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殘夏色調濃厚的九月,一個星期五的放學後。在卷起沙塵的強風中,鯉之窪學園的運動場上,不動的四號櫻井正賭上棒球社的威信,麵臨挑戰。他走進打擊區的表情有些緊張。這時一手戴著手套,從投手丘上居高臨下的,是一個穿著短袖襯衫配上迷你裙,一身夏天服裝的美少女。就是我,霧之峰涼。右投本格派的女高中生。最喜歡的一句話是「一球入魂。懦弱是最大的敵人」。我並非隸屬於棒球社,而是偵探社。


    偵探社是做什麽的?這點請讓我暫時割愛不說,總之,這是一場棒球社四號選手和偵探社女生的棒球對決。所以,勝負一目了然是嗎?出人意表的並非如此,現在是兩好三壞的絕佳勝負點。四號櫻井苦戰的原因,似乎是太過注意我抬起腳的投球姿勢。那一瞬間,他的視線總是遊移不定,真有趣。但是,麵臨最後一球,就連他,表情也認真起來,打算一決勝負。萬一他被三振,一定會被他的隊友圍毆。這是他想極力避免的情況。


    認真分勝負最好,我也要拿出我的獨門決勝球。


    「可是,這種球路,握法似乎很難……」當我正苦惱地在手套中研究複雜的握法時,製服口袋突然傳來手機的來電答鈴。「唉呦,這種時間,到底是誰打來——」


    我一邊抱怨一邊接手機。對方是同年級的高林奈緒子。「喂——」打擊區的櫻井看到我在投手丘上接手機,揮舞著金屬球棒猛烈抗議:「喂喂,你這家夥,霧之峰!到底想不想打啊!給我認真一點!」


    「怎麽了,小奈緒,這種時間打來」


    「嗯?這種時間?哪種時間!?現在就是平常放學後的時間啊。」這麽說也沒錯啦,想當然耳,她不知道我現在正站在投手丘上麵對決勝關頭。「我找到一家好吃的章魚燒,想說要不要一起去吃,怎麽,涼,你好像很忙——?」


    「不不,怎麽會!一點都不忙!我再一球就結束了!我會結束他!」


    「再一球!?涼,你在幹嘛?」小奈緒並未追問下去。「算了,沒事。那我在後門等你喔。」


    結束通話後,我頓時充滿鬥誌,盯著櫻井看。這一球定要把他三振,然後我就可以和小奈緒一起在勝利的章魚燒裏頭酩酊大醉(?)。我一邊在腦中描繪著理想的放學後景象,邊用指尖抓起手套中的硬球。照電視的棒球解說員說的話,應該是這樣握吧——


    我有樣學樣地握好球,大大高舉雙手準備投出第六球。我用力踏出高抬的腳,奮力揮動黃金右腕。被投出的球畫出一條平緩的拋物線,往本壘板上飛去。四號櫻井一副「太好了,絕佳好球!」的樣子鬥誌高昂地揮動球棒。可是,這時球仿佛被強風壓到般,呈現不安定的軌道,從他球棒下麵鑽過,收納進捕手手套。勝負揭曉。他用球棒敲擊地麵,我拍拍手,跑下投手丘。


    「怎麽樣,櫻井君!看到了吧,剛才那球!彈指球喔,是彈指球!」


    「騙人,哪有什麽彈指球!不過是慢速曲球!」


    「是彈指球,你懂不懂啊。彈指球在強風下變化特別大——嗯,算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先走了。」


    「喂,你這家夥,別贏了就想走,我們再比一次!」


    哎呀哎呀,看來鯉之窪學園的敗犬不會叫「汪」,而是叫「我們再比一次」的樣子。我任由他在我背後遠吠,迅速離開運動場。我離開後,四號櫻井會被圍毆呢?還是會被倒吊起來?不知道。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和小奈緒去吃章魚燒。


    我快步往後門走去。所謂的後門,當然就是學校的後門。要去學校的後門,從第二校舍側邊穿過去最近。順帶一提,第二校舍是一棟有普通科教室和圖書館等的三層建築。跟本館比起來,就像是別館般的存在,是一棟較小的建築。


