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雖然從開頭就這樣有些唐突,但現在我正趴在頂樓。


    我人在三樓高的頂樓,而且這個屋頂傾斜的角度比我想象中的還陡,腳下還是如同波浪起伏般的瓦片,不安定到了極點。我的腰上隻綁了一條名符其實的救生繩。救生繩前端緊緊地以蝴蝶結固定在屋頂的粗梁上——「還是打死結比較好吧?」


    現在才擔心也於事無補。這下真的騎虎難下了,不,是騎屋頂難下了。我下定決心,像個回程的登山者似的,一小步一小步地爬下瓦片斜麵。從屋頂閣樓的小窗戶,用認真眼神看著我的,是同班的班長高林奈緒子,綽號叫小奈緒。她將雙手圈成話筒的形狀,拚命地替我加油——「加油,涼!還好吧!你一定辦得到!我就在你身邊!」


    「……」到底誰在我身邊?叫我做這麽危險的工作,自己卻一個人在那邊加油。我壓抑內心的不滿,笑臉朝上地回答:「謝謝,小奈緒。可不可以請你安靜一點,太吵的話,我、精、神、無、法、集、中!」


    「喔,喔喔,是喔。」小奈緒似乎聽出我話中不穩定的聲音,一邊搔著頭一邊用右手微微做出拜拜的動作,「對不起啦,涼,讓你做這種事。」


    說這些有的沒的,打從一開始她叫我來,就是為了讓我做這種事。


    「——算了,這也是我自己的問題,別人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在我喃喃自語的同時,總算平安到達目的地,來到屋頂最邊緣的部分,如果從房子下麵往上看剛好是屋簷的地方。頂樓整齊排列的瓦片之中,隻有一個地方像缺了牙似的少了一塊。四周可見之處,其餘瓦片皆無異樣。我試著將手搭在缺瓦片處的兩側瓦片上,每一片都牢牢地固定住,感覺上沒那麽容易脫離。


    從這些狀況來判斷,很難想象隻有這一枚瓦片因為自然老化被風吹落屋頂。那麽,果然有人想要謀害門倉新之助先生,故意將瓦片丟下,丟、丟——下!


    「哇啊——!」


    一瞬間,我眼前的光景像是快轉的影片一般,我的視界以猛烈的速度由下往上移動。當然並非我身旁的世界在上下移動,而是我自己的身體因為重力落下。接著,腰部傳來一陣劇烈的衝擊,我的身體吊在牛空中,停止掉落。回過神來,我已經變成用一條繩索吊在他人屋簷上的悲哀女高中生。現在我眼前的東西應該是二樓窗戶。


    這時窗戶被打開,裏麵出現一個瘦弱老伯伯。他的左腕似乎受傷,手腕綁著繃帶並用三角巾吊著。老伯伯看著吊在屋頂下的我說:「小妹妹,你在這種地方高空彈跳啊?」


    原來穿著製服的女生用繩索吊著搖搖晃晃的姿態,在他眼中像是高空彈跳啊。算了,這不重要。比起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在這裏以這種方式見麵應該也算一種緣分。我唐突地用手指著眼前的老伯伯,發出重大警告:


    「老伯伯,請小心。你的生命正麵臨危險!」


    「喔。」老伯伯直盯著我看,「在我眼中,你的生命看起來似乎更危險——對了,你到底是誰?」


    我保持緊抓著繩子的姿勢,一邊轉圈圈一邊自我介紹:


    「我是鯉之窪學園的霧之峰涼,並非什麽奇怪的人物,如你所見隻是個普通的女高中生。」


    雖然看起來一點都不普通。


    好吧,在小奈緒把吊在空中的我拉上去這段時間,我先簡單說明目前的狀況。


    首先,「鯉之窪學園」是位於國分寺邊陲、隻要有活力誰都能進去念的私立高中。而我,霧之峰涼是隸屬於「偵探社」右投本格派的女生。再來是「偵探社」,這很難說明。不過,就像「棒球社」是打棒球的團體,「熱音社」是玩熱門音樂的團體,如此類推,那麽大家應該多少了解「偵探社」是做什麽的了。至少不是在別人家屋頂玩高空彈跳的團體。那為什麽我會做這些事呢?起因是因為今天午休的時候小奈緒不經意透漏的一句話:


    「我寄宿的那一家的老伯伯,之前差點被殺了。」


    對我這素人偵探愛湊熱鬧的本性來說,這句話的刺激實在太強了。就像私立偵探請委托人喝香味濃烈的咖啡一樣,我買了一瓶紙盒裝的咖啡牛奶請她喝。我們坐在販賣部的旁邊,小奈緒一邊啜著吸管,一邊詳細說出事情經過。


    事件發生在一個禮拜前的黃昏,這是發生在一個老伯伯結束帶狗散步這個例行公事返家時——也就是門倉新之助先生(七十五歲),把愛犬可可洛帶進狗屋時候的事。屋頂的瓦片忽然掉落在新之助先生的頭上。幸虧及早發現危險的可可洛「汪」地叫了一聲,新之助先生立即停下腳步,瓦片剛好在他眼前數十公分掉落,在他腳邊摔碎。可是新之助先生卻因為受到驚嚇,腳步不穩跌倒,左腕撞擊地麵骨折,仍遭遇慘痛的經驗。


    「嗯,不過,如果瓦片打到頭一定會當場死掉,隻有骨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對啊,新之助先生以為是單純的意外,所以沒有報警。可是怎麽看這件事都不是意外,很明顯是殺人事件。一定是門倉家的人做的。」她啾了一聲,啜一口紙盒裝的咖啡牛奶,然後忽然抬起頭來補充:「喔,我話先說在前頭,不是我做的喔。我是門倉家的遠親,隻是寄宿在他們家而已。」


    她說完後,把紙盒裝的咖啡牛奶喝完,「總之,凶手一定是門倉家內部的人。」她再度發言後,笑笑地看著我,「對了,涼,你很喜歡這種事情對吧,放學後要不要來我家?我給你介紹事件現場。」


