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咦,好奇怪喔。」同班同學高林奈緒子——簡稱小奈緒的她停下腳步。「體育倉庫的窗戶怎麽會冒煙出來……該不會是……火災!?」


    「怎麽可能,一定是不良學生在抽煙啦。」我將臉湊近體育器材室微開的門口,一邊說:「一直以來,不良學生的抽煙場所,就屬體育館後麵和體育器材室最熱門嘛。」


    那是發生在第六堂遊泳課結束後的事。正好是我們在女子更衣室換回短袖襯衫和迷你裙,回到教室途中的時候。


    鯉之窪學園的女子更衣室和體育器材室等都位於一棟古老的建築,那是在遊泳池旁邊,操場的角落。為了不造成誤會,我話先說在前頭,女子更衣室是女生換衣服的地方,換句話說,我是女生。霧之峰涼,十六歲,我的頭銜是偵探社副社長,閉月羞花的本格派女高中生。


    順帶一提,所謂的偵探社,說來話長,在此割愛。但就如同棒球社會做什麽,英語會話社又會做什麽?以此類推,就不難理解偵探社的真麵目,至少,不會是督促不良學生不要抽煙的團體。即使如此——


    「也不一定是不良學生在抽煙,搞不好是火災。」


    被身為班長的小奈緒這麽一說,我也多少擔心起來。沒辦法,去確認一下好了。決定想法後,我打開體育器材室的大門。


    「不好意思,有人在裏麵嗎?」


    我一邊漠不關心地叫著,一邊走進去。倉庫中積滿灰塵,光線昏暗。裏麵可以看到平常熟悉的跳箱和軟墊,平衡木和跨欄等道具。還有裝著籃球和排球,網球等球類的籃子,畫白線的石灰袋等。裏麵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隻是一個普通的體育器材室。沒有火災,也沒有在抽煙的不良學生。


    「——真奇怪,那剛才的煙是什麽?」


    「是你多心了吧——咦,掃把沒收好。」


    小奈緒拿起靠在牆壁的掃把,「幫他們整理一下好了。」說完拿到倉庫的角落。那裏有個生鏽的櫃子。是放打掃用具的地方。小奈緒無意間打開門的瞬間,悲劇發生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打掃用具的櫃子中有一個人。仿佛在棺材裏麵看到幽靈般,小奈緒放聲大叫,站在原地不動。櫃子裏的怪人——我們姑且叫他「櫃子裏的太郎君」——那家夥想讓小奈緒安靜下來,將手伸到她嘴邊。


    「危險!小奈緒,讓開!」


    大叫後,我立刻拿起最近的籃球,朝著「櫃子裏的太郎君」連丟五六顆。一球打到臉,另一球打到要害,「櫃子裏的太郎君」雙腳夾緊,從櫃子裏滾出來。小奈緒趁機拿起竹掃把死命地一陣亂打,「櫃子裏的太郎君」完全喪失鬥誌。應該說,感覺上「櫃子裏的太郎君」一開始就失去鬥誌,任由我們這邊窮追猛打,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人到底是誰——「啊!這不是荒木田嗎?隔壁班的。」


    「什麽,荒木田聰史!?」小奈緒揮舞的竹掃把剛好在他頭上停止。「什麽嘛,太好了,果然是不良學生。」


    小奈緒最後輕輕地把掃把往他側腹一丟。男生嗚地發出呻吟,抬起頭。荒木田聰史是我們這個年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名的不良學生。


    「喂,你們這些家夥,到底想幹嘛啊,把人當成落水狗一樣打。」


    荒木田搖搖晃晃起身想威嚇大家,可是大概是胯下太痛了,最後隻能跪著不動,一點魄力都沒有。


    「對不起,我還以為是變態。」小奈緒道歉的語氣不太像是道歉。


    「唉呦,我根本沒想到荒木田會躲在打掃用具櫃裏麵嘛,你說對吧,涼。」


    「對呀,欸,荒木田,你為什麽要躲在這種地方?那裏麵放打掃用具的地方喔。」


    「我知道啦!」荒木田駁斥道。「我察覺入口處有人進來,還以為是老頭來了,所以才躲起來啦!」


    「嗯,所以你怕被老頭——不,老師看到就不妙了,所以才躲在那是吧。」我正麵盯著荒木田的臉追問:「該不會,你偷抽煙——」


    「我才沒抽煙咧,我怎麽可能抽煙。」


    荒木田聰史,一個不會說謊的家夥。看在他純粹地笨到無可救藥的地步的份上,這次就放過他吧?剛這麽想完,我後麵忽然傳來一陣敲鑼般的嗓門大叫:


    「我聽到你們說話啦,喂,荒木田!你這家夥有抽煙對吧。在校內抽煙的話,以停學處分!」


    回頭一看,站在那裏的是一個穿運動服的中年男子。他就是即使在粗獷的體育老師中仍獲得武鬥派這個異名的柴田幸三老師。他應該是發現體育器材室不太對勁,所以才趕過來。


    這下事情不妙了,我咂了咂舌頭。本來想私下了結這樁事,看來不可能了。一旦被平時熱心指導學生的柴田老師看到,荒木田已不可能逃得掉,他被停學處分定了。


    「開、開什麽玩笑啊。」荒木田怒氣衝衝,猛烈逼近老師。「你有證據嗎?證據!我在這邊抽煙的鐵證,您、有、嗎!」


    有此一說,沒有比不良學生使用敬語更能激怒老師的事了。實際上,荒木田的敬語果然效果滿點,用來激怒武鬥派體育老師綽綽有餘。


    「你那什麽態度啊!好,既然你敢這麽說,我要檢查你身上的東西,把口袋中的東西拿出來——隻有這些?沒有藏其他東西吧,你敢藏就試試看。」


    柴田老師檢查荒木君的口袋,毫不留情地翻弄著他厚重的製服。結果檢查身上東西的作業完全撲了個空。也難怪啦,如果荒木田把香煙藏在口袋的話,就沒必要特地去挑撥老師。這事在預料之中。


