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尉遲正在外麵如何思緒起伏,且說洛石阡進入隨時搭的帳篷後,為給陛下和丞相把脈治傷後,天邊已有些昏黃。


    洛石阡為赤著上身的明重謀上藥包紮好,明重謀陰沉著臉,目光直直盯著這位他著實信任的禦醫身上,思緒也不知轉了幾轉。


    洛石阡包紮好,方稍微抬頭,觸到明重謀的目光,又微微垂了下去,仿佛就已知道他的所想,“陛下不必擔心,丞相腹中胎兒無恙,方才恐怕躲避追兵摔了一下,又受了些驚嚇,但丞相心性堅忍,平日又徒步上朝,身體不錯,隻是需要多加調養即可。”


    說了這句話,他就垂眸不再張口,麵前這位天子早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心思深沉,亦頗有帝王之威,此時他目光深沉,這般盯著自己,隻怕也不知在思慮些什麽,洛石阡便也不再多言。


    明重謀披上衣服,目光卻不離他麵龐片刻,似乎在細看他的表情以審視他的內心。半晌,明重謀才緩緩張口道:“你早就知道丞相是女子。”


    洛石阡沒有應聲。


    明重謀細細審視著他,道:“應該不是現在,而是更久之前,她跪在錦繡宮外,脊背鞭傷綻開複發,你給她治傷的時候,就該知道了。”


    “……是。”許久,洛石阡才低聲如此說。


    明重謀盯著他,“而那個時候,朕卻還不知道,”他聲音放得更低更沉,“你知道了,朕卻還不知道。”


    “……是。”


    明重謀瞥了一眼床上虛弱的謝臨,又細細地盯著洛石阡,他的眼眸映著帳篷內黯淡的光影,“洛禦醫,你和她合夥一起騙我,一起欺君。”


    洛石阡一驚抬頭,他忙一撩衣衫,跪了下來,驚慌道:“陛下,這全是臣的主意,千錯萬錯都是臣的錯,和丞相沒有絲毫關係,請陛下不要怪丞相……!”說著,他便低頭往地上一磕,發出重重的一聲。


    明重謀看著他不停地磕頭,導致額頭都有些紅了,他沒叫他起來起來,也沒叫他停止,隻是又道:“謝臨讓你隱瞞,你倒是二話不說,就幫她隱瞞了,朕記得,後來你和她走得很近,你常常去丞相府,年夜那天,還是在丞相府裏過的。”


    洛石阡磕頭的動作頓了一頓,明重謀語調陰沉,也不知蘊含著什麽意味。


    明重謀微微挨近他,輕聲問他:“洛石阡,你和她是什麽關係?”他見洛石阡直覺張口,他便截口有些隨意地說:“不要說是什麽大夫和病人的關係,朕不聽你打馬虎眼。”


    洛石阡心緒轉了幾轉,眼前這位帝王的目光透徹,頗有些帝王的手段,他心機已埋得越來越深,如此多的眼線,甚至連謝臨都不知道,她府裏的情況,明重謀已了如指掌。


    看來謊話明重謀是不會信的,此時倒不如奮力一搏。


    洛石阡瞧了一眼謝臨,垂頭回答:“臣是丞相的未婚夫。”


    明重謀握著椅子扶手,他隻是等著洛石阡出口。他本已做好準備,不論洛石阡說什麽,他都不會吃驚,可是“未婚夫”三個字一出口,明重謀手下一用勁,差點將椅子扶手捏成碎木屑。


    饒是如此,那扶手已經被捏出了幾個裂口。


    洛石阡目光在那扶手上掃了一掃,又低頭道:“陛下,無論如何,丞相隱瞞女兒身入朝為官這件事,都算是犯了欺君之罪,臣不願陛下降罪,故而幫其隱瞞,況且臣是丞相的未婚夫,就算看了她的身體肌膚,也算名正言順,將來必定也是要娶她為妻的,倒是陛下,反倒應該避嫌……”


    話音甫落,明重謀已一伸手,就將洛石阡的脖子捏在手裏,他本就武藝不凡,一下子就將洛石阡提了起來,明重謀看著這個長相有些俊美秀麗的家夥,恨不得就這樣把他捏死。


    “你再說一遍?”明重謀語調低沉地說。


    洛石阡忍耐著笑了笑,也不掙紮,“陛下,您武藝高強,臣拚不過您,可是靈兒是臣,您是君,君臣界限本就是一條鴻溝,您和靈兒都是不能逾越的。何況靈兒明明是女兒身卻入朝為官,這是欺君大罪。就算您不追究,可是祖製在那裏,破一次,就有第二次,靈兒的身份永遠都不能暴露的,您和她不可能在一起,倒不如再尋其他,那些大臣女兒,一個賽一個的美麗聰明可愛,一個比一個更有家世,您倒不如成全了我們,給靈兒幸福,我們下輩子一定做牛做馬,報答陛下隆恩。”


    明重謀無視了他說的這麽多話,隻是忍不住抓住了一個字眼:“靈兒?”