    在前往第二校舍的途中,我發現一個長發女性的背影。白色襯衫配上深藍色的細褶裙,這身裝扮好像在哪看過。我跑過去,恣意地拍她肩膀。


    「——榮子老師,你要回去了?」


    忽然被叫住的她,背部顫動一下,回頭看。


    「什麽嘛,是霧之峰同學啊!真是的,嚇我一跳——」


    眨著一雙大眼的她就是野田榮子老師。說是老師,其實她並非一般的老師。她現在還是大學教育學院在籍的現役大學生,也就是教育實習生,擔任科目是國文。老師年輕又漂亮,在男生之間造成一股旋風,在女生之間也頗受好評。


    「哇,老師記得我的名字耶。我才上過老師的課沒幾次。」


    「因、因為,你的名字很稀奇,霧之峰涼。而且我老家是賣電器的。」


    因為和冷氣機名字一樣,所以很好記是嗎,她的意思應該是這樣。如果是男生說的話,我老早一腳把他踢飛,但這次是榮子老師,就特別原諒她吧。況且,老師的屁股也踢不得。


    「對了,霧之峰同學,這麽晚才回去啊,已經快四點半了,社團活動嗎?」


    「呃,應該算是社團活動啦……」和棒球社決勝負這件事,我總覺得不好意思說出口。我立刻改變話題,「榮子老師也從後門回去嗎?跟我一樣,我和朋友約在後門等,一起走吧。」


    我隨便把話題混過去,和她並肩走在一起。我們沿著第二校舍的側邊,也就是校舍的側麵牆壁前進。在那裏有一大塊的泥土地,上頭覆蓋著山毛櫸的枝葉。當我們穿過那裏時,事件突然從天而降。不,這不是比喻,也不是超現實的表現,而是真的有東西從天上掉下來。


    剛開始,我聽到榮子老師「啊」地發出不知是慘叫還是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我把視線轉向她,看看發生什麽事。榮子老師快步往前兩三步。下一個瞬間,我感覺頭上好像有東西。好像是陣風吹得山毛櫸的枝葉沙沙作響。猛然抬頭,忽然有一個物體飛入眼界。那是個有手有腳的黑影。是一個人。危險——


    但是,現在沒有時間大叫。從上空墜落的那人,猛烈地撲在我眼前的榮子老師身上,老師的身體一瞬間被壓倒在地。就像是密爾·馬斯卡拉斯對著太過大意、背對自己的巨無霸鶴田,從摔角場上最上麵的那條繩索施展必殺技飛天撲殺一樣——這個比喻聽起來看似過分誇張,但任何人在現場看到這光景必定震撼不已。


    「!」短暫的錯愕後,「啊啊啊啊!老師!」


    我終於大叫出聲,跑向互相疊在地上的兩個女生旁邊。被壓在下麵的是榮子老師。上麵那人是穿著製服的女生。女生旁邊的地麵上,躺著一本學生記事本,應該是她的。我試著將女生癱軟的身體從榮子老師身上翻轉下來。我看到女生手上手表的時針剛好指著四點半。然後,我將耳朵貼在兩人胸部上,確認安危。沒事,榮子老師和製服女生都還有氣息。正當我一顆心暫時放下時,這才發現製服女生的臉很熟悉。


    「加藤同學——」


    是隔壁班的加藤美奈。可是為什麽她要自殺——突然冒出這個想法後,我冷靜地搖搖頭。不,等一下,不一定是自殺。


    的確有案例是跳樓自殺者害得路上不相幹的人被卷入危險。這次榮子老師的狀況看起來很像是這樣,所以我才那麽早下定論,可是並沒有根據顯示加藤同學一定是自殺。她很有可能是被別人推落。


    我猛然抬頭看校舍側麵的牆壁。那麵牆沒有窗戶。是一片平整的水泥牆壁。離著稍遠的地方有緊急樓梯,和通往各樓的緊急出口。假設加藤同學是被人推落,從現場來看,除了頂樓之外沒有別的地方。所以,凶手還在頂樓?不,現在最要緊的是叫救護車——


