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件事是發生在據說數年才出現一次的流星雨的某個夏夜。在國分寺邊陲的鯉之窪學園的操場上,眾集了一群半信半疑的學生。原來是觀測會。平常連星星都不看一眼的這群男生,似乎對流星雨非常有興趣,現場聚集了不少人。


    我才剛這麽想,結果這群男生卻似乎純粹隻想參加深夜活動,在漆黑的操場角落玩起了摔角或籃球。二年級女生可憐如我,隻好冷眼看著他們的喧嘩並喃喃歎道:「真受不了,男生就是這樣。」接著,我緩緩走向右打席,高舉球棒架好姿勢,「投手,來吧!隨你投什麽球,放馬過來!」


    「喂,霧之峰。」後麵傳來一句像男生的女生聲音叫我。「你混在男生堆裏做什麽?」


    氣勢被削弱的我錯失第一球的絕佳好球,我站在打擊區向後轉。穿著白衣的女老師從金屬框眼鏡後麵投射出銳利視線,盯著我看。是教地球科學的池上冬子老師,也是今晚觀測會的發起人兼負責人。地球科學在我們這些學生之間屬於冷門,但卻有學生故意選它,其中以男生居多,據說是拜這位酷酷的女老師所賜。但我卻對她敬而遠之,因為,她看起來不太能開玩笑。


    「我在做什麽——咦,老師不知道嗎?黑暗棒球啊。」


    「黑暗棒球?」老師用中指推著眼鏡的鼻梁架反問我。「黑暗棒球,你是指像黑暗祭(注:「くらやみ祭り」每年五日三日至五月六日在東京都府中市的大國魂神社舉行的祭典,祭典於深夜舉行,街道上一片漆黑,因此得名)一樣的東西嗎?」


    「對、對,就是那個。」黑暗祭是府中市每年都會舉辦的慶典。黑暗棒球則是在沒有照明的黑暗操場上投球、打擊、比賽得分,是一項極危險的比賽。


    「老師也要玩嗎?」


    明知不可能我還是伸出球棒,「不像話!」果然很快地被老師回絕,她真的不能開玩笑。


    「停止玩棒球,回到觀測會去,要來這裏玩的家夥統統給我滾回去、回去!」


    結果,對天體觀測沒興趣的男生被趕出操場,現場真的變成了正經八百的觀測會。雖說如此,大家並非用望遠鏡觀測,隻是呆呆地抬頭望著夜空,等待著不知何時出現的流星,這種行為別說男生了,連女生都覺得有點無聊。這時,現場才一個個冒出疑問。


    「真的可以看到流星雨嗎?」「我才不相信流星雨真的會像雨一樣掉下來。」「星星會下雨,怎麽可能有這種事?」「這樣天空的星星不就會變少?」


    嗯,說得有道理,我一副煞有介事地點頭。池上老師似乎對學生們程度異常之差感到咋舌。


    「星星的數量才不會減少,你們實在太不科學了。」她失望地說。「流星雨雖然稱為星星,但其實它隻是宇宙中的塵埃。這些塵埃受到引力被吸引到地球來,經過大氣層的磨擦後發熱燃燒。隻是從地上看到這樣的狀態,很像星星掉下來而已……」


    「呼——」


    「別睡,霧之峰!我是在說明給你耶!」


    「啊!」肩膀被搖動後,我醒來。剛才我好像睡著了。危險危險,如果我現在身在雪山,早就沒命。「對、對不起,請繼續。」


    「真是的,你們就是因為這樣,才無法學會科學性、邏輯性的思考。」


    就連我也聽不下池上老師的這番話。居然對著身為偵探社副社長的我,不由分說地貼上沒有邏輯性思考的標簽,真令人心寒。順帶一提,所謂的偵探社和偵探小說研究社之流不同,是以實踐偵探活動為主旨的社團。我們是學校中小有名氣、來曆怪異的文化係社團。所以,邏輯性思考更是我們的擅長領域。


    正當我詳細說明之際,


    「喂,你們看,那個。」有一個躺在地上看夜空的女生驚聲大叫。「在那裏,天空好像有東西發光!?」


    在場全體一同朝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西邊,這個方位如果在天氣晴朗的白天,可以飽覽富士山風光,在那上方,似乎有一個發著綠光的物體。看起來不太像在飛行,而是漂浮在那裏。看起來就像黑壓壓的夜空中滴落一點綠色顏料一般。


    「那就是流星雨嗎?」「應該是普通的星星吧。」「不,不是星星。」「不然是什麽?」「是小鳥。」「是飛機。」


    如果在場的是昭和時代的小學生,應該會毫不猶豫地說出美國漫畫中的英雄人物的名字。但現在的高中生大概不會開這種玩笑。所以,那到底是什麽?每個人都安安靜靜地看著西方的夜空。突然,一聲從丹田發出的大聲響,響徹這一帶。


    「是ufo啊啊啊!」


    喂喂,不可能吧。誰啊?說出像失追純一(注:日本ufo專家,會做過許多關於外星人的節目)會說的話。這次,大家的視線轉向集中在發出聲音的人。發出聲音的,是用顫抖的手指著天空的昭和時代小學生,但到了平成時代已經是個穿著白衣的女老師,池上冬子老師。


    「呃、那個……老師,您剛才說什麽?」


    特地再確認一次。池上老師無視於大家的冷眼,正大光明地重複同樣的話。


    「是ufo!絕對不會錯!」


    「……」


    老師,你的邏輯程度似乎不足以說別人沒邏輯吧。


    數分鍾後,池上老師緊握車子的方向盤,朝著深夜的國分寺西邊前進。目標是漂浮在西邊夜空的綠色未經確認飛行物體。坐在副駕駛座導航的,是不知為何被拉進來幫忙的我。我對ufo這種不科學的事物沒興趣,但是看到池上老師充滿氣魄的樣子似乎很難拒絕,隻好以學生的身分來幫她。


    「可是老師,流星雨的觀測會怎麽辦?」


    「那種小事隨便啦。」池上老師完全迷失最初的目的。「反正在國分寺怎麽可能看得到流星雨,我隻是想辦觀測會的活動而已。」


    原來是這樣!


