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瀨藥子不會做菜。


    不隻是做菜,所有家事都不擅長。


    她的少女時代確實是有好幾個地方值得同情,


    值藥子不會做家事的程度,


    甚至無法以此為理由。


    隻不過,


    這不是她沒有交往對象的原因。


    其中有著更為深刻的理由。


    第二章 好戰者


    春意盎然的假日午後,並排在紅磚步道的圓桌,幾乎都被情侶或是妙齡姊妹淘占據。經常被雜誌介紹的這間露天咖啡廳,以道地的義式濃縮咖啡與甜點聞名。


    早瀨藥子托腮環視四周的視線,就像是憎恨著這個世界般,蘊含著潮濕又陰鬱的光芒。


    「……雖然確實是理所當然,但隻要看到這樣的光景就令我沮喪。」


    「哎呀,什麽事讓得您不高興了?」


    坐在藥子正對麵的少女,以像是在說相聲的語氣回問。


    「——唉。」


    藥子再度開口之前,少女就露出笑容補充說道:


    「料想是因為那樣吧?世間的女性們正在享受充實的春季假日,但回頭審視自己才發現,身邊沒有能夠互訴衷曲的戀人,也沒有傾訴煩惱的朋友——對於藥子大人剛才的歎息,在下將之解釋為三十歲寂寞女性的悲哀。如何?有說中嗎?」


    「…………」


    少女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鼓作氣說完之後,藥子就這麽將濕黏的視線正對著她。


    「……艾可,我要取消剛才點的東西了。」


    「哎呀呀,看來您稍微晚了一步。」


    這名少女——艾可以手指玩弄臉頰兩側的卷發,將視線移向旁邊。藥子沿著艾可的目光看去,咖啡廳的店一隻正端著托盤走過來。


    「抱歉久等了,為兩位送上義式濃縮咖啡、冰伯爵茶,以及提拉米蘇套餐。」


    「耶~!」


    艾可收起幾秒前還在使用的相聲語氣,露出天真的笑容拿起叉子。


    「我最愛吃提拉米蘇了~,謝謝您,媽媽~!」


    「請慢用。」


    被艾可引得一起露出微笑的店員離去之後,藥子以相當大的力道,在桌子底下踹了艾可一腳。


    「啊嗚!您、您忽然做什麽啦!」


    「誰是你媽媽啊?」


    「沒有啦,隨口就……」


    「我還沒有老到有個這麽大的孩子。」


    「在下當然明白……嘿嘿嘿,這個真好吃,謝啦!」


    艾可笑顏逐開,以叉子一點一點挖起提拉米蘇送進嘴裏。


    「——喔喔,這家店的茶也用了上等的茶葉!藥子大人要不要也嚐一口?」


    「知道我討厭甜食吧?」


    「是的,在下明知故犯。」


    「…………」


    「哎呀呀,請不要再用您尊貴的腳攻擊在下了。」


    大概察覺藥子的柳葉眉微微顫動吧,艾可將叉子像是煙鬥一樣含在嘴裏,以輕浮的態度舉起雙手。


    「——在下告訴藥子大人一個不錯的消息做為補償吧。」


    「什麽消息?」


    「那邊的樹叢後麵,有一組年輕人和小姑娘的有趣搭檔。」


    「情侶這種玩意沒什麽好看的……隻會更令我火大。」


    藥子將咖啡杯拿到嘴邊,不悅地扔下這句話。


    「別這麽說,請您看一下吧。在下認為,或許可以協助藥子大人打發一點時間。」


    「——是怎樣?」


    艾可意有所指的這番話,使得藥子訝異眯細眼睛凝視這對情侶。


    雖然剛才說是年輕人和小姑娘,但實際上艾可以眼神示意的兩人組,是一名像是高中生的眼鏡少年,以及年紀與艾可相近的少女。要說是情侶有些牽強,但也不像是兄妹。因為少年是有著黑發的東方人外型,而少女卻擁有漂亮的金發碧眼。


    兩人沒有察覺到這位失禮女性的視線,而是繼續購物。相對於開心挑選衣物的少女,少年臉上浮現不甘情願的表情。或許是陪同古靈精怪的少女購物而感到厭煩吧。


    藥子專注凝視著兩人,艾可則是俐落解決著提拉米蘇並說道:


    「——就在下看來,那兩人的周圍有螢火蟲飛舞。」


    「你不是在說笑吧?」


    「那當然——藥子大人,請問怎麽了?」


    「那孩子……」


    藥子恍然細語。


    「您說的那孩子是哪一位?」


    「男的。」


    「那位年輕人怎麽了?」


    「那個孩子,我認識……」


    「哎呀呀,這還真是超乎預料的演變!」


    艾可輕拍自己的額頭笑得很開心,但藥子依舊一臉嚴肅。


    「艾可,我們走。」


    藥子留下還有半杯以上的濃縮咖啡,一把抓起帳單起身。


    在藥子迅速結帳的時候,解決提拉米蘇的艾可摸著肚子走了過來。


    「喲,大姊,有夠讚喔!」


    「啊?呃——」


    「不負期待的味道。這陣子我還會再來唔噗!?」


    以粗魯語氣對店員說話的艾可,被藥子以手提包重擊後腦勺。


    「夠了,給我乖乖跟過來!」


    「……是。」


    艾可按住被打的部位,追著快步前進的藥子而去。兩人的身高原本就有一大段差距,要是艾可沒有小跑步,實在是跟不上藥子的速度。


    艾可仰望藥子說道:


    「藥子大人,您說您認識那位年輕人,難道——?」


    藥子隻看了艾可一眼沒有作答。


    ◆


    老實說,以膠帶將一名嬌憐的美少女捆起來,或許還是做得太過火了。


    雖然多虧了這種近乎犯罪的行為,勉強成功令皐月沒察覺克莉絲的存在,但也因而害得克莉絲火冒三丈,隻得像這樣陪她四處購買換洗衣物做補償。


    「小鬼的衣服意外地貴啊……」


    在色彩繽紛的店裏,被少女開心地拖著到處跑的伊織暗自歎息。


    其實伊織沒道理幫一名陌生少女買衣服,但是伊織察覺到,事到如今也無法以其他方式處置克莉絲了。


    他有想過帶著克莉絲去報警,不過以常識推測,即使主張「這女孩睡在父親寄了七年才送到的海運包裹裏!請收容她吧!」這種事,伊織也不認為警方會取信,不隻如此,反而可能把伊織當成誘拐未成年少女的嫌疑犯。


    就算這麽說,也不能高喊「我不認識你!」然後把克莉絲轟出家門從此不相往來。要是克莉絲見到附近鄰居,口無遼攔地說出「跟你說喔,那個,我被宮本伊織綁起來之後扔出家門了」這種證詞,伊織當天就會被請到警察局。


    結果,伊織與唯一會站在己方的成年人——也就是旅居美國的叔父取得連絡之前,隻能把克莉絲藏在家裏,避免被附近鄰居和警方發現。


    雖然還有另外一個手段,那就是連同克莉絲本身的存在全部將之湮滅。對於自己沒有選擇如此殘酷又惡毒的手段,伊織不禁鬆了口氣。


    「……總之,這也可以說是不良老爸的唯一線索。」


    伊織心不在焉凝視著雙眼閃閃發亮挑衣服的克莉絲,如此安慰自己。是的——想到她可能是失蹤父親的唯一線索,即使要與這名言行總是意味不明的少女同居,伊織多少還是可以忍受。


    「宮本伊織!」


    聽到克莉絲悠閑地呼喚自己,伊織露出抽搐的笑容走過去。


    風和日麗的周日下午,麵對紅磚步道的這間時髦服裝店略顯擁擠。顧客大部分是貌似國小少女和母親的組合。


    男高中生與金發美少女的這個組合,大概找遍整座城市都見不到吧。


    伊織承受著毫不留情剌在身上的詫異視線,朝著克莉絲耳語。


    「……剛才我就說過了,不要每次都用全名叫我。還有,你的音量大過頭了,給我小聲一點。」


    「咦~?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那就叫你伊織~!」


    「……姑且準你這麽叫。」


    被一個小鬼直呼名諱,使得伊織隱約感到屈辱,但總比她在人前大聲喧嘩來得好。


    「伊織,這件和這件,哪一件比較好?」


    克莉絲無視於板著臉的伊織,向他展示兩套洋裝。先不提顏色,兩件都縫著多到令人煩悶的荷葉邊與蕾絲。


    「…………」


    伊織默默在腦中進行推演。


    如果是店裏的其他孩子穿上這種衣服,大概會像是過度重視孩子才藝發表會的家長所會挑的衣服,不然就是某種笨拙的角色扮演。但加果是令人驚豔的美少女克莉絲,這兩件應該都很適合她吧。肯定不會因為衣服裝飾過度華麗而遭受嘲笑。


    ——然而如果要說真心話,伊織兩件都不想買。


    「……荷葉邊與蕾絲的量與價格成正比嗎……看來這裏和我所知道的世界不同,是以完全不同的法則在統治……」


    比起服裝的細部設計,伊織先確認了標價牌的數字,接著以空洞的眼神輕聲說著。


    「伊織,你在自言自語什麽?我在問哪件比較適合我耶?」


    「要說哪件比較適合……總之,我覺得都很適合。」


    「嘿嘿……?」


    伊織的這句話,令克莉絲輕輕扭動身體,露出羞澀的笑容。


    「既然伊織這樣誇獎,那我都要?」


    「慢著!」


    克莉絲把兩件洋裝塞給伊織,正要繼續挑選其他衣服的時候,伊織忍不住攔下她了。


    「雖然我說適合,但我可沒說要買耶?」


    「咦~?」


    「咦什麽咦,小鬼的衣服是消耗品,肯定很快就會髒掉破掉,既然知道這一點,我怎麽可能會買這種貴得誇張的衣服?」


    「不會髒掉啦!」


    伊織低頭看著鼓起臉頰的克莉絲,逼她麵對無情的現實。


    「要是沒看到你剛才吃義大利麵的模樣,我或許會稍微相信你吧——總之,還有很多非買不可的東西要買,又不是要穿上台比賽,哪可能花好幾萬圓買小鬼的衣服?」


    「可、可是可是——伊織不是說要買給我嗎!」


    「我說過要買換洗衣物給你,但沒必要在這麽貴的地方買。」


    「過分!」


    克莉絲碧藍的雙眼浮現淚珠,以像是童話中愛莉絲在穿的皮鞋跺著地麵。


    「過分過分!剛才明明對克莉絲做了那麽過分的事!」


    「喂——!?」


    「明明用奇怪的膠帶把克莉絲捆起來,還關進狹窄的地方!」


    「慢著!」


    「不是說好要買可愛的衣服給我,當成做那些事情的賠禮嗎!」


    「什、什麽叫做那些事情——」


    伊織連忙搗住克莉絲的嘴環視四周。正如預料,周圍母親們的視線變得更加銳利。這對組合原本就已經夠奇妙了,多虧克莉絲說起這種不能當成沒聽到的事情,便得兩人更加引人注目。