    我一麵在


    意頂樓的情況,一麵拿出手機。這時,我感覺背後有人跑過來。


    「怎麽了,涼?發生什麽事了——」


    是小奈緒。原本在後門等的她可能聽到我大叫所以跑過來。看到她出現,我順水推舟地將我的手機塞給她。


    「抱歉了,小奈緒,你快叫救護車!我想確認一件事——」


    「欸欸,等一下,涼——什麽跟什麽啊!?喂,什麽救護車——」


    「一一九啦。」


    「我知道啦,我不是說這個,我還沒叫過救護車嘛——」


    我往前衝聽著背後小奈緒傳來的抱怨聲。水泥製的緊急樓梯。隻要爬上這個樓梯,就到頂樓了。我任由豪邁的足音發響,一口氣跑上樓梯。


    在二樓和三樓之間的平台,我發現一個男學生。他蹲在那玩掌上型遊戲機,看起來全神貫注,玩得正興起。因為他耳機的音量太大聲,所以沒立刻發現附近發生的騷動吧。我看他白襯衫上的校章顏色,確認他還是一年級的菜鳥後,上前拔掉他的耳機。


    「欸,我有事問你。」


    「哇,什、什麽事啦,這麽突然。」那個男生嚇一跳,站起來。「——你這家夥是誰啊。」


    「這家夥?!我可是二年級的耶。」我刻意抬出學姐架子,逕自問他問題。「對了,你有看到剛才誰經過這裏嗎?」


    「什麽?在講什麽啊你?沒人經過啊,怎麽可能有人經過。」


    「對不起喔,我聽不太清楚,剛才一年級的對二年級的說什麽?」


    我故意將手放在耳朵旁邊,斜眼看他,做出請你再說一遍的姿勢。順便用我的皮鞋尖端用力踩住他運動鞋前端,這時這個一年級菜鳥多少知道我這個學姐的可怕,背脊伸直一改說話態度。


    「是、是的,沒有人通過這裏!」


    「對對,這才對嘛。——對了,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待在這裏的?」


    「大概十分鍾前。是的,這十分鍾我一直待在這裏。」


    「是喔,可以跟你借個時間說話嗎?你叫什麽名字?」


    一年級菜鳥叫土屋一彥。我招招手叫土屋過來、過來,然後爬上樓梯到頂樓。態度完全順從的土屋把頭一側,跟在我後麵。


    「頂樓都沒有人,因為沒有人到頂樓來。」


    的確如他所說,第二校舍的頂樓是禁止進入的。雖然這個緊急樓梯可以通往頂樓,可是樓梯和頂樓還隔著一扇門,平常都是上鎖的。


    雖說如此,頂樓沒有蓋屋頂,隻要有心爬過鐵製的格子門,就連女生都能輕而易舉爬過去。其實,翹課偷偷跑到頂樓,找個日照佳的地方,聽著小型收音機放的抒情歌,一邊抽煙,像這種會出現在歌詞裏麵的不良學生也確實存在。所以不能否定頂樓有人的可能性。隻不過——


    「對吧,學姐,這裏沒有人。」


    土屋站在緊急樓梯最上一階,隔著格子門環視頂樓的情形,手指著說。


    「……不,還不一定。」


    話剛說完,我就大膽地爬上格子門,正大光明地入侵頂樓。


    「欸欸,等一下,這樣好嗎?」土屋驚訝地跟在我後麵。


    在開闊的頂樓,可疑人物隻有一個地方可以藏身。那就是座落在頂樓最邊邊的水塔。我為了確認水塔的後麵,繞了它周圍一圈。可是,沒有人。頂樓除了我們兩個外,沒有別人。


    我這時不知該說鬆了一口氣,或是該說沮喪,心情相當曖昧。但我不放棄地看看四周有無其他可疑之處,唯一發現到的,是圍著頂樓四周的護欄旁邊有一個像是女學生用的書包。


    「這一定是加藤同學的書包——所以說,她果然是從這裏墜落到地麵。」


    我將身子探出護欄往下看。可是護欄離建築物的邊緣退了五十公分,無法直接看到下麵的情況。可是我可以看到山毛櫸的枝葉前端,所以可以確定她是從這裏掉下去。


    「頂樓沒有任何人……書包在這裏……這麽說,果然是……」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我一邊對到現在還一頭霧水的土屋說明剛才發生的悲劇,一邊離開頂樓。走下緊急樓梯時,我順便確認各樓層的緊急出口。從一樓到三樓,三扇門全都從裏麵上鎖,看不出來凶手從這些出口逃走的跡象。這也太完美了。


