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做賭博黑白棋會場使用的大廳平常也用來舉行大學入學典禮或畢業典禮,是個很普通的場所。名義上雖是黑白棋高手們的聚會,放眼會場,全是些衣著光鮮的大人。會場外觀像個大型體育館,屋頂酷似銅鑼燒的皮。


    結構上與巨蛋相近,前方設有立體停車場,巢鴨一行人在停車場三樓下車。這天以十一月而言,似乎略嫌溫暖、日照強烈了點。白鷺撐著陽傘,巢鴨走在隊伍前頭。父親擔心蹦蹦跳跳的女兒安全,女兒卻毫不以為意。


    進入會場時,巢鴨一行人的臉等於是通行證。除了巢鴨的父親,更重要的是有白鷺在,不必經過繁瑣確認程序,一行人立刻被引領進會場。


    會場像個巨大的宴會場,天花板上裝飾著四座水晶燈,複雜地反射燈光,營造出金碧輝煌的氣氛。地上鋪著地毯,牆壁塗滿溫暖的米色,若是冬天也許令人感激,但是像今天這種溫度高的日子就不適合。


    比巢鴨們更早抵達的觀眾圍成甜甜圈狀,注視著中央的桌子。那裏似乎就是對戰場地,桌旁擺了兩張椅子與黑白棋棋盤。


    「站在那裏說話的男人就是木森高雄。」


    巢鴨父親交頭接耳地告訴白鷺。站在桌子旁的四十來歲中年人,一邊摸著胡渣,介紹身邊的「少年」。由透過麥克風說出的介紹可知,那名膽怯的少年就是本回賭博黑白棋的「獎品」。


    說是少年,其實也已接近二十歲。斜斜的肩膀配上低頭姿勢,給人懦弱的印象。也許是翹毛吧,部分瀏海卷起,像是小漩渦。臉孔看起來頗不自然,像是經過多次整形。少年縮著身子,像是對會場喧鬧聲感到膽怯。


    白鷺險惡地看著這名少年。


    仿佛想用視線射殺他一般。


    「會場?這裏就是?」


    「是的,向來都在這裏舉辦。」


    從車站搭上公車,又搖搖晃晃了數十分鍾,蛞蝓與豬狩友梨乃出現在會場的停車場。腳踏在停車場旁的樓梯上,蛞蝓抬頭看著會場。


    「看起來很像銅鑼燒。」


    「很像對吧。聽說叫做某某大廳。」


    「是喔?不重要。」


    老實說蛞蝓一點也不想來會場。根據豬狩友梨乃的說法,倉科康一也會在會場中露臉。雖然應該不至於知道蛞蝓長相,一旦碰麵還是可能招來許多危險。蛞蝓如此擔心,難以拂去討厭的心情。


    「啊!」


    「怎麽了?」


    豬狩友梨乃突然朝莫名的方向瞪視,那邊有通往大廳入口的連接橋。


    強力瞪了那裏一眼,抓起蛞蝓的手。


    由於太突然了,蛞蝓來不及閃避。


    「我們走吧。」


    「等等,怎了?」


    豬狩友梨乃拉著蛞蝓的手,快步走出,筆直走向會場。


    「倉科康一的車子來了。我不想跟他碰麵,所以逃了。」


    「啊,原來如此。」


    由於早上的過度活躍,疲勞的蛞蝓回答得很遲鈍,連快步走都嫌懶。


    被豬狩友梨乃拉著,蛞蝓跟著進入會場。也許是因為豬狩友梨乃在這裏是人盡皆知,無須經過身分確認。蛞蝓則被豬狩友梨乃介紹為「我的朋友」,也同樣輕易過關。蛞蝓小聲反駁:


    「才不是朋友呢。」


    就這樣,兩人穿過漫長的走廊,一打開進入會場的門,觀眾歡聲迎接兩人。此時蛞蝓才總算甩開豬狩友梨乃的手。


    豬狩友梨乃對她冷淡的態度以露出苦笑般的表情作為回應。


    「哇哇。」


    正麵的門一打開,巢鴨突然馬上蹲下。「蹦蹦。」不知是什麽讓她覺得有趣,巢鴨雙手模仿兔子前腳咯咯笑了。不僅巢鴨的父親,白鷺也對她的行動感到疑惑。很快地,翠鳥也理解了她的意圖,跟著巢鴨蹲下。「呱呱。」翠鳥這邊則是模仿青蛙叫。


    翠鳥與巢鴨互看一眼,欸嘿嘿地笑了。


    因為她們見到跟在對戰者之一的豬狩友梨乃身邊的蛞蝓從門口進入了。


    巢鴨與翠鳥知道蛞蝓對她們兩人有著深仇大恨。


    所以說,公然在她麵前露臉絕非明智之舉。特別是在看見巢鴨的瞬間,蛞蝓肯定會一心一意、失控般地衝過來吧。考慮到這個可能性,蹲下身,躲在客人的腳邊。


    「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裏呢?」


    「誰知道呢?」


    又是一陣欸嘿嘿地笑,絲毫沒有反省之意。他們本來就沒有這種意識。


    「一定很恨我們吧。」


    「對啊,我老是被追殺呢。」


    享受著共有秘密的快樂般,兩人第三次欸嘿嘿地笑了。


    會場內到處是車子,大多是黑頭車,甚至讓人從中感受到審美觀。


    「抱歉,我們有點遲到了,時間很緊迫,可以請你快一點嗎?」


    車子一停,倉科康一立刻催促我。剛剛在車上聽倉科康一說木森高雄這位大叔很要求別人要準時。被追趕似地從前座下車。不知道白羊是否真的搭進車子裏了?來不及確認就從倉科家出發,我有點不安。


    在車內似乎不能使用心電感應。在那之後,完全沒有收到。又不是手機的通訊狀態,或許有什麽規則性。例如說,在車內不能使用等等。


    「這邊走。」


    在倉科康一的引導下,由立體停車場前往會場。要進入大廳入口時,安檢人員因為我的臉把我攔下,靠著倉科康一的麵子才被放行。我這張臉真的有這麽慘喔?


    最近我自己看習慣了,洗臉時已經沒感覺了。


    人啊,真的不管什麽事都能習慣呢,我想。隻不過直接這樣上場也挺慘的。


    「抱歉,請你先去吧。」


    走到一半,我對倉科康一說。趕路的倉科康一停下腳步,感到疑惑。


    「怎麽了?」


    「呃,想去廁所。」


    我指著廁所標誌。自動販賣機也在附近,隻不過如果我說想喝果汁他大概不肯吧。倉科康一臉色不悅地說:「請快一點。」說完逕自走向會場入口。我的對手就在那道門後麵等候吧。嗚嗚,胃好痛。


    這種緊張感對我來說很新鮮。參加社團的縣大會時也會為這種感覺所苦嗎?