    「不過,幸虧如此讓我發現ufo。光是這點我就非常滿足了。聽好了,絕對不可以錯失機會。」


    被如此命令的我,透過前車窗注視天空,小心不要跟丟綠色的點。綠色物體幾乎停留在天空中的同一個地方,有時以z字形飛行,有時左右搖晃,動向詭異。


    「你看,霧之峰,那種不規則的移動,小鳥和飛機怎麽可能這樣飛。」


    話雖如此,我還是不覺得那是ufo。不過真的是一個奇妙的物體。多少被激發出一點好奇心的我隔著前車窗,眼睛片刻不離地盯著綠色物體。車子往西疾走。距離謎樣物體愈來愈近。就在這個時候,從剛剛幾乎都漂浮在同一地點的綠點突然開始大幅度地移動。


    「啊!老師,ufo開始上升了。」


    「嗯,很好,霧之峰。總算連你也開始承認ufo的存在了。」


    「不是啦。」我隻是因為懶得說「綠色的點」或「謎樣飛行物體」所以才說出ufo。「我才不是承認它的存在。」


    「喂,視線不要離開ufo!」


    「是是。」我照著她說的,眼睛繼續追著ufo的行蹤。「它好像愈飛愈遠了,變得愈來愈小。」


    「可惡,都追到這兒了,豈能讓它跑掉!喂,你抓好了。」池上老師雙手緊握方向盤。「現在就讓你瞧瞧昔日被稱為『下坡甩尾女王』的我的實力——」


    「那是什麽!那個稱號聽起來很危險!」


    在我的臉因為害怕而扭曲之前,老師已經將油門踩到底。車子如同跳性感舞蹈般,屁股激烈地搖晃,以很大的角度過彎。國分寺的街道立即化


    為吸引甩尾王(注:draft king,簡稱d.k,日本知名賽車手土屋圭市的稱號,他不但是漫畫《頭文字d》的技術顧問,而且還曾在電影《玩命關頭3:東京甩尾》中,與《頭文字d》的作者重野秀一,一起客串演出在巷邊碼頭上釣魚的兩位神秘中年男子)前來的下坡連續彎道。我已經不抱著活下去的希望。我坐在副駕駛座緊閉雙眼,向這世界上所有的神佛祈禱。難道是祈禱應驗了,車子緊急煞車,很快地車子完全停下來。


    「怎麽了,老師?」


    我膽怯地張開眼,池上老師嘴角浮現悔恨,重捶方向盤。


    「可惡,跟丟了。」


    bravo,得救了!我一邊仔細咀嚼存活下來的喜悅,一邊看著車窗外麵。這裏是x山附近的偏遠道路。雖說是山,但x山並非山,隻是住宅區之間留下的一小片雜木林而已。順帶一提,x山這個奇怪的名字當然是俗稱,正式的名稱為西戀之窪綠地。為什麽它被叫做x山,連當地的人都不曉得原因,因此成為國分寺七大不可思議之一。


    「可能ufo在這裏緊急降落吧,所以才跟丟了。」


    「怎麽可能,如果是緊急降落,這裏早就鬧得天翻地覆了。」


    四周寂靜無聲。x山附近是住宅和菜園混合的恬靜區域,無論是ufo或是甩尾女王都和此地無緣。


    「我們回學校去吧,老師。ufo早就不知道飛去多遠的地方了。」


    「嗯,沒辦法。」池上老師很不情願地接受我的意見。「再繞一次x山就回去吧。」


    老師放慢速度開車,似乎對這地方還有留戀。開車時,她忙碌地東看看西看看,一副搜尋東西的樣子,應該是在找墜落的ufo殘骸吧。真是個讓人傷腦筋的老師。


    車子繞了x山周圍一圈後,駛回學校。回程途中,在某個街燈點點的道路上,我發現窗外一個令人意外的光景。


    「啊,等一下,停車。」


    老師急忙踩煞車。我再次望向窗外。透過街燈可以看到一片廣闊的田地。田地上沒有栽種任何作物,有的隻是一片漂亮平整的焦黃土地。我用手指指向田地的正中央。


    「你看那邊。」


    「嗯?那是什麽!?」老師從副座窗戶往外看去。「那個……好像是人……有人倒在田中央……」池上老師仔細觀察一會兒後,突然失去興趣般,將排檔打到低檔,腳踩油門。「不過,她不是外星人,隻是一個地球女性……」


    「喂,你在說什麽啊!」這個老師在意事情的次元和別人不同。「你醒醒啊,有一個女生倒在田中央耶,是事件,事件!」


    「嗯……啊啊,對耶,真的有點奇怪,雖然沒有外星人重要……」


    池上老師總算發現事情的嚴重性,停下車子,從駕駛座中衝出去,我也跟在後頭。


    田地四邊大約各有十公尺寬,左右兩邊被民宅夾住,前麵這邊鄰著道路,後麵鄰接停車場。地麵平整漂亮到踩進去都讓人覺得不好意思。可是情況緊急,我和池上老師毫不猶豫地往田中央前進。田裏麵的土比想象中的還鬆軟,一腳踩下,腳踝以下立即埋在土裏。我們不怕弄髒鞋子,快步前往田中央。


    躺在那裏的,是一個穿著短裙的年輕女性。她趴在鬆軟的地麵上,露出半個臉龐。從她躺下之處離後麵的停車場約有五公尺左右,地麵上殘留著仿佛喝醉酒般的踉蹌不規則腳印。她是喝醉酒倒在這裏的嗎?