    換句話說,這個頂樓是密室狀態。


    「什麽!你是說密室殺人!?」


    「如果有人推落加藤同學的話,確實是一起變形的密室殺人事件。可是,我覺得應該不是,看起來隻是普通的自殺。」


    正確說應該是自殺未遂。等到加藤同學恢複意識,就能從她口中獲得真相,輪不到偵探出馬。


    「這樣啊,這麽說來,最無辜的人就是被卷入其中的教育實習生……」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笛鳴聲蓋過他的喃喃自語。看來小奈緒已平安達成初次打一一九的任務。我和土屋一起回到現場。在那裏,除了小奈緒還有一個新人物。


    戴著厚重眼鏡,側臉看來一本正經。還穿不慣新西裝的這個男人,是八木廣明老師。他是和野田榮子老師來自同一所大學的教育實習老師,任教課目好像是化學。他應該也是聽到騷動後趕來的。


    「沒事吧,野田小姐,振作一點。救護車快來了。」


    他拚命地鼓勵著同為實習夥伴的榮子老師,但老師已經昏過去了,應該聽不到吧。


    「啊,涼!你跑到哪裏去了。」小奈緒動作慌張,向我招手。「你看,加藤同學好像快醒來了!」


    比起被壓在下麵的榮子老師,壓在別人身上的加藤同學似乎受傷較輕。在大家關注之下,加藤同學「嗯」地一聲,微微張開眼睛。然後眼神無主地遊移著。「咦……我……怎麽了……」


    「你自殺失敗了。」


    旁邊的一年級笨蛋忽然沒頭沒腦地說出這句話,小奈緒啞口無言。我用手刀在他延髓附近敲了一下,強迫他閉嘴。可是他那粗神經到極點的發言,卻引導加藤說出意外的言詞:


    「自殺……不,我沒有自殺啊……我怎麽可能自殺……」


    二


    終於,救護車和警車先後到達學校。還留在學校的學生立刻趕來湊熱鬧,現場一陣騷動。加藤美奈同學和昏厥的野田榮子老師一同被抬進救護車,途到醫院。


    擔任搜查行動的,是國分寺署的祖師之穀大藏警部,和烏山千歲刑警。這兩人被合稱為「私鐵沿線二人組」,實際上,是不怎麽靈光的中年警部和年輕美人刑警的落差組合。


    這二人組和我在過去的事件已打過照麵。


    兩人查明事件的概況時,立刻先從我開始問起。理所當然,因為我是最先看到事件發生的人。之後,幾個刑警向小奈緒和土屋問話,最後才問到八木老師。八木老師先說明自己是野田老師的實習同伴,然後繼續說下去:


    「我和野田小姐不久前才在化學準備室聊天,聊的都是一些對學生的印象啦,實習的辛苦等等閑聊的話題。聊到一個段落,她就離開房間,沒想到她後來會遭遇這種意外——」


    「原來如此啊。」祖師之穀警部同情地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問道:「對了,順便問一下,你們兩人在化學準備室時大概是幾點鍾?」


    「下午四點左右。」


    正確來說,榮子老師在三點五十分時來到準備室,走出去是四點二十分左右,八木先生如此回答。


    「也就是說,野田老師和八木老師分開十分鍾後,就被卷入學生的自殺事件。」


    祖師之穀警部輕鬆脫口出「自殺」一詞,千歲小姐馬上回應:


    「據恢複意識的加藤美奈說她不是自殺。她該不會是被誰推下去的吧。」


    沒錯沒錯,我大大點頭。可是,中年警部指著我說:


    「可是根據她的確認,頂樓根本就是密室狀態。假設有凶手推落加藤美奈,那個凶手也無處可逃。那麽,凶手又是怎麽在頂樓消失不見的?」


    「說的沒錯,這真的很奇怪。」我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


    此時,祖師之穀警部像是嘲笑我般,張著大口說:


    「哈哈,笨蛋,沒什麽奇怪的,答案很簡單,加藤美奈子說謊。不相信?這是常有的事。有意自殺的人從建築物頂樓跳下來,將好端端走在建築物下方的人卷入。這時,沒死掉的自殺者唯恐事態嚴重,會馬上撒謊說:『我不是自殺!是有人推我下樓!』之類的。這次的案例剛好吻合這種情況。」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刑警先生。」發出讚歎聲的是八木老師。「的確,如果這樣想的話,也沒什麽奇怪之處。」


    「咦,是嗎?恢複意識的瞬間有辦法立刻說謊嗎?」


    我表現出不滿後,小奈緒立刻支援我:


    「對呀,剛醒來的加藤同學,連自己為什麽壓在榮子老師身上都無法理解。」


    「沒錯,說謊必須要有思考的時間。加藤美奈說的或許是事實。」


    千歲小姐對我的意見表示一定程度的理解。比起充滿現實感,相對缺乏想象力的祖師之穀警部,這個年輕美人大姐姐的思考似乎柔軟多了。


    「可是,如果加藤美奈並非自殺,最後又得回到最初的疑問——凶手如何從頂樓消失不見?」


    「哈哈哈,烏山刑警,人不會那麽簡單就消失的。還是說,凶手會和千麵人一樣,抓著廣告氣球消失在天空中嗎?真是荒唐。」


    不用祖師之穀警部說,現在不流行這種方式。這時,土屋提出一個較實際的手段。


    「那從頂樓垂繩下來呢?隻要對攀岩有經驗的人,我想並不難。」


    鯉之窪學園應該有對登山有興趣的學生。正當我以為有一線希望時,千歲小姐冷靜地否定:


    「的確,使用繩索可以不用經過緊急樓梯逃走。但是,很可惜,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凶手不可能預先得知土屋會坐在緊急樓梯玩遊戲機,也不曉得霧之峰同學在事件發生後會立即出現在頂樓。而且,凶手手上會先準備好逃走用的繩子嗎?怎麽想都不合理。」


    原來如此,這位女刑警真聰明。我不想輸她,開始找尋其他的可能性。這時,現場高高聳立的一棵樹開始在我眼前出現不同的意義。


    「欸,他不能利用這棵山毛櫸嗎?凶手被逼得走投無路時,十之八九會從頂樓跳到那棵樹上,然後再沿著樹枝樹幹爬到地上——」


    「不行啦,涼。」從旁插入的,是小奈緒。「如果他從這棵樹上下來,我就在下麵耶,我不可能沒看到他就在我旁邊,對吧,八木老師。」


    「嗯,沒錯,我趕到現場時,這裏就隻有躺在地上的兩個人和高林同學。其他誰也沒看見。」


    「是嗎,所以不可能——」居然犯下簡單的錯誤,我搔搔頭。


    如果有人從樹幹爬下來,一定會被小奈緒或八木老師發現。反過來說,隻要這兩個人還在,凶手就無法從樹上下來。此時,土屋發揮他意外豐富的想象力說:


    「那麽,該不會凶手現在還待在樹上吧?」


    怎麽可能,我們這麽一邊這麽想,一邊抬頭看現場的山毛櫸,警部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我們。


    「喂喂,你們以為凶手是無尾熊啊。什麽十之八九會跳到樹上,我看是十之八九不可能。」


    確實如祖師之穀警部所說,這個發想太過突兀。我放棄山毛櫸,尋找別的可能。但是,我已經想不出其他方法了。頂樓是開闊的開放空間,想從那裏逃出來,方法意外地少。


    我試著轉換根本想法。


    「說不定,凶手一開始就不在頂樓。頂樓隻有加藤同學,凶手在稍遠的別處——有沒有這可能,千歲小姐?」


    「可是,凶手要怎麽讓加藤美奈墜落到地麵?」


    「不知道,可能用什麽飛行道具吧……用鏡子反射太陽光之類的……」


    「然後,頂樓的加藤美奈失去平衡,越過護欄掉下去是吧。這個想法很有意思,但也未免太不實際了。頂樓的護欄高度大概到成人的胸部喔。不管她再怎麽失去平衡,也不可能不小心越過護欄墜落。這也意味著她意外墜樓的可能性很低。所以,加藤美奈會墜落到地麵,除了考慮有人把她推下去以外,不會有其他可能。」


