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安靜地流逝。


    “……王子?”君士坦斯發出一聲疑惑——奧芬嘴巴長得大大的,身子已經僵硬。食堂裏的桌子亂七八糟一片狼藉,現場完全被幹涸的沉默所支配。沉默仿佛融進了空氣中,每吸一口氣都覺得幹燥苦澀。


    “王子……大人?”君士坦斯細若蚊蠅,仿佛與看不見的人說話。她似乎還不知道該下什麽結論才好,閉上眼睛做心算狀。嘴裏還在不停地念叨著什麽……


    滿地都是桌子的碎片殘骸,還有踢得到處都是的椅子。如果這家旅店的店主在場,想必會眼冒金星——或者說店主的兒子在場的話,所幸的是他們兩個今晚都不在。奧芬是被強行被安排在這裏守店的。


    不在這裏的人就不去談了。包括那個站在滿地碎片中央,身上破破爛爛的老婆婆,其實也無所謂。


    最主要的問題在於那個晃來晃去,和老婆婆處於對峙狀態的紙片人。


    這時君士坦斯啪地睜開眼睛,死死地盯住紙片人,伸出手指叫了起來——“那就是王子嗎啊啊啊啊啊!?”


    “吵死人啦啊啊!”奧芬用盡全力朝她喊道。


    君士坦斯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放下手指,搖著肩膀,別別扭扭地說:“這形象未免也太糟糕了吧。”


    “這有什麽辦法,因為存在都被減掉了。”


    聽到奧芬冷靜的回答,紙片人輕輕地把臉轉向他。


    〈哦。你竟然會知道我的秘術。〉


    不知道聲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紙片人一邊說話一邊輕輕搖蕩——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這個人就是休吉艾拉王子。他用紙做成的手指指著奧芬。


    麵前的老婆婆——如果她的話也是真的,那她就是王子的女兒棲碧莉婭思。王子暫時沒有管她,繼續發出聲音。


    〈你是魔術士吧?時隔兩百年醒來,竟然還能看到繼續生存下來的後輩們,真是愉快。〉


    “兩百年前的時代我不清楚,不過現在就算是見習階段的學生,對‘存在的減法’都是知道的。”


    〈哦哦。已經這麽普及了啊。〉


    “怎麽可能啊啊啊啊啊!”他在地板上跺腳。


    不過王子根本沒聽他說話,隻是笑了笑。


    〈嗯。由我的老師始創,單一存在的變換秘義。我們果然把握住了時代正確的脈搏,是偉大的先驅者啊。〉


    “我都說不是了!”


    “……你們在說什麽啊?”君士坦斯還沒有完全從震驚中回複過來。


    奧芬轉過臉瞪著她說:“……還能是什麽,當然是存在的減法了。”


    “那又是什麽?”君士坦斯看著那個紙片人愣愣地問道。


    奧芬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就是人類變成非人類物體的理論。”


    “……非人類……所以就是紙?”


    “不,那當然是有理由才這麽做的。不然的話,有哪個二百五會想要變成一張破紙。”


    〈喂!〉


    紙片人發出抗議的聲音——


    奧芬握緊拳頭對著紙片人叫道:“給我閉嘴!廢紙!”


    〈不要喊我廢紙!不要喊!〉


    王子繼續抗議。但是奧芬使勁搖搖頭說:“閉嘴廢紙!”


    〈我說過不許叫我廢紙。〉


    “煩死了!廢紙就是廢紙,廢紙!聽好了廢紙!明明是張廢紙竟敢還用兩條腿走路,廢紙就要像個廢紙的樣子幫別人擤鼻涕去!因為你是個廢紙!懂了嗎廢紙!”


    〈嗚嗚嗚嗚嗚嗚。〉


    趁王子退縮的機會,奧芬目光一閃,語氣更加強烈:“總之你就是個廢紙!不要擺來擺去廢紙!看你薄成什麽樣了廢紙!看我澆水把你弄得軟塌塌廢紙!張貼的話會因為吸入濕氣而縱向卷曲廢紙!”


    〈啊啊啊,你竟然還說出這麽專業的內容。〉


    看著晃呀晃地消沉下去的休吉艾拉王子(廢紙),奧芬忽然擺正姿勢,揮起右手,整個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弓,他大喊一聲:“有機可趁——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哢——!