    「你還好吧?」


    我正急忙要抱起她時,老師高聲製止:


    「等一下,霧之峰,這個人難道已經……」


    老師一副有不好的預感似的,提心吊膽地用手摸這名女性的脈搏。不久,老師沉默地收回手,表情沉痛地搖搖頭說:「來不及了,她已經死了。」


    「呀啊啊啊啊。」我受到震撼,像女孩子般發出高聲哀鳴。然後,趴著的屍體似乎對我的聲音有反應,顫動一下身體,我像看到僵屍般嚇一跳,「哇啊」地大叫,緊抓著老師說:「屍體剛才動了一下!」


    「喔,那就不是屍體,太好了,她還活著。」


    「什麽叫『太好了,她還活著』!老師,拜托你脈搏也量得準一點好嗎。」


    「對不起,其實我不太清楚脈搏要量哪裏,好像還差一點。如果是我自己的脈搏,一次就量得準。」池上老師做出你看你看在這裏的樣子——用手指放在自己脖子的動脈上。拜托,老師,你的脈搏在哪裏現在一點都不重要!


    我放棄依靠老師,逕自著手救助那名女性。我將她趴著的身體翻過朝上,確保呼吸道通暢。我注意到她的脖子有細痕,像是被繩索狀的東西纏過似的。


    「這個人好像是上吊昏過去了。」


    「好像是——喂,等一下,這個人……」老師再次確認那名臉上沾著泥土的女性,瞪大眼睛說:「這不是恭子嗎?」


    「什麽!?你認識她?」


    「對啊,她叫西原恭子。是我學生時代的同班同學——這下不妙。」


    嗯?不妙是指?


    二


    沒多久,救護車和警車相繼抵達,現場嘩然。瀕臨死亡的女性——西原恭子失去意識,被抬進救護車。我和池上老師成為第一發現者被警察留住。


    指揮現場的是國分寺署的祖師之穀警部。這個警部先生和我已經在別的事件打過照麵。他四處調查現場狀況,向我們問話,然後立即做出一個極端的結論:「總之,請和我一起回署裏一趟。」


    「等、等一下,警部先生!你怎麽說這種話!」


    池上老師以冷靜的態度,阻止強烈反抗的我。


    「嗯,霧之峰,你先等一下。也難怪這個警部先生會懷疑我們。什麽?難道你還沒發現?這個事件有一個奇怪的地方。」


    「除了老師以外?」


    「我哪裏奇怪了!真失禮——」老師哼了一聲,指著我們眼前這片寬闊的田地。「奇怪的是現場的狀況。恭子人倒在田的正中央附近。我們從道路那頭發現的時候,從道路到田中央的地麵非常平整。我們在平整地麵上一邊留下足跡,一邊來走到田中央。」


    對了。這裏的地麵已經被急救隊員和警官們踩得亂七八糟,早就分不清楚腳印是誰的,可是剛開始我們看到時,確實非常平整。


    「但是從田中央到後麵停車場之間,地上卻有看來像女生的腳印。那看起來像喝醉酒的腳印,一定是恭子的腳印。」


    「當然——咦!?」


    我終於發現老師所說的「奇怪的地方」。「沒有凶手的腳印!」


    「沒錯,難道凶手利用某種飛行道具?不,不可能。恭子的脖子上有像是被鐵線緊勒過的痕跡。換句話說,恭子被某人勒住脖子,可是她周圍的地麵卻沒有其他人的腳印。」


    「那凶手怎麽有辦法勒住她的脖子?不留下腳印怎麽勒住脖子——」


    「不知道,可是假設我們是凶手的話,就能解釋這個狀況。從停車場走來的恭子,和從路邊走來的我在田裏的正中央會合。我勒住她的脖子,然後假裝自己是第一發現者。這太奇怪了。」


    「但是,的確有可能。」祖師之穀警部接著說:「而且剛聽你說,你認識被害人,所以有充分被懷疑的立場。」


    原來如此,老師剛才說的「不妙」就是指這個。那我的立場又如何?我問了祖師之穀警部。


    「你是為了包庇平常很照顧你的老師,所以和她串


    通好。」


    大驚。我看起來像是那麽可靠的女生嗎?我像是要解開警部的誤會似的,急忙在他眼前揮動右手。


    「警部先生,你想太多了啦,想太多。這個老師沒——有這麽照顧我啦,我幹嘛要包庇她——」


    「你,地球科學零分。」池上老師擺出老師應有的態度叫我閉嘴。


    「對了,警部先生,幸好被害者恭子還活者,你隻要從她口中問出凶手的真麵目,事情不就簡單多了?」


    「不過,很可惜,根據剛才醫院跟我們的連絡,雖然被害者已經恢複意識,對於搜查員的問話卻直說『不知道』『不清楚』。實際上,或許她沒看到凶手也說不定,但這種情況看來通常都是為了包庇凶手而噤口。」


    「既然如此,警部先生。」老師用拇指指著離我們數公尺遠的一小群人,告訴警部。「你有時間懷疑我的話,倒不如懷疑站在那裏的那群家夥吧。那是恭子的家人吧。因為家庭內的紛爭引起殺人未遂事件——這是常有的事吧。」


    「不用你提醒。我們當然會從各種方向下去做搜查,隻是你不要忘了,你們在整個事件中正處於一個微妙的立場。」


    祖師之穀警部如此提醒後,離開我們,走向西原恭子家族。他打算如何向西原家眾人傳達這起事件呢?我很想知道,不過現在我的立場不允許大喇喇地深究。我遠遠望著他們,池上老師則對我說明:


    「有一個看起來年過花甲的老伯伯對吧,那人是恭子的父親,西原昭二。聽說他靠出租公寓和經營停車場以及農業維生,從以前就是個資產家。」


    「經營停車場和農業,該不會這片田地和旁邊的停車場都是西原家的吧?」


    我隔著田地望向對麵的停車場。池上老師「嗯」地點頭。


    「好像沒看到她母親,大概去醫院了吧。然後,有三個小孩。最大的是恭子,再來是高中一年級的剛史,在鯉之窪學園念書,應該是那個個子最高的。最小的是還在讀小學六年級的大輔。」


    「那個戴著紅襪隊棒球帽的男生是吧。」此時,我不禁想確認一個疑問。「從最大的恭子到最小的大輔,他們年紀會不會相差太多了?」


    「你觀察還挺敏銳的嘛。其實,恭子的親生母親已經去世,她的父親帶著恭子和現在的母親再婚。然後兩人生下剛史和大輔。所以這兩人和恭子的關係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原來如此,難怪年齡差距這麽多。


