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二十一日,星期四,也就是案發的隔天。


    老師們光是要應付警察和打發媒體,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根本沒有辦法上課。所以,上午每一節課都變成了自習。


    這裏解釋一下,鯉之窪學園這所高中,可不是三流的爛學校。想進來念書,得要通過入學測驗,而且難度對傻傻的國中生來說,也並不容易。換句話說,這所學校的學生們,還算是有一定程度的學習能力。


    然而,不用多說也知道,「學習能力」和「自習能力」是兩碼事。因此,上午各班的教室裏,盡管黑板上寫著「自習」兩個大字,但卻難免還是淪為充滿喧嘩和混亂的渾沌狀態。


    仔細想想,正因為黑板上大大地寫著「自習」兩個大字,大家才會放心地大吵大鬧。如果不寫「自習」,而是寫「老師馬上就過來」,至少大家多少還會吵得有點心驚膽跳


    ——總之,不管怎麽樣,大家就是吵鬧,結果都一樣。


    東拉西扯一下,很快就到了午休時間。我在校園一隅的草坪上,和兩位學長會合。


    「今天校園裏果然是很安靜咧。」


    校園裏的人影稀稀落落。平常這時候校園裏會有女同學們在跳不怎麽好看的芭蕾舞,或者可以看到貌似不良少年的男生在打耍帥籃球。可是今天這些人都不見蹤影。凶殺案發生的隔天,多少還是可以感受到校園裏彌漫著自製的氛圍。


    八橋學長大口扒著合作社特製的多蜜醬炒麵,說:


    「那是當然的呀。阿通,你看今天早上的報紙了嗎?」


    「我當然看了啊。」


    我一邊吃著便利商店買來的廣島風好吃燒,一邊說:


    「再怎麽說也是凶殺案發生的隔天早報呀。虧我還有點期待自己的名字會不會出現在報紙上呢。」


    結果我的名字完全沒出現在報紙上。這倒也好。要是我的名字隨便就被寫在報紙上,對我來說也是個困擾。但是,我可是滿心以為名字一定會被登出來,結果竟然沒有。這點我頗為不滿,或者應該說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被害人的名字沒有出現在報紙上耶。為什麽呢?」


    「這個嘛,」八橋學長用手上的筷子指著我說:


    「我也不知道。不隻是報上沒寫呐,早上我到學校以後,問了幾個消息比較靈通的人,大家都說不知道被殺的那個是誰咧。明明就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死掉了喔!怪吧?也因為這樣,學校裏出現了很多不負責任的傳言咧。流司,對吧?」


    社長吃著關西風的章魚燒當午餐,皺了一下眉頭,說:


    「嗯,的確現在有很多說法到處流傳。最可憐的是今天剛好請假的那些人,馬上就被全校拿來當作蜚短流長的對象了。例如說,你有沒有聽到三年級的人在傳的一個『八橋京介死亡說』?」


    「你才應該要知道女生在傳的一個『多摩川流司犯人說』咧。」


    就這樣,我們的討論中斷了三分鍾——因為兩位學長抓著彼此的衣領,大聲互罵說:「你說誰是凶手,誰啊?」「你才是!誰準你賜我死!」


    原來如此。的確學校裏麵流傳著很多不負責任的傳書,資訊非常混亂。反正不要流傳「赤阪通共犯說」就好。


    這些姑且不管,恢複冷靜的社長,又重啟了我們的討論。


    「我看到的報紙上是寫說『目前正在調查死者身分』。換句話說,那個被害人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果然是這樣啊。」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可能。如果死者是這所學校的學生,人是誰一查應該就知道才對。怎麽可能還在那裏慢吞吞地『調查死者的身分』?再說,發生了這種事,隔天一早應該有個什麽集會,把全校學生叫到體育館去,從校長口中向大家說『有一件很遺憾的消息要向各位報告』之類的吧?可是今天早上卻沒有這個動作。換句話說,昨天晚上那個死者,根本就是跟這個學校無關的外人!」


    「話是這麽說啦,可是那個人身上穿著我們學校的製服咧。」


    這所學校的男生製服是黑色的立領製服,屬於舊式的傳統設計,但是領章和鈕扣是學校自己的特殊設計,所以隻要近看的話,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而昨晚的被害人身上的確是穿著這個學校的製服。


    「恐怕隻是個『炸蝦學生』吧。」


    八橋學長用筷子夾起了炒麵,撇著頭說:


    「炸蝦?誰在跟你聊炸蝦的事了啊?」


    「不是吃的那個炸蝦啦。我說的『炸蝦』,指的是『披著一層外衣』的意思。所以『炸蝦學生』指的就是穿製服裝扮而成的假學生。很久以前,大學生還頗有社會地位的年代,聽說常有這種假學生。」


    社長秀了一個幫不上什麽忙的小常識,一臉洋洋得意的樣子。


    「結果那個被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阿通,你還沒發現呀?就是昨天堀內伯伯有提到的那些非法闖入者呀!也就是最近在這所學校裏又多起來的不法分子。」


    原來如此。我這才終於搞懂了。昨天晚上,堀內伯伯在屋頂上確實有提供這些資訊。


    「意思就是說,有某個為了追星潛進我們學校的人,不知道為什麽,就在保健室被刺殺了。是這樣的嗎?」


    「對,沒錯——咦?」


    多摩川社長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麽似地,打斷了他的話。接著,眼睛四處察探的社長,撿起了手邊的小石頭,說:


    「是誰在那裏?」


    說完就把小石頭丟了出去。小石頭用很快的速度,衝進了樹叢裏。


    「喵~嗚」


    傳回來的是貓的叫聲。


    「什麽嘛,原來是貓呀。」


    社長仿佛鬆了一口氣似地喃喃說完之後,好像又在故意說誰聽似地,大聲地說:


    「可是呀,仔細想想,我最討厭貓了。喂,八橋啊,你幫我把那邊的大石頭撿過來,我要用它把那隻貓趕跑。」


    八橋也像是聲入心通似地,說:


    「好啊,我也來幫忙唄!」


    結果,「大貓」從樹叢的樹蔭下,現出原形來了。


    「等、你們等一下啦。且慢且慢,我們是人,不是貓啦。」


    真的不是貓。走出來的是一個年約四十五左右的猥瑣男子。那一身沒有半條折線的灰色西裝,穿在他那屬於日本人平均體型的身上,顯得相當服貼。一套西裝如果不穿在身上它操個幾個月的話,恐怕很難變成這個樣子。


    就在我這樣想的當下,男子的身後又出現了一個人——是一位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小姐。


    小姐有一雙很知性的眼睛,工整的眉毛,帶著淺淺笑意的嘴唇。露出在短版的緊身裙外麵的雙腳很吸引人;被風吹得翩翩飄揚的栗子色頭發也很漂亮。


    「你是誰呀?」


    社長問了小姐。沒被問到的四十多歲男子回答說:


    「我們不是可疑分子。我們是警方的人。」


    「警察?她也是嗎?」


    針對社長這個問題,年輕女子簡短地回答說「是呀」。


    「是要來查昨天那個案子的刑警大人喔?不過要是正牌刑警的話,應該有證件才對咧。可不可以請你拿出來給我們看一看咧?」


    「應該沒問題吧?看,這就是證件。」


    兩位刑警分別拿出了證件。


    兩位學長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了右手,搶下了女刑警的證件。男刑警的證件孤零零地被晾在一邊,兩位學長根本就不層一顧。我察覺到男刑警的臉已經尷尬到變了樣,在無計可施之下,我決定要多少給他一點麵子。


    「啊,警官您的證件呢,就由我來確


    認一下。喔~這就是警察證啊?我有聽說現在的警官都不像警匪劇裏麵演的那樣,會把警察手冊亮出來給別人看,沒想到是真的啊。咦?奇怪?」


    我手上的證件,上麵寫的內容有點不太對。


    「好奇怪喔,姓名欄上麵寫的是距離最近車站的站名——祖師之穀大藏(sosigaya ookura),這是小田急線吧?」


    「喔,這麽說來這裏也是咧。」


    在美女刑警的證件爭奪站當中獲勝的八橋學長出聲說。


    「我這邊的最近車站是千歲烏山(chitose karasuyama)——這是京王線咧。這是怎樣?」


    這個意外的現象,讓多摩川社長也撇著頭表示詫異。


    「嗯~我不覺得在辨識一個警官的時候,最近的車站會有那麽重要。」


    「那不是最近的車站。」


    男子從我手上將警察證拿走,大叫了一聲。


    「那是姓名。」


    「?」


    我們三人當場愣住。兩位刑警這才終於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我是國分寺警署搜查一課的警部,祖師之穀大藏。」