    「既然不在你身上,那一定藏在器材室的某處。我隻要找出你的香煙和打火機,就是鐵證,沒錯吧。」


    荒木田臉上一瞬間出現動搖的神色。但他立刻像要蓋過這份情緒似的高傲地抬起下顎。


    「好啊,要搜給你搜。」


    「我當然會搜,順便問一下,你的香煙是什麽牌子。」


    「七星,打火機是zippo。是金本擊出兩千支安打的紀念款zippo。」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要搜出來!」


    喂,老師,不管你要不要搜,荒木田不是已經先自己承認了嗎?我和小奈緒互相訝異地看著對方。可是,柴田老師還是打算找出證物的樣子,馬上把頭探進打掃用具的櫃子。


    「喂,別光站著看啊,你們也一起找找!」


    「什麽?我們也要找?」


    無妄之災。這種情況下不太適合違抗老師的命令。雖說如此,如果真的太認真幫忙一定會惹不良學生不高興。沒辦法,我和小奈緒姑且敷衍地照著老師的話去做,翻翻東西,將裝著球的籃子移開等,進行著毫不認真的搜索活動。不知是否因為這樣的關係,香煙和打火機都沒被找出來。剛開始充滿自信的柴田老師,臉色也開始著急起來。


    「可惡,到底藏到哪裏去了?一定有,不可能找不到啊。——喂,霧之峰,你去搜那個跳箱。」


    柴田老師手指著器材室最裏麵的地方。裏頭的那麵牆壁隔著女子更衣室和體育器材室。一個老舊跳箱剛好緊緊靠在那麵牆壁上。跳箱前麵放著軟墊和棒球道具等障礙物,很難從器材室裏麵拿出來。其實最近除了體育祭等特別的活動之外,本來就很少用那個跳箱。


    「那個我已經檢查好幾次了啦。」我一邊說著,一邊將跳箱最上層抬起來,看看裏麵。雖然我嘴上說檢查好幾次,其實是第一次檢查。跳箱底部隻看得到地板,並沒有


    特別奇怪之處。「什麽都沒有!」


    我失望地抬起頭,看到小奈緒不開心地開口道:


    「老師,找成這樣差不多夠了吧。難道你要為了區區一包煙,就把整間器材室都翻過來找嗎?」


    區區一包煙,以小奈緒來說,這口氣算大膽了。可是,事實本是如此。這樣找下去沒完沒了。柴田老師應該也知道才是。老師露出悔恨的表情,最終也隻能聽從小奈緒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願認輸,柴田老師虛張聲勢般抬起下巴,撂下話:


    「嘖,沒辦法,今天先放過你!下次要你好看!覺悟吧!」


    到底誰才是不良學生啊?


    二


    回到教室,當我和小奈緒還沒回來時,輔導課已經結束了。我們跟班導說明事情經過,獲得諒解,終於我們也放學了。


    兩人並肩走向校門,話題仍舊是體育器材室的事。


    「結果根本沒找到香煙。荒木田到底藏在哪裏?」


    「對啊,他這種人藏東西的方式應該不會太複雜才對。」


    「嗯,雖然體育器材室很小,可是有很多地方可以藏。」


    「對啊,就算頭腦笨得很,隻要稍微下點功夫就能不被發現。」


    小奈緒對荒木田還真不留情啊。我才剛這麽想,就在快接近校門時,她的腳步停了下來。怎麽了?我看著她的側臉。


    「糟了。」小奈緒手指著左側門柱。「是荒木田。他埋伏在那裏。一定是因為剛才的事情。怎麽辦?」


    仔細一看,的確,荒木田一個人躲在門柱後麵。但他隻是站在那裏,很難判斷是不是為了埋伏我們。


    「不要在意,我們又沒做錯什麽,走吧。」


    我大步向前試著從正麵突破。小奈緒畏畏縮縮地跟在我後麵。然後,應該說預料中事嗎?就在我正要穿過門柱旁邊時,荒木田大聲地叫住我:「嘿,等一下。」


    嘿,等一下——是怎麽樣?你以為你是拿著吉他的小林旭嗎?荒木田對著在心中念念有詞的我接著說下去:「我們好好聊一下吧。」


    小奈緒逞強似的大聲道:


    「你、你想對我們做什麽……你沒理由怪我們吧……放、放我回去。」


    「嗯,什麽啊,高林在這裏啊。」荒木田仿佛是第一次確認小奈緒的存在般看著她。「喔,你隨便啦,快點回去,我有事找霧之峰聊聊。」


    「你說什麽——真、真的嗎?」小奈緒轉頭看我,「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給涼了,你的話絕對沒問題,一定有辦法的,拿出自信來。那麽我就先告辭了!」


    「欸,等一下啦,小奈緒……」


    我名字還沒叫完,高林奈緒子這個渾蛋已經一溜煙地從我眼前消失了。


    可惡,女生的友情還真不值!落單的我臉色不安地看著壞男生的側臉。荒木田沒有看我,低聲說了一句:


    「我要跟你說聲謝謝。」


    謝謝?難道是要跟我算帳?(注:霧之峰將荒木田的「禮」(道謝)理解成「禮參り(算帳)。)該不會要用拳頭製裁我吧。可是,為什麽隻有我?我簷心地看著壞男生的側臉。沒想到他接下來問我一個意外的問題:


    「你喜歡什麽?」


    我喜歡廣島鯉魚隊,討厭巨人隊,阪神隊是最近開始討厭的。不,荒木田大概不是問我喜歡的職棒球隊。他應該是問我喜歡吃什麽東西吧。為什麽他想知道這個,我完全無法理解,總之我老實地告訴他自己最喜歡吃的食物:「——培根。」


    「培、培根!?我以為你會說聖代還是可麗餅什麽的。培根啊?培根是好吃啦。可惡,忽然出了個難題,等我一下。培根培根……呃,快點想,快想出來啊,荒木田聰史!」


    欸,荒木田,不用想得那麽認真啦。我也很喜歡吃聖代和可麗餅啊。我正打算這麽說,他忽然像是發現什麽似的豎起大拇指。


    「好,培根是嗎,我知道了。跟我來。」


    沒多久,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店『龍血樹』一角,我和荒木田麵對麵坐在的小包廂中。在我麵前的,是剛步入老年的老板帶著熱情和執著,豪放堆疊出來的究極逸品。