    對於萬年回家社的我來說,過去從來沒有機會碰到這些。


    例如說,測試真正的自己、與人競爭的機會等等。


    等倉科康一也進入大廳後,走廊上隻剩下我一人。我猜白羊小姐應該會主動來跟我接觸。我在販賣機旁邊等候。不知為何,一名浴衣女子突然由女廁中跳出。


    「為什麽你都這麽神出鬼沒啊?」


    「我隻能說,因為我很酷啊。」


    莫名其妙的問答。但是莫名地就是能接受,真不可思議。


    「請先去會場吧,我會做好準備的。」


    「麻煩你了。」


    「那麽,就依照預定吧。」白羊小姐說完,消失於廁所裏。不知她會依照什麽路徑進入會場呢?我滿腹疑問地目送她離去。我自己不快點走也不行了,對戰對手應該已經在等候了吧。「說依照預定,我也……」


    計劃的重要部分全都得靠白羊小姐,令人不安。雖然她從沒明說,由與她接觸的氣氛我感覺得到,那個人是個殺手。


    我真的能信任她嗎?雖然她的態度很溫柔,用詞遣字對年紀比她小的人也很有禮貌……但是如果單純論對人態度,翠鳥也一樣很柔和啊。他則是令人難以完全信賴。


    繼續在走廊上煩惱也無濟於事,該做的我都做了。而且要逃現在也來不及了。我為了自己的目的來到這裏。現在逃走的話,將會離白鷺更遠。


    現在,並不是繞遠路的時候。


    進入會場的豬狩友梨乃受到拍手歡迎。她身邊的蛞蝓對這種虛偽的祝福感到掃興,很想眼前的一張張臉砍得稀巴爛。


    豬狩友梨乃回頭,告誡蛞蝓「不行喔。」被看穿心情,蛞蝓更不爽了。但無差別的殺意被看穿,也覺得很不好意思,退縮了起來。


    部分觀眾退後,讓出一條通往中央的道路給豬狩友梨乃。豬狩友梨乃俯身,維持低頭的模樣前進。蛞蝓也在後方幾步的位置上跟著,中途發現了一張見過的麵孔。新興宗教的教主白鷺就站在她正麵。


    宛如立於雞群的白鶴,白鷺一襲綻放異彩的白衣白袍令蛞蝓想起翠鳥。


    沒辦法吐出臼齒滲出的苦汁,蛞蝓苦澀地咽下。


    中央桌子旁有木森高雄與作為「獎品」的少年。少年轉頭,想逃避其他人的視線,恰好與蛞蝓對上。遭一臉不爽的蛞蝓一瞪,少年立刻又低下頭。隻不過,少年的眼睛依然注視著蛞蝓的右手。


    那是其他觀眾與木森高雄同樣注視的地方。


    不管何時都無法習慣這種混合了稀奇與嘲笑、同情的視線,蛞蝓覺得很不舒服。


    豬狩友梨乃在椅子上坐下。站在她身旁的蛞蝓確認這點後,打算返回會場入口,立刻背著她離去。


    「咦,等等……」


    豬狩友梨乃探出身體,手伸向蛞蝓背部,卻撲了個空。


    「有人在你身邊會被懷疑作弊吧?我在外麵等到對戰結束。」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在我身邊。」


    豬狩友梨乃以視線示意,視線指向處,一名臉像變色龍的男人慌忙趕來。似乎不是觀眾的他走到中央桌子旁,向木森高雄打招呼。


    蛞蝓由豬狩友梨乃的表情已經察知他是誰。


    ——他就是倉科康一嗎?


    「原來如此,變色龍。」


    對於情報的正確性覺得好笑,蛞蝓告別了會場。


    將口袋裏的零錢投進自動販賣機。隻要是銀色罐子都好,我買了不太喜歡的果汁汽水,讓自己映在冒著水珠的罐子表麵上。


    先使眼皮垂下,再用力打開,使眼珠子顏色改變。


    我像黑白棋一般切換意識。凝視著金色眼瞳,突然有種感觸。


    人類真複雜啊。假使人的關係能像黑白棋一樣黑白分明就好了,可惜就是存在著灰色。在灰色地帶當中有箸煩惱、糾葛、喜悅,與謊言。雖然複雜,卻有趣。


    也因此,才有我介入的餘地,我這個「repaint」的能力將不會放過這個空隙。


    「很好,很~好!」


    感覺腸胃在發抖,所以聲音也變得怪怪的,總之我還是對我自己灌注氣勢了。抓著汽水罐,一邊在沁涼的觸感下強烈感受到我以外的世界,我瞪視著通往會場的門扉。距離其實下長,在我看來卻異常遙遠,像是棒球比賽坐在外野席位觀戰的心情。


    我站在走廊中央深呼吸,反覆數次後,踏出步伐。


    別畏懼,別畏懼,別害怕。


    每走一步,腳就發麻。以腳尖當做軸心的腳步虛浮不定,像紙娃娃走路,軟軟的沒骨氣。仿佛隨時會暈倒在走廊上似的,我真是個第一流的膽小鬼啊。


    況且,我最近也很少在人潮洶湧的地方行走嘛。


    一邊苦笑,我不經意地抬起頭。


    注目在由會場方向走來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隻有一隻手,櫬衫右邊袖子空空地,有如蓑衣蟲般搖晃。見到我近乎懷疑的視線,她不好意思地磚頭。被人注視身體缺陷,覺得不舒服是很正常的,我太沒禮貌了。但就算不提右手,她也是個奇妙的女人。


    她的頭發很濕潤,仿佛剛洗完澡直接出來一樣。頭上跟我一樣纏著繃帶,讓我有親近感。隻不過奇怪的有錢人可真多啊,會場裏也有浴室嗎?與那女人擦身而過時,「咦!」對方誇張地回望著我。


    她的反應很像發現熟人,我也不由得停下腳步。


    女人近距離凝視我。年紀顯然比我大,而且說來也算是個美女,被她這樣注視令我有點膽怯。至少我並不認識這個女人。


    「你是五十川石龍子(isogawa tokage)嗎?」


    為什麽知道我名字?