    「可以嗎!?我要去我要去!我要看事件現場!」


    「要不要調查屋頂?」


    「要要,屋頂也要調查!」


    所以,放學後依照約定我到了門倉家,那裏是三層樓的豪邸。然後,已經為我準備好救生繩的小奈緒滿麵笑容地等著我。就是這麽回事。


    經過一番努力後,救援活動結束。總算是安全被拉上來的我,在小奈緒的房間裏報告結果。她滿意地露出笑容並點點頭。


    「果然沒錯,凶手事先拆下一塊瓦片,然後在三樓的某個房間等著新之助先生帶狗散步回來,算好時機,往他頭上丟,事情大概是這樣吧。」


    「小奈緒,你說過『凶手是門倉家的人』,這個家的人為什麽會想殺害老伯伯?老伯伯看起來人很好。」


    「沒錯,新之助先生不是壞人,可是,他是有錢人。」


    小奈緒簡單地說明門倉家目前的狀況。


    門倉家經營不動產生意,公司名稱叫『門倉建設』,他們擁有國分寺周邊大多數的大樓或土地,資產雄厚。新之助先生的太太已經去世。同居在這間宅院的家屬,有經營公司的兒子夫婦倆,門倉俊之和典子,以及已經成年的孫子照也。小奈緒以寄宿的身分住進門倉家的理由,據說純粹是因為「離鯉之窪學園很近、很方便」。可是聽她說,和他們住了一陣子後,她開始發現門倉家內部暗潮洶湧的緊張氣氛。


    「即使公司的經營已經轉移給兒子夫婦,門倉家的財產依舊在新之助先生名下。兒子夫婦對此不滿。應該說,兒子俊之覺得家裏的財產不管是在父親名下,或自己名下都沒差,可是媳婦典子可不能接受。俊之在典子麵前總是抬不起頭。俊之老是被典子從後鞭策,隻好試著再三與新之助先生交涉,但新之助總是含糊帶過。典子對此愈來愈不滿,而俊之不管身為丈夫或社長,麵子都掛不住。」


    「所以說,隻要老伯伯一死,這個家才能名符其實地屬於這對夫婦囉。」


    「對,不僅財產到手,夫妻也相處圓滿。關於


    他們的獨子照也,這個人是個活生生的第三代阿舍,成天遊手好閑。隻要新之助先生死掉,他的雙親就會得到遺產,以他目前貪財的程度看來,去殺害新之助先生也不稀奇。」


    小奈緒打算趁這個機會盡快和這些討厭的同居人脫離關係。仿佛就像《隻身孤影的痛快時代劇》。但這不是重點,令我在意的是下麵的事。


    「假如這個家裏麵真有人想殺了老伯伯,那個人可能會再伺機行動。這次他會用更確實的手段。」


    「我也是擔心這個,第一次失敗,第二次可能會成功。該怎麽辦才好?」


    「找警察商量?」


    「不行啦,新之助先生不太想報警。」


    「那麽,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先說服老伯伯。」我站起身。「剛才我已經努力警告過老伯伯,但在那種狀況下告知,效果似乎不太好,我想跟他坐下來好好再說一次。」


    於是,我和小奈緒兩人一起來到新之助先生的房間。途中,在二樓走廊忽然撞見一位三十歲左右,穿著圍裙的女性。她拿著圓盤,姿態像是擦身而過般輕輕點了點頭,從我們麵前通過。當我正疑惑地看著那位女性離去的背影,小奈緒對我說明:


    「喔,那個人是住在這裏的幫傭,叫鬆本弘江。這個家的家事全都交給她。」


    「所以說,在這個家起居的總共六個人。門倉家四人,幫傭一人,寄宿者一人。」


    「對,六個人,還有一隻狗。」


    說著說著,我們來到一扇門前。是新之助先生的房間。自從新之助先生手腕骨折後,身體一直不太好。每天例行的散步也盡量避免,大多時候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讀書,安靜地度過。小奈緒輕敲厚重的木門,「老伯伯,你在嗎?」口氣像是在呼叫朋友一般。


    可是,下一刻隔著門傳來的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奇怪的呻吟聲。仿佛野獸咆哮般的痛苦叫聲。聽到這非比尋常的聲響,我背脊發涼。


    「老伯伯!」察覺事有變異的小奈緒立刻將手搭在門把上,幸好,沒上鎖,門順利地打開。「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啊!」。


    新之助先生橫躺在靠牆的桌子旁邊那張附滾輪的椅子腳下。他躺在地毯上,身體痛苦地抽搐著。我們趕緊跑到他身邊,從兩側抱起他的身體。這一晃,一本抓在他右手的文庫本嘩啦啦地掉到地上。包著桃色書衣的白色文庫本,從標題來看應該是推理小說。小奈緒顧不及書本,用力搖晃新之助先生的身體。


    「發生什麽事了,老伯伯,振作一點!」


    我也拚了命在一旁呼喊:「來人啊,快來人啊!不得了了!」


    「發生什麽事!」第一個衝進來的,是剛才在走廊上擦身而過的幫傭鬆本弘江。她看到我們手臂上痛苦不堪的新之助先生,說了聲「哎呀!」呆立在原地。「老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新之助先生像是回答幫傭的問題似的,嘴唇微微蠕動。小奈緒看到這副景象,立刻緊張地說:


    「啊,他好像要說什麽——嗯,什麽!?」


    我和小內緒從兩側一同將耳朵湊近新之助先生的臉。新之助先生朝著我們耳邊結結巴巴地低語:


    「咖、咖啡,有毒……」


    「什麽——咖啡有毒!」我驚嚇地站起身,立即觀察桌上的狀況。桌上有一隻杯子,是隻稍微瘦長、設計簡潔的馬克杯。杯子的表麵覆蓋一層鮮奶油,鮮奶油表麵漂浮著茶色斑點。馬克杯旁有個小碟子,上麵擺有銀色湯匙和一根棒狀的茶色物品。是肉桂棒。