    「你這笨蛋……!你想毀掉我的人生嗎!?」


    伊織壓低聲音怒罵克莉絲之後,緩緩放開搗住少女嘴巴的手。


    「因為,本來就是伊織的錯啊!」


    克莉絲眼神向上瞪著伊織,再度含著眼淚放聲哭鬧。


    「因為,伊、伊織做出,那、那種——」


    「明白了啦,別哭了!」


    上次有女生在麵前哭泣,已經是幼稚園時代的事情了。伊織好不容易安撫克莉絲不再哭泣之後,垂頭喪氣走向收銀台。


    「歡迎光臨。」


    看到收銀小姐笑咪咪的樣子,伊織甚至想要一死了之。她肯定看到克莉絲對伊織耍賴的互動了。


    事到如今再怎麽解釋也沒用了。如此領悟的伊織做了一個深呼吸,朝收銀台探出上半身輕聲說道:


    「不好意思,包含這兩件在內,像是適合那年紀女孩的內衣和睡衣,可以請你幫忙挑一組嗎?造型或是用色都無所謂,總之麻煩盡量挑便宜一點的。」


    「好的,明白了,請稍等一下。」


    交給店員打理之後,伊織靠在收銀台旁邊,歎出沉重的一口氣。


    「荷包大失血了……」


    如果是在附近的量販店,以這種洋裝的單價,應該就能買到克莉絲三天份的衣物吧。明知這一點卻刻意來到這裏購物,是因為伊織不想被熟人看見。要是班上同學看到他在衣服堆積如山的特價花車挑選童裝與內衣,不用到明天就會有奇怪的傳聞傳遍學校。


    「伊織。」


    伊織反覆歎氣之後,逛完服裝店的克莉絲走了過來,隨手拉扯他的衣角。


    「伊織,你餓了吧?」


    「啊?」


    「餓了吧?」


    「啊、啊啊……聽你這麽一說——今天餓得真快。」


    大概是精神壓力過大吧。伊織把這句話吞了回去,不經意地把手放在克莉絲的頭上。


    「那~去吃點東西嘛~」


    「買完東西再吃。」


    「咦~?」


    「要我買衣服的是你,忍到事情辦完吧。」


    伊織輕拍著高度恰到好處的少女腦袋,稍微發泄心中鬱悶的情緒。


    ◆


    皐月正在清洗滿是泡沫的秀發時,察覺到有人進入更衣室而抬起頭來。


    毛玻璃的另一頭,有一個藍色的人影。


    「睦月?」


    「嗯~」


    皐月停下動作如此詢問,門外隨即傳來回應。知道對方是妹妹之後,皐月鬆了口氣繼續洗頭。


    「進來的時候講一聲啦,不然我遺以為是爸爸進來了。」


    「啊?」


    「因為有一次,他在我正要脫衣服的時候麵不改色走進來耶?難以置信吧?」


    「哎,他確實沒有自覺到家裏有兩個花樣年華的女兒。」


    大概是在洗臉台洗臉吧,不負責任的笑聲之中,交雜著啪唰啪唰的水聲。運動健將睦月和皐月不同,所屬的社團有晨間練習,所以習慣早睡早起。現在大概是準備要就寢了吧。


    「——話說回來……」


    「嗯~?」


    衝洗頭發的泡沫時,睦月反問了一個問題。


    「你白天不在家吧?去哪裏了?」


    「啊啊——」


    皐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好含糊帶過閉口不語。


    今天剛過中午的時候,她去了同班同學宮本伊織的家。由於那裏有一些學校與市立圖書館都沒有的書,所以皐月前往造訪借書。


    小過,究竟是去借書還是有其他目的,其實臯月自己也搞不太懂。


    但伊織確實是她在班上最為在意的男生,所以才會反射性地猶豫是否要對睦月說實話。


    皐月關上水之後重新詢問。


    「——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你白天不在家吧?」


    「啊啊,嗯。我去找朋友。」


    「咦?哪個朋友?」


    「班上的男同學宮本。」


    「咦!?男的!?」


    玻璃門隨著這聲驚呼被拉開,身奪藍色睡衣,以頭巾包裹黑發的睦月探頭進來。


    「喂!?」


    「真的是


    男生?你班上有這種好男人?」


    「為、為什麽會變成這種推論?」


    「因為你雖然內向又不喜歡表達自己的意見,卻很重視別人的外在美啊。你並不想和醜男人交往吧?」


    「我們沒有在交往——」


    「啊啊,所以他很醜?」


    「並不醜啦!總之給我關門!」


    皐月有些不悅地關上門。


    「哎,我並不在意你和誰交往,不過如果是這種好男人,我就有點興趣了。改天到你班上看看吧?」


    「就說沒在交往了……」


    「啊~好啦好啦——那麽晚安~」


    「…………」


    睦月離開更衣室之後,皐月歎了好大一口氣並打開水龍頭。再度灑落的溫熱水流,將臯月秀發的洗發精泡沫衝洗幹淨。


    「……我真的沒有和他交往。」


    皐月輕聲說出這句話,以毛巾包住頭發之後,讓身體浸入浴缸。


    皐月與伊織從國三就同班。兩人都喜歡看書,不知不覺就有了分享藏書的交情,但是並沒有進展到睦月所說的那種關係。


    雖然沒有,但也不知道今後是否有這種可能性。


    辠月從以前就覺得,伊織周圍有一股他人無法接近的氣息。雖然這麽說,但伊織在班上並沒有被孤立。相較於花費不少心思與班上女同學相處的皐月,伊織與班上男同學相處得順利多了。