    「最後,有一個三十歲左右體型壯碩的男生,那是恭子的先生,應該說是西原家的女婿。名字叫西原繁之,好像是在公司上班。」


    「恭子和繁之夫婦倆都住在西原家嗎?」


    「不,兩人住在附近父親名下的公寓。他們夫婦的相處,表麵上沒什麽問題,但不知真實的情況如何。」


    「老師你覺得凶手就在這幾人當中是吧。」


    「嗯,西原家的人差點在西原家的土地上被殺害。而且被害者為了包庇某人,不願說出實情,凶手很可能就是被害者的家人。」


    的確,如老師所說。可是,眼前有一個大問題。就算凶手是西原家的人,那個人也不可能漂浮在半空中,偷偷接近西原恭子,然後用鐵線纏住她脖子——怎麽想都不可能。


    可是,如果真實的情況並非如此,那這次的「無腳印殺人未遂」事件就不能成立。到底該怎麽推理才好。


    我孤獨地沉浸在眼前的難題思考。


    在稍遠的地方,祖師之穀警部對著西原一家,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比手畫腳地說話。


    「我是說,現在還隻是初期搜查的階段……可是,假設第一發現者的證言是事實,凶手沒有留下足跡而勒住被害者的脖子…是的,我們也是一頭霧水……」


    看來他正被要求說明那奇怪的腳印問題。警部像是博取同情般聳聳肩,表情委屈。


    「我真搞不懂。單純從現場的狀況來判斷的話,凶手應該是外星人之類的,坐著ufo從空中降落到地麵,勒住被害者脖子,然後再從空中消失而去——還真想不出其他的狀況。」


    這一瞬間,池上冬子老師藏在鏡片後麵的眼眸忽然閃出一道光輝。不妙!老師把慌張的我晾在一旁,直接走到祖師之穀警部旁邊,以盤問事情的魄力問道:


    「警部先生,您剛才說什麽?」


    「啥!?喔,沒有啦,我是說凶手應該是外星人之類的……」


    不等警部說完,老師就迅速地伸出右手,熱切地緊握著他的手。


    「自己人!你跟我是自己人!」老師藏在眼鏡後麵的眼眸過於感激而濕潤。「應該說是同誌——不,『同誌』的旁邊請讓我加注『朋友』好嗎?」


    「你、你在說什麽啊。外星人的說法隻是比喻而已,比喻啦、比喻。」


    池上老師不顧一旁瞪大雙眼的警部,對著西原家的家族說道:


    「就是這樣,大家!如這位警部先生所說,想要謀害恭子的凶手是外星人。證據就是我今晚才剛目擊到飛行在天空的綠色謎樣物體。」


    「你說什麽!?」父親西原昭二被引起興趣似的回話。「綠色的謎樣飛行物體——也就是說,那是……」


    「沒錯。」池上老師充分的停格之後,點點頭。「是ufo。」


    我什麽都不知道啦!沒想到她會來這招。我裝作不關我的事的樣子,可是一旁的池上老師馬上開始滔滔不絕地發表「外星人凶手說」。


    「絕對錯不了,是ufo,看它的飛行模式就很清楚。像那種不規則移動方式,地球上不可能存在這種飛行物體。而且那個物體還在x山上空突然消失,它應該是墜落到x山上吧。既然大家都住在國分寺,多少應該都有聽過『x山ufo基地傳說』吧!當謎樣物體消失在x山上空時,我非常確定,ufo果然是以x山作為行動的基地。此一同時,離x山不遠處剛好發生奇怪的殺人未遂事件。這兩者之間必定有關連,這已經是不容置疑的事情——喂、喂,你幹嘛……放開我……我還沒說完……


    池上老師被兩旁的製服警官抓住白衣衣袖,姿態如同「被逮捕的外星人」(注:一九五〇年,西德一份報紙所刊載捕獲外星人的經典照片)般。祖師之穀警部不由分說地對老師說:


    「接下來我慢慢聽你說完,請你和我們到署裏一趟。」


    池上老師獲得任意進出國分寺署的機會。雖說是任意,但其實跟被強製帶走差不多。


    三


    隔天早晨。我一進學校,昨晚的殺人未遂事件已經在校園內流傳開來。「警察捕獲穿著白衣的女外星人」這類的臆測滿天飛。幸好沒被傳成「地球科學女老師被警察強行帶走」(可是,應該這才是事實!?)池上老師應該可以鬆口氣了。


    池上老師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般來到學校,和平常一樣在地球科學教室裏教課。什麽嘛,真無趣。不是被逮捕了嗎?


    池上冬子老師因為有事請假,今天第六堂課的地球科學改成自習——我本來期待事情如此發展,看樣子落空了。祖師之穀警部似乎很幹脆地無罪釋放這名重要嫌犯。算了,她本來就無罪,這也沒辦法。


    可是,到了第六堂課,當我走進地球科學教室,看到黑板上大大地用紅色粉筆寫著「自習」兩字。為什麽忽然變這樣?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班上的同學——特別是男生開始騷動起來。


    「為什麽是自習?」「之前池上老師一直待在這裏啊?」「不來上課


    了嗎?」「說明一下啊,班長。」


    對啊對啊,男生的喧嘩聲此起彼落。班長高林奈緒子,簡稱小奈緒,她忍不住站起來,對著爬上講台的笨蛋男生說:


    「吵死人了,叫你自習就自習啦!」


    小奈緒,這樣根本沒有說明。


    不出我所料,男生們像被捅過的蜂巢般騷動起來。


    「聽說池上老師和昨天的事件有關耶。」「我知道我知道。」「ufo來襲啦。」「笨蛋,是指殺人事件啦。」「該不會被警察帶走了吧。」


    小奈緒似乎反省了剛才的態度,這次開口語氣比較冷靜:


    「告訴你們真實的情況,池上老師沒有被警察帶走。」


    那她放著上課不管,人跑到哪去了?在班上眾人的眼光注視之下,小奈緒像是豁出去般抬起頭,說出禁忌的事實:


    「老師去手創館買東西,所以自習。」


    「……」


    地球科學教室中降臨從未有過的沉默。像是持續到永遠般深邃的沉默,一名男生喃喃自語地打破沉默:「去手創館的話,那就沒話說了——」


    同意的回響像是水麵上擴散的水紋般傳遍全教室。


    「嗯,去手創館就沒話說。」「手創館的話,應該是去東急手創館吧。」「一定是那裏。」「應該是有急著買的東西吧。」「辦party的道具嗎?」「一定是這樣。」「總之,就自習吧。」「好,自習吧。」


    不知為何大家會這麽想,總之男生們奇妙地接受這個理由,乖乖地開始自習。現在再追究這個話題已經沒有意義,看來他們不是靠邏輯思考,而是憑感覺思考。換句話說,我們班上的男生是輕度笨蛋。可是,無法接受的我小聲地詢問回到我旁邊座位的小奈緒。


    「欸,小奈緒,池上老師真的去買辦party的道具嗎?」


    「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party道具。」


    「是喔,好像是耶。」


    可是,去手創館就是要買party道具,這是常識。雖然也有其他小東西或玩具、戶外用品、便利的東西等等。


    不管怎樣,事有蹊蹺。而且一定是和昨晚的事件有關。看來這事隻得和她本人聯係才行。我再次詢問小奈緒。


    「你知道池上老師的手機號碼嗎?」


    放學後,我用手機撥了小奈緒告訴我的號碼。池上老師立即接電話。我問她為何第六堂課的地球科學改成自習,『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池上老師在電話那頭道歉,『我告訴你,你不要傳出去。我去手創館買東西——』


    「是、是嗎?」但我想這件事已經傳遍學校……雖然叫我不要傳出去,不過大概不可能了……「你去手創館買什麽?什麽東西那麽急著買?」


    「這個嘛,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非得現在買不可?」


    「對,明天買就晚了。」


    「和昨天的事件有關嗎?」


    「當然,和昨天的事件關係可大了。」


    「保險起見,我確認一下,老師,」我壓低聲音問道:「昨天的事件,你指的應該是殺人未遂事件吧。」


    「不是啊,是ufo來襲事件。」


    「……唉呦,是那個啊。」真令人失望啊,老師。


    我正打算順著失望的心情掛掉電話時,


    「不過,當然也和殺人未遂事件有關。」


    天外飛來一句話立刻勾起我的興趣,我緊握手機。


    「到底怎麽回事?快告訴我啦。」


    「告訴你也可以,不過,」池上老師像是陷入沉思般忽然安靜下來,緩緩提議:「如果你想知道真相,今天傍晚時分來x山。在那裏,所有謎題將真相大白——哼哼哼。」


    「哼哼哼——怎麽說話聽起來好像是威脅電話,老師、咦、老師!?老師,喂喂。」


    被掛斷了!真是的,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麽。


    總之,聽到她說得這麽吊人胃口,不可能聽聽就算了。我依照約定在黃昏時分來到x山。早上池上老師沒有清楚指定集合地點,所以我隻能隨意踏入雜木林中。我從離昨晚殺人未遂事件最近的入口走進森林中。為什麽老師要特別指定這麽危險的那段時間——


    「霧之峰。」


    「哇啊。」草叢中忽然有人叫我,我往旁邊一跳。抬頭一看,一位穿黑色長袖襯衫配黑褲子、黑帽子,總之穿得全身烏漆抹黑的詭異女性站在那裏。「什、什麽嘛,是池上老師啊,我還以為是誰……」


    「嚇到你了嗎?」老師像個時尚模特兒般,在我麵前轉一圈。「也難怪你會嚇一跳,因為你平常隻看過我穿白衣。」


    「不……」我才不是因為你今天的打扮嚇到,而是被你出場的方式嚇到啦,老師。「別說這個了,你在做什麽?在這種地方?」


    「埋伏啊,穿黑色衣服就是為了這個。快點,你也趕快躲起來,別讓別人看見。」


    老師話說完,半強硬地把我的身體拉進草叢中。的確,躲在這個死角後,走在樹林裏的人大概看不到我們。相反地,我們從這裏可以清楚看見樹林中的狀況。不過,那也必須趁現在僅剩一點的微薄光亮消失以前。大概再過三十分鍾,這裏應該會完全被夜晚的黑暗包圍。


    「在這種狀況下,我們到底在埋伏什麽?」


    「你看,那棵樹。」老師手指著草叢正對麵的那棵樹。


    是棵枝葉茂美的麻櫟樹。這棵樹長得不高,但綠葉茂盛,不過看起來並不怎麽奇特。埋伏這個樹實在是很沒有意思的行動。


    「哎呀,你先不要抱怨,等著看吧,一定有事情會發生。」


    池上老師看起來信心十足,可是——


    終於,夕陽餘暉完全消失,換成黑暗支配雜木林,連街燈也無法照射進來,一片闐黑。偶爾吹來的風搖晃著樹梢,引著樹林沙沙作響。


    我和池上老師一動也不動地躲在草叢後麵,注視著前麵的麻櫟樹。可是,什麽事也沒發生。感覺不會發生任何事。我們兩人在詭異的寂靜之中,身子靠在一起,一句話也沒說。仿佛在空屋窗邊摒住氣息的福爾摩斯大師,以及華生醫生。耐不住沉默的我正打算開口,就在那時,


    「來了。」池上老師小聲地說,聲音帶有緊張感。「你看,在那邊。」


    我匆忙地看左看右。看到了!遠處的黑暗之中漂浮著一個小白點。一定是手電筒的亮光。可是現在社會這麽亂,怎麽可能有人會在半夜拿著手電筒到雜木林散步。到底是誰?