    「果然是自殺。」


    祖師之穀警部毅然決然貫徹自殺說。而且,我無法想出推翻警部的自殺說的理論。可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終於,我將盤據在心中的疑問說出口:


    「加藤同學為什麽會從榮子老師頭上墜落呢?」


    「什麽、怎麽突然問這個——」中年刑警眨眨眼。「那隻是巧合吧,沒有什麽理由。」


    「可是,那也太精準、太巧了吧。嗯,該怎麽說,感覺上就像是故意瞄準……」


    對於我那過於曖昧的意見,千歲小姐仍認真回答我:


    「會不會因為你目擊加藤美奈的身體從正上方瞬間墜落在野田榮子身上,所以才有這種感覺。還是說,這也在凶手的計算範圍內?可是,這和剛才繩子的想法一樣,可以用同樣的理由否定。凶手應該不可能猜得到野田榮子四點半剛好會經過這裏。——是不是這樣,八木老師。」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八木老師冷靜地推推眼鏡邊緣。


    「沒錯,隻要我和野田老師再多聊一些,她就不可能在四點半時通過這裏。我覺得她應該是偶然被卷進這起事件中。」


    祖師之穀警部聽到八木老師的話後,滿意地點頭,草草下結論:


    「總之,加藤美奈是自殺未遂。野田榮子運氣不好而無端被卷入其中!」


    三


    隔天是星期六,學校放假。早上,我拉著小奈緒和我一起去加藤美奈住的醫院。主要目的是假借探病之名,實為收集情報。


    我們打開病房的門,往裏裏頭一探,穿著運動服躺在床上的加藤同學看到我們有些訝異。她氣色很好,表情開朗,至少看不出是昨天才自殺失敗的女生。


    「嗨,加藤同學,現在感覺怎麽樣,還好嗎?是嗎,那太好了。沒什麽啦,昨天我很擔心你,真的真的,所以今天特地來看看你。這束花給你。」


    我把探病用的玫瑰遞給發楞的她後,問道:「對了,我想問你一件事。昨天的事件,真正的原因是什麽?是自殺?還是意外?還是殺人——」


    「欸,涼,不要逼問得這麽緊啦!」一旁的小奈緒製止失控的我。「既然來探病,就要有探病的樣子,不要露出的你偵探本性啦!」


    加藤同學聽到我們的對話,露出理解的笑容。


    「沒關係啦,剛才我也被刑警他們問了一大堆這些問題。可是,抱歉,我無法清楚給你們答案,因為我的記憶很模糊——」


    「什麽,你的意思是,你記不得昨天的事?」


    加藤同學盯著手上的花束,緩緩點頭回應我。


    「嗯,我當然不


    是自殺,我從來沒想過要死,這點可以肯定。不過,我不清楚我是幾時從頂樓墜落的。我完全沒有墜樓前後的記憶。所以很抱歉,連受到霧之峰同學和高林同學照顧的事我都沒印象——」


