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1


    誓護和少女麵麵相覷,一時說不出話來。


    少女那脆弱的樣子,讓人都不忍心開口說話。


    帶著憂鬱的眼神,充滿寂寞的表情。卷發沐浴在夕陽中,染上了點點朱紅。她纖瘦得,就好像不細加嗬護就會損壞一樣。


    好不容易,誓護才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已經好了?身體沒問題了嗎?”


    禦子神緩緩地點了一下頭。然後,露出一個笑容,似乎有些靦腆。


    鬆了口氣。緊張感緩和了幾分,誓護把悶在胸口好久的氣吐了出來。


    “禦子神同學,怎麽了,會在這裏。”


    “當然,是有事情啦。”


    “有事?”


    “可是……對呢。你會不會來呢,心裏一直有些擔心。”


    莫名的話語。這時,誓護心裏有一陣寒意。


    “……為什麽?”


    禦子神沒有回答這問題。


    “讀了美砂的信了嗎?”


    “啊……嗯。抱歉。”


    “為什麽要抱歉啊。美砂本來就是寫給你的哦。”


    “可是,我擅自把它拿走了。”


    禦子神微笑著,搖了搖頭。


    “這件事,我更應該感謝呢。你如果不把信拿走的話,說不定就被誰給看到了。”


    原來如此,誓護想道。情書被人看到的話,相當令人難為情。


    突然間,禦子神輕輕地探出身體,從極近的距離,窺探著誓護的眼睛深處。


    “嗯,你怎麽想的?”


    “怎,怎麽……”


    “美砂的感情。你能接受嗎?”


    “這個,那個……該說很光榮,還是承蒙誇獎來著……”


    誓護滿臉通紅。他無法直視禦子神,避開了視線:


    “我很開心啊。能對我說這些,對我這種人……”


    “因為美砂一直,一直喜歡著你啊。從五年前就開始了。”


    “五年——唔!”


    這時,誓護按住太陽穴,彎下了身子。


    “怎麽了?”


    “抱歉,頭痛……”


    就像隨著脈拍一樣,太陽穴一陣陣刺痛。


    “偶爾這樣,從前些日子開始……”


    “一直這樣的話,說不定會是什麽病。”


    她用意外嚴肅的神情注視著誓護:


    “頭痛是可怕的疾病的前兆哦。很可怕、很可怕的疾病呢……你有很珍重的妹妹,不注意的話不行哦。”


    “……沒事的。已經好了。”


    實際上還留有些疼痛,但不至於讓自己笑容都擺不出來。


    “你才是,不回醫院可以麽?”


    “回去啊。辦完事之後。”


    “不是已經辦完了嗎?”


    誓護抬頭望了望禦子神出來的公寓。正好這時,誓護腦中浮現出疑問,雖然有些遲鈍得不像是誓護了。


    辦事,是什麽事?


    這公寓,是誓護名單上有的,早川某的住處。身為第九名被害者的禦子神在這地方,有“事情”,而且還“感到了誓護可能要來”……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


    “還有一件事情要辦哦。”


    對誓護的疑問——說是對她的懷疑也不過分——應該不會毫無察覺的,可禦子神還是抬頭望著誓護的眼睛,無邪地說道。


    “桃原君,能和我在一起嗎?”


    “在一起!?”


    聽到這意想不到的發言,誓護跳了起來。


    “唉,那個,這……你會這麽說也理所當然,不過,不過禦子神同學,你掛了謝絕探視的牌子,我還以為不用馬上回答的呢……所以,我心裏還沒作好準備,或者說還沒收拾好心情,那個……”


    語無倫次了。可是,禦子神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還是天真地說道:


    “我有想去的地方,能一起嗎?”


    “……啊,什麽啊,原來如此。”


    “求你了。”


    就像是懇求一般,她摟著誓護的胳膊。誓護的臉頰紅了起來。


    “可以是可以,去哪裏?”


    “去了就知道了哦。”


    ——又是,去了就知道。和這話實在是有緣。


    禦子神拉著誓護的手,走在前頭。誓護被她的手拉著,毫無反抗地走起來。


    走動的時候,禦子神一直沒有鬆開誓護的手。


    對於還沒有習慣這種事的誓護而言,是相當的難為情。一邊提心吊膽,生怕路上碰見認識的人,一邊又為禦子神意外纖細的手指而砰砰心跳。雖說如此,也沒有揮開手的理由,誓護就任由禦子神指揮了。她的手指冰涼,就算緊緊拉著也不溫熱起來,簡直像死者的手。


    即便走過了乘地鐵可能更合適的距離,連黃昏也幾乎轉為了夜的黑暗,禦子神的腳步也沒有停止。


    她到底,打算走到哪裏去呢?


    為什麽會恢複意識了?為什麽就這樣虛弱無力地出來了?


