確,我不否認寺岡浩次是涉嫌重大的嫌犯。不過老實說,在本次事件中,隻有兩件事情我可以有把握地推理出來。即犯人搶走了被害者的隱形眼鏡,以及犯人是被害者的交往對象,隻有這兩件事情而已。犯人是寺岡浩次的可能性的確很高,可是也不能就此斷言杉原俊樹犯案的可能性為零。而且還沒浮出台麵的其他交往對象也未必就真的沒有。」


    「欸,照你這麽說的話,犯人永遠都抓不到了嘛。我覺得殺害木戶靜香的真凶應該就是寺岡浩次沒錯!」


    「大小姐,如果隻有『覺得——應該』程度的證據,我覺得應該是無法逮捕犯人的喔。」


    「我、我知道啦。不準酸我!」


    麗子在沙發上盤起雙手,閉上眼睛思考了一會兒。有沒有能夠證明寺岡浩次是真凶的鐵證呢?還是他的證詞裏有沒有決定性的矛盾點呢?就在麗子這麽想的時候,腦海裏突然仿佛天啟降臨般靈光一閃。


    麗子張開眼睛,對著好像在打什麽壞主意似地笑得一臉得意的管家說:


    「我想到一個好點子了。他是不是犯人,就讓他自己說出來好了。」


    「原來如此。您是說將寺岡浩次強行押進國立市警署的偵訊室,用近乎拷問的粗暴手段進行訊問逼供的做法吧。可是大小姐,這種做法可是冤獄的肇因喔。而且還可能招來各界抨擊……」


    「誰會做出那種蠢事啊!」


    麗子大喝一聲後,管家宛如放下心中一顆大石頭般籲了口氣。「聽您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那麽大小姐,您打算怎麽做呢?」


    「沒什麽,隻是問他一些問題而已。一分鍾內就可以結束了。」


    這麽說完,麗子視線掃過客廳的時鍾。時鍾的指針已經走過了晚上十一點。麗子從沙發上起身,伸著懶腰打了個小小的嗬欠。然後她對身旁的管家說:


    「今天已經很晚了,接下來等到明天早上再說吧。到時候影山也一起來。我要把事件解決掉,絕不讓你再說我『派不上用場』!」


    「那真是叫人期待啊。那麽,推理就留待早餐後——」


    「嗯,這次的確是這樣呢!」麗子點了點頭,對影山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然後仿佛迫不及待明天的到來一般,麗子蹦蹦跳跳地離開了客廳。


    6


    因此,隔天早上過了八點的時候,在寶生邸內用完早餐的麗子,乘著影山駕駛的轎車出現在國立市某處的住宅區。最重要的嫌犯,寺岡浩次居住的公寓就在彎進前方窄巷的地方。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麗子穿著黑色褲裝配上黑色裝飾眼鏡,也就是所謂的寶生刑警裝。她定睛凝視著那棟公寓的三樓走廊。


    「如果是認真踏實的銀行員,現在也差不多該出門上班了。」


    麵對這麽低聲呢喃的麗子,「那麽大小姐,請您帶上這個。」駕駛座上的影山這麽說著遞出了兩樣道具。麗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兩樣東西,同時疑惑地歪起了頭。


    「墜飾跟助聽器?」要我挑一個嗎?「我就隻拿走墜飾羅。」


    「不是的,大小姐。請您仔細看清楚。這條項鏈的墜飾是高性能收音麥克風,水滴狀的墜飾頭可以接收周圍的聲音。看起來像是助聽器的東西則是高性能耳機,請戴在耳朵上使用。我的聲音將會直接傳到大小姐耳裏。」


    「喔,使用這個的話,我就能和影山說悄悄話了吧。」麗子仔細端詳水滴狀的墜飾頭,「雖然沒有必要,但我姑且收下了!」然後這樣對著麥克風大叫道。駕駛座上的影山趕忙捂著耳朵,足足彈起有十公分高。


    「請、請您正常說話,大小姐。小聲說就聽得很清楚了……」


    「果真性能不錯呢!」麗子佩服地這麽說完,便開心地將墜飾掛在脖子上。


    這時,三樓的走廊傳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一名男子出現在走廊上。


    「是寺岡!」麗子語帶緊張地叫道,隨即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我走了。」


    請小心,在影山的送行聲中,麗子衝出了轎車。進入眼前的窄巷後,在那裏是公寓的公共玄關。麗子快步跑到玄關前,一邊將高性能耳機戴在左耳上,一邊等待嫌犯登場。


    不久,玄關的自動門打開,裏頭出現一位身穿西裝,手提公事包的年輕男性。是寺岡浩次。看到眼前站著黑色褲裝打扮的女性,他一瞬間露出吃驚的表情。然後他立刻換上掩飾用的諂媚笑容迎向麗子。


    「啊、嗨,這不是昨天的刑警小姐嗎?一大早的有什麽事情嗎?」


    「不,沒什麽特別的事情。隻是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喔,刑警小姐有問題要問我?是什麽樣的問題呢?」


    為了縮短跟寺岡浩次之間的距離,麗子走向他開口。


    「昨天跟你會談的時候,你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瞧,這點我實在是在意得不得了。所以我才想就這件事情重新來請教你——」