    凝神一看,因為距離還有些遠,隻能看出一道小小的人影。人影在雜木林中走z字形,忽然,他停下腳步。同時,炫目的白色光點在黑暗中消失。那個人影把手電筒關掉了。在黑暗中散步,即使是一點點光亮都顯珍貴,為什麽他要特地把電源切掉?正當我覺得奇怪時,眼前再度出現白色光亮。那個人影又打開手電筒,然後,再度往前走。沒多久,光亮又消失。點亮。接著,那個人影又往前走。如此不斷重複,那個人影的方向逐漸朝著我們的靠近。光亮又消失。幾秒鍾後,又點亮。下一個瞬間,那個人影似乎發現到什麽,筆直地朝著一棵樹跑去。那棵樹就是我們一直看守著的麻櫟樹。


    人影站在麻櫟樹粗壯的樹幹前,接著——他居然雙手雙腳抱著那棵樹。人影獨自在黑暗之中開始爬起樹來。


    我看傻眼了,而旁邊的池上老師早已采取行動。她安靜無聲地衝


    出草叢,筆直地朝著麻櫟樹突進。她右手握著似乎是武器的東西,一個奇妙的三角形物體。女老師在麻櫟樹前停下腳步,雙腳用力踏在地麵上,抬頭挺胸地站著,左手插腰,右手將三角形的武器架在臉前擺好姿勢之後,隨即調到最大音量,聲音回蕩在x山之中。


    「喂,就是你!在那裏做什麽,嗶嗶嗶——別想逃——嗡嗡嗡。」


    因為調到最大音量,所以破音了。沒錯,她準備的武器就是上體育課時,大家都看過的的大聲公喇叭。


    老師,你就不能準備一點像樣的武器嗎?正當我這麽想時,眼前忽然發生預料之外的事。爬樹爬到一半的人影站立在樹枝上,隨即朝著正下方的池上老師做飛身撲擊!老師向後翻滾,他的舍身攻擊撲了個空。不巧,迅速起身的人影往我這邊跑過來。


    「他跑過去了,霧之峰!」四肢著地的老師叫我。「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什麽嘛,臨時被托付這個任務很困擾耶——好!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既然他用舍身攻擊,那我也用舍身攻擊。我的身子躍出草叢,對著跑過來的人影從側麵給他一記衝刺盾擊。這下似乎出乎對手的預料,人影被撞飛得老遠,剛好一頭撞上旁邊的殘株,叫出一記悶聲後昏厥過去。


    「幹得好,霧之峰。」


    遲些趕過來的老師對我發出讚歎。我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到底怎麽一回事?他是誰啊?」


    「我也不知道是誰,總之是凶手沒錯。喂,讓我們看你的臉。」老師撿起掉落在人影身旁的手電筒,照著那個人的臉。「喔,原來是他!」


    在燈光中浮現出的臉,是被害者西原恭子的丈夫,西原繁之。


    「為什麽是他?」我望著老師要求解答。這時,我在雜木林中看到一道微薄的綠光,大吃一驚。「老、老師,那個是?」


    池上老師對於我指的方向隻輕輕瞟了一眼。


    「喔,那個啊,靠近一點看吧。」


    我丟下昏厥的凶手不管,跑向綠色的光芒。那個物體剛好落在之前我們看守的麻櫟樹下。那個物體呈等邊三角形,好像在哪看過。


    「是紙鳶。」應該說是風箏才對,西洋式的風箏。會在黑暗之中發光,是因為它上麵塗滿了夜光顏料。我兩手拾起發光的西洋風箏,拿給老師看。「這到底是什麽?」


    黑暗中傳來輕描淡寫的聲音。


    「是ufo,剛才在手創館買來的。」


    四


    受到我攻擊昏厥過去的西原繁之被送去醫院,據說他恢複意識後立刻自首。這次的事件總算是解決了。可是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隔天,國分寺的夜空再度出現ufo。怪異的綠色光點,以不規則的移動方式飛舞在暗空中。的確,那個樣子就和看流星雨那晚的光景相同。


    「ufo的,真麵目出現,塗滿夜光顏料的西洋式風箏——字也超出太多了吧。」(注:霧之峰欲即興創作俳句,格律應為五字,七字,五字,共三句。)我一邊推敲句子,一邊看著一旁的白衣女老師。「對了,池上老師,你還蠻會操控風箏的嘛。真不虧是昭和之女。」


    「說話不要帶刺,霧之峰。」老師銳利地瞪了我一眼。「你以為我喜歡在晚上放風箏啊。我是為了對你說明事件,才特地重現當天晚上的狀況。」


    時間是一片闐黑的半夜。地點在鯉之窪學園的運動場。池上老師正在放風箏。左手緊握著纏著風箏線的卷線器,右手靈巧地操控風箏線。風箏搖晃飛舞,出乎意料飛得又高又遠。


    「那個,老師,差不多該說明事件了吧——」


    「嗯,再等一下,再讓我玩一下。長大之後很少有機會玩到。」


    老師臉上浮現喜悅的表情,開心地拉扯著風箏線。哼哼哼——還哼起歌來,看起來真的非常高興。看來老師真的很喜歡放風箏。「老師!差不多該說明事件了。」


    「嗯——喔喔,知道了知道了。」老師總算表情認真起來,右手操控風箏線,話題轉到事件發生那晚。「那原本應該是半開玩笑的惡作劇吧。在預定降下流星雨的夜晚。就算平常不看天空的人,那天晚上應該也會抬頭看天空吧。這時有某個人偷偷地放塗上夜光顏料的風箏,會發生什麽事?應該有很多人會看到夜空中出現發出怪異光芒的物體。接著,隔天早上ufo的流言就會傳遍國分寺的大街小巷……」