    心裏感到恐怖,又因為會這麽想而反省自己。


    想起了那封信的內容。信裏麵,洋溢著如此純粹的愛戀。


    可是,一貫銳利的直覺,卻沒有說她是自己人。是的,禦子神是敵是友,誓護的直覺並沒有告訴自己。或者更應說……


    “喂,禦子神同學。雖然不知道問你合不合適……”


    把不安推到背後,說出一直以來的疑問:


    “昨天,你是被誰給害的?”


    “‘被誰’?”


    禦子神沒有回頭。隻是,聽到她“嗬嗬”地輕笑了一聲。


    “你是想說,那是誰犯下的事情吧。”


    “————!”


    正是如此。誓護正是在懷疑。那或許並不是誰的“罪行”。


    麵對因被看透而加強了戒備的誓護,禦子神反過來問道:


    “前天晚上,你在哪裏呢?”


    前天?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誓護拚命地挖掘著記憶。


    “那個,在家……?”


    “和妹妹一起嗎?”


    “是……吧。”


    理應如此。也不可能是其他情況。然而,為什麽想不起來呢。


    “……為什麽,問這種問題?”


    “那天晚上,南區發生了什麽,知道嗎?”


    南區?


    ——是啊,那天晚上。


    “市內的男高中生——在補習班患上‘睡眠病’。”


    禦子神不給誓護反應的時間,接著說道:


    “再前天的晚上,你在幹什麽呢?”


    再前天。那是,出現第七個被害者的晚上。


    “再三天前。”


    那是,第六個被害者——


    “不管哪一個晚上,你都不在家哦。”


    禦子神淡淡地說道。隻是單純地在敘述著事實罷了。


    “為什麽,你會……?”


    喉嚨裏幹渴難耐。忘記了什麽。我。


    麵對狼狽不堪的誓護,禦子神繼續說出了更驚人的事情。


    “因為我去找你了。可是,你卻不在。”


    “————!?”


    “如果,如果說,‘睡眠病’並不是病症,而是有預謀的話——如果那是誰‘犯下’的事情的話,究竟會是誰策劃的呢?”


    禦子神第一次回過頭看誓護。剛被那平穩的,但又冰冷的視線注視著,誓護的記憶就發生了閃回。


    今天上午,在去市立醫院之前,誓護去了車站前的租賃儲物櫃。


    當然,是為了去收姬沙所言的“貨”。


    誓護所借的,雖然僅僅是一疊左右空間,但因可以二十四小時出入,安全措施也很穩妥,總之相當便利。有時會把繪畫、雕塑之類體積龐大又貴重的東西秘密放進去,也作為和姬沙交換物品所用的場所。


    那天,姬沙送進去的東西,那是——


    “藥品……?”


    像是醫院裏掛水時使用的,裝在透明袋子裏的液體。


    是麻醉劑包。


    誓護一時呆住了。花了好幾秒才理解了事態。


    覺得過於離奇,又仔細看了看,包裝上的注釋依舊沒有改變。“小心使用”字樣下麵,果然印著很長的警告文字,是麻醉用的藥品。


    似乎叫三氟氯溴乙烷。包裝的表麵印著使用方法。利用專用機械將其氣化過後,使患者吸入,就能夠獲得麻醉效果。


    ……吸入?三氟氯溴乙烷?


    為什麽,偏偏是吸入麻醉劑?


    如果是真貨,應該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放在這裏。


    我讓姬沙去弄了這種東西——


    “我、到底、幹了什麽……?”


    不行了。沒有記憶。讓她準備的理由、目的,就連讓她準備的事實,都幹幹淨淨地從誓護的腦海中脫落了。


    到剛才為止步伐還很紮實,現在卻突然覺得要倒下。心中泛起一股瘮得慌的味道。沉甸甸的不安直落到胃底,像沉澱一樣聚積起來。


    一直想著也沒用。誓護馬上把藥品又包好,塞到了不會引人注意的地方,離開了租賃儲物櫃。


    episode 25


    ——就是如此。


    沒有錯,誓護的一部分記憶消失了。


    為什麽沒有記憶呢。現在換成了這個疑問。


    比如說,腦子裏發生了什麽異常,頭痛就是其表征,如何?那群什麽教誨師無非是赤兜的妄想,體驗過的不可思議也都是幻覺,如何?記憶消失也是,被妄想占據大腦也是,全都是大腦異變的話,就能解釋了。


    (沒有、這種可能的……我確實,和“教誨師”接觸過……)


    連祈祝也應該看到了。昨晚的少年並不是幻覺之類。


    還是說,隻是把不妥的事情給忘卻了。


    混蛋,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啊……?


