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國後她……她竟然替那妖孽……”


    有朝臣和後妃已看不下去,均跪在地上狀告國後,誰料他們話未說完,卻叫國主打斷,“國後說的不錯,”淩世清忽而抬起頭,似乎終於有勇氣看向那對母子,一瞬蒼老的臉上帶著苦澀的笑容,“那的確是……皇七子……”


    “什麽?”


    一瞬間,仿如晴天霹靂一般,觀刑台上的老臣與後妃,一個比一個震驚!


    “他的確是朕的兒子,朕……沒有理由不承認!你們,是不是都很意外?很震驚?還有一絲絲竊喜?眭”


    最後一聲他忽而拔高了聲音,眾人一凜,連忙埋頭跪伏在地,不敢說一字,淩世清冷冷一笑,忽然眼睛瞪得奇大,白色將黑瞳孔包圍,一瞬間,他的神情可怖如凶神惡煞,“你們竊喜自己得知了朕的秘密,是不是?”


    “可是,可是這是皇族的秘辛,秘辛是什麽?就是,永遠都見不得光的東西,可如今,你們都知道了,你們說……真要怎麽做,才能讓這秘辛,永遠隻是秘辛呢?”


    他的聲音冷而硬,猙獰可怖的麵容好似來自地獄的儈子手,此刻他手中缺的隻是一把利刃,沒有人見過國主此刻的模樣,但卻沒有人不信,若這時國主說要殺他們,那,便是絕對的殺吱!


    眾臣包括所來的後妃,瞬間伏委在地,顫抖著聲音,想求饒,可話到嘴邊,竟不成調。言愨鵡琻


    那雙瞪大的眼睛,緊緊盯著這一個個顫抖的身子,突然,他放聲大笑起來,話出口,竟帶著些許說不出的淒涼。


    “都起來吧,法,法不責眾,朕如何殺得了你們所有人?這世間人人都有一張嘴,不是用來吃,便是用來說,否則,要它何用?既然如此,便任由人說,任由人論,朕……很是坦然,何懼之有?”


    他踉蹌前行,緩緩說道:“貴為天子又如何?天子也會犯錯,犯錯便會被人議論,從古到今,誰人……能堵得住這悠悠眾口?但是,朕就是朕,即便朕錯了,朕也要一錯到底,朕更要證明——我才是絕對的真理!在朕這裏,從來都沒有所謂的認錯!——來人!”


    “時辰已到,點火,燒……”


    “我看你們誰敢!”火刑台上,女子毅然而出,杏眸怒睜,大有同歸於盡之態!


    觀刑台上,男人剪手而立,對上了那雙杏眸,心中卻不覺得愧疚,反而……愈加無畏!


    他是帝王,他是一國之主,他有小家,亦有大家,必要時他不得不舍小家顧大家!


    不錯,那孩童是他的兒,他從不懷疑,猶記得當年孩子一出生,他便闖進了房內,卻隻見到當場嚇死的醫女,和跪了一地顫抖不止的奴仆,他靜靜看去,一條有著蛇尾的嬰孩躺在國後的身邊,不哭不鬧,隻是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


    他的確震驚,進門的一刹那、看見這嬰兒的一刹那他當然震驚,可是,在對上這純真的目光時,他早已卸下了所有的防備和戒心,不為其他,隻為他的模樣,他的眉他的眼,像極了自己!


    他走上前去抱起他,心頭卻抑製不住的悲哀,他愛這個孩子,可他……為何生著一條蛇尾?


    他搖頭苦笑,將他憤然丟在床榻之上,毫不猶豫地拔劍,劍尖,就抵著他的心口,可他,雙手擱於頭側,小手忽而緊握,看著橫眉冷對執劍發狠的他,咯咯笑了起來。


    他手中的劍,羌然落地,這一聲卻驚醒了原本昏睡了的梅三娘,她虛弱的聲音詢問了一聲,又看向身旁的孩子,饒是知道這分明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可是當看見那條蛇尾時,她亦驚得一身冷汗!


    淩世清原本軟了的心,卻在梅三娘眼中露出震驚之色的瞬間,又狠了下來。


    忽而殿外分外嘈雜,竟突然間來了這麽多人,他苦澀一笑,殿外那些人,那些大臣、後妃、皇子,隻怕早已聽到了風聲,急急趕來,是打算看他和國後的笑話麽?


    他眉目轉厲,一把揪起榻上的孩子,久久,還是沒有下得了手,生平第一次,他是如此的躊躇。


    在眾人衝進門之前,他終是命人將這孩子好生包裹了,丟去了荒山野嶺。


    出門去,他雙目通紅,隻是宣道,國後失德,害死了皇七子,現將國後打入冷宮,日後,誰人也不許提起皇七子之事。


    然而當夜,皇後去冷宮時,她曾經寢宮的奴仆均消失,再無蹤跡。她豈會不知那些宮人去了哪裏?隻怕奉命抱走了孩子的那名侍衛,亦被他派人跟了去,死,是遲早的事!