    「啊啊,是這樣啊。老實說,那是因為刑警小姐美得驚為天人,我一不小心就看得入迷了。不過昨天還有男性刑警在場,所以我不方便說出口。」


    「咦?是這樣啊。討厭,我哪有那麽漂亮……嗚呼呼。」


    對著被稱讚漂亮而歡欣雀躍的麗子,影山透過耳機提出警告。


    『大小姐,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了。居然被對方言不由衷的恭維所惑,這可是自掘墳墓的行為喔。』


    我知道啦!輕聲這麽說完——嗯,言不由衷的恭維?麗子疑惑地歪起了頭。


    不過,現在不是在影山的遣辭用字中挑毛病的時候。麗子重新打起精神。


    「的確,我或許是國立市警署最漂亮的刑警也說不定。可是,你盯著我瞧的理由真的隻有這樣嗎?寺岡先生。」


    「您、您究竟想說什麽呢?刑警小姐。」


    「


    我總覺得昨天你不是看我的臉,而是我的眼睛,尤其是這副黑框眼鏡。於是我突然想到,我的眼鏡該不會跟遇害的木戶靜香同學很像吧?所以你才會不由自主地被我的眼鏡吸引了目光,不是嗎?」


    「不是的。為什麽我會被刑警小姐的眼鏡吸引了目光呢?我會盯著女性的眼睛瞧就好像一種癖好。我喜歡眼睛漂亮的女性,就隻是這樣而已。我才沒有注意眼鏡呢。」


    「哎呀,你討厭戴眼鏡的女性嗎?」


    「咦?不,也沒有說特別喜歡或討厭。況且刑警小姐的眼鏡跟木戶小姐一點都不像。她的眼鏡不像刑警小姐戴的那麽時髦,而是像教務主任會戴的那種土裏土氣的眼鏡——」


    「!」這一瞬間,麗子在心中大聲叫好。然後她用誰都聽不見的微弱音量偷偷詢問遠處的夥伴。「——怎麽樣啊?影山。」


    『真是太令人佩服了,大小姐。現在這一瞬間,他等於是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耳機裏傳來管家讚賞的聲音。麗子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說像教務主任會戴的那種土裏土氣的眼鏡,這是真的嗎?你們半個月前碰麵時,她也是戴著這副眼鏡?」


    「那當然——」話回到一半,寺岡臉上浮現狼狽的神色。「不——不是嗎?」


    「沒錯,不是喔。」麗子從容不迫地點了點頭。「你所謂土裏土氣的眼鏡,是你今年春天大學畢業時木戶同學戴的眼鏡。不過跟你交往之後,木戶同學開始變得注重打扮,所以最近常戴時髦的無框眼鏡。寺岡先生,為什麽你沒發現她換了眼鏡呢?你跟她不是畢業以後還會常常一起去看電影的交情嗎?」


    「為、為什麽……這個……」


    「那是因為木戶同學跟你見麵時沒戴平常的眼鏡。你喜歡眼睛漂亮的女性,所以一定偏好不戴眼鏡的女孩子吧。因此,木戶同學配合你的喜好,隻在跟你見麵時使用隱形眼鏡。以至於你沒發現她平常戴的眼鏡最近換成時髦的款式了。我有說錯嗎?寺岡先生。」


    「…………」寺岡驚愕得說不出話。


    「寺岡先生,禮拜天晚上你殺害了木戶靜香對吧。動機我不清楚。有可能是分手談不攏,或隻是單純的情侶吵架衍生成殺人之類的吧。你殺害了木戶同學,將屍體棄置在國立市的建築工地現場。而在那個時候,你從被害者雙眼中拿走了隱形眼鏡。因為你認為若是留下隱形眼鏡,身為被害者交往對象的自己,就會遭到懷疑——如何?寺岡先生。這就是我的推理!」


    『大小姐,那是我的推理。』


    麗子爽快地忽視管家舉發推理小偷的控訴。「少羅唆,不要計較這種小事啦!反正推理又沒有什麽著作權!」


    麗子忍不住對著墜飾大叫。「啊啊,可惡!」這時,眼前的男人突然奮不顧身向她衝撞上來。被撞飛好幾公尺的麗子,一屁股跌坐地上。趁著這個機會,寺岡浩次宛如脫兔般衝出了巷子。麗子重新站起來,對著墜飾大聲說:「影山!寺岡往你那邊逃了!」


    『是——您要我怎麽做呢?』


    「隨便怎樣都行,快想想辦法啊!」


    盡管覺得自己下了一道荒唐的命令,麗子還是往逃跑中的寺岡背後追了過去。不過兩者的距離卻沒有縮短。如果讓這不顧死活的殺人犯就這麽逃了,究竟會有什麽處罰在等著自己呢?那恐怕是寶生財閥的力量也無法隨便搓丸子的重大失誤吧。


    在心情灰暗的麗子麵前,寺岡的背影逐漸遠去。可是,就在那背影準備衝出狹窄的巷口時!突然出現的豪華禮車以全長七公尺的車體徹底堵住了巷口。冷不防遭逢路障的寺岡,就這樣以全力奔馳的速度——咚!令人不忍卒睹地猛烈撞上了豪華禮車側麵。


    可憐的殺人犯寺岡浩次,以大字形暈倒在地上,結束了這出短暫的逃亡劇。


    麗子耳邊響起了影山沉穩的聲音。『您覺得如何呢?大小姐。』


    麗子對著墜飾出聲稱讚。「做得好,影山。真是太漂亮了。」


    『能派上用場是我的榮幸。』


    聽著耳邊影山的聲音,麗子緩緩地踏步朝真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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