    從上麵數來是,麵包、生菜、培根、生菜、番茄、麵包、生菜、番茄、培根培根、生菜生菜生棻、培根培根培根……


    「好厲害!簡直就像培根和生菜的千層派嘛——」


    我看著老板特製的培根生菜漢堡,歡聲讚歎。


    「別說這些廢話了,趕快吃吧。」荒木田啜了一口眼前的咖啡。


    「真的可以嗎!?哇!可是要怎麽吃啊?你看,它大概有我的臉這麽大喔。我要開動了!」我把嘴巴張到整個臉那麽大,然後一口咬下眼前的誘餌。「嗚姆嗚姆——口速,方木舔,為什麽你要七我呢?」


    「吃完再說話啦!或者說完再吃!嘴巴都是東西時不要說話啦!不過,那個東西一般都是用刀叉吃的!」


    喔,原來是這樣。我吞下口中的食物,喝口冰咖啡滋潤一下喉嚨,重新說一次剛才的話:「可是,荒木田,為什麽要請我呢?」


    該不會是……愛的告白吧。如果是這樣,很抱歉,我喜歡培根勝過你喔。——我才剛這麽想,他忽然意外地說出完全不同的回答。


    「為什麽要請你,呃……就是剛才那件事情……」


    「剛才那件事?你是說體育器材室的事!?對了,荒木田你果然有偷抽煙。你還真會藏耶,被老師看到的話可是停學處分喔。沒被找到真是太好了。」


    「不,也不是我很會藏,剛好看到那邊有……總之,該怎麽說呢,受人恩惠就要報答,這是人之常情……事後被罵的話也很麻煩……先別說這個了,快吃快吃。」


    他說話斷斷續續的,聽著聽著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不過大概知道他是在說體育器材室的事件。可是,什麽叫做受人恩惠就要報答這是人之常情!?我稍作停頓,再次大口咬下巨大漢堡,配了一口冰咖啡,然後歪著頭。


    「荒木田,你到底在說什麽!?我沒有做什麽值得你請客的事啊……隻是照平常一樣做而已……」


    「是、是嗎?喔,這樣就好。」從剛才一直表情僵硬的他忽然鬆懈起來,變得開朗。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我就放心了。霧之峰,你這家夥還真有男生的義氣,我喜歡。」


    說什麽蠢話,這麽可愛的女生有什麽男生義氣?而且,被你喜歡我也很困擾。


    「哈哈,原來霧之峰是這麽明事理的人啊。」


    是嗎?荒木田,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為什麽咧?


    荒木田一副談話到此為止的樣子,深深吐口氣。「好了,快吃快吃。」像是勸進旅人吃壽司的森之石鬆(注:幕末時期的俠客)一般,催促我吃巨大漢堡。


    我還有很多事想問他,此時我的手機來電答鈴響了。


    是高林奈緒子打來。我離席,走進店裏麵的洗手間接電話。我心想:也該對丟下我一個人落跑的薄情友人抱怨幾句才是,接起手機,「涼——,救命啊——」忽然傳來她的哭泣聲。「情況危急啊——我現在回不去!」


    「發、發生什麽事了!」


    「就是那個,我離開你之後,走到車站前的家庭餐廳吃飯,然後點了很多東西,付錢的時候翻開皮包才發現,裏麵隻剩下三百七十塊。你懂我意思嗎!?好像我吃飯不帶錢一樣,根本就是吃霸王餐嘛


    ——」


    「喔。」完全,不是什麽大事。「那你就跟店員說明情況,晚點拿錢回來給他不就——」


    「我不要!我絕對不要!我才不會做這麽丟臉的事!與其做這種事,倒不如默默逃出去吃霸王餐——」


    「不行啦,小奈緒,你先不要急!我知道了,我拿錢過去給你,你再點個飲料什麽的撐一下。那我要帶多少去?」


    「大概兩千圓,涼,你有帶那麽多嗎?」


    「嗯,我有我有,不要擔心。」不過,在漢堡排一個三百九十九圓的家庭餐廳吃飯,到底要點多少東西才會到兩千圓?不能因為便宜就吃那麽多啊,小奈緒。我拿她沒轍地搖搖頭。「好啦,我盡快趕過去。」「嗯,我等你,快點來喲。我相信你,是涼的話一定會來,一定會來——」


    好啦好啦,待會見。我嫌麻煩似的點頭,強製結束通話。


    回到座位上,荒木田一副無聊的模樣坐在椅子上伸懶腰。我很快地將盤子上剩下的培根生菜漢堡掃進胃袋,順便說明事情的概況。


    「不好意思,我和朋友有約。吃完這個我就要走了。」


    「喔,這樣啊,嗯,我無所謂。」


    荒木田真的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難得有機會和可愛的女生一起共度時光,卻一下子就結束了,至少要表現出可惜的樣子才是男生該有的禮貌吧。我是這麽想,但似乎無法期待他這麽做。


    結果,荒木田並沒有製裁我,也沒有對我愛的告白,隻是請我吃巨大漢堡而已。對高中生來說絕非小錢的帳單一千三百三十圓,全由他一個人付。走出店門外,他隻丟下一句「拜啦」便一個人離開。不太懂怎麽回事,但給我的感覺是他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


    落單的我總覺得好像被欺騙了。


    三


    我的腦中充滿問號。可是現在當務之急是去拯救朋友。我馬上往車站的家庭餐廳的方向走去。此時,


    「等一下,霧之峰同學。」


    背後有人喊我。嬌媚且清脆的聲音,好像在哪聽過。是誰啊,我一回頭差點大叫出聲。鯉之窪學園藝能科三年級,小笠原玲華——本名我記得叫吉田——那身材苗條的本人出現在我麵前。手腳細長配上小臉蛋,那一頭柔順直發仿佛頭上會出現天使光環般美麗,知性的眼睛和柔軟的雙唇,整個就像從熒幕中跑出來的——不,這樣的比喻失真了。事實上,小笠原玲華本來就是在藝術片中演技獲得相當高評價的年輕人氣女演員,是如假包換的熒幕美女。


    這樣的人有事找我?