    然而即使如此,皐月還是覺得伊織周圍有一層絕對不容許他人越線的領域。


    「他說過他沒有父母……和這件事有關嗎?」


    皐月下巴靠著浴缸邊緣歎息。


    這麽說來,白天借來的書連一頁都沒翻。


    趕快把那本書看完,下周末帶個伴手禮過去還書吧。


    擅自擬定這個計劃之後,皐月離開了浴室。


    ◆


    結果直到回家之前,伊織他們在購物途中去了兩次咖啡廳,兩次都是因為克莉絲說她餓到忍不住了。隻要自己放聲哭喊,大部分的任性要求都會得逞。克莉絲在短短半天之內學到了這個道理。


    「居然學到這種無謂的伎倆——」


    伊織晃著雙手的大量衣物咒罵。


    「……不過你還真能吃,那不是一般小鬼吃得下的份量耶?」


    在第一間咖啡廳,她把厚實的起司火腿土司大口解決,在第二間咖啡廳,則是把堆積如山的炒飯一粒不剩吃光光。克莉絲這樣的少女搭配如此食欲旺盛的吃相,使得兩人以不同於服裝店的狀況受到眾人注目,實在令伊織坐立難安。


    隻不過即使吃了那麽多東西,克莉絲似乎還沒滿足,從剛才就拉著伊織的手,催促他趕快回家做晚餐。


    「……如果你這麽想,就幫忙拿點東西吧。」


    「咦~」


    「你不知道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嗎——」


    「啊、有湖耶!」


    大概是察覺到要開始說教了,克莉絲迅速離開伊織,沿著通往公園的石階往下跑。


    從車站到伊織家,穿過這座大型公園是最快的路徑。而且公園在日落之後就少有人煙,對於想要盡量避人耳目的伊織來說,這是最好的回家路線。


    「…………」


    步道環繞的池子周圍,垂著綠葉的柳樹,隨著徐徐夜風緩緩晃動枝楞。或許稱得上是幻想般的光景,但是某些人會對這幅光景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克莉絲靠著扶手凝視漆黑的池麵,伊織隨後跟過來之後,她沒有轉身就輕聲說道:


    「……這座湖,沒有通往『樂園』(elysium)嗎?」


    「樂園?你怎麽忽然講這個,什麽意思?」


    「那個、就是……隻要把劍扔進去,湖裏就會出現精靈,讓你上船前往某個遙遠的地方。」


    「這是什麽亞瑟王傳奇?」


    伊織放下滿滿的戰利品放鬆肩膀,把左手放在克莉絲頭上。


    「——很抱歉,這不是湖泊,隻是普通的水池,而且不是通往阿瓦隆(※)或是樂園,而是玉川上水。如果這裏真的住著什麽東西,頂多就隻有弁才天女神吧,至少不會有妖精住在這裏。」


    ※注:阿瓦隆(avalon)為亞瑟王傳奇中的島嶼,四周為沼澤與濃霧所圍繞,象征來世與身後之地。


    「什麽嘛,原來沒通往樂園啊……」


    克莉絲泄氣地嘟起嘴唇。


    伊織苦笑看著她的神情,接著不經意皺眉問道:


    「……你看過亞瑟王的故事?」


    「那是什麽?」


    「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亞瑟王臨死之前將王者之劍扔進湖裏,就出現一名叫做薇薇安的妖精女王——」


    「不,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說的樂園是什麽?」


    「樂園就是克莉絲要回去的地方。」


    「要回去的地方——?」


    「嗯,非得要回去的地方。」


    「那是什麽意思?那裏是你家?你來自哪裏?不——到頭來你的爸媽呢?他們應該有在找你吧?」


    「爸媽?伊織的爸爸?」


    「不是,是你的!你的爸媽在那個叫做……樂園的地方?」


    要是克莉絲天真蕪邪點頭回應,伊織應該會感受到極度的罪惡感吧。因為以最普通的方式推測,這代表著她的雙親已經離開人世。


    然而,克莉絲以天真無邪的態度否認。


    「克莉絲沒有爸媽。不隻是克莉絲,所有妖精應該都沒有爸媽。」


    「……什麽?」


    「所謂的樂園,是克莉絲和大家遲早一定要回去的地方。但我沒去過所以不太清楚。」


    「你剛才……說了什麽?妖精?誰是妖精?」


    「就說是克莉絲啦。」


    「你是妖精?」


    「嗯。」


    克莉絲笑咪咪指著自己的臉。


    白天的問答就已經一頭霧水了,這次則是更加搞不懂頭緒。伊織以雙手食指抵著太陽穴,皺眉露出納悶的表情。


    「我稍微整理一下……換句話說你是妖精,從一開始就沒有父母。」


    「嗯。」


    「你白天是不是有說,自己是戰爭什麽的?」


    「嗯,叫做戰爭妖精的妖精。」


    「……然後,雖然父母不在那,卻一定要回到那個叫做樂園的地方。但你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地方——這就是你要表達的意思?」


    「嗯。雖然不知道樂園在哪裏,但我隻知道一定得回到那個地方。」


    「又是這樣……」


    伊織歎了好大一口氣。


    克莉絲所說的完全不合邏輯。雖然這樣講有點難聽,但伊織還是覺得她大概腦袋有問題。或許是因為沉睡了七年,使得少女腦中夢想與現實的界線融化消失了吧。


    「無法奉陪下去了……」


    伊織撥起前發扔下這句話。


    「伊織?」


    大概是察覺伊織的音調變了,克莉絲以不安的表情仰望伊織。


    「怎麽了,伊織?難道你在生氣?」


    「我不是在生氣,是在笑。」


    伊織勉強撇起嘴角蹲下來,讓視線與克莉絲等高。


    「我在笑自己的愚蠢……因為本來就是這樣吧?你有問題。」


    「有問題?是說克莉絲嗎?」


    「你某絲地方出了問題。不隻是你講的話有問題,到頭來你睡了七年也有問題。——還是讓醫生好好檢查一次比較好。這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我好。」