    「涼,不要碰!」小奈緒大叫。「那一定是有毒的咖啡,凶手果然展開第二次行凶。」


    「嗯,第一次用瓦片喬裝事故,這次用有毒的咖啡。」


    「怎、怎麽會!」鬆本弘江抱著圓盤,激動地搖頭。「這杯咖啡是我剛才泡的,裏麵怎麽會有毒,怎麽會……」


    「可是,眼下老伯伯就是這樣——嗯!」我突然噤口。新之助先生的嘴唇看來好像還想說些什麽。或許是他想擠出最後一點力量留下凶手的名字也說不定。我再次跪在地板上,將耳朵靠近他嘴邊。


    「啊?什麽?老伯伯。我聽不見——什麽,『快』!?」


    「快——」


    「『快』——我知道了『劊子手』是吧!是誰,凶手!告訴我凶手的名字!」


    「快——快——」新之助先生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快——叫救護車來再說!」


    喔,對耶,這比較重要。


    二


    負責這起事件的,是一個看起來不甚靈光的中年警部先生。他向集合在大客廳的事件相關者行禮後,報上自己的姓名:「我是國分寺署的祖師之穀大藏」。他的名字該不會寫作「祖師之穀大藏」吧。雖然念法不同(注:車站名稱的「祖師ヶ穀大藏(そそしがやおおくら)的「大藏」的念法和警部的名字「大藏(たいぞう)念法不一樣,但漢字相同),但我腦中卻浮現出字麵相同的車站名稱。那一站好像是在「千歲船橋」和「成城學園前」之間。


    「是小田急線對吧。」


    我低聲向一旁的小奈緒說,她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回我:「什麽?」這時,祖師之穀警部挑動眉毛,將銳利的視線投向我。


    「你就是門倉家的同居人,高林奈緒子是吧?」


    「不,小奈緒是她,我是她的朋友叫霧之峰涼。今天來她家玩,碰巧被卷入這個事件。」


    「喔,霧之峰、涼,是嗎?」警部對這個名字似乎有所感應,思索片刻後,忽然大笑:「跟冷氣機的名字一樣嘛,哈哈哈。」


    「哈哈哈,對啊常被大家這樣講。」,我故意強顏歡笑讓對方掉以輕心,然後從背後襲擊這名不識相到了極點的警部先生。「誰是冷氣機啊、誰?有穿著高中製服的冷氣嗎!就算是警察也不要不識好歹!」


    「說什麽!你才是咧,說別人是小田急線,什麽小田急線!不要把我當成鐵道!」


    看來祖師之穀警部也很在意他的名字。或許我和警部先生的過去都有相似的遭遇呢。


    「警部先生,警部先生,現在不是和女生嬉鬧的時候。」門倉俊之介入我們之間的小衝突。「比起這個,我父親現在情況怎麽樣?獲救了嗎?」


    「喔,說得沒錯。」祖師之穀警部不甩我,表情恢複嚴肅。「根據醫院報告的消息,新之助先生的病情目前穩定下來了,但還不能掉以輕心。」


    「所以,還活著就是了。」


    門倉俊之和妻子典子,以及兩人的兒子照也,一同深深歎了一口氣。這聲歎息從警部的耳中聽起來或許是放心的歎息「幸虧還活著!」但聽在知曉門倉家內情的我耳中則是失望的歎息,「什麽嘛,還沒死!」


    祖師之穀警部先向身為第一發現者的我和小奈緒,仔細詢問事件發生的現場狀況。警部微微點頭聽我們說完後:


    「嗯,被害者說『咖啡有毒』。從現場的狀況看來,被害者應該是喝了有毒的咖啡。」


    也就是說,這次的事件不就是本格推理中,經典中的經典「咖啡下毒事件」嗎?內心的好奇不禁使我雙眼發亮。


    「是什麽種類的毒?氰酸鉀?還是砒霜?」


    「不,現在還不知道。剛剛鑒識人員才將杯子裏剩餘的咖啡帶回去調查,不久結果就會出來。」警部一邊說著一邊將銳利的視線投向鬆本弘江。「接下來——那杯有問題的咖啡就是你泡的吧。」


    「是,是我泡的。


    」在我旁邊那個畏縮的幫傭細聲回答。「這杯咖啡是我應老爺要求準備,並端來這個房間的。」


    「對了,幫傭阿姨,我有去現場看,那似乎不是普通的咖啡對吧。那叫什麽咖啡?」


    鬆本弘江小聲地回答我的問題:


    「那是一種叫摩卡奇諾的咖啡。」


    摩卡奇諾!?那是什麽東西。


    幫傭阿姨仔細說明這種飲料為何。摩卡奇諾是這幾年在美國流行的一種新式咖啡。


    「首先,先泡一杯普通的咖啡,然後將咖啡和巧克力糖漿倒入杯子中混合,再於咖啡表麵浮上一層鮮奶油,最後撒上一些巧克力粉,放上一根肉桂棒,便完成了。」


    這咖啡好像還挺複雜的。「小奈緒有喝過嗎?」


    「有啊,簡單說就像是巧克力口味的維也納咖啡。」


    「也就是說,」警部一邊在記事本上記筆記,一邊說:「使用的材料有,咖啡、鮮奶油、巧克力糖漿、巧克力粉和肉桂棒。這些東西之中可能混有毒藥。嗯,比普通的咖啡還要麻煩許多。」


    祖師之穀警部表情苦惱地咕噥:


    「那麽,你泡的摩卡奇諾隻有一杯嗎?」


    「不,有四杯。」


    「四杯!?」警部從記事本中抬起頭。


    「對,因為先生和太太還有照也少爺都在客廳,所以我一起準備。」


    「你說什麽,這麽說,他們三個人也都喝了跟新之助先生一樣的咖啡囉。」警部立刻轉向門倉俊之、典子和照也。「你們的身體有什麽異狀嗎?」


    「呃,沒有特別感到異常。」門倉俊之一邊摩娑突出的肚皮一邊回答。「對吧?典子。」


    「嗯,我們的咖啡好像沒毒。」典子的表情鬆了一口氣。「對吧,照也。」


    「廢話,殺了我也得不到什麽好處!」照也用著絲毫沒有教養的語氣說。「對吧,老爸。」


    「嗯,是啊,殺了你也得不到什麽好處……」


    祖師之穀警部並沒有漏聽俊之不小心說溜嘴的話。


    「喔,所以你覺得殺了新之助先生就可以得到好處,是嗎?」


    「誰、誰知道啊,我是不知道啦,或許有人會得到好處吧。」俊之刻意轉向另一邊。「因為我父親差點就被殺了呀。」


    「嗯,好吧。」祖師之穀警部收回追究的矛頭,再度回到咖啡下毒的話題。「看起來四杯咖啡之中,隻有新之助先生喝過的那杯有毒。這樣的話,暫且不用考慮咖啡豆和鮮奶油等材料有毒混進去。如果這些材料混有毒藥,你們當然也已受害了。」


    「是這樣沒錯。」俊之不安地說。「那麽,毒藥到底是怎麽放進我父親的咖啡?」


    小奈緒雙手交叉胸前,喃喃自語:「材料沒問題的話,有沒有可能是凶手直接把毒丟入杯子裏?」


    「嗯。」祖師之穀警部用力點點頭,向眾人發問:「假設凶手的目的是殺害新之助先生。凶手有可能隻在新之助先生的杯子裏下毒嗎?換句話說,新之助先生的杯子有什麽特別的記號嗎?」


    「有的,一目了然。」典子回答。「爸爸的杯子和我們三個人的完全不一樣。我們的杯子是在超市買一整組的咖啡杯,款式相同。可是爸爸平常愛用瘦長,體積較大的馬克杯。所以隻要是這一家的人就知道要在哪一杯下毒。」


    反過來說,隻有新之助先生的杯子裏被下毒,意指凶手一開始就是鎖定新之助先生。問題是,是誰,在什麽樣的時機對新之助的杯子裏下毒呢?是在鬆本弘江泡咖啡泡到一半的時候嗎?還是在她把泡好的咖啡端到新之助先生房間途中?不管是哪一種,果真如典子所說,隻有『這一家的人』才有可能做到。


    「小奈緒,你覺得是誰?」


    「嗯——除了我以外全部都有問題!」


    她那辛辣的發言如同扣下板機般,「這一家的人」開始互相嫁禍於人。


    「對啊,老媽。」照也用懷疑的眼光看典子。「我可是看到老媽進廚房了喔。剛好是幫傭阿姨泡咖啡泡到一半的時候吧。平常你都把家事全推給幫傭阿姨,根本很少進廚房,到底去那裏幹嘛?」


    「哦?」祖師之穀警部興致盎然地看著典子。「太太,你進廚房做什麽呢?」


    「並沒有特別做什麽,我隻是想跟弘江阿姨說幾句慰勞的話,所以進去看看而已。」


    「慰勞的話!?」丈夫俊之對典子的行動發出疑問。「真是不像你會做的事。其實你是想趁著跟鬆本說幾句慰勞的話時,偷偷在爸爸的杯子裏下毒吧。」


    「怎麽連你都這樣說。」典子瞠目反駁。「我真的隻是想跟弘江阿姨說幾句話而已,我可沒靠近杯子,沒錯吧,弘江阿姨。」


    典子像是求救般看著幫傭阿姨。鬆本弘江微微低頭:


    「是的,太太說得沒錯,我人從未離開過杯子,太太的手也沒碰過杯子。不,不隻是太太,我在泡咖啡的時候,我想沒人有機會碰到杯子。」


    「嘿,看吧!我是無辜的。」典子洋洋得意地看著眾人,然後再麵向祖師之穀警部。「您也聽到了吧,警部先生。無論是誰,連一根手指頭都碰不到爸爸的杯子。換句話說,凶手一定是用別的方法在爸爸的杯子裏下毒。」


    「喔?你是說有不一樣的方法?」


    「警部先生,請您想想看,像這次這種情況,凶手根本沒必要趁弘江阿姨不注意時在爸爸的杯子裏下毒。凶手早就知道哪個杯子是父親的,所以隻要是先在杯子內側塗上毒即可,誰都會做,很簡單。——說到這,老公!」


    俊之一聽到典子的呼喚,立即豎直背脊,「怎、怎麽了!?」


    「我中午的時候剛好看到你的頭探進廚房的餐具架上,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我好奇在那邊看了一會兒,你從餐具架上拿出父親的馬克杯。在那之後,你到底做了什麽?」


    「喔?」又一次,祖師之穀警部津津有味地轉向俊之,「這個家的男主人,你做了什麽?」


    「才、才不是咧,警部先生,請不要誤會。我隻是想喝杯水而已。我在餐具架上找杯子,剛好看到父親的馬克杯,所以就用它來喝水,如此而已。」


    「真的嗎?老爸。」兒子照也將懷疑的視線投向父親。「該不會是假裝喝水,其實是偷偷地在馬克杯內側塗上毒藥吧。」


    「別開玩笑了,我喝完水後馬上就把馬克杯放回架上了,才沒有在上麵塗毒。就算凶手要在父親的馬克杯上塗毒,那也是在我喝完水以後的事。而且,根本不可能——」


    俊之像是想到什麽,麵向幫傭確認一事。


    「你在泡咖啡前,不是都會先用熱水洗過杯子嗎?我應該有叫你在泡咖啡前都要這麽做。」


    「是,確實是這樣。」幫傭以確定的語氣回答。「為了先熱杯,我在泡咖啡前會用瞬間煮沸機的熱水洗過。當然不隻是杯子,連湯匙也洗過。」


    「嘿,看吧!我是無辜的。」俊之發出歡呼並告訴祖師之穀警部。「知道了吧,警部先生。她在倒咖啡之前都會將所有杯子洗過。也就是說,即使在我父親的馬克杯上塗毒,也完全沒有意義。可是父親喝的咖啡仍然有毒。這表示,毒藥是經由馬克杯以外別的途徑混入咖啡中。凶手為了確實鎖定我父親,一定還有用在馬克杯上塗毒以外的方法。」