    她慢慢地走向了冷宮,心中不悲不喜,甚至她覺得自己該慶幸,慶幸她還被他愛過,否則此刻她絕不止打入冷宮這麽簡單!她,是這場噩夢的製造者,依淩世清的脾性,她必死無疑!


    但,噩夢又何妨?那畢竟是她所生,那是她的孩子,她竟無力保他!


    這麽多年,這麽多個日日夜夜,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當初刺在孩子肩頭的“淩君諾”三個字,代表了他皇七子的身份,亦,代表了國主的承諾——不殺。


    是的,既然曾經早已答應不殺,今日的淩世清,又是為何?


    他立在高台之上,麵容早已恢複冷靜,“他,必死無疑,蛇身人首是為異類,若他不除,西蒼國民何以安?天下何以安?”


    梅三娘冷冷一笑:“一個七歲的孩子,你思,他對你有多大威脅?對這天下又有多大威脅?”


    “可他是朕的兒子!身先士卒,如此妖孽不除,日後這天下妖孽四起,朕……如何自處?”


    “他不是!”梅三娘歇斯底裏一聲怒吼,轉身緊緊抱住那孩童,“他是我兒,淩世清,你若要殺他,先來殺我!否則,誰也休想傷他!”忽而她眸光一轉,“不知國主可還記得,淩君諾這名字的由來?”


    淩世清聽聞此言,眉目猛地一怔,而後緩緩閉上了眼睛,當年那個十月發生的一切,又曆曆在目……


    “你要送走它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無論何時都不能傷了他……淩世清,我此生從未求過你什麽,這一次哪怕賠上我的性命,這個承諾我也要定了!”


    他遲疑,看著她堅定的眸子,忽而鬆了口,“好,我答應你,不殺……”


    她這才露出一絲笑,毫不遲疑地在嬰兒的肩頭刻下“淩君諾”三個字,“我兒叫淩君諾,希望淩世清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君無戲言……君無戲言哪!”


    當年的話,他豈會忘?可如今,他麵對著滿京城的百姓,又該如何?他已無退路,沒了……


    似是看出了他的為難,梅三娘突然笑了起來:“淩世清,此生,我隻求你最後一次,你若必須殺一人,我願意替我兒償命——噗!”


    匕首刺入心髒的聲音!


    “三娘!!!”


    “娘!!!——”


    “娘……”


    前兩聲,一來自淩世清,一來自皇長子淩霄,而第三聲卻瞬間讓所有人都靜默,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去被束縛了手腳的孩童,稚嫩的童音,帶著一絲猶疑,一絲隱忍,一絲痛苦,一絲愁苦……


    梅三娘嘴角溢出大片鮮血,當淩世清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當淩霄撲向她懷裏哭成了淚人時,她卻徐徐回頭,看向那孩子,腦海中隻回蕩著那一聲軟軟糯糯、無比珍貴的“娘”!


    這,是她此生聽過的,最美的呼喚!


    她笑,“淩世清,你聽到了嗎?我的兒子他有多麽聰明,他有多會心疼人,又有多麽堅強,你……你還想要殺了他?”


    “不——不,三娘,你何必如此報複我?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一直都在恨著我對不對?我不準你死,我不準!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說我死之前你絕不會死,你這樣……是要逼著我死……是不是?是不是?可是我不允許,絕對不允許你死,你給我撐著,太醫——太醫,快傳太醫!”


    他已近瘋狂,可是梅三娘口中的鮮血卻越來越多,她的臉色愈漸蒼白,搖了搖頭,她的聲音是如此虛弱,“我不要你死,你不必死,我隻求你不要殺諾兒,他……終究是你的孩子,答應我……答應我!”


    “不要說話,不要,我這就找人來醫你,你等著,明日我就帶你去找你父親,他一定能醫好你,他一定會有辦法的,你堅持住啊三娘!!”


    “沒用了,我豈會不知自己命數……快答應我,答應我啊清哥,沒有時間了,你再不答應,隻怕我聽不到了……”


    原本緊緊攥著他衣袖的手,恍然間鬆開……淩世清圓睜的淚眼直愣愣地看了去……


    “三娘!——”


    “母後——”


    這一刻,所有人始知,在國主的心裏,梅三娘永遠都是那個最愛!有後妃帶頭拜服下去,漸漸地其餘後妃、官員相繼拜伏,而後滿城百姓亦俯下身去,慟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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