    「我是同警署搜查一課的刑警,烏山千歲。」


    「sosigaya taizo?」


    「karasuyama chitose?」


    兩位學長麵麵相覷。這時,女刑警烏山千歲從八橋學長手上把警察證搶了下來,說:


    「你們看清楚,我的證件上麵應該沒有寫『千歲烏山』吧?看清楚點好嗎?不過,祖師之穀警部確實是個被誤以為是站名也不為過的名字。」


    「烏山刑警,『被誤以為也不為過』是什麽意思!」


    「因為你那就是個和站名一模一樣的名字,隻是念法稍微改一下而已啊!」


    「要這樣講的話,那你的名字念法還跟站名一模一樣,隻是上下調換一下順序而已吧。你沒資格說別人!」


    兩個人都有錯。「龜笑鱉無尾」——不對,是「小田急線笑京王線」。話說回來,這兩個人為什麽會跑來找我們?好像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才對。


    二


    祖師之穀警部像是要重整他的威嚴似地,「咳」的清了一下喉嚨,然後才終於把話題拉回案子。


    「當然是為了想問你們昨晚那個案子的事情,才會來找你們的。不對,應該說你們昨晚的行動,我們都已經有聽說了,所以不用再提。我想問的是除了你們之外的幾個人的事。例如像真田仁美、或是小鬆崎律子、久保毅,還有堀內工友……」


    「哎,我還蠻意外的耶。連堀內工友也算是嫌犯嗎?」


    祖師之穀警部漠視了社長的這個疑問,繼續說了下去:


    「首先,你們注意到有事情發生,是因為小鬆崎律子的尖叫聲。大概是幾點鍾左右的事?」


    社長代表我們回答:


    「晚間七點四十分。我們昨晚也是這樣回答的喔。」


    「你確定是她的尖叫聲嗎?」


    「應該不會錯吧?因為聲音能叫到那麽尖的,應該沒有別人了吧。」


    「聽到那個尖叫聲之後,最先趕到保健室的是你們三個人嗎?」


    「嗯,沒錯。」


    「小鬆崎律子看起來有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沒有什麽特別奇怪的地方。看得出來是大受驚嚇的樣子,我不覺得那是在演戲耶,她應該不是凶手吧。」


    「沒問你的事不必多講。」


    祖師之穀警部阻止了一副很想把沒被問到的事情全都講出來的多摩川社長。


    「然後,晚了一步才來的是久保毅,對嗎?他是從哪裏過來的?」


    「……應該是美術教室吧?嗯,這樣一說,到底是哪裏呢?喂,八橋。」


    「這個我也沒辦法正確回答。我一回過神來,他就已經出現在我背後了咧。阿通,你記得嗎?」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搞不好他是在建築物外麵聽到尖叫聲,然後才趕過來的喔。我也沒有留意到這一點,所以我不知道。他本人怎麽說呢?千歲警官?」


    烏山刑警用眼神取得警部的同意之後,才回答了我的問題。


    「他表示案發當時他在美術教室。至於晚了一步抵達現場的原因,是由於組合屋的隔音比想像中要來得好,走廊上的尖叫聲並沒有大聲地傳進室內。」


    祖師之穀警部仿佛要說「話說到此為止」似的,大聲地咳了一下。


    「就在你們爭辯要不要把入口的門敲壞的時候,校醫真田仁美就回來了。對吧?當時大概是幾點鍾左右?」


    這個問題社長回答得很正確。


    「小鬆崎老師的尖叫聲,剛好是在七點四十分左右出現的,所以是在又過了幾分鍾之後回來的。」


    「真田仁美出現的時候,有沒有什麽異狀?」


    「沒有。就隻有身上平常穿的白袍,當時已經換成便服而已。」


    「你們有沒有看到真田仁美離開保健室?」


    社長立刻搖了搖頭。


    「沒有,我們沒看到……我記得真田醫師不是有在晚上七點半先離開了保健室一陣子嗎?我記得她昨天有稍微提到一下喔。這個部分有確認過了嗎?千歲警官?」


    烏山刑警又用眼神取得警部同意,才回答了多摩川社長的問題。


    「就如你所說的,她本人表示,剛好在晚間七點半的時候,她把保健室的門鎖上並且離開。但是,當我們問她『當時有沒有看到別人』的時候,她回答『應該沒有』……」


    「晚上七點半啊,當時我們三個人都在工友休息室咧,沒辦法當真田醫師的證人。」


    「我了解了。那麽接下來,我想問一下那位工友的事情。堀內工友一直都跟你們三個人在一起嗎?」


    「沒有,他沒有一直跟我們在一起咧。他有說他要出去抽根煙,然後就離開啦。他離開的時間大概是晚間的七點二十分左右吧?一直到快要七點四十分的時候才回到休息室來。我們三個人等堀內伯伯回來,跟他說了『再見』,然後走出休息室不久,就聽到那個尖叫聲了咧。」


    「嗯,也就是說,堀內工友有二十分鍾左右的時間,人在哪裏做什麽,你們並不知道。這樣沒錯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你該不會在懷疑堀內伯伯吧?千歲警官?」


    「我們並沒有特別懷疑堀內工友,隻是我們也不會放過所有的可能性。對吧,警部?」


    「正是如此。對了,你們有沒有在案發現場附近撿到什麽東西?或者是有沒有看到誰撿走了什麽?有看到這個也可以。你們有沒有印象?坦白從寬喔。」


    「『什麽東西』指的是?」我開口問。


    「好模糊喔,可不可以具體告訴我是什麽樣的東西呢?千歲警官。」


    這種問法,任誰都會覺得有問題。


    「你們給我等一下!」祖師之穀警部瞪了我們一眼,說:「有問題的話,不要問烏山刑警,都來問我。她再怎麽說也是個刑警而已,我才是警部。畢竟搜查行動的指揮權還是在我手上。」


    「喔,是嗎。」


    「對了,哎……是想問什麽來著?」


    「我們沒有什麽想問警部的。」


    我隻是單純想問千歲警官問題而已。


    三


    我們太過不正經的態度,激怒了祖師之穀警部,氣得他七竅生煙地拉著烏山刑警就走。結果,祖師之穀警部最後拋出來的那個問題,依舊是讓人摸不著頭緒,如墜五裏霧中。我們三個人在校園裏隨意閑走,一邊思考那個問題真正的涵意。


    「


    有沒有在案發現場附近撿到什麽東西?或者是有沒有看到誰撿走了什麽……他是這樣問的吧?」


    「嘿啊,是什麽意思咧?」


    「會不會是案發現場有什麽東西被帶走了呢?我想警部他們一定是在找那個東西啦。」


    「但問題就是『那個東西』是什麽咧?凶器插在屍體的胸口,所以跟它沒有應該關係唄。」


    八橋學長說完,無意識地把視線望向校園裏的一角。在他的視線彼端,有一個東西——那是一顆網球——是和凶殺案完全沒有關係的一個平凡小東西。可是,就像是貓發現球就一定非得要逗弄一番才甘心似的,在午休時間發現這顆球的高中生,也決定了下一步的行動。


    「喂,流司!」


    「好,我知道了。」


    多摩川社長就像是已經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似的,開始動了起來。他拿起了丟在校園一隅的長柄掃把,然後把柄的部分拆了下來,用兩手試握了一下,測了一下手感。接著他拿著掃把柄揮了兩、三次,便走向一個看不見的打擊區去。


    於是,在鯉之窪學園校內的一角,璨爛輝煌的太陽下,偵探社兩大巨頭的對決,就此展開。


    凶殺案的事情,就像是被蒸發掉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東側的強打者高高舉起球棒,說:


    「鯉之窪學園三年級的多摩川流司,偵探社社長。喜歡的打者是中日隊的陳大豐。」


    另一方麵,西側的主力投手也不遑多讓:


    「鯉之窪學園三年級的八橋京介,偵探社社員。喜歡的投手是阪急隊(※日本職棒球隊,一九八九年改名為歐力士隊。)的今井勇太郎!」


    我身為低一年級的學弟,這種時候該盡的義務,當然就是當捕手。


    我不需要自報「喜歡的捕手是……」。再說,我根本就沒有喜歡的捕手。


    八橋學長「唰!」的一聲,自己配上像棒球漫畫的音效,手高舉起來,單腳抬高,擺出很獨特的投球姿勢。另一方麵,社長則是用以前小學生都會模仿過的「金雞獨立打法」來應戰。這怎麽可能打得到呢?