    我還沒問她時,她先開口說:


    「可以跟你稍微聊一下嗎?」


    這一瞬間,我刻意遺忘我和小奈緒的約定。和小笠原玲華一對一談話的機會太少了。哪個該擺優先順位,想都不必想。


    不久,在學校附近一間大阪燒店「河馬屋」一角,我和小笠原玲華麵對麵坐著。眼前的鐵板,放著一塊由這家店長得像河馬的老婆婆,使出渾身解數所煎出來的奇跡逸品,熱騰騰的廣島風大阪燒。


    由上而下分別是,青海苔、醬料、小麥麵糊、豬五花、雞蛋、高麗菜高麗菜高麗棻高麗菜、高麗棻、高麗菜……


    「好棒!簡直就像高麗菜的squat call~~~」


    「雖然聽不懂你說什麽,不過你喜歡就好。」人氣女優坐在我對麵,行止如儀地啜了一口柳橙汁。「如果有加培根的大阪燒就更好了。」


    「那是旁門左道,大阪燒一定得配豬五花,而且我剛才已經吃過培根啦。」


    「我知道,剛才在那家咖啡店吃的大漢堡對吧。我剛才也在同一家店裏。就坐在你們隔壁的位子」


    「咦,真的嗎?我沒發現。」


    一點印象也沒有的我,回想著當時的畫麵。張著大口吃著培根生菜漢堡的我,和就近盯著我們看的小笠原玲華——


    「今天還真奇怪,剛才是不良學生荒木田請我吃漢堡,現在是人氣女優小笠原玲華請我吃大阪燒,大家計劃讓我變胖嗎?」


    「沒有那種事。啊,還是你覺得吃完漢堡又吃大阪燒不好嗎?」


    「不,我完全沒關係,裝漢堡和大阪燒的胃袋不同。」


    「是嗎,你的胃袋還真奇怪,嗬嗬。」


    小笠原玲華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她絕不張口大笑。一定就是這點使她能夠緊緊揪住大叔們的心。


    「總之,我們邊吃邊說吧。」


    小笠原玲華切開麵前的大阪燒叫我快吃。我用小鏟子豪爽地吃,她用筷子高尚地吃。


    「是這樣的,霧之峰同學,我有話要問你。剛才你在咖啡店跟荒木田說話對吧,我就是要問這個。」


    「嗚姆、嗚姆……」


    「那時不小心聽到你們的談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聽,隻是自然聽進去而已。」


    「嗚姆、嗚姆……」


    「然後,我有一點在意……就是荒木田在體育器材室抽煙……差點被發現……」


    「嗚姆、嗚姆……」


    「聽說是因為你的關係,所以才沒被發現。」


    「嗚姆、嗚姆……」


    瞬間,一個當的金屬聲響徹「河馬屋」。等我察覺時,坐在鐵板對麵的小笠原玲華已經用手上的筷子緊緊地夾住我的小鏟子。正被運送到嘴邊的小鏟子被她的力量封印住了。小鏟子上的大阪燒趴搭一聲掉到桌上。


    「霧之峰同學,該適可而止了。」小笠原玲華用著射箭般的銳利眼神看著我,並操著有迫力的低音喃喃道:「多少注意一下別人,把我說的話聽進去不會啊?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業界傳聞年輕一輩的頂尖好手,新一代女主角,小笠原玲華!要是平常的話,我根本沒空和普通科的你在這裏悠閑吃大阪燒,聽懂了嗎!?」


    「好、好啦……別生氣,吉田同學。」


    「這時候別叫我吉田同學!」


    沒想到以知性清純為賣點的小笠原玲華有這麽可怕、激動的一麵,嚇死我了。被她這麽一喝,我的心忽然揪了一下。落差好大。我雙眼濕潤地看著她,在我麵前,她又回複先前冷靜的模樣。


    「懂了吧!?言歸正傳。總之,我想知道你們在體育器材室的詳情。在咖啡店,你們的談話我聽不太懂,其實你和荒木田的對話好像有點雞同鴨講。不是你們的認知有落差,就是兩個人都是笨蛋。在我看來是這樣,對嗎?」


    「……」真不愧是新一代女主角,小笠原玲華,我隻能說你的觀察力真敏銳。「我們的對話確實是雞同鴨講。我不知道原因,但荒木田似乎覺得我有恩於他。請我吃漢堡就是他報恩的方式。可是我沒有並幫過他的印象。反而我還幫老師到處搜他的香煙,甚至覺得就算他恨我也無可厚非。」


    我將體育器材室的事件重新說一次給她聽。從打掃用具櫃中發現荒木田這一幕開始,還有他和柴田老師之間的你來我往。還有老師為了找出證據的奮鬥過程,還有我們必須配合老師找的事。可是,最後香煙和打火機都沒被找出來——


    小笠原玲華閉眼不語地聽著我說。不久,她似乎看穿一切似的,微微張開眼。


    「欸,荒木田會不會這麽想,你發現了他藏起來的香煙。可是,學生是同一國的,所以他以為你故意裝作沒發現他的香煙,沒告訴老師,他也因此逃過一劫。」


    「不可能啦,我根本沒發現什麽香煙。如果找到的話,一定會當場告訴老師


    ,我沒必要包庇隔壁班的不良學生。」


    「大概吧,可是問題不在於你知道的事實,而是荒木田怎麽想。他一定以為藏香煙的地方被霧之峰同學發現了,所以隻請你吃漢堡,除了感謝之外還有封口的意思。」


    原來如此,這麽說來荒木田對小奈緒毫不關心。再加上如果我明明發現荒木田的香煙卻絕口不提,這種行為看在他眼裏應該是充滿男生義氣的行動。這樣我就懂他為什麽說我有男生的義氣了。