    「比如說?」祖師之穀警部說。


    「比如說,嗯,湯匙也沒問題,所以其他還有——對了,肉桂棒!」


    「你說肉桂棒!?可是,每個人都有用肉桂棒啊。」


    「不,我們沒有。因為我們三個人都不喜歡肉桂棒,我們家隻有父親喜歡這個。所以隻要有人事先在肉桂棒上塗毒,毒藥就會自動地混入父親的咖啡中。——說到這,照也!」


    照也聽到俊之忽然叫到自己的名字,反抗似的瞪著父親。「幹嘛啦,這麽突然。」


    「嘿嘿,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白天的時候不也到過廚房嗎?你在櫥櫃前探頭探腦地,然後從中拿出裝肉桂棒的罐子,打開罐子。那時候你想做什麽?」


    「喔?」又一次,祖師之穀警部津津有味地看著照也。「你到底做了什麽,照也?」


    「沒什麽。我隻是肚子餓到處找吃的東西而已,結果剛好看到一個漂亮的罐子,我以為裏麵會放點心,結果隻是裝肉桂棒的容器。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說了這麽多,照也。」母親典子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親生兒子。「你該不會把毒塗在罐子中的肉桂棒上,然後再放回櫃子裏吧?」


    「我怎麽可能做這種事,而且我看到罐子時,裏麵早就是空的,我是聞到肉桂的味道,所以才知道是裝肉桂棒的容器,其實裏麵一根也不剩。對吧,幫傭阿姨。」


    「是的,沒錯。」鬆本弘江老實點頭。「櫃子裏的罐子裏麵是空的。我是從之前買來還沒拆封的肉桂棒罐中,拿出一根放在老爺的馬克杯旁送出去。」


    「哈,看吧!我是無辜的。」照也像是誇耀自己的清白似的大搖大擺,並麵向祖師之穀警部。「聽到了吧,警部先生,櫃子裏麵的罐子中,沒有肉桂棒。我怎麽可能在沒有的東西上麵塗毒藥啊。幫傭阿姨拿給爺爺的肉桂棒,是直接從未開封的罐子裏拿出來的,所以也和毒無關吧。也就是說,咖啡下毒和肉桂棒一點關係也沒有。凶手一定是用其他的方法!」


    「所以說,結果到底是怎麽樣?」


    就像把祖師之穀警部說的話當作暗號一般,三個嫌犯同時開口:


    「我不是說了嗎,是那個不檢點的老媽趁幫傭不注意時,在杯子裏下毒——」


    「才不是我,是這個沒用的老公在杯子內側塗上毒——」


    「不是這樣吧,是我那笨兒子在肉桂棒上塗毒——」


    兒子對母親,母親對父親,父親對兒子各自告發各自的罪狀,就好像在看這三人一直各出剪刀石頭布,永遠平手的無意義猜拳一般。一番糾纏之後,三人的情緒愈來愈遠離事件——「誰是笨兒子啊!我是你們生的吧。」「什麽叫沒用的老公!」「都是那個不檢點老媽的錯!」——結果,原本的詢問漸漸淪為這家人互相怒罵的場麵。


    「這個家庭真是過分到超乎我想象。小奈緒,虧你還能忍耐到現在!」


    「是啊。」從剛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小奈緒深深歎了一口氣。「我大概得換個寄宿的地方了,覺得好無奈喔。」


    「到時候可以找我商量喔。」我說。總之,得先解決眼前的事件。「真傷腦筋。三個人互相怪罪對方,完全無法想象誰才是真正的凶手。」


    「說不定這正中他們三人下懷。」


    原來如此。有可能。


    「若真是如此,這一家表麵上看起來感情不好,其實暗地裏卻超有連帶感——」


    果真沒錯,門倉家的三人逐漸發現一個觸手可及的代罪羔羊,開始團結一致。俊之首先發難,斜眼瞪向穿著圍裙的鬆本弘江開口道:


    「冷靜想想,這個事件的嫌犯不隻是我們家的人。還有一個最有嫌疑的人沒被追究,對吧,典子。」


    「對呀,是她吧,她要下毒簡直輕而易舉。你也這麽認為吧,照也。」


    「對,再怎麽說,泡咖啡、端咖啡,全都是由她一個人做的。對吧,警部。先生。」


    祖師之穀警部「咳」地一聲,來回看著三人家族以及幫傭。「你們的意思是,鬆本弘江對新之助先生下毒是嗎?嗯,這個結論也太簡單了。」


    「沒這回事吧。」俊之加強語氣。「她有充分的機會下毒,動機的話要找也不難找。別看我父親這樣,他當社長時可是個獨斷專行的人。專製的做法也招來不少怨恨。這有可能,不,絕不會錯,因為沒有其他的可能了,不是嗎——?」


    「這個女人,幫傭鬆本弘江才是在父親咖啡裏下毒的真凶。」


    三


    「不,不是這樣。」


    忽然,一個女生的聲音出現在大客廳。我驚訝地回頭一望,什麽時候出現的?一個穿著黑色褲子套裝的女性倚身靠在牆上,盯著這裏看。


    這名女性在眾人麵前鞠躬,自報姓名:「我是國分寺署的烏山千歲。」應該是寫做「烏山千歲」吧。這次是京王線。不,京王線的車站是叫做「千歲烏山」吧。不管怎樣,她一定是因為名字的關係,才跟祖師之穀大藏警部配成同一組的。


    烏山刑警走向祖師之穀警部。


    「警部,目前的情況很清楚,鬆本弘江並沒有在新之助先生的咖啡裏下毒。」


    「喔,烏山,你好像很有自信。」祖師之穀警部打量著烏山刑警。「那麽,你說吧,為什麽你篤定不是鬆本弘江下毒?我覺得不能否定這個可能性。」


    俊之、典子、照也三人聽了警部的話一致點頭。但女刑警絲毫不退縮地說:


    「不,可以否定,因為——」


    「因為?」


    緊張的瞬間,烏山刑警停留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將決定性的事實說出口。


    「因為,新之助先生的咖啡裏麵根本沒有毒!」


    凝重的氣氛瞬間緩和下來。


    「什麽!?」祖師之穀警部愣住盯著女刑警看。「你剛才說什麽——」


    「剛才鑒識人員已經連絡過我了。」烏山刑警像是老師教小學男生新的生字一般,說給他聽:「那個馬克杯中的咖啡——當然,包括浮在咖啡上麵的鮮奶油、巧克力粉等所有的東西——完全無毒。」


    「無毒!?沒被下毒?」


    「是的,不管喝幾杯都不打緊。總之,不隻鬆本弘江,所有人的咖啡都沒有毒。」


    「怎麽會!」警部聽到這個意外的事實後,抱著頭陷入混亂。「可、可是。新之助先生不是因為中毒才被送到醫院的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事情是這樣的,警部。」烏山刑警說完將一隻小塑膠袋拿在拿在眼前,袋子裏麵有一小張紅色紙片。「這一小張紅色紙片是在從被害者的桌下發現的。應該是藥包紙。仔細看,紙片的表麵富有細微的顆粒。根據鑒識人員的調查,這是氰酸鉀。而且藥包紙上麵被檢查出有被害者的指紋。也就是說——警部先生,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吧。」


    「喔,嗯,原來是這麽一回事。這樣的話事情就清楚了——真是的,危言聳聽。」


    祖師之穀警部似乎已經掌握狀況,麵向眾人。


    「如大家聽到的,我們都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我們深信這起事件為咖啡下毒事件並持續討論。可是咖啡並沒有毒。毒被包在藥包紙裏,在新之助先生的手上。這樣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這起事件沒有凶手。」


    祖師之穀對眾人做出結論:


    「是新之助先生自己服毒。」


    四


    事件的隔天,等到放學鍾聲響起之後,我帶著小奈緒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店『龍血樹』我們坐在靠窗的座位,並向打著領結的資深師傅點餐。


    小奈緒一本正經地說:「來杯冰咖啡——無毒的。」


    「啥?」師傅愣住。


    接著,我連菜單都沒翻,直接說:「來杯摩卡奇諾。」


    「摩、摩卡奇……」師傅立刻皺起端正的容貌,眉頭深鎖。


    「摩卡奇諾,咦,老板,你不知道嗎?」


    「呃,喔喔,摩卡奇諾嘛,我知道了。」師傅臉上刻意堆出笑容。「請稍等。」說完便落荒而逃,消失在吧台深處。我們偷偷往裏麵看,師傅的表情就像是挑燈夜戰的考牛一樣認真,猛盯著食譜,嘴裏念念有詞。「咖啡和巧克力糖漿……鮮奶油……撒上巧克力粉,附上一根肉桂棒,原來是這樣……好,應該做得出來。」


    叫傳統的咖啡店師傅做美國的新式咖啡似乎有些殘忍。


    趁不服輸的師傅在準備摩卡奇諾的這段時間,我先簡單整理昨天事件的來龍去脈。


    自從烏山刑警帶來了一項新的事實之後,撼動門倉家的「咖啡下毒事件」瞬間變成「咖啡無毒事件」,最後落空成為「自殺未遂事件」。門倉家的所有人都非常樂意接受這個結果,比起自家人出現謀殺犯這樣不名譽的事比起來,自殺未遂更合他們的意。


    可是,我和小奈緒當然不能接受。首先,有一個根本的疑問,如果新之助先生是直接吞下藥包紙中的氰酸鉀,應該會當場死亡不是嗎?因為氰酸鉀是會立即發作的猛烈毒藥,那怕隻有一丁點,就能瞬間毒死好幾個人。


    對此,烏山刑警早就準備好答案:


    「氰酸鉀長時間接觸空氣後,毒性會減弱。新之助先生所吞下的是劣質化後的氰酸鉀。所以他沒有死掉。」


    原來如此。氰酸鉀和黑鮪魚一樣,最重要的是新鮮度。可是,我還有問題。假設新之助先生自己打開藥包紙將毒吞下,為什麽要留下「咖啡有毒」這句話?在那種情況下,他應該不需要撒這種沒意義的謊。對於這一點,祖師之穀警部似乎不怎麽重視:


    「大概是你們恣意解釋新之助的呻吟聲,把它當成有意義的內容,聽錯了吧。」


    的確,現在如果再問我,到底那時候新之助先生是說「咖啡有毒」呢?還是「小牛、狗、毒蛾」呢?我也覺得曖昧不清。不,那種情況下新之助先生當然不可能說「小牛之類——」的東西,但又不能完全否定我們聽錯的可能性。總之,咖啡裏麵沒有毒是鐵證如山的事實,目前對我們的主張不利。最後,我們隻好退下。


    然後,今天早上傳來一個可喜的消息。生死未卜的新之助先生,聽說已經脫險了,病情似乎有好轉。


    「太好了,他們每個人現在一定都很失望。」小奈緒像是說活該似的,露出諷刺的微笑。「這下子,遺產繼承還得拖上好長一段時間。」


    可喜可賀。——所以說,接下來隻要專心解決事件即可。於是我和小奈緒去咖啡店。因為要思考「無毒咖啡事件」的話,一邊喝無毒咖啡一邊思考是最合適的了。


    「久等了。」


    師傅麵無表情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在我們麵前擺上冰咖啡和摩卡奇諾。


    「喔,原來這就是摩卡奇諾啊。」我把杯子拿近,從正上方往下看。純白的鮮奶油上麵撒上咖啡色的巧克力粉,外觀上看不出是咖啡。「好像甜點放在杯子裏。」


    「真像美國人愛喝的飲料。」小奈緒一邊用吸管攪著杯中的冰塊一邊說:


    「結果,杯子裏剩下的咖啡被驗出沒毒,所以說,鮮奶油和巧克力都和事件無關囉。」


    「應該是吧。——也就是說,最可疑的是這個。」我將附在盤子邊的肉桂棒輕輕舉起。「肉桂棒。」


    忽然間,一個早已遺忘的過去回憶被喚醒。小時候,我不曉得為什麽咖啡要附一根肉桂棒,還以為是香味濃厚的點心,一口咬下。這無法對人說出口的苦澀回憶,現在忽然令我懷念起來。我盯著那根茶色的肉桂棒,沉浸在感慨中。


    「對了,你知道嗎?」小奈緒興奮地說。「以前日本人不知道咖啡為什麽要附一根肉桂棒,以為是點心直接就拿起來吃了。很好笑吧。」


    「……」完全,不好笑。


    「怎麽啦,涼!?你的臉變好紅喔。」


    「沒有啦,沒事。」


    我慌張搖頭,小奈緒「喔」一聲帶過,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就想,凶手應該是把毒塗在肉桂棒上。然後,新之助先生沒有拿它來攪拌咖啡,而是直接咬下去。你看,這樣咖啡就沒有毒了。」


    「啊哈哈哈,怎麽有人這麽笨」我一邊做出不自然的笑容一邊反駁。「現在怎麽有人還會把肉桂棒當點心。如果還有這種人,真會讓人笑破肚皮呢,啊哈哈哈!」


    啊哈——我到底是在笑誰啊?


    「對,所以不可能囉。」桌子對麵的小奈緒垂下肩膀。「說的也是,新之助先生怎麽可能會出做這種奇怪的事。如果他真的這麽做,新之助先生就不會說『咖啡有毒』,而是『肉桂棒有毒』了。」


    「沒錯,而且警察不隻是咖啡,一定連肉桂棒也鑒定過了。」


    很快地我們的推理陷入了死胡同。總覺得我們似乎弄錯推理方向了。


    「說不定我們不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咖啡上。」


    「可是,除了咖啡以外,還有什麽可以注意?」


    我重新在腦中描繪出昨天現場的狀況。總覺得還有其他重要的東西。


    「這麽說來——書!」我腦中靈光一現。「新之助先生昏倒時右手抓著文庫本。說不定凶手是利用書讓新之助先生吃下毒藥。」


    「嗯?可以這樣嗎!?」


    「古典詭計。凶手在書紙上塗上毒。不知情的新之助先生舔手指翻頁。他每翻一頁,毒就透過手指一點一點地傳入他體內——如何?小奈緒,新之助先生翻頁時有沒有舔手指的習慣?」


    「不太清楚耶。可是有沒有都無所謂啦。」


    「為什麽?」


    「因為新之助先生受傷,不能使用左腕嘛。他大概是右手拿著文庫本,同樣用右手手指翻頁。就像電車裏麵的上班族單手拿著讀一樣。所以不可能會有舔手指的動作——嗯!?」


    突然,小奈緒輕輕叫了一聲,然後陷入沉默。她盯著眼前的冰咖啡看,沉默思考了一陣子。不久,小奈緒抬起頭,手伸進書包中攪弄一翻後,取出一本文庫本放在我麵前,然後忽然用命令的語氣說:


    「涼!你讀一讀這本文庫本。」


    「喔,好啊。」我聽話地左手拿起文庫本,用右手手指翻到最前麵一頁開始讀起。「呃——『真羨慕那小偷。』正當兩人交談時——哇,好老氣喔,小奈緒!你都讀這種東西啊?」


    書包裏麵藏著江戶川亂步《兩分銅幣》的高中女生。看來我必須改變我對同班同學高林奈緒子的認識了。這個女孩,不是一般角色。


    「不用管書的內容啦。」小奈緒靦腆地搖搖頭。「不是這樣,我要你隻用右手讀,像新之助先生那樣,單手讀。」


    「喔,我知道了。」我把文庫本換到右手,用右手拇指壓住紙頁,雖然有些笨拙,但並非辦不到。「像這樣嗎?」


    「對,新之助先生應該是這樣讀文庫本的。然後桌子上有一杯剛泡好的咖啡。換言之,新之助先生一邊喝咖啡,一邊享受閱讀。好,接下來你試著喝咖啡。」


    我照著她說的做,用左手伸向眼前的咖啡杯。


    「不行,不能用左


    手。」小奈緒製止我。「看書和喝咖啡都用右手。」


    「什麽!啊,原來如此。」


    我終於察覺了。這樣確實很奇怪。新之助先生無法使用左手,這樣的話,他右手拿著文庫本,就不能拿咖啡杯,想拿咖啡杯,右手必須先把文庫本放下。假設他這麽做,喝了一口咖啡,這時如果他想再看書,又得用右手重新拿起文庫本,靈活運用拇指找到剛才念的那一頁,實在很麻煩。邊喝咖啡邊讀書是多麽優雅的氛圍,但如果單手做這兩件事會變得非常煩躁。如果是我才不想這麽做。


    「知道了吧,他不可能這樣做。」小奈緒斷言。


    「可是,你說不可能,不然還有其他的方法嗎?新之助先生無法使用左手,這是事實,但他又不可能隻用右手同時拿書和杯子。」


    「所以,要這樣。」


    小奈許說完,拿起眼前插在冰咖啡中的吸管,直接插進我的摩卡奇諾。冒著熱氣的咖啡杯上麵立著一根吸管,這畫麵實在有些奇怪。


    「這樣的話,不用手也可以喝咖啡。」


    還可以喝咧,等一下——「這可是熱咖啡耶!」


    小奈緒不慌不忙地說:


    「誰說熱咖啡就不能用吸管喝。」


    「什麽,可是——平常用吸管喝的應該是冰咖啡吧。」我求助似的詢問在吧台後麵的師傅。「師傅,你覺得可以用吸管喝熱咖啡嗎?有人這麽做嗎?」


    「你是說用吸管喝熱咖啡嗎!?」漫不經心的師傅忽然被這麽疑問,緊張地睜大眼睛。「稍等我一下。」說完,他又退回吧台深處。聽到他在後麵翻閱資料的聲音後,不久師傅又裝作若無其事現身。