    「伊織……你在說什麽……?」


    「這是我要問的。」


    看到克莉絲隱約露出畏懼的神色,伊織內心隱隱作痛。但是一直壓抑到現在,藉由反作用力一鼓作氣宣泄出來的情緒,如今伊織並不想加以壓抑。


    「把你裝進那副棺木送到我家的人,毋庸置疑是我的父親,但你卻說你不認識我父親,就算問你的出身和來曆,你也隻會說些讓人聽不懂的東西,要是想進一步詢問細節,你又說你不清楚不明白……我已經懶得應付小鬼的童書童語了,一開始就應該交給警察處理才對。」


    雖然一直擔心會背上奇妙的黑鍋,但是冷靜想想就覺得,日本警察應該不會無能到這種程度。先不提警方是否會全盤相信,至少隻要稍微調查一下,很快就會知道伊織並沒有蓄意綁架克莉絲,即使得接受某種程度的身家調查,也比今後得一直應付克莉絲支離破碎的妄想好得多。


    伊織露出冷淡的笑容起身。


    「……無論你是妖精還是什麽東西,都已經無所謂了。隻要交給警察處理,很快就能找到你真正得回去的地方。」


    「人類不知道樂園在哪裏的,除非有使者前來迎接——」


    「好啦,說故事時間結束了,妖精小妹。回家吃飯之後趕快睡覺吧,明天早上會有溫柔的女警叫你起床。」


    「……我聽不太懂伊織在說什麽。」


    「就說了,這句話應該是我要說的……我完全聽不懂克莉絲塔蓓兒小妹在說什麽。」


    伊織冷淡挖苦著克莉絲,並且朝著地上的物品伸出手,但他不經意察覺到異狀而馬上起身。


    「……?」


    池麵正微微起霧。以最近持續放晴的濕度來看,這股霧顯得不太自然。此外,直到剛才還零星可見的人影,不知不覺全部消失了。


    路燈沒有開啟,仰望天空沒有星星與月亮,連宛如染滿墨汁的夜空都不存在,整麵天空染成暗紅色,令人聯想起陰鬱的暮色。


    「這是什麽……?」


    忽然出現的詭異黃昏景色,使得伊織茫然環視四周,隨即一隻微微顫抖的小手握住伊織的指尖。


    「你——」


    抓著伊織的克莉絲,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臉蛋變得慘白,心神不寧地朝四周投以迷惘的視線,看起來就像是在畏懼著某種東西、警戒著某種東西。


    「喂,怎麽了?」


    「不知道——」


    克莉絲顫抖著嘴唇,以細微的聲音回答。


    「雖然不知道……但是很危險——」


    「危險?什麽東西危險?」


    「不知道——」


    「可惡……」


    都到了這種時候,克莉絲還是淨說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這讓伊織再度煩躁得緊咬嘴唇。伊織把礙事的提袋集中以左手提著,右手則握住克莉絲的手,快步前進。


    「伊織——」


    「總之回去吧。」


    製止克莉絲繼續說下去之後,伊織進行深呼吸。


    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隻知道某種異常事態正要發生。雖然不打算聽從克莉絲,但隻有這件事能以直覺清楚認知。