    「所以,到底怎麽回事?」


    「事情很簡單。換句話說,霧之峰同學你找到荒木田藏香煙的地方了。所以他才以為事跡隻敗露於你。」


    「所以說,我找的地方差一點就可以發現東西,隻不過我漏看了。」


    「也有這可能。漏看眼前的東西並非不可能。可是我覺得還有另一個可能性。」


    話說完,小笠原玲華從鐵板對麵挨近身子。


    「欸,你找香煙的地方有哪些?說幾個具體的地方來。」


    有哪些地方,被這麽一問,我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裝著球的籃子、層層疊的軟墊縫隙、牆壁的跳箱內部、石灰袋的後麵……


    小笠原玲華聽著我說話,忽然嘴唇微微一動。


    「是嗎,原來是這樣……完全如我所料。」


    四


    「謝謝,你的話很有參考價值,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大阪燒和飲料錢一共一千五百五十元,小笠原玲華拿帳單起身。


    「不行啦,這怎麽好意思。」我也裝個樣子拿出錢包一看,裏麵鏗鈴匡啷地隻剩零錢。我臉紅尷尬地說:「咦,真奇怪。呃,那個,不好意思。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謝謝請客——。」


    「沒關係,別放心上。」小笠原玲華露出溫柔的微笑,付完錢走出店。「我還得去一個地方,先拜拜了。」


    「等、等我一下。」我從後麵叫住她。「你是不是要去體育器材室。是嗎,那我也要一起去。」


    其實我並沒有很明確的想法,隻是直覺待在她身邊比較好。這時,我早已將待在家庭餐廳的小奈緒忘得一幹二淨。


    「可是,就算一起來,也沒有什麽特別有趣的事喔。」


    「不有趣也沒關係,我沒辦法心裏留著疙瘩回家去。」


    「是嗎,我知道了。你應該也有知道的權利。跟我來吧。」


    小笠原玲華甩著長發回身,往學校的路走去。我安靜地跟在後麵。有好多謎題。荒木田到底把香煙藏在體育器材室的哪裏?為什麽我沒有發現呢?但是,最大的謎題在別處。


    小笠原玲華。走在我眼前的這名美少女,為什麽這麽關心荒木田的香煙之謎,這是一個問題。就算她是學生會的風紀委員,也不至於這麽執著地追究整個事件。


    「霧之峰同學,你在想說,為什麽我要這麽執著不良學生抽煙的事是吧。」


    「不——完全不會——我從沒想過這件事——」我打算蒙混過去(根本蒙混不過去)。


    「我不是為了追究學生抽煙才這麽做的。而是我覺得事情更嚴重。比表麵上看到的更嚴重的問題。」


    「更嚴重的問題,是嗎……」


    和大多數的名偵探一樣,小笠原玲華似乎也是一點一點釋放真相的類型。她沒有多說下去,繼續往學校趕路。時間已經傍晚,學校校門還開著。運動場上,棒球社和田徑社正為了水準很低的練習,而流下大量的汗水。體育器材室的入口沒有上鎖。


    我們兩人進到裏麵。跟剛才相比,要說這裏有什麽不一樣的,就是田徑用的跨欄被搬了出去。即使如此,整體上沒有太大變化。我如此告訴她。


    她微微點頭,直走向裏麵的牆壁,就是那片隔著女子更衣室和體育器材室的牆壁。牆壁邊放著一隻老舊的跳箱。她毫不猶豫地走到跳箱旁邊。跳箱有十層,她斜抬起最上層的一段往裏麵看,然後滿意地點點頭。


    「裏麵有什麽嗎?香煙之類的?」


    「沒有,什麽都沒有。」


    嘴上說什麽都沒有的她表情卻很滿意。該不會裏麵有什麽吧!?她對歪著頭的我露出頑皮的笑容:


    「欸,霧之峰同學,假設你是不良學生。身為不良學生的你翹課來到體育器材室抽煙,地點呢,剛好在這跳箱旁邊——款,演一下給我看,你有帶香煙嗎?」


    怎麽可能有帶!


    「那,就用這條手帕代替香煙。聽好了!?你現在是不良學生,不然大姐頭也可以。好好演!學校是什麽東西去吃屎吧!老頭算啥玩意!可以的,你一定演得出來!」


    我演不良學生……大姐頭……學校吃……老頭……


    「好了嗎!?要開始囉——好來,預備,三、二、一!開麥拉!」


    突如其來的叫聲,我做出不良學生常做的姿勢,蹲下兩腳張開,身子靠在跳箱上,擺出抽煙的姿勢。


    「啊啊,真無聊,上課真是累死人了。呼,啊啊,還是翹課抽煙最爽啦——精神百倍——超讚的啦——」


    「……怎麽覺得你印象中的不良學生是八〇年代的?」小笠原玲華導演的表情似乎不太滿意。「算了,荒木田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好,這時候,你發現體育器材室外麵有人。糟了,是老頭!得快把香煙藏起來!要藏在哪呢?眼前有個跳箱。你靈機一動,想藏在那裏。——好,快藏起來。」


    糟了,是老頭。我轉換成荒木田的心情,保持蹲姿看著跳箱。我注意到跳箱上麵有幾個洞。每一層跳箱都有開兩個細長的洞。這是為了搬運跳箱時讓雙手插入持拿的洞,拿來香煙和打火機是再適合不過了。荒木田當時也一定看到這個洞。


    就是這裏了。我緊握當作香煙的手帕往跳箱最下麵,第十層的洞塞進去。這樣可以嗎?我看著小笠原玲華,征求她的意見。她像是目睹完美演技的大師級導演,一語不發地深深點頭。


    我緩緩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塵埃,然後咳了一聲。「這場搞笑劇,演得如何?」


    「這不是搞笑劇。」人氣女優高聲宣言。「這是魔術!」


    小笠原玲華似乎是認真又似乎是開玩笑地說出這句話。


    「這哪裏有魔術?」


    「這裏,在這裏。」她敲了敲跳箱最上層。「你看看裏麵。」


    我照著她的話抬起最上層跳箱的一邊。什麽也沒有。底部隻看到體育器材室的木頭地板。什麽都沒有……,什麽都……咦,手帕呢!?剛才我塞進跳箱裏麵的手帕呢!?