    「咦?不,要念成ikagawa……」


    在我想訂正的瞬間,女人拳頭飛到我臉上。不至於冒出鼻血的程度,被輕輕地揍了一拳。她的突擊令我偷暈目眩,在我眼神渙散不定時,獨臂女繞到背後,用小刀抵住我的脖子。鼻子的疼痛陡然消失,背部像是在恐怖中融化一般,變得火熱。喉嚨裏感覺好像有胃液竄升到與小刀水平位置上。


    女人瀏海上的冰冷水珠滴到我的脖子滑落,顫抖從脖子爬到腳底。


    「被不認識的人知道名字時就該小心了,國中生。」


    不,我有警戒了啦,隻是沒表現在行動上而已——本想這麽說,但喉嚨隻會呼嚕呼嚕叫,無法正確發音。就這樣,我被帶進廁所裏。


    呃,這裏是女廁耶,我真的可以進去嗎?


    「你猜,為什麽你會碰上這個危險的事呢?」


    女人問話的方式像是在考我腦筋急轉彎,聲音卻完全沒有愉快感,太過低沉,連我的背脊都跟著震動。


    這家夥的氣氛與味道我認識,並感到恐懼。


    「因為你是殺手。」


    我基於經驗,帶著確信指出。女人似乎有點佩服,聲音也跟著拉高。


    「你為什麽知道?你聽巢鴨講過了?」


    巢鴨?跟她有關嗎?不對,應該說「又」跟她有關嗎!


    「我遇過殺手,也差點被殺死過。」


    「是嗎?難怪臉那麽醜。」


    「對啊,別小看我這張醜臉喔。」


    該怎麽辦,現在不是為了被說醜而感到受傷的時候。很想向白羊小姐求救,但她的能力隻能單方向傳送。我這邊沒辦法對她喊sos。我該大聲求救嗎?恐怕我還沒叫出聲會來,喉嚨早就被割穿了。但是我臉皮也比以前更厚了,我還不怕。


    我有不會被立刻殺死的自信。


    隻要還能跟殺手對話,就表示他們還不打算殺人。


    如果真心要殺,就會徹底不發一語,也不會做出把小刀抵在喉嚨上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一有破綻立刻挖穿喉嚨,使之立刻死亡,所以超恐怖。


    而且這女人,打一開始就沒注意過我的左眼。明明現在是金色的。她早知道我的能力嗎?還是完全不放在眼裏呢?不管是哪邊,總之左眼對她完全沒用。


    「也許你有很多話想說,但能不能待會再談?我必須去對戰了。」


    我裝出從容的態度,但無法隱瞞膝蓋發抖的事實。多半已經被察覺了。


    「你就是對戰對手嗎?」


    「嗯?難道說,你是我今天的對手?」


    「怎麽可能。」


    對話在此暫停。女人似乎在思考什麽。要思考前請先把刀子收起來好嗎?「嗯嗯……」似乎在盤算著什麽,接著……


    「好吧,那你就陪姊姊玩個一、二小時吧。」


    「嗄?慢…慢著!」


    遲到一小時的話,肯定會失去資格。不隻如此,等一結束,倉科康一也很可能會殺了我。不,我現在似乎也快被殺了。無時無刻不會被殺!


    「你贏了我就沒有委托費,所以不能讓你去對戰。」


    「……會吧?」


    她是賭對手獲勝嗎?該怎麽辦,唉,該怎麽辦?


    「呃,我姑且問一下,結束後你會放我平安離開嗎?」


    「為什麽?」


    居然說為什麽耶,喂喂,為什麽我的每一天都有那麽多障礙物啊?


    果


    然別外出,乖乖繭居在家對這個世界比較好。


    「與其在外麵,躲在廁所個室裏應該比較安全吧。」


    女人喃喃說著,一起把我拖進個室,讓我在馬桶上坐下,刀子也一樣擺在脖子上。我怎麽老是遇到這種事。沒被殺是還好,但也太過分了。


    很想哭,擤擤鼻涕忍住了。


    「還有,你剛才的回答並不正確。」


    「咦?」


    「正確答案是:因為你是巢鴨涼的朋友。」


    豎起的刀刃倒映出女人的「抓狂」眼神。


    會場的騷鬧並非來自興奮所帶來的高潮,而是近乎沉滯。位在中心的座位與棋盤麵前,依然隻有一名對戰者就定位。木森高雄那邊的棋手豬狩友梨乃早已露臉,但倉科康一那邊的座位卻還空著。


    孤單站著的倉科康一倉皇不安,木森高雄幹脆當場蹲下,像個等累了的小孩子嘟起嘴唇,眼神仿佛在說「又來了」地責備著倉科康一。


    雖然滿臉胡渣、瘦巴巴的四十來歲中年男子露出兒童般表情令人有點毛骨悚然,倉科康一還是深感抱歉地低頭。為了尋找石龍子,他快步走向走廊。


    木森高雄是個急性子的男人,無法允許別人遲到,但自己卻很愛遲到。從對戰預定開始時刻經過了十五分鍾,他幹脆大方地表現出不愉快。整個會場受到木森高雄的心情影響,氣氛愈來愈緊繃。


    一名和服女子輕巧地在觀眾間穿梭,突然停下腳步,低頭看腳邊,對著仿佛在玩捉迷藏似地蹲著的少女輕輕點頭。


    少女也因有人影壟罩頭上,抬起頭來,張大嘴巴。


    「啊。」


    「找您很久了,您蹲下的話我很難發現您啊。」


    在人群穿梭的白羊終於發現了巢鴨。巢鴨蹲著,手依然在模仿兔子前腳。眼與嘴同時對白羊發出疑問:


    「石龍子同學呢?」


    好歹說句「辛苦了」吧,白羊感到忿忿不平。


    但是第一句就是問這個,也可說很有巢鴨風格。對白羊來說亦算是包含某種安心成分。


    她無視於身旁巢鴨父親的強烈視線,回答:


    「不知為何,還沒現身呢。說不定逃走了。」


    「那,那個人呢?沒有右手的那個。」


    巢鴨似乎不記得蛞蝓這個名字。


    「剛剛離開會場了。」


    接獲報告後,巢鴨站起身子,踮起腳尖確認會場入口,門沒有打開的跡象。她鼓起腮幫子。以這個少女來說算是很嶄新的反應,白羊不禁注視著她。


    「關於昨晚轉達給您的事……」


    「嗯,你是說石龍子同學要出場下黑白棋嘛?但是,為什麽會演變成這樣呢?」


    「關於這點,等回去後我會再跟您說明。」


    「喔,我知道了。總之我會讓石龍子同學獲勝。」


    說完,故意搖搖背包。白羊一臉受不了地望著她,心想:「又有什麽壞主意了吧?」


    「對了,為什麽您的帳號要取名『婆宿』呢?」


    趁這個機會,白羊問了從以前就很在意的問題。巢鴨不假思索地回答:


    「因為巢鴨是阿婆們的原宿呀。(注:巢鴨是東京地名,這裏寺廟多,有許多年長者來參拜,故有此外號)」


    「原來如此。」


    太直接了吧,且還是個頗失禮的命名。


    在白羊們討論這些事情時,旁邊也有人開始小聲對話。


    「翠鳥。」


    「沒問題,我準備好了。」


    對於白鷺的尖銳聲音,翠鳥輕輕揮手回應。翠鳥半蹲著身子環顧會場,似乎在尋找蛞蝓。


    白鷺則是盯著天花板,與木森高雄身旁不安地站著的少年。少年發現她的視線,明顯感到恐懼。見到他的反應,白鷺嘴角揚起,眼睛卻完全沒有笑意。


    「咦,那邊那個就是傳說中的『白羊』小姐?」


    左右環顧的翠鳥發現了和服少女。白羊被人呼喚名字,回頭。


    在公眾麵前過於光明正大地被人呼叫,連警戒的心情也沒了。


    「請問你是?」


    「我是翠鳥,請多指教。」


    白衣少年走向她,征求握手似地伸出手。心想:「他就是那個……」白羊的緊張感也略為提升。兩人握著手,互相牽製似地微笑。


    「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


    隻要想殺對方,彼此都隻需一瞬間就能實行。


    兩人的手心都冒著汗,卻遲遲沒有機會放開。


    不久,又過了五分鍾後,倉科康一回來了。沒找到人,孤獨地低頭走回中央桌子。木森高雄拔掉一根胡渣,貼在倉科康一的西裝上。倉科康一雖然知道他的舉動,但他沒有拍掉,隻默默忍受。


    接著,仿佛一直在等著某人似地、靜不下心來的豬狩友梨乃對木森高雄說:


    「我去散步一下,等對手回來了再叫我。」


    像要逃離倉科康一似地,豬狩友梨乃離席,交錯而過地離開走廊。


    當兩名對戰者都由會場中消失後,氣氛更陷入沉滯之中了。


    調查巢鴨身邊時,自然會浮現石龍子這位少年的名字。蛞蝓判斷,巢鴨涼能令人感受到人情味的大半部分均是朝著這名同學而來。


    所以在會場走廊上碰到這名五十川石龍子時,蛞蝓當然沒有理由放過。蛞蝓並不追究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的理由。不管偶然還是必然,隻要有結果,就沒必要多問。即使巨大命運聳立於眼前,也無須抬頭觀望,這就是蛞蝓在和蛇、青蛙一起行動時受到感化的價值觀之一。


    帶石龍子進廁所後約過了二十分鍾,蛞蝓煩惱:單純殺了這名少年真的好嗎?


    這種方法能算是對巢鴨複仇嗎?沒有更有效的方法嗎?


    她心中很掙紮,因為即使切斷石龍子四肢,將之拋在走廊上,也無法想像巢鴨受到衝擊的模樣。


    「喂,要不要交換條件?」


    「交換?」


    一直沉默石龍子似乎下定了決心,開口:


    「我提供你情報,這次你先放我走。」


    少年擺出投降姿勢,跟蛞蝓談條件。蛞蝓腦中隻想著該怎麽殺,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回答也心不在焉。


    「交換?」


    「我可以告訴你關於白羊的超能力,如果你想殺巢鴨的話,這件事很重要吧?」


    蛞蝓揚起右眉,一瞬有了反應,但很快又沉靜下來。


    「能力本身我早知道了。」


    「我可以告訴你更詳細點,她的異能似乎有某種規則限製。」


    「為什麽你知道這些事?」


    「因為我是她的朋友。」


    「這句話是騙人的喔。」


    來自門外的聲音否定了少年的話。不隻石龍子,連蛞蝓也緊張起來,身體震了一下,刀子也跟著晃動,石龍子屏住呼吸,無法出聲喊叫。


    「他不是朋友,對超能力也不清楚。他隻是想著要如何靠胡扯突破難關就好。這個人滿腦子隻想著這些事喔。」


    內心全部被看穿的石龍子驚訝,但是那也隻是短暫片刻。「果然.」理解到自己的想像存在於現實時,眼神變得銳利。


    蛞蝓也立刻想到這名以柔和的斷定口吻揭穿石龍子「謊言」的人物是誰。


    蛞蝓用力踹了門一腳,受到衝擊的反作用力,門往內側打開,露出豬狩友梨乃的臉。豬狩友梨乃緩緩揮手,蛞蝓也搖搖伸直的腳回敬。


    而石龍子則因另一件事驚訝地張大了嘴,下巴差點掉下來。


    「豬…豬狩友梨乃……小姐?」


    對她有如跑錯地方似的登場,石龍子感


    到驚愕萬分,豬狩友梨乃也睜大了眼。


    「為什麽?咦?到底為什麽?」


    「啊,原來是我的影迷嗎?謝謝。因為跟喜歡的女孩子長相相似?喔喔,啊,難道她跟麻衣小姐想殺的人是同一人物嗎?這女孩真受歡迎呢。」


    心中的事被一一爆料,石龍子的臉瞬間紅了起來。少年不否定是豬狩友梨乃的影迷,但被她本人直接說出口,對一個國中生來說實在太糗了。


    蛞蝓用腳壓製著因動搖與羞恥而痛苦不堪的石龍子,訝異地說:


    「你怎麽回來了?」


    「倉科康一在現場,所以我逃出來了。你不是跟我約好要保護我嗎?」


    「……才沒約好,是締結契約。」


    對於她仿佛想要求更正的說辭,豬狩友梨乃遮嘴笑了。


    像是想甩開這種輕鬆的氣氛般,蛞蝓瞪人了。


    「還有,我不喜歡你用我沒報上的名字叫我。」


    「對不起,因為我不知道該稱呼你什麽好。」


    「騙誰啊,叫我蛞蝓就好。」


    「蛞蝓小姐?」


    「也不要加小姐。」


    但已不是三人組了,其實也沒有必要自稱蛞蝓,雖然發現了這點,蛞蝓有如被叫本名是絕對敬謝不敏般地否定了。不知對她的思考讀到什麽程度,豬狩友梨乃以憐憫的眼神望著她。蛞蝓無視於此,改變話題說:


    「為什麽你知道我在這裏?因為那個能力?」


    「對啊,我隻是出來散步,經過這裏時聽到麻衣小姐的心聲所以進來了。那個,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豬狩友梨乃帶著獨特的節奏說完開場白,停頓下來等蛞蝓的反應。蛞蝓本想對自己又被叫了本名的事生氣,想到用不著說出口她也知道,便隻瞪人。