    “到了哦。”


    被禦子神的這句話拉回了現實。


    抬起頭,眼前是一座威嚴聳立著的音樂廳。


    頭痛愈發劇烈。眼睛深處火星四散,太陽穴上傳來用燒紅的鐵棒炙烤般的劇痛。懷裏像是有什麽滾燙的東西,像是要把人燙傷一樣。灼熱、痛苦、又苦悶。不知什麽時候,誓護已經是渾身冒汗,聳肩喘氣。


    另一邊,禦子神用罕見的明快表情仰視著大廳,開朗地說道:


    “好懷念啊。”


    “……懷念?”


    這一瞬間,在誓護腦中,被切斷的線路連接了起來。


    “難道說,你是……?”


    ——是啊。


    這已經越過了驚訝,成為了恐懼。為什麽到剛才為止都記不得呢?


    禦子神美砂,是誓護的朋友。


    從小學生開始,就在同一個音樂家門下學習。直到四年前,誓護放棄了小提琴為止,一直關係很好——不就是這少女嗎!


    幼年時代,誓護經常被逼著去上各種“課外活動”。這其中,隻對小提琴沒有厭惡之感。那是因為,有禦子神美砂會一起來上課。所以,父親死後,隻有小提琴沒有放棄掉。


    那是柔和而充滿安詳、包容萬物一般的氛圍。歡聲笑語的時光、令人心醉的笑容——好痛!不行,頭痛越來越劇烈了。怎麽會的,接下來的事無法思考。頭腦中,就好像被嘩啦嘩啦地攪拌著一樣!


    “桃原君?”


    注意到時,禦子神的臉龐,就在自己眼前。


    “啊,嗯……沒事的……”


    “看上去不像是沒事哦。滿頭大汗的。”


    正如她所言,誓護正在痛苦中喘息。頭痛愈發劇烈。已經連自己是站著還是躺著都分不清了。


    可是,禦子神一點也沒顧及到誓護,


    “好了,走吧。”


    禦子神拉著誓護的手,走進了大廳中。


    紅色的絨毯刺痛自己的雙眼。誓護隻能微微張開眼睛,幾乎就是靠拉著前進。他們穿過大門,走上台階,經過走廊——突然禦子神的腳步停止了。


    半睜著眼睛看了下,這裏是聚會等使用的小型會堂。


    像是拋棄他一樣,禦子神的手離開誓護。


    誓護失去了方向感,一步也動不了。


    “看來你已經注意到了呢,桃原君。”


    誓護的視野骨碌碌的打轉。已經連禦子神在哪裏都分不清了。


    “‘睡眠病’雖然被人們說成是‘原因不明’,但隻要看到患者們的名字,誰都應該會注意到哦。如果是知道那時候——知道那晚上的人的話。”


    那晚上?


    ……什麽事情?


    “是的,‘睡眠病’並非是什麽疾病。那些人是被殺害的哦。經一個殘忍的殺人犯之手。”


    禦子神的聲音低沉下來。


    “你覺得是誰下的手呢?”


    “……我不清楚。”


    “不,你已經明白了。包括犯人的動機、包括犯人的姓名。”


    “不知道。我……”


    “我再問一次哦,桃原君。你前天晚上,在哪兒呢?”


    “————”


    難道說……


    對這突然閃現出的解答,誓護與其說是震驚,更應說是戰栗。


    (是我……嗎?)


    誓護用了說好的“貨”,采用某種詭計,把他們殺害了?


    那名單是目標的姓名和住址,我就是連續殺人犯——


    開玩笑。怎麽可能。怎麽會有這種事啊!


    可是,自己越是否定,就越無法相信自己。


    說實話,自己偷偷藏有疑似凶器的道具,事件前後的不在場證明也不確定,而且連記憶都有古怪的地方。對現場周邊環境的既視感,如果是已經到過一次導致的話,也能夠解釋得通了。


    (不對,等等……)


    是啊,沒有動機。我應該不是犯人的。這就是所謂邏輯的跳躍。


    ——然而,如果說。


    我忘記了動機的話,怎麽樣呢?


    “喂,有件事想問你。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是誰。”


    突然,禦子神的問題換了。


    “很漂亮,漂亮到可怕程度的,就像毒花一樣的女孩子。頭發閃閃發光、眼睛像寶石一樣,身材嬌小的大小姐。”


    說的是誰,立刻就明白了。是在時鍾塔相逢的那名少女吧。可是,還是不懂,為什麽禦子神突然要提到她呢?


    “你和那女孩子起了爭執呢。是你做了什麽讓她發火的事嗎?是你做了什麽,‘不可以做’的事情嗎?”


    不可以做的事情?


    她是教誨師。


    製裁罪人的。


    誓護的心髒快要跳出來了。頭很痛,胸很悶,喘息都困難。是誰啊!


    “喂,你有什麽是如此無法饒恕的呢?”