    “對,”洛石阡笑了笑,“謝靈兒,這才是她的名字,謝臨是她兄長的名字,十年前春闈,靈兒用她兄長的名字考試,一用就用了十年。如今她的親人已幾近死絕,隻有臣,她的未婚夫,才知道她原來的名字。”他看著明重謀,故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哦,看來陛下不知道,我還以為她早就告訴您了呢。”


    他才不會告訴明重謀,謝臨之所以隻想用這個名字,是因為她早就拋棄了過去,打算代替她兄長的身份活下去呢。


    洛石阡故作恍然的模樣和話語深深地把明重謀給刺激了。明重謀如洛石阡所料的眸中露出憤怒的火焰,捏住他脖頸的五指更加用力。


    到這個時候,洛石阡已經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他早已知道,謝臨對他沒有愛情,或許曾經他們青梅竹馬,擁有共同故鄉的記憶,見麵的時候,或有所感,可是隻有這些。當年謝臨麵對他的提親的時候,也隻是覺得到了成親的年齡,該成親了而已。


    隻有眼前這個人,隻有他,占據了謝臨那麽長的一段時光,獨占了謝臨的目光,使得沒有任何其他的人,能夠走進謝臨的心裏。


    就算不能和謝臨在一起,起碼得膈應膈應他,讓他不要那麽心安理得地享受謝臨的好。


    明重謀真的恨不得把這家夥一下子就在這捏死,礙眼的得意眼光真的真的非常討厭。


    無論他怎麽想和謝臨並肩,年齡的差異總是擺在他們麵前,而且十年前的謝臨,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去見,無論他怎麽努力,都無法抹去謝臨和前麵這人青梅竹馬的關係,這個世上,隻有洛石阡才知道她的過去這個認知幾乎能把明重謀逼瘋。


    可是明重謀看了一眼謝臨,他忽然平靜了。


    明重謀把洛石阡放了下來,低低笑了笑,搖了搖頭,在謝臨床邊坐下。


    洛石阡覺得他的笑讓他非常憂心,仿佛對方還沒說話,他就已然敗了。


    “陛下,您在笑臣?”洛石阡將捏緊的拳頭攏在袖子裏。


    “你真是有自知之明,”明重謀將手虛虛地放在謝臨腹部,淩厲的目光轉為柔和,“就算過去你們差點成婚又如何?你們畢竟沒能成婚,你沒有占到她絲毫的便宜,朕,才是她的男人,她懷了朕的骨肉,這是大楚的皇子,萬兆皇帝的第一個孩子,朕占了她十年,也將會接著和她在一起,陪著她一起接著走下去的人,隻會是朕。”


    他的眼神充滿了神彩,仿佛是因想到了與謝臨攜手的未來而愉悅。他的語氣堅毅而鎮定,仿佛是因為有了為之守護的人,使得他擁有了男人的果敢以及帝王的威嚴。


    毫無疑問,他是因為懷中之人而成長的,如今獲得回應,他便更不會放手。


    洛石阡目視了他片刻,似乎明白了什麽。


    “那就好好待她。”許久之後,洛石阡靜靜地說。


    明重謀不耐煩地揮揮手,“不需你提醒。”然後替謝臨整理了一下被子。


    洛石阡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轉身正要出帳篷,卻聽明重謀道:“慢著!”


    洛石阡頓住腳步。


    “關於今日的事,朕想,你該知道怎麽做。”明重謀說。


    洛石阡沒有轉身,“陛下放心,臣以前沒有說,以後自然也不會說。”


    或許明重謀也對他十分放心,便沒有再說話。洛石阡撩起門簾,走了出去。


    剛出帳篷,洛石阡便被尉遲正攔住,尉遲正忙問道:“洛禦醫,丞相……和陛下怎麽樣?”