    「消失了……手帕……消失了!」


    手帕一瞬間消失。小笠原玲華冷靜地對著混亂的我說:


    「你先冷靜下來,仔細觀察。跳箱的底部可以看到體育器材室的地板對吧。」


    「嗯嗯,看得見。甚至還可以看到地板的紋路。」


    「噗!很遺憾。」她口中發出嘲笑人似的答錯鈴聲。「看仔細一點,霧之峰同學。那個,不是地板喔。」


    「什麽?什麽什麽!」


    我驚訝連連,說不出話。我以衝進跳箱似的氣勢,再次窺看跳箱內部,怎麽看都是木紋模樣的地板。難道說這看起來像是體育器材室的地板,其實不是地板?


    「知道了吧。這其實是用別的木板畫上和器材室地板相同的木紋而已,是假的地板。而這片假地板正好插在第九層和第十層中間。可是光從上麵看,根本分不清楚是第九層還是第十層。隻能確定用


    手摸不到。所以看到的人都會把這片假地板當真。這是利用錯覺的詭計。」


    「也就是說,這個跳箱的底部是雙層?」


    「沒錯。」名偵探小笠原玲華點點頭。「如果這個跳箱有雙層底,就可以說明荒木田的事件了。他確實在這裏抽煙,而且聽到外麵有人,就是高林同學。慌張的荒木田臨機應變將香煙和打火機藏進跳箱最下層,也就是用來抬第十層的洞裏麵,就如同你剛才藏手帕一樣。接著,你們和柴田老師出現了。柴田老師開始檢查器材室。這時,荒木田內心七上八下,會被發現、會被發現,他應該很緊張。然後,終於霧之峰同學靠近有問題的跳箱。扳起最上一層往裏看。荒木田大概覺得一切都結束了。結果,奇跡發生了,原以為是站在老師那邊的霧之峰同學,居然沒泄漏出香煙的事,還說謊向老師報告:『什麽都沒有。』——至少看在荒木田眼裏是如此。」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以為受我的恩惠。其實我隻是沒發現跳箱有雙層底而已。其實我在假的地板上根本看不到什麽,才說『什麽都沒有』。」


    「對,所以他該請吃漢堡的對象,應該是設計出雙層底的人才對。」


    或許應該如此,但那個漢堡已經落入我的胃袋之中。


    「可是,到底是誰在跳箱上做這種機關?不,問這問題之前應該說,做雙層底到底有什麽意義?那個人應該不是為了救荒木田才做的吧。」


    「當然,荒木田這件事是偶然發生的意外。做出雙層底的人是誰,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大概知道他的企圖。他的企圖應該是——」


    「他的企圖應該是——」


    真相終於要揭曉了。太過緊張,我還咕嘟吞了一口口水。可是名偵探忽然語氣又轉而開朗地說:


    「在這之前,先掀開雙層底吧,這樣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喔,這樣啊!」


    不用深思熟慮也知道,雙層底的目的就在於隱藏不想讓別人看到的東西。最重要的東西一定都藏在雙層底當中。


    因此,我和她跑到跳箱兩側,從第九層開始抬起,放在一旁的軟墊上。如此一來,地板上隻剩下第十層的跳箱了。


    的確如她所推理。有問題的第十層緊密地貼著像蓋子般的薄簿合成版。合成版的表麵被施以纖細的筆觸,描繪出和體育器材室的地板幾乎相同質感和色調的木紋。不知道是誰畫的?但畫這東西的人一定相當有繪畫天分。


    我望著合成板說:「哇,畫的真好。畫成這樣也難怪我會被騙。」努力地替自己辯護。


    「先不要佩服他,霧之峰同學。接下來是最重要的部分。」小笠原玲華說完用手指摳住覆蓋在第十層上麵的合成板。「要掀開了。」


    一鼓作氣的吆喝聲,小笠原玲華的指尖用力扳著那塊有問題的合成板,劈哩啪啦地,板子就被掀開了。總算,第十層出現在我們眼前。在一個四角形木框包圍的空間中,有幾個物體在裏麵滾動。有我剛才塞進去的手帕。手帕旁邊有香煙和打火機。香煙的牌子是七星,打火機是金本擊出兩千支安打的紀念款zippo。沒錯,這就是荒木田聰史在體育器材室抽煙的鐵證。可是,這件事已經無所謂了。


    吸引我目光的,還有一個完全不同的物體。一隻黑色箱子。大小以書來說大約是一本厚重的新書。箱子中伸出一條如同昆蟲觸角般的細管。管子前端穿過跳箱放手進去的洞,然後緊緊地吸附在裏麵的牆壁。因為跳箱緊緊貼住牆壁,所以從未被發現。這個牆壁的對麵應該是——女子更衣室。


    「啊!這麽說的話,難道這是?」


    我右手抓著細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拔下。細管啵地一聲從牆上掉下來,牆壁上可以看到一個洞。我確認細管的前端,如果所料是類似鏡頭的物體。


    「這是攝影機。小型攝影機,通常用來偷拍的那種。」


    我啞口無言,一旁的小笠原玲華歎了一口氣喃喃道:


    「果然,如我所料……」


    五


    小笠原玲華開始說明。


    「這間體育器材室緊鄰女子更衣室,隻用一片牆壁隔開。有人想到在牆壁上開一個小洞,裝上小型攝影機打算偷拍。何況這間學校有藝能班,其中也有像我一樣的明星,更是他的目標。有人偷拍女子更衣室的事,從以前就有人在傳,我一直很在意。這時我剛好在咖啡店聽到荒木田和你的對話。剛開始我隻是懷疑。可是聽完你詳細說明後,我就確定了。荒木田的香煙消失之謎、荒木田對你報恩的理由,以及你在體育器材室的行動。綜合這些思考後,我覺得跳箱裏麵怪怪的。那個跳箱直接靠著體育器材室裏麵的牆壁——也就是緊鄰著女子更衣室。而且,那個跳箱平常又很少使用。隻要在跳箱底部做夾層,就可以裝小型攝影機,上頭蓋上合成板,即使從上麵看也看不出來。對偷拍凶手來說這是最理想的狀況。我確信如此之後,才像剛才那樣進行確認。之後便如你所見。不出我所料,真的有人會做出這麽卑劣的事,很遺憾——」