    “夠了,別說了……”


    “想起來。你做的事情,你看到的事情。”


    “給我住口!”


    腦袋像裂開來了。


    誓護抱著腦袋蹲下,湧起一股強烈的嘔吐感,身體動都動不了。


    “……這樣的話,就換個問題吧。”


    麵對著癱倒在地,慘不忍睹的誓護,禦子神又拋出一個問題。


    “你,那時也把美砂殺了吧


    ?”


    “————!?”說什麽?


    “四年前,殺了美砂的那群人中,也有你吧?”


    “……不對。”


    “不可能不對哦。因為美砂就是在這裏死的。四年前的那天,在會演的表彰會上。在接下來的祝賀會上。美砂被……”


    “不對!我沒有參加表彰會!”


    “……欸?”


    禦子神似乎很驚訝。連誓護都被自己嘴裏說出的話嚇了一跳。


    簡直就像是別人嘴裏說出的,毫無現實感的話語繼續著:


    “確實,我也得到了銅獎……可是,我沒有參加表彰會啊。祈祝她發燒了……我接到了……電話……”


    不行了。已經連自己在說什麽都不明白了。誓護的嘴巴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意識先一步迎來了極限。


    呼,就像蠟燭的火焰吹滅一般,意識輕而易舉地中斷了。


    接下來,經過了多長時間呢。等到猛然驚醒的時候,禦子神的身影已經不見了。連曾經在那裏過的痕跡都找不著。


    隻有誓護一個人,躺在了會場的地板上。


    自己,昏迷了幾分鍾呢?幾小時?或者是幾秒?既感覺到真的隻有一瞬,但又覺得,自己像是躺了一小時。


    劇烈到無以複加的頭痛,已經減輕不少。是的,就像是做了場噩夢一般。


    這全都是夢境嗎?


    想想看,確實是很奇怪的事情。早上還謝絕探視的少女,理應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中的她,健健康康地在城裏走來走去,還和誓護偶然相遇了。


    簡直想懷疑,自己是否做了個白日夢。


    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了。從喪失記憶到產生幻覺,明顯不是簡單的事。


    誓護保持著坐在地板上的姿勢,陷入了思考。這時,屁股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有種不詳的預感。誓護動了動發酸的胳膊,拿出手機。


    剛看到液晶屏上的顯示,就大吃一驚。


    是從管理自宅的安保公司打來的電話。發生了什麽呢。不是玩笑吧。就因為覺得自己家是最安全的地方,才把祈祝放在家裏的啊!


    慌慌張張接通之後,一個像是錄音的女聲告訴自己:“客戶您的住所,似乎發生了火災。”


    誓護跳了起來。下一個瞬間,就疾跑而去。


    迷惘和恐懼都吹到九霄雲外,頭腦中,隻剩下祈祝而已。


    episode 24


    “什麽啊,動機不是很充分了嗎?”


    黑發的年輕人,臉上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微笑,無憂無慮地說。


    這裏是誓護所住的公寓房的起居室。


    名為赤兜的年輕人,正坐在沙發上,翹著腳以優雅的姿勢品嚐著紅茶。他左手上持有著一本書——一本打開了的皮革封麵日記本。


    赤兜靈巧地用單手翻著頁麵,審視上麵記的內容。


    “全都去死——真不夠冷靜啊。不過,嗯……這種理由的確是人類的風格,可以理解。隻是這樣的話,他就更讓人覺得可疑了呢。”


    突然,年輕人的視線朝向窗外。


    寬敞的窗戶對麵,有人降落在了陽台的護欄上。


    就像黑翼的飛鳥,又像白銀的雕像。


    都市的燈光從地麵打向天空,映照出黑色連衣裙的輪廓,使之熠熠生輝。一名少女佇立在此。她隻有長靴的腳尖部分踏在了欄杆上,任由細密的銀發在風中飄飛。


    少女表情嚴肅,臉上露出露骨的厭惡,透過窗戶瞪著赤兜。


    終於,少女輕輕地下了護欄,宛如立體影像一般,透過窗戶進了房間。


    赤兜友好地微笑著,可是並沒有起身,隻是坐著迎接她。


    “終於得以拜會尊容了,花烏頭之君。從之前那晚起。”


    少女臉色就像吃了苦蟲一樣。


    “……見過卡斯克魯傑大人,羅比尼亞王弟。”(譯注:casque rouge,即紅色洋槐,法語原意為“紅色頭盔”。羅比尼亞,麗王六花之一。)


    “叫我赤兜就行了啊。也讓我叫你艾可妮特吧。”


    赤兜把撲麵而來的厭惡感當成一陣風,依舊滿臉堆笑。這是連一毫空隙都沒有,過於完美以至連感情都無法窺見的、無機質的表情。


    黑衣少女——艾可妮特對赤兜怒目而視,壓低了聲音說道:


    “在這幹什麽?”