    「不會傳遍,不會啦,老師。」


    「可是,ufo狂熱者確實存在於每個城市之中。其中或許有些人看到夜空中的謎樣物體後,會大大騷動起來,以為是ufo來襲,沒錯吧。」


    「或許吧……那確實有可能。」不管怎麽說,我眼前就確實有一名存在。「也就是說,那天晚上,有人為了引起ufo的流言,放風箏惡作劇。那就是西原繁之。」


    「沒錯,一直以來,除了有一批相信ufo存在的善良狂熱者之外,還有一批為數不少的人為了好玩,而造假ufo的存在。西原繁之就是屬於後者。」


    所以,池上老師屬於前者是吧。


    「可是,他放風箏和恭子差點被殺害的事件之間,有什麽關連嗎?還有,腳印的問題也還沒解決,你能解釋清楚嗎?」


    「當然可以,可是,與其用嘴巴說明,倒不如實際做一次給你看比較快——欸,霧之峰,現在換你拿著這個。」


    老師將風箏線和纏繞風箏線的卷線器遞給我。從沒放過風箏的我迷迷糊糊地接下來。手一拿住風箏線立刻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身體差點站不住。如果雙腳沒站穩,身體好像會被整個被拉走的感覺。這時,我感覺到那條線不是普通的風箏線。


    「這個,是釣魚線吧。所以是用蠶絲線?」


    「沒錯,蠶絲線的強度高,不易斷,所以比起一般的風箏線更適合拿來用在風箏上。其實以前的人還蠻常用釣魚線來放風箏。西原繁之就是其中一人。現在,放風箏的你飾演那晚西原繁之的角色。」


    「什麽?」


    「這時,他的妻子恭子走過來。」這個角色大概是由老師飾演。「我們無從得知此時的恭子和繁之交談些什麽。嗯,大概可以想象對話一定很激烈。自己的丈夫沉浸在無聊的惡作劇裏。『有時間做這種事不如去多賺一點錢。』恭子應該會說類似的話。『沒用的家夥』啦,『沒用的老公』之類的——」


    萬年組長,飯桶,你真是差勁——池上老師不斷列舉出妻子侮辱丈夫的言詞。我隻能傻在一旁看她表演。


    「不斷遭受妻子的辱罵後,終於你再也忍不住了。這時,你手上拿著什麽?對,一條線,強韌不易斷的蠶絲線。然後你幾乎氣昏了頭,拿起蠶絲線襲擊妻子恭子。你用蠶絲線勒住恭子的脖子。——來吧!」


    「什麽!你說來吧是指——」我握著蠶絲線啞口無言。「要我做一樣的事是嗎?」


    「當然啊,你是西原繁之耶。快,照著做。你在磨蹭什麽啊,不要客氣。你這個『少根筋的老公』『沒用的小白臉』『廢人』『迷糊蛋』『笨蛋』『癡呆』『膽小鬼』『死小孩』——」


    「呃,就算你罵得這麽起勁……」我是不在乎啦,不過罵人的話好像愈來愈針對我個人耶?但也沒什麽好生氣的。


    「啊啊,算了!你這家夥完全不配合嘛。多少認真一點嘛。這樣子沒辦法演出不可能犯罪的實況啦。唉呦,算了,放棄,放棄!」老師一副不想再說下去似的揮揮手轉過身,以穿著白衣的背部背對著我。「


    唉,真是的,虧你還是偵探社副社長,霧之峰涼。取這種跟冷氣機一樣的名字——」


    「!」瞬間我的理智沸騰。雙手用力扯緊蠶絲線,朝著老師的脖子飛撲過去。「誰是冷氣機啊,誰!我才不是家電產品——!」


    「咕嗚!」


    池上老師像是麻糬卡在喉嚨似的叫不出聲。當我回過神來,她的細頸已經被蠶絲線勒了一圈。啊——怎麽會這樣!清醒後的我呼喊:「老、老師!」


    沒想到老師轉過頭來,露出苦笑,立起大拇指表示「幹得好!」我這才鬆了口氣。這時,一陣風穿過運動場。天空的風箏乘著風就要飛得更高更遠。順著這個動向,纏在老師脖子上的蠶絲線將她的脖子纏得更緊了。「咕嗚!」


    下一瞬間,我佇立不動,在我麵前,老師搖搖晃晃地開始在運動場上跑起來。


    她並非照著自己的意思跑。因為纏在脖子上的蠶絲線被風箏拉著跑,所以她不得不順著風箏跑。如果站住不動繩子會勒緊喉嚨,這也沒辦法。這時候,老師跑多遠,我左手上的卷線器就放長多少。


    「沒、沒事吧,老師。」我叫老師的同時,忽然了解一件事。


    老師在平整的地麵上一邊跑,一邊留下新的腳印。那些腳印就像表現她的痛苦般,亂七八糟。步伐不定,腳尖的方向也雜亂無章。這種仿佛喝醉酒的踉艙不規則腳印,就像事件現場所留下的腳印一樣。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麽回事。」


    被害者自己走到田中央,然後在那裏被凶手勒住脖子——這個事件可以這樣解釋。被害者在田外、停車場的柏油路上被勒住脖子,之後,風箏乘著風,其力量將被害者拉到田中央。所以她不得不跟著跑。


    「我知道了。老師!恭子小姐也是像這樣留下腳印!」


    但老師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突然倒在離我五公尺遠的地麵上。對對,恭子小姐一定也是像這樣用盡力氣。池上老師的演技真是逼真。


    「謎題已經解開了,老師!」


    我正滿心歡喜打算衝過去時,忽然想到一個疑問阻止的我的行動。


    現在,連著飄在空中的風箏的蠶絲線,纏著倒在地上的池上老師脖子一圈,然後離五公尺遠左右,那條線又連著我手上拿著的卷線器。事件發生後,現場狀況大抵也是如此。這樣一來,凶手西原繁之應該無法去除纏住被害者脖子上的蠶絲線才對。當然,他可以跑向被害者直接解開蠶絲線,這樣簡單多了。可是,這個方法會在地麵留下腳印。可見西原繁之並沒有這樣做。那該怎麽做呢?「對了,隻要將我手上的蠶絲線剪斷——呃,剪刀在哪裏。」


    我翻攪著書包,取出一把小剪刀,趕緊用剪刀剪斷手上的蠶絲線。這一瞬間,飛舞在夜空的西洋式風箏變成「斷了線的風箏」。獲得自由的風箏一鼓作氣地開始上升。蠶絲線也跟著風箏一起被拉到天空中。沒多久纏在池上老師脖子上一圈的蠶絲線也飛到天空中了。凶手就是這麽做讓風箏和蠶絲線消失在天空中。