    八橋學長投了一個超紅心正中的半速球,社長很豪爽地大棒一揮!兩強對決就像是一幅畫似的,以揮棒落空三振收場。西側的主力投手成功封鎖了對手的打擊。


    「去『河馬屋』請我吃章魚燒喔。可以齁?流司。」


    「既然我都慘敗在你手下了,也隻好這樣啦。」


    鯉之窪學園的這場棒球對戰,是有一點小賭注的。隻要分出輸贏就好,程度高低不是問題。


    就在我接著要準備進入打擊區的時候,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又跑出了一個男的。


    外表看起來像是三十多歲的人,身上穿著白袍。我們學校沒有男醫師,所以這個人可能是理化老師。白袍男注意到我們,嘖嘴說:


    「真是的,在搞什麽嘛。」


    接著,男子就一邊加快腳步走了過來。


    「喂,你們在這裏做什麽?學校現在因為發生了凶殺案而鬧得沸沸揚揚,你們還有閑情逸致大白天就拿著木棒在這裏亂揮……你們覺得這樣對嗎?啊啊~你們還真是令人搖頭歎氣,我對你們太失望了啦。看來你們一點也沒有所謂的『自覺』。總之你啊,不要傻傻站在那裏,把那根木棒給我拿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理化老師從我手上把掃把的柄拿走。接著,他用兩手試了試手感,又突然豪邁地揮了兩三下。然後,就在沒有任何人叫他的情況下,自己走上了打擊區。


    男子身上白袍的衣角被風吹起,但他仍然將木棒拿得筆直,站著準備打擊。


    「鯉之窪學園生物老師石崎浩見,三十歲。不知道倒了什麽黴來當偵探社的指導老師。喜歡的打者是養樂多隊的大杉勝男。不用因為我是老師就跟我客氣,八橋同學,你就放馬過來吧。」


    「???」


    啊?這個人不是說他對什麽東西失望的嗎?


    「嗯~不愧是老師。」我身旁的社長發出感佩的喃喃聲說:「大杉。還真是另類。」


    「哎……請問一下,」我誠惶誠恐地開口問,


    「這個人是誰呀?」


    「啊?你剛沒聽到他的自我介紹嗎?」


    「大杉?」


    「你白癡呀!」


    啊,我被社長罵白癡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被社長這樣罵。


    「他不是大杉,他是生物老師石崎啦。他剛不是有自報姓名了嗎?」


    啊啊……是沒錯。這個不重要。這不重要,可是,


    「我剛好像有聽到他說他是偵探社指導老師。」


    「是啊。石崎是我們偵探社的指導老師呀。搞什麽,你這家夥不知道啊?」


    「……」


    這樣一說,確實昨天晚上社長和學生會長講話的時候,有提到指導老師有著落什麽之類的。原來那不是說出來嚇唬人的呀。可是,我們社上有指導老師,這件事也讓我很吃驚。我想他包準是個怪咖老師。


    社長對著站在虛構投手丘上的八橋學長,不負責任地撂話說:


    「喂~八橋,你不必跟他客氣啦!讓他見識一下你的厲害。」


    「喔,你不用說我也知道的啦。不管對手是石崎還是誰都一樣的啦。」


    八橋一邊說著挑釁的話,一邊照例投出他的正中半遠球。另一方麵,身穿白袍的生物老師拿出使盡全力一揮的氣勢,大棒一揮!就在兩個象限交錯的瞬間,勝負已定。


    「就說要給你來一球不客氣的啦。」


    八橋學長一邊將軟弱無力地彈跳兩次的投手前滾地球接起來之後,一邊要求說:


    「那你就請我們喝生物教室的特調咖啡好了喂!餐後需要來一杯的咧。」


    「嗯,既然我敗給你們了,那也沒辦法囉。」


    他帶著很幹脆的表情,把掃把還給我。


    他輸了以後,也沒有開口說「你們這些學生,賭博是不對的呀」。從這一點看來,我想應該就是他了——


    石崎浩見,他的確就是我們偵探社如假包換的指導老師。


    四


    於是我們一行人轉戰到生物教室,去享用石崎泡的特調咖啡。


    我是不知道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不過就是一個生物老師泡的咖啡,期待太高的人才有毛病吧。但就在我這樣暗自下了定論之後,石崎竟然開始在我的眼前,把一種透明的液體從透明的瓶子倒進燒瓶裏,然後再把燒瓶放到鐵製的三角架上麵,下麵用瓦斯燈開大火加熱。接著,他又順勢在一個大的燒杯上放了漏鬥,並在漏鬥上放入濾紙。然後,石崎拿出一個咖啡色的罐子,用計量匙取出罐子裏的黑色粉末,不多不少正好是四杯份,放進漏鬥裏。這時,燒瓶裏的液體開始沸騰了。石崎用燒瓶夾挾起燒瓶,並把裏麵的液體從漏鬥上方倒進去。在此同時,燒杯裏麵就出現了被萃取出來的琥珀色液體。石崎帶著很滿意的笑臉,把這些液體倒進杯子裏。然而,這些東西真的是咖啡嗎?我這個單純的疑問還沒有被解決。我把送到眼前的咖啡杯拿起來,不禁觀察了一下左右兩邊的學長們。不過,就他們的舉動看起來,至少飲料裏麵應該沒有毒。既然是偵探社指導老師特地泡的咖啡.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之下,好像也隻能喝了!我下定這個決心之後,啜飲了一小口。


    「喔~這、這、這是什麽東西呀?老師!這麽清爽的口感也太猛了吧?芳醇的香味,再加上微微的甜味!還有那恰到好處的酸味和澀味,令人難忘!這才是咖啡呀!帶苦的成熟滋味啊!」


    一杯咖啡帶給我的喉嚨很大的震撼。


    「沒想到阿通你這個人還蠻誇張的咧。」


    「嗯……


    不過,我不太懂為什麽泡咖啡得要大費周章地用這些實驗器材來泡……但是,好喝!」


    兩位學長很冷靜地品嚐著杯中的咖啡,我則是樂得很。


    終於,石崎提起了凶殺案的話題。今天,在這個學校裏,不可能還有其他話題會被拿出來談論。


    「對了,報上沒有登出被害者的姓名,你們一定覺得很可疑吧?沒錯,就是你們想的那樣,被害人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如果你們已經有察覺到這一點的話,那事情就好談了。」


    石崎說著,他還透露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極機密資訊。


    「被害者的姓名,聽說是叫田所健二,年齡二十四歲。」


    「田所健二,二十四歲」社長複誦了一次。


    「照道理來講,確實我也覺得昨天那張高中生的臉是老了一點,可是沒想到他已經二十四歲了。那他是哪一路的人馬?」


    「嗯,問題就在這裏了。他的職業呢,好像算是個自由攝影師吧。」


    對石崎這句深基言外之意的說辭,社長馬上就做出反應。


    「『算是個』這個字眼,是有什麽蹊蹺嗎?」


    「是有一點啦。雖然說是個自由攝影師,但他呢,實際上是專門拍那種可以偷窺到名人私生活的那種照片,也就是個偷拍的專家。他很有本事去拍到那一類的照片,然後再賣給宅男雜誌的出版社。所以,扮成學生潛進學校隻是第一步而已,舉凡開車跟蹤、爬到高處、在同一個地方長時間監視等等,這些像警察做的事情,他也做過不少次。你們應該也有聽過這種惡劣攝影師吧?」


    「就像狗仔隊一樣嘛。」


    「就是專業版的攝影少年之類的尺。」


    聽了兩位學長的說法,石崎點了點頭。


    「嗯,基本上大概就是介在這兩者中間吧。你們都知道,我們學校有演藝班。常有這類的攝影師未經許可就在校門口附近或學生上下學必經的路上亂照之類的問題,要認真數起來那還真是數都數不完。而這當中也有一部分的攝影師,幹脆就光明正大地潛進我們學校裏來。我們對於如何防範這些人,也想得一個頭兩個大……所以,最後終於發生了今天這樣的問題了。」


    石崎啜了一口咖啡杯中的咖啡,冷靜了一下之後,又說:


    「被殺的是個偷拍狂,而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這也算是個不幸中的大幸吧。」


    「所以這麽說來,」社長開口了:「那個專門偷拍的攝影師田所健二穿著我們學校的製服,潛進放學後的校舍裏是想……?」


    「嗯,他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了咧。」


    「就是想要偷拍吧。」


    「那麽,問題是,田所想照的人是誰咧?」


    「當然是演藝班的那群偶像明星吧?」


    「嗯,應該是吧。」社長點了頭。


    「這樣看來,為了要偷拍而潛進我們學校的田所,被不明人士所殺害。也就是說……」


    「嗯,演藝班那些人反擊的場景,我可以想像。」


    「如果是演藝班的學生的話,昨晚……西野繪理佳在學校。」


    「嗯,她畢竟隻是其中的一個可能。」


    然而,八橋學長反駁了我們的見解。


    「西野繪理佳是凶手喔?真的假的?我沒辦法想像那個畫麵咧。」


    「喔,怎麽啦八橋,難不成你是西野的粉絲呀?不會吧,她的個性很嗆喔。」


    「你白癡喔?誰在跟你講那個咧?我再講得更理論一點喂。聽好,如果今天被害人是被從後麵重擊打死,或被飛過來的東西打死,這類的死法的話,我還可以理解啦。可是,昨天晚上的那個死者,他幾乎是直接被從正麵刺殺胸口致死耶。就算當時被害人多少有降低一點戒心,一個女孩子也很難這麽直接從正麵刺他胸口吧?」