    「呃,對了,我聽說最近美國的年輕人流行用吸管喝熱咖啡。比如說,像摩卡奇諾這種咖啡,浮著鮮奶油的表麵和底部的味道就不同。用吸管的話,可以同時享用兩種味道,所以相當合理。」


    「喔,原來如此!」我不禁對師傅現學現賣的知識叫好。「真不愧是師傅,不管是從傳統到新式,隻要跟咖啡有關的知識,你都知道!」


    「您過獎了。」師傅恭敬地點頭後,回到吧台中。他的雙肩透露出他現在一定是一臉度過難關的鬆懈表情。


    「如何?這樣你知道了吧。」小奈緒一口氣講出「無毒咖啡事件」的真相。


    「新之助先生用吸管喝摩卡奇諾。至少從他左腕受傷後以來都用這種喝法。凶手計劃在吸管中下毒,想殺害新之助先生。下毒的方法有很多,我想他應該是用鮮奶油。凶手將鮮奶油和毒混合,然後再塗在吸管內側。接著將吸管插在杯中端出去。不知情的新之助先生右手拿著文庫本,嘴巴靠近吸管喝下第一口。瞬間,毒和咖啡都擴散到他口中,新之助先生發出呻吟,摔到桌子下。碰巧我們察覺事情有異飛奔進房間裏麵。當時新之助先生對我們說『咖啡有毒』,這並非說謊。他喝下的確實是有毒的咖啡。」


    「原來如此,杯子中的咖啡雖然無毒,可是無毒的咖啡從杯子中被吸上來,通過吸管後,就變成有毒咖啡了。」


    「就是這樣。」小奈緒滿意地點點頭。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那最重要的吸管到哪裏去了?」


    「對,這就是問題。凶手必須暗中回收詭計中所用的吸管。凶手原本計劃自己成為第一個發現者,趁機回收吸管。但他失敗了,事件發生時,我們立刻衝進新之助先生的房間。」


    「所以當時吸管還在現場?」


    「嗯,應該還在。我想吸管還插在馬克杯中。可是我們都被躺在地上的新之助先生吸引住目光,沒注意到桌上的狀況,也就沒發現到吸管的存在了。之後出現的凶手便偷偷將證物吸管回收。他趁我們注意力放在新之助先生身上時,動作迅速地收了起來。」


    當時根本沒空注意桌子上的東西。我和小奈緒將耳朵靠近新之助嘴邊,深怕聽露一個字。等我聽完新之助先生說『咖啡有毒』之後,才將目光投射到桌子上麵。那時杯子就放在那,對了,那時候已經沒有吸管了,早就被回收了。也就是說——


    「凶手是幫傭的鬆本弘江?」


    「沒錯。就是她在吸管下毒後,插進杯中端給新之助先生。然後在事件剛發生還一團亂的時候,回收吸管,藏進圍裙的口袋中。一定是這樣。這些犯罪行為隻有她做得到。」


    凶手是鬆本弘江。雖然覺得意外,但也隻能接受。而且,昨天門倉俊之不也說了嗎?當新之助先生還是社長時,他那專斷獨行的作為招來不少怨恨。雖然我不知道鬆本弘江和新之助先生之間有什麽過節,但可能在她心中,對新之助先生的憎恨和複仇的念頭仍然縈繞不散。說不定她正是為了求得殺害新之助先生的機會,才潛入門倉家。可是,就算如此——


    「她為什麽要選擇那麽怪異的方法?」


    「我想因為她是幫傭的關係。門倉家的家事全都由她一手包辦。如果她真在咖啡中下毒給新之助先生喝下,你覺得事情會變怎麽樣?殺人是肯定殺得了,不過殺人的嫌疑也肯定落在她身上。所以她才想出一計,不在咖啡而是在吸管上動手腳。這樣一來,她就能成功製造出『無毒咖啡事件』,而不是『咖啡下毒事件』了。」


    「原來如此。咖啡被下毒則另當別論,如果咖啡無毒,幫傭阿姨就不會被懷疑了。」


    「對,不僅如此,最後的加工就是留在現場的藥包紙。那大概是利用新之助先生以前拆開過的藥包紙吧。她從垃圾桶回收附有新之助先生指紋的藥包紙,然後在上麵沾上氰酸鉀。鬆本弘江在回收吸管的同時,將這個藥包紙留在現場。這樣一來,警察就會以為新之助先生是自己服毒。『無毒咖啡事件』最終變成『單純自殺事件』。這就是她的企圖。」


    其實,事情的發生幾乎都照著她的算計在走。至少一直到昨天為止,警察仍把這起事件當成新之助先生自殺未遂。直到現在,警察應該都沒有懷疑鬆本弘江吧。


    「該怎麽辦。如果小奈緒的推理正確,必須盡快告訴警察。」


    可是,坐在桌子對麵的她輕輕搖頭。


    「不,沒有那個必要。因為新之助先生已經獲救了。」


    「但是,即使被害者獲救,凶手的罪也不會消失吧?」


    「不是啦,我指的是別的意思。即使我不出手,事件也會自動解決。」


    「是嗎!?」我不懂她的意思。


    「是啊。仔細想想看。新之助先生還活著。這對凶手來說是致命的打擊,新之助先生不久就能康複,回答警察問題。最後他一定會說出自己喝的是什麽咖啡,用什麽喝法。吸管的存在便不證自明。到這地步,警察也會發現她的詭計,轉而懷疑鬆本弘江。到時她想逃也逃不掉。不,或許她現在已經覺悟,正要向警察自首也說不定。——我期待她這麽做。」


    小奈緒說完,右手將冰咖啡杯舉起,靜靜地喝下琥珀色的液體。


    果然這個女生不是一般角色。我對於她敏銳的直覺嘖嘖稱奇,並用吸管喝著眼前的摩卡奇諾。


    關於咖啡的作法等處,我參考了柄澤和雄先生著的《咖啡飲料246》(『コーヒードリンク246』)(柴田書店)。——作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鯉之窪學園偵探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川篤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川篤哉並收藏鯉之窪學園偵探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