    要是繼續待在這裏,將會大禍臨頭——


    莫名的惡寒毫不客氣地沿著背脊直馳而上,脖子冒出討厭的汗水,很快變得像是凍結般寒冷,無情奪走伊織的體溫。


    在一片無聲的寂靜之中,隻有伊織他們走在石板路的腳步聲響遍四周,這樣的聲音更加無謂地激發伊織的焦躁感。


    異常的黃昏天色,朝著伊織他們前進的方向無盡延續。在這片天空之下行動的活人,該不會隻有自己和克莉絲而已吧?雖然這是突如其來的想法,卻對伊織的內心施加著壓力。


    「————」


    橫越公園,正準備爬上通往住宅區的石階時,伊織察覺上方有人影而抬起頭來。


    「……咦?」


    石階上方的盡頭,站著一名高瘦的男子。凝視著伊織他們的這名男性,手上握著細長的棒狀物髏。


    「伊織!」


    恍神看著男子高舉棒子的伊織,因為克莉絲的這聲尖呼回過神來。


    「——!?」


    伊織被少女拉扯手臂而失去平衡時,男子揮下來的棒子,以驚人的力道掠過伊織的鼻尖。發出礙耳穿刺聲插入石階邊角的這根棒子,是一柄擁有銳利槍尖的長槍。


    「你是『菜鳥』吧——」


    男子布滿血絲的雙眼瞪向伊織,接著以充滿暴戾氣息的動作拔出長槍。


    「明明是『菜鳥』……卻這麽囂張,居然能躲開這一槍——」


    「慢著……等一下,喂!?」


    男子手中的長槍朝斜上方一揮,把伊織情急之下拿來防身的購物袋劈成兩半。伊織剛才忍辱負重買齊的克莉絲衣物,在瞬間變成無法資源回收的可燃垃圾,化為碎片飛舞散落到四周。


    然而,花錢買的東西化為烏有,在這種時候已經無關緊要了。伊織察覺到麵前的男子似乎想殺害自己,因此連忙逃走。


    「——這家夥瘋了嗎!?」


    伊織背對男子,沿著剛才走過來的步道全速往回跑。


    「我……我是在做什麽惡夢嗎——?」


    伊織氣喘籲籲自問自答。


    自從裝著克莉絲的海運包裹在上午寄到家裏,伊織就一直做著漫長的夢——如果真是如此,真不知道是多麽幸福的事情。


    然而,伊織現在感受到的疲勞與窒息感,以及緊握的克莉絲小手傳來的顫抖,都是毋庸置疑的現實。


    「……我真笨。」


    伊織扭曲嘴角輕聲說著。


    無論是現實還是惡夢,如果真的想要逃離這裏,伊織就應該放手,要是牽著跑不快的少女一起跑,除非對方的腳程慢到不行,否則根本不可能甩得掉。


    「我真是蠢到徹底了。」


    伊織甩掉了克莉絲的手。克莉絲順勢絆了一跤,露出絕望的表情往前撲倒。


    「啊——」


    「小心一點。」


    在克莉絲即將摔到地麵的時候,伊織摟住克莉絲的腰,使勁抱起少女的身體。


    「伊織……!」


    「……先別說語,咬到舌頭的話就暫時不能吃東西了。」


    背起克莉絲往前跑的伊織低聲說著。


    明明有一名男子揮舞著反常的凶器追殺到身後,伊織卻是從容至極。伊織認為這應該是因為自己無牽無掛的關係。


    伊織沒有兄弟姊妹,血親就隻有雲遊四海的叔父,以及從來沒見過麵的外曾祖母。班上沒有稱得上好友的朋友,校外也沒有親近的熟人,即使伊織死了,頂多也隻有兩三個人會為他難過吧。


    伊織並沒有「想到身邊的親朋好友就不能死在這裏」的想法。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這種無牽無掛不受束縛的立場,使得伊織對人生看得很開,或許也因而造就他冷靜沉著的個性吧。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家夥到底——」


    正在渡過池麵中央的橋梁時,伊織轉頭看向後方。


    「!?」


    剛才追到身後幾公尺處的男子,像是拖著黑影消失了。


    「伊織!」


    「唔喔!?」


    聽到克莉絲的聲音連忙停下腳步的伊織,看見橋的欄杆就在麵前被輕易砍斷。原來是那名男子先一步跳過伊織他們擋住去路之後,長槍一揮砍斷了欄杆。


    「『菜鳥』就是『菜鳥』……看來似乎還一無所知——」


    把金屬欄杆當成竹輪輕易砍斷的男子,以熟練的身手揮槍刺向伊織。


    「慢著——等一下啦,喂!」


    「不想死的話,就留下那個丫頭。」


    「啊!?你、你說這什


    麽——」


    伊織把「說這什麽蠢話」幾個字吞回肚子裏,向後一跳再度拔腿狂奔。


    「戰爭妖精——」


    趴在伊織背上的克莉絲,在伊織的耳際出聲說著。


    「什麽!?你剛才說什麽?」


    「戰爭妖精——」


    「你在說誰?那個瘋子,該不會也是你說的那種妖精吧!?我可不打算在這種狀況下玩這種答非所問的無聊遊戲啊!」


    「不對……是那把武器——那是戰爭妖精。」


    「你鬧夠了吧!那玩意哪裏像妖精了!?」


    「可是,真的是——」


    「我不知道什麽戰爭妖精之類的玩意,但你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吧?那種危險的凶器為什麽和你是同類!?」