    「所以被害者的脖子上才會留下像是被鐵線勒過的痕跡啊。」


    這次謎題真的解開了。當然,這一切得歸功於池上老師賣力逼真的演技。


    「老師!」我追著淩亂的腳印,跑到倒在地麵上的女老師身邊。「謝謝你。多虧你,謎題完全解開了,可以不用再演了,老師——老師!?咦,老師,難、難道!」我抱著不好的預感,用手指搭在她的右手腕上。「什麽,沒有脈搏——死掉了!」


    天啊,我做了什麽事!縱使池上老師把我當作空調設備,我也不能用蠶絲線殺死她啊!太可怕了,我是個可怕的人。


    這一瞬間,應該已經死掉的池上老師身體抖動一下,全身像痙攣一樣抽動起來。


    「哇!我沒死。」這個畫麵好像有看過。和西原恭子一模一樣。「原來如此,我知道了。光是蠶絲線和風箏的力量還不夠殺死人。所以恭子小姐和池上老師都隻是昏了過去,弄不死人——嗚嗚!」


    我忽然被掐住喉嚨,發不出聲音。「老師,你、你幹嘛!」


    「拜托你脈搏也量得準一點好嗎?」池上老師殺紅了眼,兩手更用力地鎖緊我的喉嚨。


    「而且,說什麽『弄不死人』!我差點因為你而死掉啊!」


    「什麽話,話說回來,是老師叫我這麽做的嘛。」


    「是這樣講沒錯,可是你下手時確實有殺人的意圖。」


    「都是老師的錯,沒有預想到會有危險。」


    「吵死了,空調女!」


    「我才不是空調!」


    好一段時間,我和池上老師一邊互相掐著對方的脖子,一邊推卸責任。老師重啟事件的說明是在十五分鍾後(也就是說,我們推卸責任推了十五分鍾……)。


    「怪異的現場狀況,還有在當晚發現的綠色飛行物體。我冷靜地判斷這些現象後,立刻看穿事件的真相。ufo的真麵目就是塗了夜光顏料的風箏。沒有腳印的殺人未遂事件並非外星人創造的奇跡,而是單純由ufo捏造事件所引起的糾紛。當然連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誰。可是有一個方法可以找出凶手。就是塗了夜光顏料的風箏。凶手一定很在意消失在空中的風箏的行蹤。最好能夠秘密回收。因為在這起事件中,風箏相當於凶器。所以我在嫌犯麵前演了一場戲——告訴他們有發出綠色光芒的謎樣物體墜落在x山。」


    「原來如此。凶手聽到這個,一定很想確定是真是假,來到x山。相反地,如果是凶手以外的人,會認為老師隻是個『沉迷於ufo的可憐女老師』,而不去理會。是這樣吧。」


    「是喔,原來你是這麽想的,覺得我隻是個——」沉迷於ufo的可憐女老師向我投射怨恨的視線。「嗯,算了。總之凶手聽到我的發言後,一定會來到x山。為的就是回收掉落到地麵的風箏。再來,就是晚上這個時刻了。想在雜木林中找出塗上夜光顏料的風箏,晚上最適合,大老遠就容易發現。因為它會在黑暗中發光。所以我才臨時犧牲你們的課,跑去手創館買東西。」


    不過我覺得老師犧牲上課時間好像不太好。


    「總之,你就是去買風箏和夜光顏料對吧。」


    「沒錯,也就是吸引凶手的誘餌。我將買來的風箏塗上夜光顏料,將它卡在雜木林中比較顯眼的樹的樹枝上,接下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凶手在落日後現身,一切如我所料。」


    「話說回來,這還真是一場忙亂的追捕劇。而且我說啊,你那個大聲公。你以為用那個叫他,凶手就會乖乖就範嗎?」


    「我還真的是這麽想耶。」老師麵色不改地用中指推了推鏡架。「因為你想想嘛,這個事件隻不過是因為用風箏惡作劇所引起的紛爭。放風箏一般都是小孩子玩的遊戲。所以我一開始以為出現在x山的凶手,百分之九十九是恭子最小的弟弟,大輔。」


    「喔,那個讀小學的男生。」帶著紅襪隊棒球帽的少年。「所以你才用大聲公,像對著不認真的學生怒吼一樣。果然是當老師的。」


    「沒錯。不過當我發現從樹上跳下來的不是小孩子時,還真的緊張了起來……好險有你在,幫我一個大忙,你真是不可或缺的優秀助手。」


    「什麽『不可或缺』!」隨便把人家當成助手很困擾耶。「萬一對方拿著刀衝過來,現在不知道會是什麽狀況——」


    「哎呀,沒關係啦,反正事件解決了,最後都沒有人死掉。」


    難不成你希望有人死掉嗎,老師?


    無言以對的我歎了口氣,百感交集地盯著這名在整個事件中把我耍得團團轉的白衣地球科學老師。雖然她做的事情有些亂來,但比誰都早看穿事情真相的也是這個人。而且,她表麵上看似亂來的行動,事後一項項聽來,都有她的根據。搞不好,她是一位名偵探。


    「總之聽你說完,我放心了不少。其實我一開始還真以為老師相信凶手是外星人呢。」


    「哼哼,笨蛋,我才不信那種東西。我隻在現場看一眼,就識破這些設置是故意讓人以為是外星人做的,是捏造出來的不可能犯罪。」


    「真的嗎!一眼就看出來,是這樣嗎?真的假的,為什麽?」


    這位白衣名偵探到底在犯罪現場看到什麽關鍵的線索呢?這時,老師光明正大抬頭挺胸地開口:「因為——」


    「因、因為……」


    我緊張地等著答案。老師將手指搭在金屬框眼鏡上,像是發表學術演說般,表情認真地說:


    「因為,外星人不是我們地球人的敵人。外星人來到地球是為了和地球人締結友好關係。所以他們絕不會做出殺害地球人的事。聽好了,霧之峰,外星人他們啊——」


    唉,真是夠了,老師。之後的話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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