    原來是這麽回事。我終於了解小笠原玲華為何那麽在意不良學生把香煙藏在哪。香煙的所在之處就是偷拍凶手藏攝影機的地方。原來這位名偵探的腦中是如此推理。嗯?可是等一下,這麽說來……


    我陷入沉默思考時,一旁的小笠原鈴華繼續推理。


    「凶手鎖定遊泳課的那段時間,按下攝影機的錄影按鈕。之後,直到記憶體的容量不夠之前,他都可以記錄到女子更衣室的風景。然後凶手再找機會回收攝影機。他的手段應該是如此。」


    「所以說,這個攝影機裏麵或許也有我們班換衣服的畫麵……」


    「嗯,可能性很高。真不可原諒對吧,這東西放著不管一定很慘,我才不要被老師或警察看到呢,丟臉死了。」


    小笠原玲華說完後將攝影機放在跳箱上方,將放置在器材室角落的金屬球棒握在手中。「我們來毀滅它吧,徹底地。」


    說時遲那時快,小笠原玲華宛如一名女劍士,威風凜凜地高舉球棒架好姿勢,全力揮下球棒。可是,球棒並沒有打到攝影機。因為,我在她揮下之前,一腳踢飛跳箱。結果,她的球棒隻無意義地敲打到跳箱的邊邊。鏗的一聲金屬音響回蕩在器材室中,球棒從她手中滑落。瞬間的寂靜——


    「你、你在做什麽?」小笠原玲華顫抖著麻痹的雙手,用充滿憤怒的眼神看著我。「為什麽阻止我!你有何企圖!?」


    我撿起落在軟墊上的攝影機低聲問道:


    「應該是我要問小笠原同學有何企圖吧,你為什麽要說謊?」


    「說、說謊——!我什麽時候說謊了?」


    「你說你在咖啡店『龍血樹』碰巧聽到我和荒木田的談話,這就是謊話。我有說錯嗎?好,那我問你,小笠原同學你在『河馬屋』的時候說過一句話對吧,『如果有加培根的大阪燒就更好了』。為什麽你會知道我最喜歡的食物是培根?因為我在『龍血樹』吃培根生菜漢堡吃得津津有味?可是光是這樣也不能知道我喜歡培根吧。一般人隻會想:『喔,那個女生喜歡吃漢堡。』」


    「那、那是因為……」


    「我隻在校門口和荒木田的對話中才說出我喜歡吃培根。而小笠原同學也知道這件事,是因為你也在校門附近聽到我們說話。換句話說,小笠原同學不是碰巧在『龍血樹』聽到,而是從校門口開始——或者說,從更早的時候——就跟在我們後麵了對吧?」


    「……」小笠原鈴華的美貌瞬間


    因為痛苦扭曲。「別說蠢話了,為什麽我要偷偷摸摸地跟在你後麵。」


    「理由是——」在這個時機點,我說出決定性的台詞:「因為你是這起事件的犯人。」


    這是給予對方最大衝擊性的一句話。可是,這句台詞似乎太過唐突,人氣女優反而一陣幹笑,從容地反問:


    「你說我是凶手!?別說這種蠢話了,我偷拍女子更衣室?哈哈,真受不了。霧之峰同學,會偷拍女子更衣室的家夥通常都是不起眼的男生吧。而且我是藝能班的,再怎麽說也應該是被偷拍的人——」


    「我沒說你是偷拍的犯人。」我中途打斷她的話,用手指著她胸前:「你是偷東西的小偷。你,從我們的錢包中把錢偷走了對吧。」


    六


    「我、我偷拿你們的錢!?」此時就連小笠原鈴華也露出狼狽的神情。「什、什麽啦,怎麽突然……我聽不懂你說什麽……」


    「是嗎?你應該聽得懂才對。——對了,小笠原同學,你在『龍血樹』的時候,記得我接過一通電話嗎?那是在家庭餐廳發送sos給我的高林奈緒子。她在家庭餐廳大吃一頓,沒想到打開錢包一看,裏麵隻剩三百七十圓,所以向我求救。順帶一提,剛才離開『河馬屋』的時候,我看我的錢包裏麵隻剩零錢。我記得我的錢包至少還夠代墊小奈緒的費用,結果為什麽一張鈔票都沒有?這不會是碰巧吧。」


    「……碰、碰巧的吧……」


    「我們兩人都誤以為自己帶夠錢,這種機率太低了吧。倒不如應該考慮是不是有人同時從我和小奈緒的錢包偷走錢。假設這是真的,那麽最好的時機點是什麽時候?遊泳課的女子更衣室最可疑。恐怕是有小偷趁我們不注意時,潛入女子更衣室。被害者不隻我和小奈緒,其他的同學應該也受害了吧。」


    「就、就算真是如此,也沒有證據顯示我是小偷——」


    「不,有證據。剛才我看到你舉起球棒的瞬間,就確定了。欸,小笠原同學,為什麽你硬是要破壞攝影機呢?難道你不好奇這裏麵被錄進什麽嗎?一般人都會好奇吧。」我盯著她的眼睛問道:「還是,裏麵的畫麵有你不願見到的東西?」


    「……這、這個……」小笠原鈴華雙唇抖動,我看到她這樣,更加深信我的推論。


    我像個名偵探一般,開始描繪這次的事件:


    「就你的心理來說,應該是一時興起,為了消除平常的壓力,或者是想在一旁愉快地觀看大家慌亂的樣子吧。你趁我們上遊泳課時潛入女子更衣室,從我們的錢包中把錢偷走。然後你打算待在更衣室附近,等待大家一陣騷動,再津津有味地隔岸觀火。結果,我們這幾個被害者暫時都沒發現,所以現場並沒有引起騷動。可是,預料之外的騷動卻在體育器材室發生了。荒木田有偷抽煙的嫌疑。但是,當時你不在體育器材室裏,不了解騷動的來龍去脈。體育器材室剛好就在女子更衣室旁邊,所以你非常在意,應該說是有不好的預感吧。此時,你為了獲得情報,裝作若無其事地刻意接近騷動漩渦中心的兩個女學生——我和小奈緒。你偷偷摸摸地跟蹤我們兩個,就是為了這個理由。