    光熱波急劇膨脹,將食堂的地板,和紙片人一起卷進爆炸之中。


    確認那張紙消失在熊熊的火焰中之後,奧芬飛快地架上老婆婆,給君士坦斯使了一個眼色,說:“很好。要走了柯姬。”


    突然聽到這句話,令君士坦斯感到不明所以,驚訝地抬起頭。


    “唉?”君士坦斯不知所措,她朝火焰的方向看了看。


    王子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但是……


    “必須趁現在趕快逃!”奧芬一把拉過她的手,一路飛奔著把食堂甩在了腦後。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總之是全力地飛奔。


    奧芬一秒都不停歇地狂奔。


    就算再怎麽受過訓練的人,極限衝刺的距離也就一百米不到。更何況還要扛著老婆婆,拉著君士坦斯,這樣的情況下要全力衝刺頂多也就隻能維持幾秒而已——但即便如此奧芬仍然拚足全身的力氣,狂奔到死誓不罷休。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順著迂回曲折的複雜小巷,隻管往前跑。時間已接近午夜,道路上人影稀少,不用擔心會被人喊住,而且就算真的被喊他也不打算停下來。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他拉住手的君士坦斯發出的慘叫無時無刻都追隨在他的身後。同時還有哇啦哇啦的哭泣聲和在地麵上拖拽的聲音。在經過一些轉角的時候,還能感覺手上有什麽東西像鍾擺一樣在牆上來回地撞擊。就算是這樣他也從沒有停下腳步——


    “…………”突然注意到了什麽,使奧芬瞬間停了下來。


    慘叫、哭聲、拖拽聲、撞擊聲同時消失了,呃不——哭泣聲還是在的。


    聽著耳後傳來的抽噎,奧芬臉上流下一道汗水。


    “呃呃。”他放開君士坦斯的手,抱著老婆婆回過頭。


    跑了很長時間,距離剛剛的食堂已經很遠了——就算那張紙回過神想要追過來也要花上不少時間吧。現在的他們身處在一條幽深的小巷裏。


    君士坦斯身上到處是泥巴,又髒又破,額頭還在噴血。奧芬靜靜地對她說:“我說柯姬。你能不能不要讓人拽著,好好用自己的腳走路呢。你這麽重,我很麻煩的。”


    “你這叫什麽事兒呀啊啊啊!”君士坦斯哭叫道。


    “嗯嗯。”說話的是老婆婆,她被奧芬扛在肩膀上,不停地點頭說道,“照顧受傷的龍套女角色a的英雄,還是挺王道的啊。”


    “龍套女角色?”君士坦斯露出一副死魚眼。


    奧芬看著這兩人,一把將老婆婆放下來。盯著那個白發老婆婆說:“這種小事就不要管了。”


    “小事?”指著自己噴血的傷口的君士坦斯,當然是遭到無視。


    “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問清楚才行,老太婆。”


    “……什麽?”


    “那個真的是休吉艾拉王子嗎?”


    “當然了。”棲碧莉婭思點點頭,伸出豎起大拇指的右手擺了一個姿勢,還把膀子歪過來。


    “……你不用做這個動作也行吧……”奧芬說,根本沒心情配合她。


    “哼、哼。真是不懂事。像做出這種重大發言時,


    擺pose都是必不可少的,這才是王道啊。”


    “你所謂的王道簡直讓我一頭霧水。”


    “喂,奧芬。”君士坦斯一邊擦著頭上的血一邊問,“剛才那個,算是重大發言?”


    “大概算吧。”奧芬歎了一口氣說,“在大陸魔術史上,被稱作究極的猛獸、至高的強者、無敵的怪人,在各種各樣的魔術士嘴裏流傳。”


    “嗯,這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要給休吉艾拉王子分類的話——”奧芬抱起胳膊,思索該如何形容——他終於想到了,拍了一下手說,“顯赫的流行產物。”


    “……怎麽有一種金牌銀牌銅牌都沒了,隻拿了一個102名的沙子牌的感覺。”君士坦斯說了一句費解的話,“如果那張紙就是那個叫休吉艾拉王子的人的話,又代表了什麽呢?”


    “所以就是說……”就在奧芬靠近她的臉,準備給她說明的時候——


    〈代表你們絕對無法贏過我……〉


    如果再發出嚓嚓的腳步聲的話,就算是完美的出場——可是在他們回過頭後實際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毫無緊張感的海帶一樣飄來蕩去的烤糊的紙片。


    慢慢地,一飄一飄地,落在地上。


    奧芬姑且做出緊張的樣子說:“已經來了嗎……”


    “唉?”君士坦斯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等她明白過來之後,抱住頭發出了驚叫,“這是,剛剛燒掉的那個嗎!?”