    「這樣講也對喔。那麽,凶手是男人囉?」


    「我是這樣想啦。」


    「不過,就算凶手是男人,要直接從正麵刺殺被害人的胸口,還是一樣很難喔。」


    「我也是這樣想。所以咧,我是這樣想啦:凶手是男的,而且應該和被害人認識唄。」


    「和被害人認識?你的意思是說,這所學校裏麵有人和偷拍狂是認識的?」


    「說不定有咧,至少不能完全否定唄,隻是可能性高低的問題啦。」


    我在這裏發表了一下我的意見。


    「會不會有可能潛進來偷拍的有兩個人?也就是說,有一個來偷拍的是田所健二,另一個來偷拍的成了凶手……」


    「原來如此,你是把田所被殺一事,往偷拍狂窩裏反的方向來思考呀。」


    「喔,這有可能咧。偷拍到照片之後,原本同夥的兩人開始搶照片,最後演變成凶殺案。凶手在我們發現屍體之前,就已經逃到校園外去了——這樣合理喔。」


    一直沉默地聽著我們討論的石崎,終於開了口:


    「的確,田所可能有同黨。再說,昨晚學校附近確實有很多看熱鬧的人聚集,這些人當中,有好幾個人親眼看到有個身穿製服的男子,從學校翻牆逃出去。如果這個人就是田所的黨羽,而且他就是犯人的話,對學校來說是一個最好的結果,因為這樣一來,凶手和被害人就都不是我們學校的人了。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真的是這樣嗎?』是什麽意思?」我問道。


    「嗯,例如說,凶器的問題。你昨晚有看到插在被害人胸口的凶器嗎?」


    「是一把刀對吧?我隻看到刀柄的部分。」


    「那不是刀喔,」石崎訂正我的說法,「聽說那把凶器是打孔錐。你看,和這把是一樣的東西。」


    石崎把隨意插在桌上筆筒裏的打孔錐,拿給我們三個人看。


    「會把這種東西拿來當凶器使用的人,應該是我們學校裏的人才對吧。至少,它應該不會是窩裏反的偷拍狗仔會拿出來用的一種凶器。」


    石崎說的沒錯。我從石崎手中把打孔錐接了過來,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


    樸實無華的握柄,看來強調的是它的機能性。銳利的錐尖,如果說能刺穿一千張紙或許書過其實,但是一口氣刺穿個幾十張影印紙應該沒問題。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凶器。


    「原來如此,凶手就是用這個東西猛力一刺,傷及心髒,才會有那麽大量的出血呀。」


    我輕晃了一下右手。社長用很嚴肅的表情,慌張地說:


    「阿通!把那個給我!你這樣很危險!」


    「?」


    「要是不小心刺到眼睛怎麽辦!」


    他好像有銳器恐懼症,還真是個囉嗦的人。我把打孔錐交給了八橋學長。


    「從凶手選用的凶器來看,應該不是一起有計劃的犯罪唄。」


    八橋學長用打孔錐的錐尖牽製住社長,一邊描述自己的見解。


    「如果是有計劃的犯罪,凶手一定會事先準備好凶器,大可不必拿這種不太可靠的東西來當凶器。一般至少會準備個刀子之類的唄?對吧,流司?」


    「確、確實八橋講的有道理。」


    社長像是要從打孔錐的威脅當中逃開似地站起來走近窗邊,一邊說:


    「沒錯。追根究柢,這宗案件的被害者——,田所健二昨晚會潛入校園這件事情本身,應該就是沒有人會預期到的。因此,遇見田所,也是凶手本人意料之外的事,當然也就沒有事前準備凶器。可是,因為某些緣故,凶手突然動手殺了田所。而凶手所使用的凶器是打孔錐,恐怕是因為打孔錐就剛好出現在他手邊吧?手邊就有打孔錐,而且還能用得很順手的人——我知道了,凶手是個老師,因為老師們的桌上或抽屜裏大都有放打孔


    錐。」


    很奇怪。隻要是從社長嘴裏說出來的,不管是什麽樣的結論,都顯得很草率。我開始覺得凶手不是老師了。


    「不是隻有老師會用打孔錐唄?學校裏麵也有不少同學有打孔錐吧?隻要找一找文藝類社團的社辦,我覺得應該可以搜出不少支咧。」


    「分析得很好。」石崎點頭稱是。


    「話說回來,你們的社辦裏麵有打孔錐嗎?」


    石崎這個不帶任何惡意的問題,讓我們三個人不禁全身僵硬。


    「……」


    「?」石崎在凍僵的氣氛當中瞪大了眼睛。「哎呀?怎麽了嗎?」


    「哎……那個,我們連社辦這種東西都沒有。」


    聽了我這句話,石崎的眼神突然在半空飄了一圈。


    「哎!啊……是喔?哎呀呀,抱歉抱歉。」


    看來石崎還沒搞清楚我們社團的活動情況。


    「話說回來,」


    我又把話題拉回到凶器上麵。


    「打洞錐上麵沒有找到指紋嗎?」


    「阿通,你白癡啊?現在這個時代的殺人犯,誰還會把自己的指紋留在凶器上咧?」


    「可是,打孔錐上麵有它主人的指紋,應該也不奇怪吧?」


    「嗯,這倒也是咧,」八橋學長點了點頭,轉向石崎說:「老師,這個部分有消息嗎?」


    「以結果來看,據說目前在凶器上並沒有采到任何指紋。」


    「連打孔錐主人的指紋在內,所有的指紋都被凶手擦掉了嗎?」


    「不,還談不到擦不擦的問題,凶器根本就已經變成了一個無法采取到指紋的狀態。以打孔錐來說,可以采到指紋的,應該就隻有握把的部分而已。然而,這個關鍵的握把部分,已經全都沾滿了血。由此可見,死者是相當程度的大量出血。」


    我回想起昨晚的情景。確實插在屍體上的凶器上,全都沾滿了黏稠的血液。從被害人傷口流出來的血,就這樣把所有的指紋都洗掉了。


    「凶手連擦指紋的動作都省了呀……?對了,老師,」


    我把從剛才就一直很想問的問題,拿出來問石崎。


    「這些應該隻有警察才會知道的資訊,老師是從哪裏得到消息的?」


    石崎聽完,若無其事地說:


    「要說是從哪裏嘛,當然就是警察告訴我的囉。剛好警方那邊有我以前的老朋友,也就是我大學時代的晚輩,有多少透露一些消息給我。不過說穿了,對方好像也對我有所圖的樣子。」


    「有所圖……?警方到底期待老師可以提供給他們什麽?」


    「我也不知道耶。應該是希望我幫他們解開密室之謎吧?」


    石崎說完,依序看了看我們三個人,說:


    「好了,那就讓我來問問密室的事情吧。昨晚的密室是什麽情況,你們誰來給我詳細說個清楚。」


    於是,我們多摩川社長,用少得可憐的字匯,加上誇大的描述,以及不時離題的論點,又把昨晚的事情經過重述一次。石崎很有耐心地聽完社長這段令人費解的說明。


    「簡單來說,真田醫師鎖上保健室的門,離開組合屋校舍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半。之後,小鬆崎老師到保健室來察看的時間大概是晚上七點四十分左右。在這大約十分鍾左右的時間當中,保健室的床鋪上出現了一個沒見過的男人屍體。真田醫師離開保健室的時候,當然保健室都還沒有任何異狀,因此可以研判凶殺案是在這十分鍾之內發生的。這麽一來,在這段時間當中,凶手和被害人可以進出的地方,就隻有保健室偶然開著的窗戶而已。然而,照理說應該隻有這唯一的出入口才對,但窗外卻隻有濕漉漉的地麵,找不到任何有人走過的足跡。這樣說對吧?」


    石崎的這一番話,為昨晚那起令人費解的事件,做出了清楚明了的說明。從社長那段教人難以理解的說明,就可以把案發當時的情況掌握得這麽清楚,我隻能說石崎的領悟力員是超凡出眾吧。