    “當然,是在等你啦。順便也有點東西要找。”


    “……為了把我引出來,才盯上他的嗎?竟然用卡車去撞他!”


    “因為一開始覺得你會出現嘛。可惜現身的,是你的衛士。”


    艾可妮特嘴唇緊閉著。然後,她肩膀顫動、聲音沙啞地說道:


    “……不要對誓護出手。”


    “為什麽?”


    “因為是無關的、普通的人類啊!”


    “無關的普通人類,你又為何會如此在意?”


    “————”


    艾可妮特無言以對。無須他人指出,自己也已經注意到自己的矛盾。


    赤兜就像看穿一切般笑著:


    “公主大人親自請求,我也不可能充耳不聞。說到底,我對他也沒那麽多興趣。我最感興趣的是你啊。銀蓮花家的艾可妮特大人。”


    “哼,不湊巧,我對你這種人,毫無興——”


    話音未落,艾可妮特就瞠目結舌。她的視線越過赤兜,被沙發對麵,地板上的一點吸引了。


    那兒,有個小小的女孩倒著。


    “祈祝!”


    艾可妮特想要飛過去——可是,動作卻半途停止了。


    赤兜正悠然地坐在她和女孩的直線上。


    黑色的閃電在空中生成,圍繞在艾可妮特身邊飛舞。


    “你對那孩子做了什麽……?”


    “那孩子?啊……”


    他順著艾可妮特的視線,看著沙發後麵。即便看到了倒地不起的祈祝,赤兜的表情也沒有變化。他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笑容:


    “剛才大意了啊。用‘鍾擺’的魔力把時間凍結了就好了。這樣的話,這孩子也不用遭這罪了。”


    語氣很是隨意。他根本沒把傷到祈祝當成一回事。


    “不對,這也不可能吧。凍結時間的話,就不能找東西了唉。”


    “……做了什麽。”


    “欸?”


    “你、做了什麽!?”


    閃電啪地一聲延伸開來。刹那間,爆炸一般的妖氣從艾可妮特體內噴湧而出。


    艾可妮特全身溢滿了烏黑的妖氣,妖氣化為暴風席卷著四周。簡直像小型的台風。家具倒下,窗簾被撕裂,鏡子上也布滿裂紋。


    艾可妮特的憤怒溢於言表。她挺身佇立在妖氣漩渦的中心的身姿,恰如背負著紅蓮之炎的不動明王。


    與熊熊燃燒著的怒火形成鮮明對比,她用冷峻的聲音宣告:


    “……從那孩子身邊走開。”


    “這是命令?”


    “走開!”


    空氣“嘭”的一聲裂開了。黑色的閃電從艾可妮特的眉間釋放,擊中了對麵的牆壁。閃電在廚房上開了個大洞,把牆壁另一麵的洗手間化為齏粉,又穿過了擊中的地方,連公共走廊都貫通了。


    閃電輕鬆地擊穿公寓外牆,一瞬過後,冰冷的空氣注入進來。


    並沒有把如此威力的一擊當一回事,赤兜隻是略微側移動,便躲開了閃電的攻擊軸。


    他輕輕地向右手邊一跳,給艾可妮特正麵留出了空間。


    趁這時,艾可妮特向祈祝躍去。


    她抓住小小的軀體,抱了起來。


    還


    好——還有呼吸。艾可妮特放下心來,也放鬆了戒備。


    就在這短短的間隙,下個瞬間,無數針刺便從腳底向艾可妮特伸來。


    那是以子彈的速度、以機槍的頻率射出的突起物。


    艾可妮特沒有躲閃,用自己生出的閃電作為長鞭橫掃。鋼針從尖端開始編成焦炭,嘩啦嘩啦像土砂一般碎開,化為塵土融解在空氣中。


    這樣的攻防戰,在短短數秒內重複了上百次。這時,一根鋼針劃破了艾可妮特臉頰,而雷霆之槍,也幾乎同時對準了赤兜。


    赤兜預感到了。他中斷攻擊,立刻專心防守。赤兜眼前有無數鋼針像盾牌一樣展開,閃電擊中了這盾牌,順著盾牌表麵改變了軌道。這就是避雷針的用法。結果,閃電隻是把赤兜的腳前燒成一片焦炭。


    雙方都朝後方跳去,拉開距離。


    艾可妮特在餐廳的一角落地,赤兜則跳出被打破了的窗戶,來到陽台上。


    冷風從赤兜的側麵吹來,散開了的黑發在風中飄動。


    “和傳說中一樣的力量呢。不愧是銀蓮花家的‘雷霆之毒’。”