    〈嗬……〉


    他做了一個捋頭發的動作——這也隻是猜的,畢竟已經看不出人型了——王子似乎還顯得很得意,他把破破爛爛的薄薄胸膛挺了挺,開始說話。


    〈你們用廢紙把我吹爆了一通,搞得我一不小心陷入憔悴。不過仔細想想,說別人傻瓜的人,他自己才是傻瓜,想到這裏我就繼續振作起來啦。嗬嗬嗬。〉


    “呃,你不要嗬嗬嗬了,你……你知不知道自己都被燒糊了?”君士坦斯徹底無語的樣子,不過誰也沒有去接話。


    隻有老婆婆似乎和其他人不在一個頻道上似的,依然在感慨著:“嗯嗯。這種王道得不能再王道的出場時間……真是如假包換的王家的血脈啊……”


    看她感動得一塌糊塗的樣子,奧芬冷冷地發出吐槽。


    “你所說的王道,指的是約定俗成的套路劇情吧?”他淡淡地說,“而且再怎麽想,他肯定是在旁邊偷聽我們的談話,算好時間再露臉的……”


    〈嗚嗚〉


    不出意外,那張紙出現了動搖。


    “…………”所有人都沉默了——


    棲碧莉婭思左右看了看,咳嗽一聲,喊了起來。


    “這件事就算了!”她伸出幹巴巴的手指著那個紙片人說,“父親·休吉艾拉啊!一百年沒見麵啦!”


    你不是剛剛才見過他嗎,奧芬在心裏吐槽。


    〈嗯嗯!〉


    那張紙也誇張地表示同意。


    〈剛才的事就算了,這樣彼此見麵真的是一百年了!〉


    你也是剛剛才見過她吧,奧芬繼續心中吐槽。


    代替吐槽——奧芬沉下腰,伸出手,向空氣中解放了魔術構成式!


    “看我施放,光之——”


    但是——


    在魔術發動的前一瞬間,盯住目標的奧芬——感覺和紙片王子的視線(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睛)對上了眼。


    (糟了!)


    被他察覺了,就在奧芬咂舌的時候——


    〈愚蠢!〉


    紙片發出一聲大喊,壓過了他的意識。


    緊接著壓倒周圍一切的,是物理的爆炸和衝擊波。


    〈哈啊、哈、哈、哈啊!〉


    廢墟中的人形發出狂笑。


    〈結果這就是答案!不是嗎!?我和我的老師共同開創出的究極秘術——還有誰能阻止得了我!〉


    太突然了——


    周圍突然化作了一堆瓦礫。人形放出的爆炸壓力推翻了小巷,硬生生地變成了一大塊空地。路兩旁的公寓就像是根基部位被什麽東西啃了一口似的,半個地基都沒有了,整個樓房岌岌可危。


    “怎……怎麽會這樣!”廢墟中,棲碧莉婭思驚訝萬分。


    明明處在爆炸的正中心,她身上卻毫發未傷。不管用什麽防禦方法都不可能做到這樣,所以說——


    “這大概也是『王道』的一種吧。第一發威力很強,但是不會擊中任何人。”


    “啊我懂了。在目睹了這麽大的威力之後,大家都會先表演一下戰栗的樣子。”


    奧芬和君士坦斯一邊咳嗽一邊推開瓦礫站起來。因為奧芬發動了魔術的關係,爆炸的威力多少有所抵消。


    “不過剛剛的那是咋回事?這力量也太強了吧?”君士坦斯問道。奧芬便做出回答。


    “剛剛的是——”他指著那個人形說,“存在的減法的力量。”


    “減法?”她一邊做出反問一邊順著奧芬手指的方向看去——頓時張大嘴巴,表情呆滯,她終於是理解了。


    對方已經不再是紙片人了……


    在夜色中,輪廓還看得不太清楚,不過在風的吹動下,由一開始嘩啦嘩啦的紙片人偶,變成了扭來扭去的——


    繩子人偶。


    “我受夠了啦……”君士坦斯差點當場摔倒,“這搞什麽嘛。一開始是石頭,後來是木頭,然後是紙,現在又是繩子。”


    “我先告訴你吧……根據記錄,他還能繼續變化。”奧芬無力地說。


    “那所謂的秘術到底是什麽啊。”聽她的口氣非常鬱悶。


    奧芬也和她一樣有氣無力地說:“……我說過了,這就叫存在的減法。”


    “到底是啥玩意?”君士坦斯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個繩子人偶問道。


    “簡單來說,就是通過身份降級來獲取其他力量的高等級白魔術——被稱作存在的減法,是一種秘術。”


    “身份降級……是指?”