    「原來如此。就你們的說明聽來,確實昨晚案發現場的情況,可以說是一個密室。不過,要斷定這是不是一個真的密室,有幾個重點必需要先厘清。你們知道有哪些重點嗎?」


    「有沒有密道吧。這點很重要。」


    社長先發難說道。大家都點頭同意。的確,口口聲聲說是密室,吵了半天之後才發現「其實有密道……」,這種結論就太令人傻眼了。所以盡量要排除才行。


    「有沒有備份鑰匙。這點也很重要咧。」


    八橋學長接著說。大家又跟著點了頭。的確,口口聲聲說是密室,吵了半天之後才發現「其實有備份鑰匙……」,這種結果簡直就是有罪的,絕對要排除才行。


    接著,學長們說完之後,就輪到我上場了。


    「真田醫師的證供是不是偽證。這也是一個很關鍵的重點。」


    然而,這次卻沒有人點頭。不要說是點頭了,兩位學長看我的眼神,仿佛就像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是個理應受罰的罪人似的。


    「真田醫師怎麽會說謊?這點絕對不可能啦。」


    「是咧,阿通你可不要隨便瞎扯咧。」


    怎麽回事?這兩個人都是真田醫師的粉絲嗎?我不禁把目光轉向石崎求救。沒想到……


    「別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我覺得真田醫師是不會作偽證的喔。」


    就連石崎的反應也跟學長們差不多。石崎,該不會連你也是吧?我啞口無言。


    「等、等一下啦。」


    我已經忘我地想要為我的論調極力爭取其正當性。


    「我們會認定這個密室是密室,說穿了都是由於真田醫師的證供。真田醫師鎖上了保健室的門之後離去,當時保健室裏還沒有任何異狀,因此凶手是在門被鎖上之後才犯案的——這是讓密室成立的前提條件吧?但是如果今天真田醫師是在說謊的話,這個前提就被推翻了。說不定她離開保健室的時候,床鋪上麵已經有屍體了。換句話說,也就是從凶手犯案,到我們發現屍體的時候,早就已經超過了十分鍾。」


    「……」


    大家都沒有反應。在一片駭人的沉默當中,我隻好再拚命往前衝刺。


    「接著,屍體在七點四十分左右被發現,真田醫師帶著若無其事的表情出現,成為第一個發現案發現場的人之一。然候她利用自己身為校醫的身分,率先跑到屍體旁邊,說『這是一宗凶殺案』等等,聽起來非常像那麽回事的話。另一方麵,她在我們想靠近屍體的時候,又說『請大家不要碰屍體』,讓我們不敢靠近屍體。結果,我們就誤以為,在上了鎖的保健室裏——也就是真田醫師不在案發現場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一起凶殺案。可是,現實卻是像我剛才說過的——哇!」


    然而,現實卻沒有給我太多發言權。八橋學長給我一記鎖頭攻擊,


    「呃!」


    在此同時,多摩川社長又向我施以連續頭捶。


    「鏗!鏗!鏗!」


    我那隻想求救的右手,望著錯誤的方向,然後在抽著香煙的石崎麵前,突然無力地在半空中遊移。


    我的「真田醫師真凶論」好像碰觸到了他們覺得碰不得的地方。搞不好是我的論述太過縝密了一點也說不定。


    在兩位學長的攻擊之下,無計可施,意識開始模糊的我,突然被銅鍾的聲響救了一命。從喇叭裏傳來的銅鍾聲,不對,仔細一聽,是宣告午休時間即將結束的鈴聲。得救了!


    社長萬般不願意地放了我,然後放聲咆哮說:


    「真田醫師絕對不會是凶手!真凶另有其人!懂了嗎?諸位!」


    多摩川社長又開始了他最擅長的長篇大論。


    「我們可以說是麵臨了創社以來最關鍵的局麵。昨天晚上,在我們鯉之窪學園的保健室裏突然發生的凶殺案,目前認為是密室殺人的可能性相當高。門口已上了鎖,開著的窗戶外麵也沒有犯人的腳印。天花板上當然沒有夾層,地板下麵也沒有密道。可是凶手卻從某處成功潛入了案發現場,也就是保健室裏麵,上演了一出血淋淋的殺人戲碼之後,又往某處逃逸無蹤。這起發生在我們偵探社地盤上的事件,對我們來說可謂是一大挑戰,甚至可以說是一大挑釁。這也可以證明凶手認定了我們是一群值得挑釁的智囊團。偵探不能選凶手,凶手卻可以選偵探。換句話說,我們現在可是被凶手選上的。啊啊,身為被選中的人,我內心充滿了惶恐與不安啊!」


    「喔!前田日明創辦uwf(※universal wrestling federation,由前田日明與剛龍馬等摔角選手組成,從新日本捧角聯盟獨立出來的新聯盟,強調「真實格鬥」。)的時候說的話耶!」


    「白癡,哪來的前田日明咧?太宰治啦!太宰之類的要加減知道一下啦!」


    哎,是喔。我確實也覺得這些話從摔角選手的嘴裏說出來,好像格調太高了一點。


    「所以呀,諸位!」


    又是「諸位」呀。


    「我們是被挑選上的偵探,所以我們就得要讓凶手知道自己找錯對象了。也就是我們必需要把凶手的所做所為抽絲剝繭地抓出來,解開密室之謎,把事件的全貌給攤開在陽光下才行。這是我們的使命,也是我們偵探存在的意義所在。當然,我們的行動也將會為這個動蕩的學園找回往日的平穩與平靜,這一點自不待言。」


    「動蕩的學園?」


    我想應該是在指鯉之窪學園吧?雖然我覺得這間學校還蠻悠閑的。


    「動蕩的應該是某人的腦子唄。」


    八橋學長說話果然還是很直接。


    在這當中,隻有石崎嘴上依舊叼著煙,拍手稱是:


    「哎呀呀,真是了不起的偵探宣言呀!不愧是社長,了不起了不起,我很期待你們的表現。好好加油啊!」


    五


    我好不容易回到教室的時候,已經是午休結束的鍾響一分鍾之後了。就在我把手放到緊閉的拉門上的那一瞬間,眼角餘光掃到了教室內的情況——我們班的班導師兵藤,已經站在講台上了。


    「慘了,兵藤這個豬頭,已經來了啦!」


    兵藤應該沒有聽到我的喃喃自語才對,但他卻往這裏一看。站在走廊的我,和站在講台上的兵藤,視線透過了玻璃窗,瞬間四目交會。


    「喂!赤阪!午休時間早就結束了吧!」


    兵藤衝下講台,打開門跑到走廊上。


    「準備上課的提示鈴,五分鍾前應該有響過了喔。為什麽遲到?」


    要順利地解除這種危機,可就需要相當的深思熟慮了。「跟你有什麽關係」或「誰理你」之類的狠話,隻會讓事情鬧得更不可開交,不可不慣。不過話雖如此,要是說個什麽「我本來待的a地點,和教室的距離太遠了」或是「我本來以為應該來得及,結果時間沒算準」之類的,就算確有幾分事實,兵藤大概也不會原諒我。如果說「多摩川社長講話講太久」之類的理由,想必兵藤會不由分說地斥責我說「不要拿別人當借口!」我究竟應該說什麽才好呢?


    「呃……該怎麽說才好呢?」


    「沒有理由!」


    我什麽都還沒說!


    我已經放棄去說服兵藤了。說穿了,老師不是想罵學生,也不是想聽借口,隻是想展現自己的威嚴而已。對了,這時候需要的不是反抗,而是配合的態度。我就老實地鞠躬謝罪,頂多再被打一下頭也好。於是,我采取了這樣的態度。


    「對不起。」


    「喔,還蠻老實的嘛。」兵藤像是佩服般地點了頭,「好吧,看在你這個態度的分上,這次就饒了你,以後不要再犯了。」


    兵藤「砰」地用右手打了一下我的頭,但感覺就隻不過像是被他輕輕摸了一下而已。


    「是,我下次會注意。」我老實地回話之後,抬起頭來。然而,就在下一個瞬間,兵藤那副本來就很慘不忍睹的嘴臉,扭曲得更醜。


    「喂,喂,喂!你這是怎麽搞的呀!」


    「啊?到底怎麽回四呀,老斯?」


    咦,我話說不清楚了!奇怪。鼻子附近好像也有一點癢癢紮紮的。


    正當我覺得不明究理,把手放到鼻子上的時候,才發現有一道液體從我的鼻子流淌了下來。它又滾落到了地麵上,在地上暈開了一灘紅色。血,是鼻血!