    「希望你放開這個人。」


    「開什麽玩笑。」


    直接駁斥了豬狩友梨乃。豬狩友梨乃一臉困惑,還是描述理由。


    「因為如果他不來的話,對戰就無效了。贏不了的話就拿不到錢啊。」


    蛞蝓愣住,儼然她沒想過這種狀況。


    石龍子也現在才露出「啊,對喔」的表情。隻不過他是因為脖子被刀抵著,沒空多想才變得遲鈍。


    「難道沒有不戰而勝嗎?」


    「沒有這種規定喔。」


    「這種事早說嘛。」


    「我說過了呀。」


    仿佛要隱瞞不好意思般,蛞蝓踢了石龍子背上一腳。被踢的同時得到解放的石龍子膝蓋跪在廁所地上,手摸摸脖子,似乎在確認是否還連著,用手心摸了好幾次後,才鬆了一口氣。蛞蝓以黯淡的眼神打量駝著背喘氣的他。


    「就算殺了你,巢鴨那家夥也不會哭。」


    「嗯,沒錯,真的如此。」


    石龍子手按地上爬起身,半彎腰地與蛞蝓保持距離,用手遮住住左眼。


    但對他這個裝模作樣的動作,蛞蝓還是徹底不在乎。


    「所以說,你願意放我走嗎?」


    「況且隻讓她哭也沒有意義,不殺爆她不行。」


    兩人對話微妙地對不上。而她話愈說愈多,表情變得愈凶惡亦令石龍子害怕,最後露出的笑臉更是使背脊發涼的主因。


    「我們快走吧。大家都等得不耐煩了。」


    豬狩友梨乃拍拍石龍子肩膀。石龍子本來就對長時間留在女廁有所抗拒.,自然沒有理由反對。接著豬狩友梨乃搖晃蛞蝓肩膀,陷入陰沉恍惚神情裏的蛞蝓立即回到原本的耍別扭表情,將小刀收進衣服裏。


    巢鴨是不是不想活了,才招惹這種狂人啊?或者說,這女人被巢鴨害了,才精神不正常呢?石龍子難以理解蛞蝓這個人的心態。


    離開女廁,走在走廊上時,豬狩友梨乃對石龍子說:


    「你是我今天的對手嘛?但我不會輸喔。」


    「我也是,我有必勝的……啊,我的計策都被看穿了?」


    石龍子開玩笑地裝出驚訝模樣,但內心覺得一點也笑不出來。


    「是的,你的策略我全知道了。沒想到也有人能做一樣的事呢。」


    豬狩友梨乃深感佩服。她冷靜的說法令石龍子感到狼狽。


    「隨便啦,趕快結束趕快走吧。」


    跟在後麵的蛞蝓冷淡地說。「交給我吧。」豬狩友梨乃回頭看她。


    卷起袖子,仿佛要炫耀瘦弱的二頭肌般彎起胳膊。


    策略被人看穿的石龍子在走廊上一直思考著其他策略,但在了解到連這些想法也被看破時,他放棄找這些旁門左道了。


    來到走廊最深處,穿過會場大門,兩名對戰者總算到齊。


    帶石龍子回來的豬狩友梨乃自然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木森高雄原本嘟著的嘴唇吹起口哨,倉科康一也總算能鬆了一口氣,擦擦臉上油汗。


    在觀眾的喧鬧包圍下,兩人宛如摩西,由自然空出走道走向會場中央。石龍子隻做好要在輸掉的瞬間馬上撲向白羊懷裏的準備,其他計劃歸於白紙,心情低落中。再過不久,這陣喧鬧就會轉化成對敗者的嘲笑吧。


    為了能在待會立刻跑向她,石龍子掃視觀眾,尋找白羊所在位置。他很快就發現了白羊,以及仿佛理所當然地站在她身邊的同學。


    「巢鴨。」


    石龍子這時還不知道這句不經意的呼喚,背後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巢鴨似乎也發現了石龍子,大大地向他揮手,表情也突然開朗起來。少年心想:「還真的不管到哪兒都有可能出現咧。」對巢鴨的神出鬼沒抱著恐懼的同時,也感到佩服。


    石龍子也沒錯過了巢鴨身邊的白衣兩人組。


    兩人似乎沒想過石龍子會登場,都是一副驚訝表情。


    「翠鳥,和白鷺……」


    「咿咿咿咿哈啊哈哈哈咿哈啊啊啊啊巢~~~~鴨~~~~~~~~~!」


    乍然地。


    突然地。


    伴隨著仿佛要從嘴角吐出白沫般的瘋狂嘶喊,蛞蝓探出身子,用力推開眼前中年人的肩膀,朝中央桌子與其周圍的空間躍出。


    石龍子被她的驟變震嚇,連對白鷺熊熊燃燒的怒火也成了不可燃物。


    這名像是得了狂犬病般大吼大叫、想搗亂會場的獨臂女的出現,使得觀眾無不感到困惑與恐怖。木森高雄與倉科康一更是被這異常的闖入者嚇破了膽。


    巢鴨依舊帶著微笑,等蛞蝓似地動也不動。跨越放置棋盤的桌子,蛞蝓筆直奔跑拉近距離。她的眼中完全見不到身旁的白羊與翠鳥,隻剩下巢鴨存在。蛞蝓的臉頰嘴唇形狀變得極為醜惡,跳脫了喜怒哀樂範疇,仿佛是由「人類所不可能具有的感情」所構成。


    ——殺死她殺死她,殺了巢鴨。


    回歸野性,像個失去語言的野人,蛞蝓的思考固定在這兩句話上。


    在眾目睽睽注視下,白羊也做好反擊準備當中,蛞蝓穿過會場中央,一邊砍殺最前排觀眾的肩膀,終於逼近到巢鴨麵前。


    朝向天空的一絲哀鳴,撕裂了會場氣氛。


    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掉落下來了。


    像是巨大雨滴,也像是隕朽。


    這個作為精巧工藝品與美麗裝飾物而製作的、充滿魅力的照明用具衝擊地麵,以猛烈速度四散的碎片穿破了衣服,劃傷了皮膚。水晶燈的落下地點有幾個來不及逃的觀眾成了肉墊,血流成河。


    這個衝擊也使得蛞蝓停下腳步,環顧周遭情況。此時第二座豪華水晶燈有如流星群般接著落下了。第二座落下地點在中央桌子附近,蛞蝓緊急往側邊閃躲,被落下的衝擊與碎片影響,蛞蝓在地上滾了幾圏,但隨即爬起,蹲在地上瞪著巢鴨