    看著她傻不愣登的樣子,奧芬不耐煩地解釋道:“也就是說!我們假設人類的等級是一個固定的數值,如果這個等級數值往下降的話,不就有空餘的力量出來了嗎!?”


    “……你能不能解釋得再簡單一點?”


    “你想象有一隻籃子,裏麵裝滿了蘋果!現在把蘋果全部換成橘子,那這個籃子就有多餘的空間來放其他東西了不是嗎!?”


    “是啊。這還用說嗎。你是不是傻?”


    “我的老天!你這個人啊啊啊!”奧芬嚎啕了一陣,繼續說,“在空餘出來的空間裏放進其他的東西,就是存在的減法的理論!也就是說,每降一個等級,力量就隨之會上升!懂了嗎!”


    “……好像懂了。”聽君士坦斯的口氣,她根本就沒聽懂。奧芬也沒心思繼續解釋了,他把注意力放在繩子人偶的方向。


    不知是沒注意到他們——還是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繩子王子和棲碧莉婭思都擺出瘦瘦的姿勢,你來我往地放嘴炮。


    “兩百年時間過去了,竟然還在這世上複活,真是難看啊!父親·休吉艾拉!”


    〈哼——是啊,在兩百年前,我和我的老師創造出了這個秘術。我的女兒棲碧莉婭思啊,你懼怕這個秘術的威力,竟然率領王室警備隊向我舉起了叛旗。你做得太過火了。如果沒有背叛


    我的話,想必早已登基成為永遠的女帝了。〉


    “即使不依靠這種人將不人的邪門歪道!棲碧莉婭思大人依然把國家治理得很好!”


    〈大人……?哦哦。我真是糊塗了。你原來是我女兒的子孫啊。但是我傳承下來的魔術才能,還有控製的力量,在你這裏都失傳了。你失去了能夠和我抗衡的力量。所以為了尋找幫手才來到這種百姓聚集區。真是可悲啊。〉


    “…………”呆呆地看著他們兩個,奧芬向君士坦斯問道,“那些說明性的台詞,果然也是『王道』吧……?”


    “唉?難道還有其他可能嗎?”


    “……算了,這樣也方便……”


    遠處的兩人仍在繼續。


    〈你剛剛說治理得很好?你還真敢說啊。把我和我的老師消滅之後,她就被忌憚魔術的愚蠢家臣放逐了不是嗎。〉


    “那是差一點成了你瘋狂實驗犧牲品的弱小的人民大眾的自然反應!棲碧莉婭思大人正是理解了這一點,才自願離開王城的。在知道了無法殺死你之後,為了把你永遠地封印,才來到這片大陸的西部!從那以後我的直係祖先都把『父親·休吉艾拉』的封印代代相傳——”


    “嗯……大致的情況我都了解了。”


    “哦哦!你終於了解了嗎!”棲碧莉婭思轉過腦袋,一臉欣喜,“也就是說這家夥本應該在兩百年前就被我的祖先消滅了,但是現在卻突然複活了,我就…”


    “……你可以不用說明了。”


    但是這位老婆婆根本不聽勸阻。


    “我們一族花了與整個大陸曆史相等的時間……一直把這家夥封印著……”


    奧芬看了一眼那個人偶。那位王子一副很悠閑的樣子,不作任何追擊,悠然自得地看著他們。


    棲碧莉婭思繼續一個人靜靜訴說。


    “隻可惜,棲碧莉婭思在這家夥的墳墓上施加的封印,在我這一代被解開了。可能的話,真希望是我親自來和他決鬥……但是我已經沒有力量了。”老婆婆咬緊嘴唇,淚如泉湧,“神明真是殘酷啊。竟然讓我品嚐這樣的悔恨……”


    “我能問一件事嗎……”奧芬說,“那封印,為什麽會解開了?”