    「我、我、我可是什麽都沒做喔!我沒做什麽會讓你流鼻血的事喔。什麽都沒做!」


    我懂了。兵藤會這麽手足無措,也不是沒道理的。這些鼻血,八成是剛才學長們不講理地攻擊我,才會流出來的。八橋學長的鎖頭攻擊,先壓迫到了血流,後來社長的頭捶,又帶給了鼻孔一些損傷。兵藤的「砰」,頂多隻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什麽?這些鼻血跟老斯沒關係啦。走吧,我們進教室企。」


    「哇!等等,赤阪,你先冷靜點呀!我們冷靜點好好講清楚,好嗎?」


    「?……我不是說了跟老斯沒關係嗎?」


    「我懂、我懂。這當然呀,當然跟我沒關係。可是這就是所謂的順理成章,你想一想,同學們可是都有聽到我大罵『喂!赤阪!』然後就衝出來了。要是你就這樣滴著鼻血回教室的話,同學們會怎麽想?他們包準會以為是我在走廊上把你海扁到流鼻血的。這樣一來,我就會被貼上暴力教師的標簽,失去學生們對我的信賴,家長對我的抱怨接踵而來,校長也會斥責我。你覺得我可以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嗎!你是打算要害我失職是吧?」


    原來如此。他的擔憂也不無道理。


    「我了解了,老斯。」我再次深深地點了頭,接著把手伸向門。「來吧,老斯,我們一起回教室……」


    「誰準你回去的!」


    兵藤迅雷不及掩耳地走到我身後,把我架住。在我頭上「砰」地打一下,我覺得一點也不算暴力,但架住我就顯然是施暴了。就某種層麵來說,即便被貼上暴力教師的標簽,他應該也無從狡辯才對。


    「那個……老斯,你要我怎麽做呢?我下午的課可以不散嗎?」


    「下午的課已經決定要全麵停課了。受到那宗凶殺案的影響,根本上不了課。隻要做完集體導生談話就可以放學了。」


    我擺脫兵藤的控製,向他建議:


    「那就請老斯回企進行導生談話,我則是趁這段時間到保健室去把鼻血止住。這樣應該口以吧?」


    「喔!赤阪,你終於開竅了呀!老師覺得很欣慰啊!」


    果然需要的還是「配合的態度」。


    六


    我一道認為有必要和校醫真田老師好好聊一聊才對,正好現在可以用「流鼻血」這個理由去找她。我一邊把武富士(※一家小額信貸業者。)的免費麵紙塞進左邊的鼻孔裏,一邊往保健室前進。


    成了凶殺案現場的保健室,現在當然已經是被勒令禁止閑雜人等進出了。因此,在教職員辦公室旁邊,另辟了一個臨時的保健室。順帶一提,這是一間非常低調的臨時保健室。不過,這裏說穿了就是教職員辦公室旁邊的一間會議室,是一個相當荒涼的空間。


    然而,在這樣一個缺乏點綴,無機質無可愛無感動的光景當中,幸虧有一位年輕可人的女性,在千鈞一發之際,挽救了這個局麵。她也就是在這次的事件當中掌握關鍵的女性——鯉之窪學園的校醫,真田仁美醫師。


    我呢,繼昨天之後,今天是第二次和真田醫師近距離接觸。然而,現在在我麵前的她,和昨天的感覺完全不同。我花了片刻時間,思考究竟是哪裏不同,才發現之間的差異—昨天她已經換下醫師袍,改穿便服了;而今天她還在執勤,所以當然是身穿著白色醫師袍。女生給人的印象,是會隨著衣著而大大不同的啊。真田老師穿這套白袍很好看。


    「哎唷,你是昨天晚上也在場的人嘛……你應該是叫做,赤阪同學?」


    真田老師麵帶微笑地迎接我的到來。


    「我叫赤阪通。昨天多虧有您……」


    「沒這回事。我才覺得多虧有你在。」


    真田醫師就像是收到中元節禮品似的,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說:


    「今天怎麽了呀?感冒了嗎?還是頭痛、牙痛、生理痛?」


    還真是個有品的笑話。


    「啊?」


    「唉呀,我開玩笑的啦。」


    「嗬嗬……我想也是。」


    真田老師竟然很出乎我意料,是個愛說笑的人。她從頭到腳指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之後,用手指著我臉龐的中央部分。


    「我知道啦,你流鼻血了是吧?」


    「……」


    完全正確!……我是很想這樣說,然後陶醉在感佩之情當中。但隻要看看我鼻子裏塞的麵紙,這件事應該是任憑誰都知道的吧。


    「流血的原因是頭捶吧?」


    「……」


    「我開玩笑的啦,開玩笑!」


    好神-完全沒錯。搞不好她是個名醫。


    「那先讓我看看你的鼻子喔。」


    她把手伸到我的鼻子前麵,拿掉了塞在鼻子裏麵的麵紙。這時我很清楚地感受到:剛才在左邊的鼻腔裏不知道該往哪裏流的血液,倏地開始在鼻腔裏奔湧。


    「這個沒有大礙啦。」


    真田醫師斬釘截鐵地斷定。


    「跟昨天晚上死掉的那個男人的出血相比,這點鼻血隻是小意思。」


    這也算是笑話?如果要算是的話,那可還真是一個超級黑色的幽默。


    真田醫師用手托住我的下顎,用很認真的表情重新凝視了我的鼻頭好一會。這還真是一個不得了的狀況——這麽近距離地端詳真田醫師的臉,我才發現她真的是很有魅力,既有知性的美感,又有少女的可愛。這兩個乍聽之下很衝突的兩種魅力,同時並存在她的身上,也難怪社長和八橋學長把她當偶像了。此外,她的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這股柑橘類的甜香是怎麽搞的?我內心的悸動翻湧了起來。我用右邊的鼻孔,深吸了一口她的香味,接著便從左邊的鼻孔不斷地冒出血液來。或許美女校醫不適合治療鼻血吧。


    「我還好嗎,醫師?」


    「呃~喔~」


    「哇!醫、醫師!你怎麽了?怎麽突然『呃』的一聲!」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不過我還是立刻伸出雙手,撐住她的身體。


    她在我的懷裏倒了下去,說:


    「對不起,有一點,輕~微~的~貧~血……」


    「貧血?」你是醫生耶!


    「不好意思,我對大量出血是不會怎樣,但很怕微量的出血。」


    「……」


    還真是特殊體質。這樣可不適合當校醫。


    「沒關係。我等一下休息一會就好了……啊,剛好。剛好這裏有床。不好意思,讓我稍微、稍微躺一下。」


    「啊?等、等一下!」


    無視於吃驚得目瞪口呆的我,她就這樣用緩慢的動作,把自己的身體擺到了床上去。最後,終於完全占領這張床的她,閉著雙眼,眉頭深鎖,無力地「呼……」的一聲,歎了一口氣。我迫於無奈,也隻得找張折疊椅坐下,還找來一條濕毛巾放在她的額頭上。


    我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而來到這裏的。


    「呃……赤阪同學,」


    躺在床上的校醫虛弱無力地呼喚了我。


    「流鼻血的時候,最適當的治療方法就是冰敷患部,臥床休息。你自己照這個方式處理一下吧。」


    「好,好,」我連聲應和,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就隻一直坐在椅子上。


    「鼻血已經可以先不用管它了。話說回來,我可以問醫師昨晚的事情嗎?」


    七


    有兩件事情得要先問清楚才行——有沒有備份鑰匙和密道。


    「鑰匙我有一把,警衛室那邊還有一把,總共就隻有這兩把而已,沒有其它的備份鑰匙,應該也沒有人拿走我這把去打備份鑰匙才對。當然那間保健室裏更沒有秘道什麽的。地板應該是絕對拿不起來,天花板應該也絕對推不上去才對。」


    真田醫師的回答幾乎都在我的預料之內。再更仔細想想:盡管真田醫師再怎麽否認,事實上還是可能會有備份鑰匙,也有可能存在著秘道。雖然她自己脫口說出「絕對」,但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的「絕對」,重點是「相信」或「不相信」的問題。


    「醫師離開保健室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半。當時保健室裏還沒有任何異狀吧?」


    「嗯,當然沒有,當時什麽事都沒有呀。」


    「十分鍾之後醫師回到保健室,就發現凶殺案,對吧?」


    「嗯,沒錯。」


    我其實在不經意當中,問了她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不過她看起來絲毫沒有說謊的跡象。


    「我清楚了。我相信醫師是清白的。」


    我收回午休時間我在生物教室裏說過的「真田醫師真凶論」。這起凶殺案,確實是在真田醫師不在場的十分鍾之間發生的。因此,我想她不可能會是凶手。不對,我相信她不是。


    「謝謝你。」


    躺在床鋪上的她,很坦率地道了謝。


    「對了,上午有刑警來過。我記得是一位叫祖師之穀的警部吧?他一直都不肯相信我,我覺得很煩。」


    「祖師之穀警部還有什麽懷疑的地方嗎?」


    這時,臨時保健室的門口突然響起了一陣很不客氣的敲門聲。真田醫生從床上出聲問:「哪位?」隨後拉門嘎啦嘎啦地被拉開,敲門的人回話說:


    「我是祖師之穀大藏。」


    傳說中的警部,伴隨著他最自豪的「自報全名」,出現在這裏。他出場的時機,絕妙到讓人吃驚。另一方麵,他對校醫躺在床上,同學照顧校醫的狀況,露出了很不解的表情。


    在祖師之穀警部的身後,稍隔一點距離的地方,照例還有烏山千歲刑警在。


    「怎麽了?警部有何貴幹?」


    「去,又是你呀。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呀,青山同學。」


    「警部,他是赤阪同學。」千歲小姐委婉地指正他。


    「嗯……是喔?反正青山和赤阪差不了多少。


    祖師之穀警部還真是個死鴨子嘴硬的家夥。他表現出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態度,隨即把話峰轉向真田醫師。


    「醫師,上午請教您的事情,可以再回想一次看看嗎?」


    「鑰匙的事情是吧?」


    真田醫師終於從床上坐了起來,對我簡單扼要地說明:


    「警部懷疑我是不是昨天晚上離開保健室的時候忘了鎖門。對吧?警部。」


    「『懷疑』這個說法有點不妥。我隻是在陳述一個可能性而已,一個足以說明昨晚案發現場所有無解狀況的可能性。」


    「等一等,千歲小姐。」


    我照例還是向烏山千歲刑警提問。


    「隻要真田醫師忘了鎖門,昨晚的密室狀態就可以解釋了嗎?」


    「是這樣沒錯。赤阪同學,你聽好,」


    千歲小姐代替祖師之穀警部說明原委。


    「我想你也看到了,案發現場的保健室的鎖,隻是個鎖頭。一般像這種鎖頭,開鎖的時候是需要用到鑰匙沒錯,但是上鎖的時候是不需要鑰匙的。一個開著的鎖頭,隻要把鐵棒的部分用力壓進鎖頭裏,直到有『喀啦』一聲,就完成上鎖的動作了。對吧?」


    「沒錯,鎖頭確實是這樣的東西。」


    「那麽,這裏我做個假設——假如昨天晚上,真田醫師忘了鎖上門。她本人可能一直以為有鎖上,但實際上是忘了鎖的。也就是說,真田醫師把鎖頭放在門口附近,人就走掉了——你可以試想看看,這樣一來,凶手就可以自由地在保健室殺人了呀!因為根本就是如入無人之境嘛。」


    千歲小姐一邊在屋裏踱步,一邊又繼續說下去:


    「凶手帶著被害人,從沒有上鎖的門口進入保健室,然後在保健室裏行凶殺人。被害人的屍體就這樣倒臥在床鋪上。行凶後,正當凶手想要離去時,突然無意間發現了放在門口的鎖頭。凶手一陣竊喜,便把鎖頭帶到走廊上,親手鎖上這個鎖頭,然後揚長而去……這樣的邏輯有任何矛盾之處嗎?」


    我一邊凝望著千歲小姐美麗的雙眉,一邊回答:


    「沒有,沒有什麽矛盾之處……啊,對了,那凶手為什麽要鎖上門鎖才離開呢?」


    這個問題我當然是希望千歲小姐回答,但不知為何,殺出了祖師之穀警部這個程咬金,回答說:


    「啊?這種小事不是很明白了嗎?當然是因為上鎖的話,多少可以延遲凶殺案被發現的時間呀,對吧?這應該一點都不奇怪吧?」


    「確實是一點都不奇怪。」


    換句話說,也就是個不好玩又不奇怪的推論。這種不好玩又不奇怪的事情,從祖師之穀警部的嘴巴裏說出來,更是無聊透頂。不過,對於一心尋求破案的警方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很皆大歡喜的詮釋吧。


    祖師之穀警部又再問真田醫師:


    「醫師有什麽高見?對於昨天晚上保健室的情況,是不是應該除了現在烏山刑警的這番說辭以外,別無其他可能才對?」


    「喔,我很了解警部想表達的意思,不過……」


    真田醫師好像對自己的一舉一動很有自信,擺出了一副和她的外形迥異的強硬姿態。


    「我的回答還是不變。我呀,昨天離開保健室的時候,的的確確有鎖門。我記的很清楚,所以我也隻能這樣向您報告。如果警部不相信我的說法,那我也無可奈何。」


    祖師之穀警部露出些許困惑的表情,抓了抓頭。


    「嗯,可是這就怪了,沒有其他的可能啦。」


    祖師之穀警部的口氣,聽起來就像是在責備真田醫師似的。這時候,助真田老師一臂之力的,不正應該是我的責任嗎?


    「警部,凶手進入保健室的路線,不是隻有門口大門這一條路而已吧?還有一扇忘了關的窗呀!那一扇窗才可疑吧?啊,對了,真田醫師……」


    先前都沒注意到的問題,我偏偏在這種時候在想到要問。


    「保健室的那扇窗當時為什麽開著呢?」


    「起因是由於有個裝藥的瓶子打破了。因為那個瓶子裏裝的是帶有阿摩尼亞臭味的消毒液,雖然撒在地板上的部分已經馬上擦幹淨了,但當時是下午七點,昨天晚上的這個時間還有一點悶熱,所以開個窗室內才剛好是適溫。後來,藥品的異味散了,我也就忘記窗戶還開著這件事了。」


    「所以醫師才會讓窗戶開著就離開保健室,是吧?」


    「嗯,沒錯。」


    如果是真田醫師的話,這種不小心還蠻有可能會發生的。應該不是捏造的才對。


    「這樣的話就沒問題啦!警部,凶手是從剛好開著的窗戶進來的。」


    「你可不要胡說八道喔,小子。」


    祖師之穀警部很幹脆地搖了搖頭。


    「窗外的地麵上是濕的,而且沒有腳印。就算姑且不論腳印的問題,還是有疑點。凶手為了要殺害被害人,為什麽還要專程從窗戶爬進保健室呢?這不合理嘛。」


    「這當中必定是有什麽原因的吧。」


    連我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


    「原來如此。那麽假設,凶手確實是有原因的好了。這樣一來,就表示被害人也要配合凶手,一起從窗戶爬進保健室。那這個被害人還真是乖呀!乖到要配合凶手,讓凶手把自己殺掉?」


    「說得也是。確實是有一點不合理。」


    「是很不合理吧?不可能啦。」


    「如果說凶手是被害人的同夥,這個角度怎麽樣?聽說被害人不是為了要偷拍明星藝人,才潛進學校的偷拍狗仔嗎?這樣一來,偷拍狗仔窩裏反這個方向,不也有可能成立嗎?」


    「真沒想到會從你這小子嘴裏聽到『窩裏反說』。我不知到你是從哪來的靈機一動,不過,『窩裏反說』是不賴,但是疑點同樣很多:為什麽凶手窩裏反要選在保健室呢?為什麽什麽凶器會是打孔錐呢?」


    「凶器的話,說不定是凶手偶然隨手拿起了保健室裏有的東西呀!」


    「保健室裏麵沒有放打孔錐。對吧,真田醫師?」


    「嗯,保健室裏本來就沒有放打孔錐,」


    這樣的話,凶手就變成是專程從別處帶了凶器進來,並且在保健室行凶。難道這不是一宗臨時起意的凶殺案嗎?