    尉遲正早就在外麵站了許久,裏麵的人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說話聲音很低,這帳篷又大布料又厚,他雖然會武,竟也沒辦法聽清。


    陛下固然箭傷嚴重,而謝臨卻更是昏迷不醒,他方才偷覷了一眼,見謝臨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甚至冷汗涔涔,也不知傷在何處,是否嚴重。


    尉遲正覺得自己對謝臨的感情是很古怪的,又防備又厭惡,卻又想親近她,而今天,他還覺得自己居然擔心她。


    見洛石阡出來,尉遲正便也不再糾結自己的感情,直接上前詢問。


    洛石阡倒是因為一出門就撞見他而駭了一跳,還以為這家夥聽見了自己和明重謀的談話,知道了謝臨的身份,卻見他麵露焦急之色,似乎並不知道,不禁心下稍安,又對他這麽急切有些奇怪,便道:“陛下中了箭傷,隻是外傷而已,尉遲大人不必憂心,而丞相大人……”他頓了頓,斟酌了一下言辭。


    “丞相大人如何?”尉遲正忙問。


    洛石阡看了他一眼,笑道:“尉遲大人和丞相大人真是同僚情意深厚,尉遲大人不必擔心,丞相大人隻是摔了一下,又受了驚嚇,又遭受顛簸,休息幾日就好了。”


    尉遲正心下莫名有些安心,便笑道:“原來如此,勞煩洛禦醫。”


    “為陛下和丞相分憂,這是應該的,尉遲大人不必客氣,隻是現在陛下和丞相正在養傷,最好不要隨便探視打擾,過了兩日等他們傷好些,再行回宮。”


    尉遲正略微沉吟一番,方低低應了一聲。


    xxx


    明重謀靠著謝臨躺下,鑽到同一個被窩裏,避開受傷的手臂,看著謝臨仍有些無血色的麵龐,沒有絲毫血色的嘴唇,他忍不住低下頭,兩唇碰了碰,吮了吮,她的唇依然柔軟到不可思議。


    半晌,明重謀抬起頭,看到她的唇微微紅潤了一些,這才安心了些,將謝臨摟在懷裏,抱得緊了一點,不想謝臨這時卻睜開眼睛,清明澄澈,完全不像是剛剛才蘇醒過來。


    明重謀見了,柔聲道:“你醒了?怎地不多睡會?”


    謝臨看著他,“剛剛就醒了,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明重謀一怔,“早知道我們出去找個隱秘點的去說,免得吵著你。”


    “您是皇帝,又才剛遇刺,以後不能再單獨行動了,前前後後必須得有人跟著,有什麽話,倒不如趁這時候說開了也好。”


    明重謀見她沉靜如水的目光,隻得沉默。


    “臣是個有未婚夫的人,又騙了您,您竟也不生氣,不惱怒?”


    “我自然生氣,又惱怒,”他將她鬢邊的頭發攏了攏,“可是你早就是我認定的,除了我,你誰都不能接受,隻能和我在一起。”


    謝臨盯著他。


    明重謀看著她,又柔聲道:“你有孕了,怎地不告訴我?如果早些時間知道,我也不會帶你來狩獵騎馬,這般顛簸。”


    “臣也不知道,並非故意瞞你。”


    明重謀輕撫她的臉頰,“你都有朕的孩子了,還自稱‘臣’?”


    謝臨待要張口,卻被明重謀捂住,“好了,朕都受傷了,不想被你反駁的話氣到,多休息,別多話。”說著,一把將謝臨摟在懷裏環住,閉上眼睛,許是傷重疲累,方才又思緒過重,片刻間就睡了過去。


    這期間謝臨一直盯著他,沒有說話,她一手輕輕捂上腹部,歎了口氣。


    謝臨當男人當得久了,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可能會懷孕,之前也根本沒有想過避孕,結果此番聽到這個消息,令她措手不及。


    她微微偏頭,看向明重謀,他的唇角微彎,又將她摟得緊了些,神色露出幾分安心。


    他們距離這麽近,心也貼得這麽近,可是先帝的話語,還仍然在耳邊。


    她定然是活不久長的,那留下的孩子,在如此勾心鬥角的宮廷之中,又如何會得到幸福?


    謝臨撫著腹部,心忖著。


    這個孩子,決不能留。


    作者有話要說:。。。咱以後保證每周四更!


    其實這個文已經進入**階段了你們發現了木~?


    yz和花紙的地雷是好地雷,咱要保證好好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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