    棲碧莉婭思的臉上再次爬滿淚痕。老婆婆低下頭,痛苦地說:“都是人生的錯啊。”


    “……啊?”


    “其實,我活得也很艱難。兒子炒股失敗一貧如洗,又迷上了奇怪的宗教……孫子學壞成了不良少年,兒媳婦被家務事弄得精神衰弱離家出走。”


    “哦。”


    “然後,就稍微……一點點地,連續二十年忘了上香,我最近也一直在擔心他是不是會生氣跑出來。”


    “這不全都是你的錯嗎!”


    〈哈啊、哈、哈!沒錯,我就是因為這樣才出來的!〉


    “受不了……你也是的,區區二十年沒給你上香而已,這樣就從墳墓裏跑出來,太不成熟。”奧芬嘴裏邊說邊看著那個人偶。


    被這樣一說,王子好像有點心情鬱悶,他嚅囁著說話。


    〈可是……這麽說就有點…你看蟬也頂多隻能在土下忍受七年而已。〉


    “蟬會給人找這麽多麻煩嗎!?”


    〈我、我可不是來找你做這種毫無營養的爭論的!〉


    啪地一聲,他胳膊一抖,做了一個鬥披風的動作,這可能是他穿王族服飾時養成的習慣吧。


    〈強大即代表正確!這就夠了!〉


    “很好。那就按你說的辦。”奧芬說完捋了捋沒有袖子的胳膊,麵朝繩子人偶擺好架勢。


    〈嗬、嗬……愚蠢的男人。〉


    繩子人偶抖抖肩膀,洋洋自得地大笑。


    〈明明知道打不過我。你就盡可能給我展示一下兩百年時間裏那可憐的進步吧。〉


    “不用感到不安,戰士啊。”老婆婆握緊拳頭說,“第一次和魔王麵對麵的時候,就算贏不了,也肯定會有幫手出現解圍的,這才是王道啊。”


    “一般不都是行將入土的老年人用自己的性命做代價來幫我嗎?”奧芬說的這句話,棲碧莉婭思充耳不聞,把臉對著不相幹的方向。


    算了,他本來就沒抱什麽希望——於是奧芬對繩子王子說道:“好哇!那就趁天亮之前趕緊把你收拾掉吧!”


    〈說得好!〉


    繩子人偶叫道。在喊叫的同時,繩子人偶的手上發出巨大的閃光——但是奧芬的動作比他要更快一點。


    他抓起傻站在一旁的君士坦斯的衣領子。


    “唉?”她傻傻地吭了一聲。奧芬那管得了那麽多——


    “無能警官防禦罩!”


    哢——!


    在她被扔出去,與繩子人偶的閃光對撞的瞬間,奧芬聽到的不是爆炸的轟鳴——而是一陣慘叫。


    啪嗒……烤得外焦裏嫩的君士坦斯落在幾米開外的地上,身子一陣陣地痙攣。看這樣子,奧芬估計她還活著,於是用手指著繩子人偶說:“用這種程度還不足以打倒我!”


    〈喂喂喂喂喂喂喂!〉


    這麽一搞,繩子王子發出抗議。


    〈你還是人嗎,這是人能做出的事情嗎!〉


    “你還有臉在這說我嗎!你這個非人類大獎賽的優勝候選!”


    〈不要讓奇怪的東西出場啊!你怎麽能把婦女兒童當做盾牌呢!〉


    “兩百年前就不談了,現在講究的是男女平等!”


    〈我管你什麽狗屁平等,總之不要把別人當盾牌啊啊!〉


    人偶捶胸頓足地叫嚷。可是奧芬隻是唾了一口吐沫,罵道:“真他媽費勁。”


    “我覺得,對方說的好像有道理吧……”老婆婆悄悄說了一句。被無視。


    奧芬握緊拳頭,做男子漢嚎啕大哭狀:“嗚嗚——摯友啊。你的死絕對不會白費。我會跨過你的屍體,在你流下的鮮血上,一個人過上幸福生活的。”


    說完這些,他快速地抬起臉,看著繩子人偶說:“好啦!這樣一來所有的小劇情就算演完了吧!”


    〈嗯。確實如此……〉


    “確實做得非常到位。”


    繩子人偶和老婆婆同聲附和。


    “你·們·幾·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能動的君士坦斯發出蚊子一樣的叫喊。


    奧芬重振精神,大喊道:“好了!繩子!”