    。


    巢鴨還是一樣帶著微笑,單純地低頭望向蛞蝓。


    接著,第三座水晶燈在蛞蝓與巢鴨之間落下,有如一道無法超越的障礙阻擋在她麵前。


    四座水晶燈全部落下了,慘叫聲隨著碎片擴散開來。


    黑暗造訪,我在洶湧的人潮中被堆擠來推擠去,肩膀被推開,被拉扯。似乎有好幾個人跌跌撞撞地奔跑,還摔倒了。


    我盡可能待在原地不動,拚命思考該怎麽行動才好。


    對黑暗的恐懼心不停阻撓我,我拚命搖頭,試圖甩開。


    沒人碰卻自行掉落的水晶燈,我在人群中見到有能力實行這件事的家夥。是翠鳥幹的好事。一定是那家夥用超能力使水晶燈落下。


    我不知道他有何目的,但現在用不著管這件事情。


    重要的是逃跑。


    這次我能平安逃走嗎?跟翠鳥碰上的話,我甚至有自信立即昏倒哩。


    我麵向前方,一直線倒退走。因為我怕亂轉頭可能會搞錯方向。所以我朝著正麵,以恰好位於我後方的大門為目標走去。此時,慘叫聲的性質變化了。


    因水晶燈落下的騷動聲仿佛爬上了樓梯一般,化為尖銳的嘶喊。類似我被砍殺時的淒厲哀號在直線上發了出來。


    我的額頭被某人亂砍人噴出的血液沾濕了。一開始我還沒發現,在聞到剌鼻的血腥味時我才理解。真難以置信,會場裏甚至出現了殺人魔。


    我不知道那人是順便的還是有計劃的,總之不趕緊平安逃出的話,很可能又會被卷入危機之中。抱著可能摔倒的覺悟,我加快了倒退走的速度。


    有人想趁著賭博黑白棋大會實行某種計劃,這場騷動就是他們的行動。


    而我,則很偶然地與這位計劃首謀者相遇了。


    「去死!別礙事!」


    蛞蝓在黑暗中像隻無頭蒼蠅般突擊,不斷揮舞小刀前進。隻要是擋住蛞蝓去路的東西,不管是桌子還是人,都被她亂砍一通。隨著砍殺肉體的觸感,她直接感受到對象的血腥與哀號,但什麽也無法阻止她失控的情感。


    踏碎水晶燈的碎片,斬斷肉體、斬斷、切開。如字麵所示,她殺開了一條血路。蛞蝓現在除了直線,別無其他路徑。紮上繃帶的頭部傷口又開始噗吱噗吱地出血,甚至比剛受傷時更嚴重了。


    無法順利前進,使得蛞蝓愈來愈焦躁。不知為何,人潮像是有意誌地朝著蛞蝓前進的反方向而行。蛞蝓感覺到這個集團在黑暗中似乎沒有迷惘,而是抱著目的行動。蛞蝓想憑著小刀撕裂人群逆流而上,但效率實在稱不上好。被難纏的群體耍弄著,蛞蝓忍不住咬了出現在眼前的肩膀一口。


    齜牙咧嘴地咬住對方,扯下肉片,踩著犧牲者不停往前、往前,穿過人潮中產生的小小縫隙,一口氣突破正麵。


    胡亂揮舞小刀,像隻山豬般突擊的蛞蝓總算穿越人群了。


    但結果卻是一刀砍在會場牆壁上,手臂被彈開,重重地一屁股跌在地上。蛞蝓對這副平衡極差的身體氣憤不已,對找不到巢鴨一事抓狂,大聲地對世界吼叫。


    「到哪兒去了!巢鴨~~~~~~~~~!」


    女人的大叫響徹了會場內,近乎咆嘯的怒吼聲到處尋找巢鴨。


    一邊聽著右側方向傳來的吼叫聲,白羊忙著用巨大卡式收音機掃開人群。她無差別地一一擊倒周圍的人們,努力保護身為契約對象的巢鴨父親。


    雖然這股騷動對白羊而言是場意外,但她並不慌亂,隻冷靜地保護著必要對象。被水晶燈的碎片割傷手臂的巢鴨父親對著白羊背部大聲喊叫。在這場騷動中若不大聲叫喊,實在沒辦法進行對話。


    「你找到涼了嗎!」


    「正在呼叫。」


    白羊淡然回答之後,又用收音機掃開擠過來的人潮。白羊的腳邊有好幾道人影趴倒在地動彈不得,堆成了一座小山丘。她沒有節製力道,又直接瞄準頭部,這群人恐怕凶多吉少了。白羊並不在乎別人的死活。


    如同父親的叫喊,巢鴨涼從白羊眼前離開了。她明明剛才還站在附近,不知不覺間移動,從這附近消失了。既然遠方那個獨臂女蛞蝓還在吼叫,所以應該還沒被殺死吧。白羊樂觀、漠不關心地如此判斷。


    而且白羊也想像得到巢鴨的去向。


    她為了確保那名少年而行動了。


    「哎呀,這不是廢渣男嗎?平安。」


    「沒想到真的有人用『平安』打招呼耶。」


    倒退走當中,跟我並肩而行的白影嘴角露出微笑。


    「嗨,在黑暗中相見真令人懷念啊。」


    在她身邊更有一道白影蠢動,見到他,差點連我的臉色也跟著蒼白。但翠鳥已經用了四次能力,如果他的聲明沒有騙人,今天已經沒辦法使用了,且周遭也一片黑暗。別害怕,別害怕,挺起胸膛吧。


    「把你那對翅膀張開,好歹可以充作緊急照明燈使用吧?」


    「喔,就跟你現在的眼睛一樣嗎?嗯嗯。」


    「嗯?」


    對喔,我都忘了改過眼睛顏色,隻不過一時想不出改成什麽顏色。


    「先不說別的,這場騷動是怎麽回事?」


    「什麽意思?這隻是會場整備很差而已呀。」


    「說歸說,你們腳程倒是很快,是為了什麽目的移動吧?」


    怎麽看都像事先就知道會場會陷入一片黑暗。


    「真抱歉,我沒空跟你囉唆囉。」


    「明明是你先找我的,一被問到麻煩問題就裝忙,你是大人嗎?」


    「好歹比你大多了,死小鬼。」


    白鷺最後比起中指跑開了。她的目的果然是會場裏的物品。如果我能先搶到手,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可惜我辦不到。


    「請別在意,今後也請跟那孩子交朋友吧……咳咳。」


    不知為何,沒跟著離開的翠鳥裝出中年人聲調,開起玩笑來。


    好久不見了,這家夥一點也沒變啊。


    「你啥時變成她老爸了?」


    「那孩子是本村之中最有姿色的喔。」


    「呃,現在不是裝老頭開玩笑的時候吧?」


    不早點逃不行,那個在遠處鬼叫的女人來這裏該怎麽辦?