    「拿在手上就知道了。」


    「所以說要拿什麽!?你每次講話都這樣神秘兮兮——」


    「雖然看起來冷淡,但是伊織其實很溫柔。」


    克莉絲探出上半身,輕吻了伊織的唇。


    「————」


    伊織沒辦法把這種行為解釋為年幼少女毫無心機的肌膚之親——這是伊織初吻的衝擊直相也暫且放在一旁——因為伊織的口中,明顯有一股血味擴散開來。


    「你哪裏受傷了嗎?」


    伊織轉過頭,近距離凝視克莉絲的臉。


    然而克莉絲揚起鮮血染紅的嘴唇甜笑,二話不說就從伊織的背上跳到地麵。


    「喂——!?」


    克莉絲突如其來的行動,使得伊織反射性停下腳步伸出手。


    男子已經逼近麵前。要是不拉著克莉絲的衣領硬拖著她逃走,男性隻要一槍就能把她切片吧。


    然而——伊織伸向克莉絲的手撲了個空。


    「!?」


    克莉絲的身體一瞬間往下沉,而且是沉入她自己落在地麵的影子裏。


    目睹這一幕的伊織啞口無言,至於目擊到相同光景的男性,在忿恨咋舌之後看向伊織。


    「……別怨恨自己被選為『鞘之主』啊。」


    「你、你在說什麽——!?」


    男子沒有回答伊織的問題,而是把高舉的長槍水平刺出。


    「!」


    在銳利槍尖即將進入伊織側腹的刹那,某種散發著青白色光芒的物體從伊織腳邊竄出來,用力架開男性的槍。


    「嘖!」


    踏步向後退的男性,以憎恨的表情咬緊牙關。


    然而,伊織沒有看著這名男性。


    剛才拯救伊織逃離困境的光芒——從克莉絲沉入的影子裏竄出來的青白光芒,描繪出一個大大的弧形之後落在伊織麵前,筆直插在水泥橋麵。


    那是一抱雙刃開鋒的長劍。輪廓細長秀麗,劍刃與劍柄刻著美麗的圓弧花紋——輝映著黃昏天空的黯淡光線,散發出青白光芒的這把劍,在伊織的麵前微微顫抖。


    在伊織凝視這把劍的時候,身後傳來某人的聲音。


    「宮本伊織!拿起那把劍!」


    「咦——」


    伊織連忙環視四周,卻找不到說話的人在哪裏。


    「拿在手上就知道了!快點!」


    「原來——還有另一組嗎!?」


    男子也像是在警戒般看向四麵八方,但馬上就再度瞪著伊織高舉長槍。


    「唔……!」


    伊織反射性拔起這把劍,一口氣向後飛退了五六公尺。


    「!!」


    伊織原本就不是運動細胞很好的人,頂多隻是比平常人好一點。這樣的自己展露出超乎常理的跳躍,使得伊織暫時說不出話來。


    「……咦?」


    伊織不知道自己身體發生了什麽狀況,隻是凝視著手中的劍。


    對於連劍道竹刀都沒有揮過的伊織而言,這當然是他第一次拿起金屬劍,但這把劍順手得不可思議,傳來一股像是已經使用多年的安心感。


    同時,伊織感受到體內湧出一種火熱的感覺。


    「……!」


    這是與平常的伊織無緣,某種激烈的衝動。


    「宮本伊織!別發呆了!」


    持槍男子進逼到佇立在原地凝視著劍的伊織麵前。剛才的聲音提醒伊織注意時,雙方的距離已經趨近於零。


    「給我將那把劍——留下來!」


    「…………」


    槍尖從低處朝著伊織上腹部犀利突刺,但伊織微微轉身躲過這一槍,還朝著男子背後踢了一腳跳到後方。


    「唔!」


    伊織朝著失去平衡而呻吟的男子看了一眼,以手指輕叩手中的劍。


    「……難道是——克莉絲?」


    『嗯。』


    劍刀微妙震動,化為少女的聲音傳入耳中。


    然而神奇的是伊織並沒有感到驚訝。不知為何在握劍的瞬間,他就理解到這把劍是那名金發少女。


    「你剛才說拿在手上就知道,就是這個意思嗎?」


    『嗯。』


    「這樣啊,所以才叫做戰爭妖精。」


    伊織輕輕揮動緊握在右手的克莉絲,接著抬起頭來。


    那名男性正舉槍擺出架式看著伊織。


    「得多花一些工夫了嗎……」


    「什麽工夫?」


    淡然回問的伊織,在眨眼之間衝到男子麵前,雙手持劍像是揮棒一樣砍過去。雖然完全是外行人的招式,但隻有速度快得非比尋常。


    「唔、喔——!」


    豎直槍身擋下伊織這一劍之後,男子的身體越過欄杆飛得老遠。一個大男人像是被擊中的棒球,以偏低的彈道曲線飛走的光景,甚至令始作俑者伊織目瞪口呆。


    『伊織好厲害~!』


    「……厲害的是你吧?」


    伊織凝視著手中天真笑著的克莉絲,並且眯細眼睛。


    自從拿起這把劍——正確來說是飲下克莉絲之血的時候,伊織感覺自己體內的各種能力逐漸獲得解放。臂力、腳力、視覺與聽覺,所有的身體能力接連擺脫束縛。


    而且最重要的,他清楚知道自己迅速卸除了精神上的枷鎖。對於未知敵人的恐懼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確的鬥誌。


    伊織已經絲毫不去思考要如何逃離這裏了,滿腦子隻想著要如何打倒這名男子——隻想知道自己與麵前這名男子孰優孰劣。平常的伊織不可能會有這種想法。


    「可惡……感覺像是煮熟的鴨子飛了。」


    被豪邁擊飛的男性,巧妙降落在池畔的小船上,瞪向伊織。


    「原本以為對手是一無所知的『菜鳥』,應該可以輕鬆獵殺……」


    「你真愛講話。」


    伊織揚起嘴角,嘲笑男子的多話。


    隻不過,伊織也隱約能體會男子的心情。大概是因為精神過度亢奮,使得內心深處湧現的情緒化為言語脫口而出吧。事實上現在的伊織,也是拚命壓抑著不斷湧上來的笑意。


    平常未曾感受過的亢奮情緒,逐漸支配伊織的全身,並化為前所未有的粗魯言辭,從伊織口中射出。


    「……而且似乎沒什麽種呢。」


    「臭小子,給我閉嘴!」


    男性踩著船緣,縱身一躍就回到橋上,長槍槍尖不斷朝著伊織胸口送出。


    「……哼。」


    雖然位於左右空間受限的橋上,伊織卻巧妙閃避著男性的突刺。伊織的動態視力,完全解讀了男性超乎常人的敏捷動作。


    「喝!」


    至今隻從正麵突刺的男性忽然一轉槍尖軌道,自低處砍向伊織。


    『伊織!』


    「——不成問題。」


    冷淡


    扔下這句話的伊織踩住槍柄封鎖攻勢,瞄準脖子反腳將他踢飛。伊織當然沒有格鬥經驗,但身體自動做出反應。


    「咳——咕!」


    水平飛走的男子撞壞池麵的天鵝船,就這麽卷著塵土滾到對岸的步道上。


    「飛得真遠。」


    伊織以小船為踏腳台,一鼓作氣移動到岸邊之後低聲美著。


    「!」


    痛苦呻吟的男子迅速起身,水平舉起長槍護身。


    同個瞬間,伊織傾盡全力的一劍迎麵而來。


    啪鏗——隨著剌耳的金屬聲響,男子的槍被砍成兩半,胸口也出現淺淺的傷痕。


    「等、等一下——」


    「話都給你說就好了。」


    伊織朝著跪地男子的腹部賞以回旋踢。


    「咕呃——」


    「我剛才好幾次要你等一下,但你這家夥每次都當作沒聽到,事到如今還有資格要我等?」


    伊織快步走向滾動之後仰躺在地的男子,一腳踩住他的胸口。


    「嗚——」


    「到頭來,忽然攻擊我的人是你,居然想殺掉一無所知的我……你這樣算是自作自受吧?」


    伊織反手持劍,瞄準男性的胸口刺下去。


    「到此為止吧,宮本伊織。」


    伊織刺下去的劍,被從旁而來的劍刃架開,掠過男子的腦袋插入石磚。


    「!」


    伊織回過神來抬頭一看,一名穿著優雅套裝的美女就在眼前。雖然似曾相識,卻沒辦法馬上回想起來。


    手握一把綻放銀灰色光澤的劍,阻止伊織殺害男子的這名美女,壓低聲音說道:


    「仔細看吧,勝負分曉了……你想殺了他?」


    伊織緩緩拔回劍,看向男子。大概是伊織踩的這一腳生效,這名男子已經完全昏迷了。如果剛才就這麽把劍刺下去,現在的他肯定一命嗚呼。


    事到如今才察覺這件事的伊織,睜大眼睛凝視自己持劍的手。


    「應該是簽下了『血印』的關係。沒習慣的話經常會這樣。」


    美女把劍扛在肩上歎息。


    「……看來真的都是首次體驗。監視你是對的。」


    伊織將視線移到那名女性身上,並且緩緩後退。


    「……你誰啊?」


    「我說你啊……」


    女性垂頭喪氣搔了搔腦袋。


    「就算是沒上過我的課,麵對老師也不應該用這種態度吧?」


    「……咦?」


    「我是教美術的早瀨。好歹知道我的名字跟長相吧?」


    「早、早瀨老師……?」


    伊織將眼鏡往上推,凝視這名美女的臉。


    「想起來了嗎?」


    「與其說是想起來——」


    伊織所就讀的三日月學園高中部,確實有一名叫做早瀨藥子的美術老師。雖然確實有這個人,但伊織所知道的早瀨老師是位更加溫吞,總是穿著皺皺白衣戴著黑框眼鏡,欠缺時尚品味而且待人冷淡的女性。


    「真的是……早瀨老師嗎……?」


    「你居然懷疑老師?」


    「不,可是——」


    在這個時候,遠方響起類似鍾聲的聲音。


    「……『逢魔之刻』(twilight)差不多要結束了。」


    藥子抬頭遠眺天際輕聲說著。


    「『逢魔之刻』是什麽?」


    「之後我再慢慢說明。總之今天先回家吧。」


    藥子把扛在肩上的劍放到腳邊。


    「哎呀呀!」


    就像是取代落到地麵的劍,一名女孩從影子裏跳了出來。


    「老師——那玩意也是所謂的戰爭妖精?」


    聽到伊織瞪大眼睛如此詢問,少女呸了一聲說道:


    「喂,小子,竟敢用『那玩意』稱呼我艾可杜恩大人,你這張嘴皮子太瞧不起人了,看來得好好教導你為人處事的道理噗啊!」


    「給我閉嘴。」


    少女卷起袖子講得滔滔不絕,藥子給了少女腦袋一拳逼其收聲之後,指著伊織手上的劍。


    「——差不多也該讓那孩子恢複原狀了。要是維持那個外型似乎很容易餓。」


    「咦?啊、啊啊……這樣嗎?」


    伊織學藥子放開劍之後,劍被吸入落在地麵的影子,克莉絲取而代之跳了出來。


    「——呼。」


    克莉絲摸摸肚子喘口氣之後,抬頭望著伊織露出甜笑。


    「我肚子餓了。伊織,飯呢?」


    「哇喔哇喔,那邊的丫頭!既然你也身為戰爭妖精的一員,就應該稍微教育一下那邊的小子咕嘎噗!?」


    「我說了,給我閉嘴。」


    以高跟鞋尖朝艾可杜恩的屁股給了一記教訓之後,藥子轉身背對伊織等人踏出腳步。


    「——明天放學之後來美術準備室,我會教你各方麵的事情,在那之前不要隨意到外頭走動……尤其是那個孩子,要是貿然在外麵閑晃,就會遭遇像剛才那種場麵。」


    聽到她這麽說,伊織像是如今才回想起那名男子的存在。


    「慢著……老、老師!這個人要怎麽辦?」


    「別管他。大概一個小時後就會醒了。」


    「可是——」


    「無所謂。反正那家夥已經什麽做不了任何事了。何況他什麽也不記得了。」


    藥子停下腳步,隻有轉過頭看向伊織。


    「……失去戰爭妖精的那個家夥,再也不是『鞘之主』了。」


    「我聽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吵死了,小子!」


    陪同藥子前進的少女,再度朝著伊織惡言相向。


    「藥子大人都說之後會說明了,今天就給我乖乖回家!不然的話——」


    「艾可。」


    「……嘖。」


    受到藥子的訓誡,少女總算閉口不語了。


    「明天見,宮本伊織」


    「嗯……」


    伊織目送藥子和少女離去,直到被克莉絲拉住手才回過神來。


    仔細一看,直到剛才染上奇妙暮色的天空,已經變為星鬥稀少的夜空。水鳥與青蛙的叫聲,以及遠方電車行駛聲之類的環境音效也複活了。


    「————」


    伊織眨了眨眼睛,低頭看向握著自己的少女。


    「怎麽了,伊織?快回家吧!」


    「……嗯。」


    短暫的亢奮與狂暴情緒消逝之後,令伊織懷疑這都是一場蘿。


    然而那名男子就這麽昏迷不醒倒在旁邊,伊織的肩膀與側腹,也留著無數細微的割傷。


    毋庸置疑,那是在現實之中發生的戰鬥。


    「……回家吧。」


    「嗯!」


    伊織帶著開心黏在身旁的克莉絲踏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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