    〈不要叫我繩子!〉


    “關於這方麵的意見等會兒再聽,繩子!你作為一根繩子已經很努力了,不過僅憑這種程度還無法打倒我!要說為什麽的話!”


    “我知道了!”老婆婆從旁邊插嘴,“因為你也是個小白臉啊。”


    “錯錯錯!”


    【繩子在日語中與小白臉發音相同——譯注】


    奧芬大吼,可是棲碧莉婭思點點頭說:“不,我很清楚。你最近被各種各樣的女人呼來喚去,被年紀大的女人各種利用,被年紀小的女人來回使喚。你就是這種男人。”


    “怎麽可能會那樣!而且那種的根本就不叫小白臉好不好!”


    〈原來如此……原來你想通過這種方式和我打平手……〉


    “我操!你怎麽也被帶溝裏去了!”奧芬慌忙轉向,可是繩子人偶已經完全搞懂了的樣子,不停地自言自語。


    〈但是……〉


    他抬起眼睛——這隻是一個類似動作,實際他並沒有眼睛。


    〈既然如此,那這樣又如何!?〉


    他叫喊著,接著擺出了某個架勢——


    繩子人偶開始微微地振動。


    “又要變身了!?”就在奧芬這麽說的時候,繩子人偶已經不見了蹤影。


    然後……


    “咦?”奧芬塌下眼皮,他什麽都沒看到。


    “不,你再仔細看。”棲碧莉婭思一臉嚴肅地說。


    (…………?)


    奧芬詫異地眯起眼睛——不過他心裏在想:為什麽我要在這裏陪他們演這種鬧劇。


    出現的是——


    “這次是線嗎。”奧芬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這是什麽態度!?〉


    線人偶叫道。


    〈通過這樣的存在降級,可以獲得無邊的法力!從整體來看價值絲毫沒有下降,你們沒有任何貶低我的理由!〉


    “我不想跟你談這些歪理邪說,我隻想問你這麽做一點都不感到羞恥嗎!”


    〈這句台詞——〉


    線人偶停頓了一下。


    〈等你看完這個再說!〉


    錚!


    就好像是空氣固化之後互相摩擦一樣,尖銳的聲音刺痛鼓膜——


    下一瞬間,轟鳴聲四起!


    在剛剛的爆炸中已經半毀的公寓,這會兒徹底地崩塌。在暴雨般落下的建築物殘骸和瘋狂的衝擊中,奧芬不得不朝後退去,順便把地上的君士坦斯也拉著一起逃跑。


    但是——


    在逃竄過程中,奧芬清楚地看到了。


    線人偶正在悠然自得地看著他們。


    (糟了!?)


    隻見線人偶抬起一隻手——第二波攻擊已經來了。


    線人偶的手上爆發出巨大的亮光。純白的閃光本來應該在奧芬意識到之前就能擊中他的身體——


    也正因為如此,等到奧芬的視網膜中出現發光的人偶時,已經是被閃光擊中幾秒鍾之後的事了。


    “嗚嗚……”他呻吟著站起來——雖然沒被直接擊中,不過損傷還是不小。


    “要是沒有無能警官防禦罩mk2的話,就真的危險了。”奧芬把一團焦黑的防禦罩扔掉,擦擦額頭的汗。


    “你這個人……”棲碧莉婭思一臉恐懼。


    奧芬不管她,繼續說:“不過防禦罩有使用回數限製,必須珍惜使用才行。”


    “你為什麽一邊說一邊抓住我的衣領?”


    〈哈啊、哈、哈、哈!〉


    線人偶一陣哄笑。


    〈這樣我再看你怎麽逞強!〉


    他的身體又開始抖動——


    “又、又要變身!?”奧芬戰栗地喊道。振動一會兒就停了,這回出現的,連人的形狀都不是了。


    是一支牙簽。


    〈哈、哈、哈!線之後是牙簽!〉


    “你等一下!你這樣算是升級了吧!?”


    〈沒有升級!因為這是一支已經用過的牙簽!〉


    “還帶這樣的!?”