    “……哼,你看上去沒傳說中那麽厲害呢。我可聽說,羅比尼亞的‘鋼之毒’能和銀蓮花的雷霆匹敵。”


    “匹敵?你不會是弄錯了吧。”


    他敏捷地把雙手架在臉前。隨後,赤兜雙手的無名指上,到剛才都不存在的指環出現了。


    兩條蛇互相咬住尾部獨特的設計——和艾可妮特手上的形狀一樣。不過,色彩和光芒不同。艾可妮特的是黯淡的灰色,可赤兜的蛇形是金銀雙色。蛇的眼睛是紅藍寶石,綻放出耀眼的光彩。


    追溯過往、看透未來,為教誨師供給魔力的神秘指環——“普爾弗利希的鍾擺”。


    指環實體化後的瞬間,赤兜全身都噴射出強烈的妖氣。


    “是淩駕其上,才對吧?”


    艾可妮特連擺好架勢的時間都沒有,大量的針尖就從四麵八方突出。


    針的本體就是赤兜的黑發,它們穿透了地板和天花板,向著艾可妮特襲來。


    它們的銳利足以貫穿建材,它們的硬度連銀蓮花的雷霆都能頂住一瞬。原來如此,“鋼”的比喻不隻是好聽罷了。


    艾可妮特讓閃電在身邊交織,像罩子一樣護住身體。被多餘的事情給絆住了,沒法找到反擊的機會。另一邊,赤兜自己幾乎一動不動,隻是抱著胳膊笑著。他看來是相當從容。


    閃電和鋼鐵撞擊著,在駭人的噪音中,赤兜像是很無趣地聳了聳肩:


    “看樣子不好辦啊,艾可妮特。”


    “嗚……!”


    艾可妮特咬緊牙關。正如赤兜所言——抱著祈祝的狀態下,無法自由地活動。為了不把祈祝給卷進去,雷霆的輸出也壓製住了。


    不僅如此,地形上也很不利。艾可妮特的雷霆,是要將其暴力性的破壞力以高輸出壓向對方,才能發揮最大效果;另一邊赤兜的鋼線,在狹窄的封閉空間中也能運用自如,並非追求一擊必殺。


    “……原來如此,有所顧慮呢。”


    赤兜的微笑像是首肯,


    “麗王毫無例外都擁有領域支配能力(dominatus),我們的衝突認真起來的話,這一帶都將化為荒野吧。當然,住在這都市中的大量的人類也會死去。這不是你的本意……沒錯吧?”


    艾可妮特一言不發地瞪著赤兜——一語中的。


    “你是連‘無關的普通的人類’都會保護的。至於這孩子,你似乎也相當照顧……”


    盡管如此,赤兜歪了歪頭:


    “無法理解啊。自然,無序的殺戮是被禁止的——可是,人類的生活,歸根結底不過是遊戲。我們沒有配合他們玩耍的必要。說起來,我也聽說過銀蓮花家的公主很是傲慢,厭惡人類呢。”


    雷雨一般的攻擊沒有放緩。不知對什麽起了反應,公寓的火災報警器拉響了警報。還能聽到消防車的警笛聲,從遠處傳來。


    “如果時間凍結,就能把對人界的危害降到最低程度。對我而言,騷動實在太大的話,也不得不回冥界去……可是說起來。”


    無邪的笑容裏,浮現出困惑的神色。


    “雙方都以麗王為對象,不可能背負著這種負荷戰鬥……吧?”


    隨後,他很愉快地嗤嗤笑著:


    “傷腦筋唉。這下子,我們都無法抽身了,不是嗎?”


    “你這男人話真多……越來越惹人厭了……”


    艾可妮特充滿鄙夷地罵道。然而,卻束手無策。赤兜的攻擊一點點地猛烈起來,作為對抗的方法,艾可妮特的閃電輸出也逐步提升。周邊的空氣離子化了,散發出令人厭惡的味道。不知不覺的就迸射出火花,使空氣焦灼。不行。這樣下去會把建築物點著的。在這之前,祈祝成為“火花”也隻是時間問題……


    就在對峙變的白熱化的時候,剛才還猛烈亂射著的鋼針全縮了回去,突然停止了攻擊。


    “————?”


    艾可妮特的閃電失去目標,把地板和天花板燒焦了。


    看了看赤兜,他正朝向其他方向,似乎將意識集中在了某處。


    在這降臨的實在唐突的寂靜中,出乎意料:


    “祈祝!”一聲叫喊穿了過來。


    “誓護……!”


    艾可妮特馬上回過頭去。這是個大好的機會,但不知是不是考慮到陷阱的可能,赤兜並沒有攻擊。


    他反倒是像貓一樣,輕巧地跳躍著,飛上了陽台的護欄。


    為了報剛才的一箭之仇,艾可妮特輕蔑地露出笑容。


    “……哼,說的比做的好聽啊。打算夾著尾巴逃了?”