    可是,你失算了。荒木田比你更先對我們開口。小奈緒咻地一聲先溜走了。你束手無策隻好跟在我後麵,和我們一同進入咖啡店。然後,你聽到我和荒木田的對話,這絕不是碰巧聽到,而是認真側耳傾聽。接著,你等我走出店門和荒木田分開時才向我搭話。裝出是碰巧的樣子。這樣你才能完整得到體育器材室事件的詳細情報。


    之後,你開始演起名偵探的角色向我說明。你看穿跳箱有雙層底,裏麵有隱藏式攝影機。光聽荒木田和我的談話就能做出這樣的推理,也算是一個優秀的安樂椅偵探。但是,讓你發揮出推理能力的,並非看不慣偷拍的正義感,而是你的恐懼,你害怕或許體育器材室的某處藏有偷拍攝影機。而在攝影機的畫麵中,把你在女子更衣室的小偷行為給錄進去了。」


    「才不是!我不是小偷。第一,如果我是小偷,我就不會帶你一起過來。我一個人偷偷地來,暗自處理掉攝影機不就好了!」


    「如果是一般的凶手大概會這麽做,可是小笠原鈴華是女演員。你在和我談論關於體育器材室的事件時,就漸漸投入名偵探的角色,最後沉浸在這個角色中。所以,即使可以把我趕走,你仍選擇把我帶在身邊直到最後一幕。要演出名偵探的角色,也必須要有我這種笨蛋華生的角色。我有說錯嗎?」


    「……才不是……我不是小偷……我也沒偷東西。」


    「那麽,我把這錄影機裏麵的畫麵拿給老師看也無所謂囉。我這就——」


    我一時就像得意洋洋的名偵探,手持攝影機悠然地往體育器材室門口走去。這時,我背後傳來小笠原鈴華的聲音。她大聲發出完全不像她、帶著殺氣的尖叫。


    「別開完笑了!你以為我會讓你做這種事嗎?」


    我轉頭一看,嚇了一跳。小笠原鈴華站在那裏,手緊握著金屬球棒,因為太過憤怒眼睛浮現血絲。她往我這邊走近兩三步,忽然右手的金屬球棒就往我揮過來。球棒的前端從我鼻尖前五公分飛過。沒料想她會性情大變,我尖叫出聲並被逼迫到牆角。這下死定了。


    這時候我該說些什麽?我開始像個老練的刑警說服自暴自棄的凶手一般叫著她:


    「冷靜一點,小笠原同學,你還年輕,還有機會重新做人——」


    「我才不想被學妹說教!」完全反效果。她又一次在我眼前揮動球棒。這次是鼻尖前三公分。「可惡,隻要沒有你的話!」


    不行,她看來已經完全失去理智,沒有聽進建言的餘地。可是我又不能空手對付她的球棒。萬事休矣。可憐的美少女偵探霧之峰涼自尋死路,將在不潔的體育器材室化為塵土,消失不見。啊啊,如果真的非死不可,我想象個偵探般掉落瀑布死去。


    我覺悟後閉上眼睛,此時——


    混合著驚叫和吼叫的怪異聲音回蕩在體育器材室中。接著,一陣風從我眼前通過。不,不是風。有人從旁邊衝過來,撞倒手持球棒的小笠原鈴華。毫無防備的小笠原鈴華來不及防禦,一頭栽進放排球的籃子中。她手中的球棒掉落,在地板上發出空虛的聲響。這全部都在一瞬間發生。等我回過神來,小笠原鈴華已經如同《犬神家一族》(注:橫溝正史的著作)在湖中的屍體一般,倒插在籃子中掙紮。


    「……」


    什麽、發生什麽事?我還一頭霧水。使出全力衝撞她的人在我眼前緩緩起身。真是意外,是荒木田聰史。


    「荒木田,你是來救我的嗎!」我有點感動,都快哭出來了。


    「不,才不是。」荒木田斷然否定。感動的淚水忽然打住。


    「我隻是來拿回我忘記的東西。」他緩緩走到跳箱旁邊,撿起散落的香煙和打火機。「香煙就算了,我可不想金本的兩千支安打紀念款zippo被沒收,所以才來體育器材室,碰巧看到你們在裏麵而已。我在入口外麵聽到你們的談話了。不過沒想到小笠原鈴華會偷東西。」


    「喔,原來如此,我們的對話你都聽到了。」不過,荒木田,你衝出來的時間點會不會太慢了?等我的頭被擊出全壘打後就來不及了耶。算了,既然得救就該感謝他。「謝謝你救了我。」


    荒木田聰史將香煙和打火機塞進褲子口袋,對著我露出爽朗的笑容揮揮手:


    「沒有啦,謝什麽謝,我隻是做我該做的事而已。不過你可以當作參考。——我最喜歡吃的是鰻魚。別忘了。


    」


    忘是不會忘啦。——鰻魚啊。


    這起奇妙的事件就此落幕。我這段漫長的放學也總算結束了。


    數日過後——


    小笠原鈴華,就是吉田美由紀,不知何時起在學校再也看不到她了。關於她的竊盜,學校最後是報警了呢?還是私下處分?我不太清楚。


    而設置偷拍攝影機的壞蛋是誰?現在正由柴田老師主導調查,針對這起事件探究中。不過,好像還沒找到。不久,或許會有某個不起眼的男生被逮捕也說不定。


    對了,小奈緒到現在好像還不太原諒我爽約。這也難怪,她在飲料吧台那邊至少等了我四個半小時。


    還有,荒木田總算不用被停學處分,現在仍舊每天精神滿滿地翹課。某次放學,我在校門口等他,照約定帶他到「龍血樹」報答他。


    「欸,霧之峰」他對著盤子上的怪異物體皺眉。「這是什麽鬼東西?」


    「鰻魚啊。」我抬頭挺胸回答:「老板特製的,鰻魚生菜漢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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