    〈接下來對你的攻擊將更加凶猛!〉


    他所言非虛,從牙簽發射出來的龐大熱波,使周圍的瓦礫像糖稀一樣融化。他好不容易躲過了。


    〈還沒完呢!〉


    牙簽又開始振動。


    一邊振動,一邊大聲喊叫。


    〈我要讓你品嚐到什麽才是真正的恐怖!〉


    “嗯。大boss就是要不斷地變身。這一點做得很好。”棲碧莉婭思的話在他耳邊吹過——


    “那就來吧!我和你拚了!”奧芬開始編築自身最強的魔術構成式。


    轟鳴。損毀的小巷。倒塌的建築。爆裂的閃光。悲鳴。叫罵。四處逃竄的附近居民。混亂在不斷地加深。


    這天夜晚,多多坎達市化作了人間煉獄。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白刃白刃!”


    〈哇哈哈!沒用的!二段變身!〉


    “見我左手,冥府之像!”


    〈愚蠢!單腳起跳變身!〉


    “看我高舉,降魔之劍!”


    〈下一個是這個!奧義·八艘發射究極變身!〉


    轟鳴。損毀的小巷。倒塌的建築……


    呼、呼、呼……


    在已成廢墟的街上,奧芬全身破爛不堪,但依然站著。他滿身瘡痍,體力也接近極限,肩膀劇烈地喘息。不用說,防禦罩都用完了。


    接著,不再是牙簽,而是一個橡皮筋的王子也是一樣。


    剩下的兩個人——充當防禦罩角色的君士坦斯和棲碧莉婭思也完全沉默——隻剩奧芬和王子還在對峙……


    〈為……為什麽!?〉


    橡皮筋虛弱地說。


    〈你怎麽可能會跟得上我的節奏——我早已超脫了人類的魔術範疇!還是說……〉


    他嚴肅認真,並驚訝地說。


    〈你難道也掌握了和我相同的秘術!?〉


    “這怎麽可能啊!”


    想要發動存在的減法,需要進行一套非常複雜的儀式來建立契約。不過對奧芬來說不僅僅是這麽簡單。


    奧芬用非常疲憊的聲音開口說話。


    “從一開始……你就不可能打得贏我,還不懂嗎?”他開始朝前走,朝前方那個立起來的橡皮筋走去,“又是紙,又是繩子,又是線——”


    〈…………?〉


    橡皮筋一臉詫異——這當然是憑感覺看出來的。


    奧芬繼續往前走。


    “又是用過的牙簽,又是鬆弛的夾子,又是橡皮屑,又是橡皮筋。”來到橡皮筋跟前,他站下了,彎下身子說,“我怎麽能輸給,這些個破玩意兒呢!”


    〈啊啊啊!說得好有道理!〉


    橡皮筋抱著腦袋(雖然根本抱不起來),發出絕叫。


    〈但是!〉


    他又站直了。


    〈就憑這種原因,你以為惡魔的王子就認賬了嗎?既然這樣,就讓你見識一下最後的變身!〉


    繼續,振動——


    出現的是。


    折斷的火柴棒。


    〈哇-哈哈哈!這樣就能給你華麗的最後一擊——〉


    “…………”奧芬一語不發地,把大拇指的指甲按在火柴棒的頭部——


    咻,他輕輕地劃了一下。


    〈啊。〉


    正說著……火柴棒就被一朵小火苗吞沒,燒完了。


    最後隻剩下一小塊焦痕。


    如此這般——


    世界被拯救了。


    “據說他的師父更狠,和王室警衛隊進行了徹底而持久的戰鬥,最後變成了一坨烏龜大便。”全身裹滿繃帶的奧芬慢慢地解說道。


    “哦。”全身裹滿繃帶的君士坦斯發出感歎。


    “正因為如此,棲碧莉婭思大人和王室警衛隊是整個大陸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和烏龜大便戰鬥並出現傷亡的軍隊。”全身裹滿繃帶的棲碧莉婭思做出補充說明。


    “這該說牛逼呢,還是不牛逼呢。”君士坦斯發出感言——


    這間房間叫做署長室。三個人一


    字排開,站在多多坎達市警的最高責任人麵前。


    署長微笑著說:“你們被逮捕了哦。把街道破壞成那種樣子,還有什麽話說。”


    “最近的天氣,真不錯呢。”


    “是啊。”


    奧芬他們完全沒有聽署長說話,隻是自顧自地閑話家常。


    署長依然笑眯眯地說:“保釋金的金額待會兒告訴你們。盡情享受餿到吐的牢飯吧?”


    “明天的天氣也很好吧。”


    “是啊。天氣一直都很不錯呢。”


    這份拯救了世界的創舉,要等到世間承認——


    看來還要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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