    “夾著尾巴,如果有這必要的話,幾次都可以。”


    赤兜沒有羞愧的神情,用笑容應付了:


    “因為和尊貴賢慧的公主大人,以及他同時作戰的話,怕是會相當棘手啊。”


    “……你什麽意思?”


    “唉呀,您還不知道嗎?明明看守們一直繞在他身邊。”


    赤兜保持著笑容,像是很意外的說道。感到自己受了愚弄,艾可妮特愈發的怒火中燒。


    “到底什麽意思啊……?”


    “他是星帝藏書的持有者。就是‘調停賢者(magister)’吧。”


    “調停賢者——!?”


    艾可妮特愕然了。粉唇半張開著。表情在說著“怎麽可能”。


    並沒有理會她的震撼,赤兜站起來點頭致意:


    “祝您愉快,艾可妮特。下一次,就由我來將你‘處刑’。”


    “等……給我等等!”


    赤兜向虛空中一躍而出。充滿懊喪地釋放的一記閃電,理所當然,沒有能夠著他。


    赤兜被卷入暗夜中,沒過多久就消失了。


    艾可妮特肩膀上下抖動喘著氣,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已經站都站不起來了。因為強行把閃電的輸出壓製住,反過來耗費了過多的魔力。手上也沒有了力氣,祈祝就這樣滾到了地板上。


    隨後——用著要把門撞破的勢頭,誓護衝進了起居室。


    episode 25


    發生了火災,先前的電話裏是這麽說的。


    可是,現場的狀況怎麽看都和火災差很遠。牆上開了個大洞,也沒看見冒煙。到底發生了什麽?誓護當然不可能不考慮到其危險性,但他毫不猶豫,從牆上的大洞中衝了進去。


    “祈祝!”


    果不其然,家裏一團糟。向著昏昧不明的室內定睛細看,巨大的家具倒在地上,大半都已經被燒的不成形。室內的小物品四處散亂,cd盒和玻璃的碎片散落在


    地板上。


    牆壁和天花板上被挖出無數洞穴,成了蜂巢模樣。這些傷痕並不是燒灼造成的,它們切斷麵就像被刀刃剜過一般銳利。


    祈祝的屍體不會也滾落在某處吧,誓護心中焦慮不安。他忍耐著這可怕的想象,還是把這感覺化為推動力,闖進起居室。


    起居室的中央,果然,看到了橫倒的妹妹。


    “祈祝!”


    聲音都變調了。誓護以飛一般的速度跑到祈祝跟前。


    “堅持住,祈祝!”


    他抱起祈祝,輕輕搖著。這像幼貓一樣孱弱、纖細的身體還有溫暖感。可是呼吸呢?心跳呢?實在是太慌張了,連確認都不知如何著手。


    “祈祝!祈祝!”


    “好煩啊……生命沒有危險啦。”


    被誰這樣冷冷地說了一句,誓護終於回過神來。


    起居室的一角上,有名少女坐在倒下的沙發靠背上。


    銀發閃閃發光,混雜著些許血般的鮮紅;黑衣妖豔動人,襯托出纖細的身材;五官則像雕塑般美麗。這妖媚的姿態遠比祈祝顯眼。按道理,應該先注意這邊才對。


    誓護抱著祈祝,謹慎地目視著她。


    “是你……把祈祝……?”


    少女很不開心地撇過臉去。那側臉美到讓人不寒而栗。


    “到底是不是!”


    “……是哦。”


    光彩閃閃動人,那是少女紅色的眼瞳朝向了這邊。


    少女的嘴唇扭曲著,讓人寒毛倒豎。她按著自己的胸口:


    “全都是我幹的哦。哼哼哼,蠢貨……所以我不是說過嘛。不要再踏入我們這邊一步了。然而,你今天一天在哪兒呢?我難得給予了警告,卻有蠢貨無視了。這是給他看的教訓哦。”


    她說著說著,愈發顯出怒氣。無法克製的微小閃電沿著少女的身體爬行,黑色火花如星光般爆裂。


    果然是魔物。是異界的存在。不由得心生畏懼。


    然而,誓護突然鬆緩了表情——


    “騙人。”他輕聲說道。


    少女吃了一驚,呆若木雞。


    “你是稍微發一點怒,火花就會四散的放電體質。可是,祈祝身上卻沒有一點燒傷。這不是你做的。”


    隨後,誓護看了一圈屋內。


    “看吧。這裏有燒灼的痕跡,也有切削的痕跡。這些痕跡互相交錯,是某人和某人爭鬥的結果。既不是你下的手,祈祝也平安無事的話——事情就反過來了。你是想要從誰的手中,去保護祈祝……是這樣吧?”