    那女人巢鴨巢鴨的吼叫聲從左右敲打在我頭上。


    巢鴨太受歡迎了吧。對我來說也無法置身事外,心裏七上八下。


    雖然我覺得她應該早趁著黑暗開溜了,但如果被抓到的話……想到這種情況,總覺得自己很可能會去救她。可是就算我去了,又能怎樣?


    反而被巢鴨拯救更合乎我的本色。


    「嗯,放心吧,你的王子快來了。」


    「咦?」


    「早知道你會出戰這場賭博黑白棋的話,我就會等對戰結束再引起騷動。唉,真遺憾。那麽,再會啦。唉唉,好忙,究竟要砍多少人啊……?」


    一股腦地述說完畢後,翠鳥跟在白鷺背後離去了。


    「再會啦」嗎?我才不要跟那家夥在明亮的地方碰頭咧。


    ……唔喔,我自己也不快逃不行了。雖然我很在乎翠鳥說的王子是誰。


    抱著疑惑,我繼續移動,當我的手快抓到門把的瞬間。


    有人從側邊抱住我。


    差點隨著發出慘叫聲也被某個柔軟的物體壓扁。


    「catch。」


    與當前狀況不搭調的女生悠哉的聲音從我頭上傳來。


    我對這個聲音與我臉埋著的胸口的香氣有印象。


    但柔軟感則是未知領域。


    是巢鴨。


    「好,get石龍子同學了。」


    「咿呀~~~


    ~!」


    「為什麽要叫呢?」


    明明有無比的安定感,卻難以置信地沒有安心感丨.


    「乖乖喔,石龍子同學。」


    巢鴨似乎誤會了什麽,摸摸我的頭。話說回來胸部好柔軟……不對不對!……啊~但是,跟巢鴨在一起的話,我就不那麽怕了。我太倚賴她了。


    王子就是指她嗎?嗯,我當公主就好,這樣比較自然。


    「你還真有辦法在黑暗中找到我耶?」


    「因為你的眼睛金閃閃啊。」


    「嗯?啊,對喔。」


    剛才也有人提到。本來隻是想耍帥才用了閃亮金色,意外地發揮功效。


    等摸頭告一段落,我抬起頭來,是巢鴨沒錯。甚至還覺得有點懷念。


    來拯救我的勇者,近距離看起來還是一樣一身膚色。


    肌膚裸露部分太多了吧?簡直像《勇者鬥惡龍》的舞娘嘛。


    「原來你沒事啊。」


    「石龍子同學也是啊,太好了。」


    「嗯嗯。似乎有可怕的人在追殺你耶。」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搗碎水晶燈的聲響,也許是那女人在抓狂吧。由這超有骨氣的失控音色聽來,甚至讓人感受到隻要是能解體的東西什麽都好的氣概。超不妙的啦。


    「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有很多人恨我呢。」


    以前她在醫院也這麽講過。原來如此,難怪需要護衛的白羊小姐。


    隻不過那位白羊小姐現在似乎不在身邊,這樣沒問題嗎?


    「能在這種地方偶然相遇,真的很像命中注定呢,啊哈哈。」


    「是——啊——」


    這家夥的偶然實在可疑過頭,反而讓人覺得好笑起來。


    「……順便問一下喔,你跟這場騷動的關聯有多少啊?」


    「嗯?完全沒有喔。」


    騙人的吧——


    仿佛在鑿切巨大冰塊一般,神誌不正常的蛞蝓專心地解體水晶燈。「在哪裏在哪裏在哪裏!」不斷重複這句話,即使手受傷了也還是用小刀鑿個不停。那個聲音令周圍惶惶不安,使騷動無止盡地擴張。


    此一異常的狀況下,誰是誰也不知道,人在哪裏也不明朗。


    在這當中,有人前來阻止蛞蝓。宛如被人群吐出似地,那道人影跌跌撞撞地趕來,伸手觸碰蛞蝓肩膀。蛞蝓反射性地揮出小刀,幸好勉強停了下來。手臂感覺就像被那道人影的獨特氣氛感化,自然地停下。


    「麻衣小姐,終於找到你了。」


    「你……!」


    豬狩友梨乃撩起側邊的頭發,在蛞蝓的身旁蹲下。蛞蝓恢複神智的同時,左手感到一陣劇痛。


    「在那裏嗎!快點!」附近有一群男人吼叫著,往別處去了。


    蛞蝓周圍似乎被畫出一道與喧囂隔絕的界線,四周變得寂靜。


    「你願意守護我吧?」


    豬狩友梨乃再度拿起蛞蝓的左手,以手心整個包住。不僅沒有抱怨沾滿血糊的手令人不舒服,豬狩友梨乃更緊緊地握著蛞蝓。蛞蝓對血糊以外的溫暖感到不愉快,同時也像是吞進了某種令她不自在的感受。溫暖感滲透到胃裏。


    蛞蝓環顧周圍,比其他人更早適應了黑暗,雖然還無法分辨人臉,但已能鮮明看見人影。她見到有許多人基於某些目的行動著,在這充斥旁觀者的空間裏,究竟有多少這種人呢?巢鴨無法分辨蛞蝓在哪兒,但反之亦然。從身邊通過的男人踢到蛞蝓的背,整個身體震了一下。


    背部的疼痛使得蛞蝓駝著背,她眯上眼。


    經過幾十秒的苦思,蛞蝓決定暫時放棄追殺巢鴨。


    雖然她並不想接受這個現況,也不想下這個決定。


    「要跑了,跟上我。」


    「是,請讓我跟隨你。」


    蛞蝓與豬狩友梨乃一起站起,接著豬狩友梨乃放開蛞蝓的手,蛞蝓踢了一腳水晶燈的殘骸,「混蛋!」大叫,聲後,「往這邊跑。」推了豬狩友梨乃的背部,調整方向。


    蛞蝓奔跑著,為了汜卜她,豬狩友梨乃也拚命動腳。蛞蝓筆直朝著其中一個會場入口奔跑,在人潮中用小刀砍殺推擠,挖出一道能讓豬狩友梨乃通過的途徑。途中撞到了某人,立刻踉蹌了幾步,雖然差點跌倒,勉強還是站了起來。在砍了五個人之後,總算抵達南邊門口。