    祖師之穀警部見縫插針,趁大家的對話停下來的時候,說:


    「總之鑰匙的事,可不可請醫師再仔細回想一下看看?那我們就先告辭了。烏山刑警,我們走!」


    兩位刑警一同步向門口。


    這時,警部又突然停了下來,輕舉起右手說:「啊,對了對了。還有一個問題。」我內心暗自一驚:警部的口中該不會說出「我老婆……」之類的話吧?我猜想應該有很多警界的警部會想模仿神探可倫坡。


    「還有什麽事嗎?」


    麵對滿臉詫異的真田醫師,警部又問了那個曖昧不明的問題。


    「醫師昨天晚上跑到被害人身邊的時候,有沒有撿走被害人身上的什麽東西?或是醫師有沒有看到誰撿走了什麽東西?」


    「啊?我沒有撿走任何東西。如果有撿的話,我會跟警方說。」


    「我想也是。別在意,我不是在懷疑你。啊,對了對了,我也再問一下赤阪同學好了。你呢?你有沒有從案發現場偷走什麽東西呀?」


    「你問醫師的時候就說『撿』,問我就用『偷』,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啊?」


    「別動氣別動氣,我順口就說說的嘛。」


    「我既沒偷也沒撿。」


    我滿臉不爽地回答之後,又回馬槍問了他一題。


    「所以就是案發現場有東西不見了囉?是吧,警部?」


    祖師之穀警部用冷淡的態度說了句「沒有,沒什麽」,就掉過頭去,說了句「那我先告辭了」,就拉開門離開了。真田醫師對著他的背影,很溫柔地說了一聲:


    「祝你早日康複~」


    八


    治療完鼻血(?)之後,我也在真田醫師的那聲「祝你早日康複~」當中,離開了臨時保健室。我還一邊在想,我到底有什麽要早日康複的。


    從走廊上的窗戶向外看出去,已經有很多身穿製服的同學,不斷地成群湧到校門口。對了,剛才兵藤說過,下午的課都已經停課了。這樣的話,我也沒有理由久留,差不多該準備回家了。


    就在我正要邁開步伐的時候,我的身後突然有人猛力地撞了上來。我像是被對方的衝擊力道壓倒似地,在走廊上整整轉了一圈半。等到我轉完的時候,在我麵前出


    現的是一張我不認識的麵孔。


    對方是一位阿姨,看起來似乎很匆忙的樣子。濃妝和叮叮當當的飾品,妝點著她那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哎呀,對不起。」阿姨匆匆道過歉之後,問:「教職員辦公室在哪裏?」


    我指了指教職員辦公室所在的方向,阿姨便草草道謝,快步離開。沿路還留下濃重的香水味。總覺得她匆忙得很心不在焉。


    「那個阿姨在搞什麽?有要開家長會嗎?」


    可是,在發生凶殺案的隔天開家長會也很奇怪。我歪著頭想,這時背後突然冒出一個聲音跟我說:


    「那位阿姨……」


    我嚇了一跳,回過頭。沒想到在我眼前極近的地方站著一位女孩。這張臉,是昨天晚上也看過的臉——演藝班三年級,西野繪裏佳。


    「是藤川同學的母親喔。」


    「啊?」我用不明究理的表情反問。


    「藤川同學是誰?」


    「就是藤川美佐,我的同班同學囉。」


    最近人氣扶搖直上的偶像藤川美佐,好像是個高三生。她念的當然是演藝班,所以和西野繪裏佳也是同學。不過,就算我啟動所有的想像力,也很難想像出藤川美佐和西野繪裏佳坐在彼此的隔壁座位,一起上課的光景。對我們一般學生來說,盡管這些演藝班的同學是同一所學校的人,但還是讓人感覺他們是一團謎。


    「那為什麽藤川美佐的母親,要這麽匆忙地趕到學校來呢?」


    況且還是凶殺案的案發隔天,啟人疑竇。


    「其實呀,」西川繪裏佳壓低了音量說,「藤川同學今天沒來學校上學。」


    「不會是因為有工作在身吧?」


    如果是因為工作而請假的話,西野繪裏佳就沒必要壓低音量了。


    「當然不是,是無故缺席。而且狀況還很詭異。」


    西野繪裏佳像是在顧忌著隔牆有耳似地,一邊小聲地繼續說。


    「你們應該也知道我昨天晚上留在自習室參加本多老師的課後輔導吧?我記得你們和工友伯伯一起過來自習室巡察的時間,是晚上七點過後吧。」


    「嗯,沒錯。當時西野同學你的確是和本多老師兩個人一起待在自習室。」


    「不過,其實這句話說得不完全正確。昨天晚上參加課後輔導的,是本多老師、藤川同學和我,總共三個人。剛好就在你們出現在自習室之前,藤川同學確實有跟我一起上本多老師的輔導課。後來藤川同學上完課先離開,而你們幾乎就像是和她擦身而過似的,在她離開之後才走進自習室來。」


    「是喔?我還真的都不知道。不過這有什麽問題嗎?」


    「你還真是遲鈍呢!」西野繪裏佳像是有點不耐煩似地扭動了一下身體。


    「你聽好,昨天藤川比我們早一步離開的時間,是晚間七點。接著在晚間七點半到七點四十分之間,發生了那一起凶殺案對吧?被殺的人是假扮成我們學校學生的一名男子——我想一定是個進來偷拍偶像的家夥。」


    「嗯,據我所知,死者確實是個專門偷拍的自由攝影師。」


    「是嗎?那就包準錯不了。被殺的是個專找偶像偷拍的攝影師,然後今天藤川同學就下落不明了……這樣你應該懂了吧?」


    「啊?等、等一下。藤川美佐下落不明了嗎?不是一般的無故缺席,而是下落不明?」


    「嗯,幾乎確定就是下落不明了。有跟她的幾個好朋友聯絡過,都找不到人。擔任班導師的本多老師當然也不知道她為什麽缺席,她媽媽又那樣倉皇地趕到學校來……。結論就是現在沒有人知道藤川同學到底人在哪裏。這不是下落不明是什麽?」


    原來如此。這或許可以說是下落不明了。


    「會不會是有什麽私事才請假沒來的?」


    「不可能的,藤川同學本來應該有打算今天要來上學才對。她明明昨天晚上離開自習室的時候,還跟我說了一聲『明天見囉』才走的呀。」


    「有說『明天見』呀……。」


    然而,到了今天,藤川美佐卻下落不明了。也就是說,昨晚藤川美佐可能發生了什麽不測?這樣看來,這個「不測」,很有可能是和田所健二凶殺案有關的事情?


    當然我不能妄下論斷。不過,時間點吻合,再加上偶像和專門偷拍的狗仔攝影師這兩者之間的關係,讓我的想像不禁越來越延伸。


    「搞不好是藤川美佐殺了田所健二,然後畏罪逃逸……?嗬嗬,怎麽可能嘛?應該沒這回事吧。」


    不假思索說出口的話,被我自己否定了。


    「藤川美佐真凶論」——因為我覺得這再怎麽說,都是個太跳脫的奇想了。


    然而,在我身旁聽著這段話的西野繪裏佳,卻脫口說出和我截然不同的感想:


    「哎唷,就算藤川同學真的殺了偷拍狗仔,我也不意外。我反倒會想跟她說一聲『做得很好』,順便再畫一朵大花送她呢。演藝班的人,應該大家心裏都會這樣想吧。」


    「……」


    我對她這番露骨的告白,大為震驚。社長也說過,西野繪裏佳是個很嗆的女生。


    九


    我和西野繪裏佳分道揚鑣之後,一個人走到教學大樓外。


    藤川美佐的失蹤,和偷拍狗仔之死,吻合得令人想不追究也難。可是,單就兩者的關聯性來想想:有沒有什麽強力的證據,是足以將這兩者連結在一起的?答案是否定的。因為目前不可否認的是:自由攝影師凶殺案和偶像藝人失蹤事件,有可能隻是偶然前後發生的兩件事而已。


    無意識之間,我的雙腳走向了昨天晚上的凶殺案現場,也就是組合屋校舍。


    現在組合屋校舍附近當然是已經被封鎖了。除了像我這種普通的學生之外,就連原本以這裏為據點的老師們,現在也是半步都不準踏進這幢校舍去了。


    不過,當我走到第一教學大樓的後麵,卻發現音樂老師小鬆崎律子和教美術的久屎毅,正從這裏遠望著組合屋校舍。


    「老師好。」


    我隨即走到兩位老師身邊問好。畢竟笑容是讓嫌犯鬆懈戒心最好的方法。


    「喔,是昨天晚上在場的那個小子嘛。」


    「我記得你是赤阪同學吧?」


    兩位老師也用不亞於我的燦爛笑容回應。想必他們心裏,包準也把我當成是個嫌犯了。


    「兩位老師在這裏做什麽呢?」


    「就被從該待的教室裏趕出來啦,所以現在無家可歸,在到處遊蕩呀。反正下午的課也都停課了。」


    「你還不回家嗎?」


    我打算隨便說個借口,敷衍掉小鬆崎老師的問題。


    「沒有呀,就,上課是停課了,可是社團活動沒停呀。」


    「社團活動?你是哪個社團的?」


    「我算是偵探……偵探小說研究社的一員。」


    「我們學校有這種社團嗎?久保老師,您聽過這個社團嗎?」


    「我也不知道咧。」


    又高又壯的美術老師左右轉動著他那粗眫的脖子。


    「不過,我們學校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社團,所以有些我們沒聽過的社團,也不足為奇。你們社團有指導老師嗎?」


    「是教生物的石崎老師。」


    「有這位老師嗎?久保老師,您聽過嗎?」


    「我也沒聽過咧。」


    你蘇幫幫忙。


    「不過,我們學校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老師,所以有些我們沒聽過的老師,也……」


    不足為奇?原來如此,這倒是言之有理。


    「對了,你呀……」久保用極其認真的表情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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