    少女無言以對。似乎是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嘴巴幾次張張合合。過了好久以後,才終於伴隨著嘲笑說:


    “……哼,遲鈍的男人。這種狀況下,竟然還敢做白日夢。”


    貌似是想讓人覺得凶惡,她吊起眼角,把小巧的嘴巴大大張開,全身緊繃起來,露出些許勉強的笑容:


    “不要讓我再講一遍。這孩子是被我踢了一腳暈過去的。這兔子窩也是我破壞的,以示懲戒。你竟敢悠哉悠哉地現身……看來接下來,得把你這愚蠢的人類給燒死才行了?”


    對方越是如此勉強,誓護的心就越是冷靜。真相到底在何處,已經漸漸明白了。


    “沒用的。桃原誓護隻有一個長處。眼前所處的是敵人還是我方,一眼就能夠分辨。”


    誓護從幼年起就被肮髒的成人所包圍。誓護的幼年期,便在作為權謀心術鬥爭中心的桃原家大宅中度過,具備了瞬間就能參透對方可否信賴的嗅覺。最近變得遲鈍的這種直覺,現在清清楚楚地告訴誓護。


    “你不是我的敵人。不管你怎麽威脅,這手段已經沒用了。”


    “~~~~~”


    少女煩躁地踢著沙發。電流愈發激烈,燒焦了沙發。說不定心裏是在捶胸頓足吧。


    “你到底是誰?”


    “……是誰都和你無關哦。”


    “我認識你。”


    “……我可不認識,你這種人。”


    “可是——”


    對話的中途,公共走廊吵鬧起來。聽到好多腳步聲和叫喊聲。


    可能是消防隊員來看情況了。先前因為聽到了槍戰一般的聲音,消防隊也不敢靠近。可是,誓護衝破他們的阻攔,不顧一切地闖了進來,他們也不可能無動於衷了吧。


    不知是否怕惹上瓜葛,少女站起來,想要轉身就走。


    她表情不再令人驚恐,隻是淡淡地,或更應說是充滿懇求地告訴誓護:


    “忘記吧。連今晚,在這裏發生的事情。連我的事情。全部。”


    被什麽東西揪住了。這話語,在以前也聽過。在哪裏呢……


    “再見——”


    “等等!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名字……?”


    “我一直想知道……!”


    誓護用真誠的目光訴求著。少女呆呆地看著誓護,兩次、三次眨著眼睛。


    誓護也拚盡全力。心裏總覺得,放過這個機會的話,與這少女的聯係就可能永遠斷絕了。這是,絕對不行的。這樣就麻煩了……不知為何,會被這種不明所以的衝動所驅使著。


    或許是在躊躇什麽。少女沒有馬上回答。


    短暫的沉默過後。


    “不行。”


    話音剛落,她就輕輕飛起,從陽台上跳了下去。


    “……還是不行啊。”


    撲了個空,誓護失望之極。


    突然,視線落在了地板上的“那個”上。


    “……日記?”


    那是令人懷念的茶色背部封麵。誓護很久前的日記,為什麽會丟在這種地方。


    他把祈祝放在安好的沙發上,撿起了日記。目光落在了偶然打開的頁麵上,日期是四年前——


    下一個瞬間,誓護的胸口就像有什麽炸裂。那是強烈的熱感。五髒六腑都燃燒起來。接著,就在這之後,無法想像的痛覺貫穿了誓護的太陽穴。


    誓護就像是被雷擊一般,身體向後彎成一張弓形。就這樣整個人翻轉過來。隨後又抱緊了頭,身體向前蜷曲著扭動。


    “到……到剛才……還沒問題的……!”


    好痛。這不是開玩笑。誰來救救我。誰來——消防隊!


    拚死地等待救援到達。


    可是……好奇怪。


    不管經過了多久,都沒人來。


    人的氣息都沒有。說起來,什麽聲音都不存在。


    為什麽。為什麽誰都不來啊。怎麽回事。這到底是……?


    回過神來,色彩已經從視野中消失。一切都化為了黑白二色。一切都是用黑白電視的二色調繪製。簡直像誤闖進老式電影中一般。


    寂靜支配了世界。在這灰色的世界中,終於有活動的東西出現了。那是疼痛已經過了頂峰,痛覺開始化為麻痹感的時候。


    踏著玻璃碎片,有誰緩緩地向這裏走來。


    視野的一角上,純白的布匹晃動著。那是——裙子嗎?不行了。大腦像溶岩一樣。好熱。轟隆作響。已經什麽都無法思考。已經——


    眼前有誰的腳步停止了。那是純白的腿部,和純白的靴子。自己對這鮮明到純潔的白色有印象。


    誓護像求助一般伸出手。就在指尖碰到靴尖之前,誓護的意識便忽地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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