    門似乎被封鎖了,怎麽推也紋風不動,不僅如此,門旁還有一名男子撥開蛞蝓的手,裝成仿佛在這陣混亂之中偶然撥開似地。


    但是蛞蝓並不在乎男人是誰,即使是一般人也無所謂。


    蛞蝓的左手一轉,小刀在黑暗中一閃。


    在這人影模糊的黑暗裏,揮出的小刀精準地撕裂了男人要害。


    那個獨臂女剛剛與巢鴨的肩膀相撞了。


    我嚇得渾身僵硬,屏住呼吸。幸好她沒發現注意到我的臉。而且幸運的是,我左眼的光芒也恰好埋在巢鴨的身上。


    巢鴨好像也發現對方,微妙地用螃蟹步移動,跟女人保持距離。


    那個撞上體格較差的巢鴨就差點跌倒的女人,朝向我原本目標的大門離去。如果沒被巢鴨抱住,我現在恐怕已經在門旁被砍死了。似乎隻要待在巢鴨身邊,就能分享她的超級幸運哩。


    ……隻不過,嗯.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麽還沒有任何人去打開會場大門呢?


    隻要能打開大門,會場就不至於這麽暗了。


    「那麽我們回去吧,去我家嘛。」


    巢鴨用邀我去玩的口吻輕鬆提議。我的頭與肩膀依然還在巢鴨懷裏,我似乎被她當成布偶了。


    「你家?為什麽?」


    這種狀況下,多麽突然的提議啊。


    「沒有理由啊。今天爸爸也在喔。」


    「我不怎麽想被介紹耶……喔?」


    腦中閃出一道光芒,與察覺危機的能力連線。


    「等…等等。對喔,我想起來了。」


    「怎麽了?」


    想起差點忘記的白羊小姐的忠告。她說欠我一份人情,而且還與巢鴨有關。


    如果乖乖地去了她家,不就等於一腳跳進危險之中嗎?


    「你想說什麽?」


    「不,沒事……我隻是有點好奇,鴨鴨最近熱衷什麽遊戲這樣。」


    我兜了一大圏子剌探,隻不過太變化球,聽起來隻像是在問她的興趣。


    「嗯~最近迷上了養成遊戲。」


    「養成?」


    「在遊戲中養育寵物啊,很有趣喔。還有,我也喜歡黑白棋。」


    「喔~咦?唔…唔喔!」


    突然有人拉扯我的手。我被那隻細瘦的手強硬地、求救似地抓住拉扯。


    由於出其不意,我又沒站穩,我跌跌撞撞地被那隻手帶走。


    又是綁架嗎!


    我拚命想抓住巢鴨伸長的手,無奈撲個空,抓到空氣而已。


    就這樣,簡直像悲劇女主角與戀人的別離,我們兩人漸漸埋沒於黑暗之中。即使睜大了眼想看清拉住我的手臂的真麵目,在深淵裏什麽也看不到。


    「放心,小姐還活著,也還在這個會場裏,我能傳送聲音。」


    一邊推開滿頭大汗、急得湊上前問話的巢鴨父親,白羊以冷漠語氣報告他女兒的平安。黑暗降臨後,白羊不停對巢鴨傳送「請待在我身邊」的訊息,一不小心真心話很可能會摻雜在裏麵,所以白羊也不敢鬆懈。


    隻不過就算白羊真的不小心暴露真心話,巢鴨也隻會笑而已吧。


    巢鴨依然沒打算回來,此時會場裏似乎產生了變化。女人吼叫的聲音不見了,取而代之傳來有人撞著牆壁的聲音。白羊仔細一瞧,似乎有


    人想衝開入口大門。總算有人要為這場騷動的氣氛帶來新鮮空氣了。白羊鬆了一口氣,突然發現了有東西從那方向跑來。


    有兩道人影朝門的反方向奔跑過來,其中一人眼睛裏閃爍著金色光芒。那名拉出一道金色軌跡的人物不就是石龍子少年嗎?白羊感到詫異。這麽一來,拉著他的手走的應該是巢鴨吧。白羊站著不動,眼睛繼續觀察。


    白羊的超能力有幾個限製,在這種狀況下無法發揮萬全的機能,要確認也必須靠著肉眼,白羊不由得咂嘴。


    但此時又發生新的怪事。出現一名想把兩人帶走的第三者。白羊發現那人的身手明顯不同於兩人,應該是同行。第三者很快地逮到兩人,又來了一群人團團包圍他們,將之帶到別的入□。


    白羊準備動身追上那群人,卻被巢鴨的父親抓住手,聲音尖銳地喊,,「快去把涼帶來!」被打亂企圖的白羊狠狠瞪著雇主,隻能將他推開,目送那群人影往會場外迅速神秘地消失。


    殺死封鎖入口的男人後,蛞蝓踢了被封住的門一腳。蛞蝓體重太輕,用身體衝撞很難得到成效。差點因踢的反作用力跌倒。


    「幫忙啊!我會守護你的!」


    蛞蝓大叫。失去手臂後,這是第一次向別人求援。


    應和這個呼喊似地,一道人影用肩膀撞門,但腳沒站穩,衝擊力不夠大。蛞蝓配合人影的動作,又用流氓踢法踹門。


    這一擊使得門鎖開始鬆動。這次雖然也差點跌倒,蛞蝓踩穩腳步後,改用身體衝撞。與人影的時機恰好配上,承受了兩人份的體重,門被撞歪,就這樣固定住。蛞蝓毫不迷惘,身體鑽進下方新增的縫隙,逃出會場。


    衝出外頭後蛞蝓沒有回頭,一心一意地在走廊上奔跑,穿過自動販賣機前時,蛞蝓喘不過氣,單膝跪地停下休息,背後的人影也在這裏停下來喘息。


    由於不是停電,走廊跟剛才一樣明亮。蛞蝓低頭看著沾滿衣服和身上的回噴血,明明已經幾乎不能呼吸卻還是笑著,想笑出聲卻喉嚨幹涸喘不過氣;蛞蝓咳了好幾次,心想:「渾身酒臭味的女人跟渾身血腥味的女人,不知道哪個比較臭喔?」想到這個諷剌的心境被讀取了,蛞蝓不好意思地回頭。


    「……咦?」


    蛞蝓驚訝地愣住了,很少有衝擊能使她如此訝異。


    「你……是誰啊?」


    她回頭見到跪著在地上大口喘氣的人物並非豬狩友梨乃,竟是被木森高雄介紹為「獎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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