    「是喔,你都不記得了。那怎麽辦呢?這樣好了,你先把那束玫瑰花還我吧。」


    「你怎麽說這麽小家子氣的話!」小奈緒往我伸向花束的手啪地打了一下。「沒關係,加藤同學,花你拿去。這不能怪你,頭部受到撞擊都會暫時失去記憶,這是常有的事。」


    「嗯,醫生也是這麽說。可是,雖然我沒記憶,卻多少知道一點事。」


    「真的啊,什麽什麽?」我的好奇心被挑起,挨近她床邊。


    「其實,我製服的口袋中有一封信。刑警把它拿走了,所以我記不得一字一句,但信的內容大概是說『放學後四點到第二校舍的頂樓來』。」


    「喔,是誰下的戰書!?」


    「才不是什麽戰書啦!」加藤同學瞪我一眼,然後雙手交叉胸前,像是作夢般,失神地望著天花板。「才不是那樣,是足球社的倉橋學長約我出來的信。」


    足球社的倉橋學長是在學弟妹之間擁有超高人氣的型男前鋒。


    「可是,很可惜,那封信好像是假的。據說倉橋學長根本不知道有那封信,警方調查也發現筆跡不符。」


    「所以說,有人假冒倉橋學長寫信叫加藤同學到頂樓囉。」


    「看起來應該是如此。這麽說來,我有印象我回家的時候在鞋櫃中看到信紙,所以下午四點的時候人應該在頂樓,因為我很守時。可是之後的事就不清楚了。」


    「喔,原來是這樣。加藤同學從頂樓墜落的時間好像是下午四點半。中間有三十分鍾的空白,問題就在於這段時間發生什麽事?」


    仿佛回應我喃喃自語似的,小奈緒開口道:


    「不是倉橋學長而是某個人躲在頂樓某處——例如,躲在水塔後麵——加藤同學出現後,他再從背後突襲,將加藤同學撞下頂樓。應該是這樣吧。」


    「如果是這樣,那我墜樓的時間就會是剛過下午四點沒多久吧。可是,我墜樓的時間是四點半耶。」


    「嗯,沒錯」我點頭。「也就是說,加藤同學和某個人在頂樓見麵講了三十分鍾的話。就是那個,呃,該怎麽說,男女之間的那種……」


    「糾纏不清的事!?」


    「對對!糾纏不清的事!」我伸出一根指頭,仿佛要將小奈緒的話串起來一樣。「然後他們談到後來,已經一團亂,再談不下去了,女生不斷鬧別扭,之後,對方那個男生終於受不了,天啊,我受不了你了!然後把加藤同學從頂樓推落。——是不是這樣啊,加藤同學?」


    「你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吧。」加藤同學撇嘴,手指著出口。「我到底和誰糾纏不清啊,請不要隨便想象好嗎,讓人很不舒服。」


    加藤同學心情會不好也是理所當然。我們對於她記憶曖昧的地方,似乎過分膨脹想象力了。為了獲得解開頂樓密室謎題的線索我才假裝來探病,現在看來時候也差不多了。「那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我以此開頭,放手問了一個危險的問題。


    「加藤同學有沒有想到誰會恨到想殺死你,有沒有?」


    「沒——」


    她的表情立刻變得很僵硬,抱著花束的雙手微微顫動。看來狀況和預料的一樣危險。察覺情況不妙的我們互相使眼色給對方,一步步退到門口。


    「想你個頭啦!」加藤同學的叫罵聲連同玫瑰花束一起飛過來。


    我們迅速逃離加藤同學的病房,在白色走廊上的長椅坐下。我盯著被丟回來的玫瑰花束,發出後悔的歎息聲。


    「結果,惹加藤同學生氣了。早知如此,我就買一束便宜的人造花……」


    「你就是有這種想法才會惹她生氣。」小奈緒一副「懂嗎?」的樣子看著我。「對了,加藤同學雖然這麽生氣,其實恨她的人應該不少。我和加藤同學念同一所國中,那時候她人很壞。」


    「真的嗎!」聽到這段意外的話,我吃了一驚。「是喔,加藤同學在國中的時候是大姐頭喔……」


    外表看不出來啊,我一個人喃喃自語,旁邊的友人一屁股跌到地上。


    「喂,你到底活在什麽時代啊!?壞女人=大姐頭,這是八〇年代的感覺吧。」


    好像是。最近走在路上都沒被大姐頭勒索。


    「我說的是,加藤同學是會霸淩別人的人。當時她在戲劇社紅極一時,因此對學妹非常嚴苛,聽說很多女生都被她弄哭過。其中甚至還有人因此退社,或不敢來上課。加藤同學上高中以後收斂很多,可是一定還有人對過去的事懷恨在心,特別是低年級的。」


    「是喔,順便問一下,被欺負的人當中,也有男生嗎?」


    「男生!?不知道,一般來說女生欺負的對象都是女生吧——你想說什麽?」


    「和這次事件相關的人之中,低年級的就隻有土屋吧。如果他是凶手的話,密室問題就解決了。剛好可以套用上去,我是這麽想啦。」


    「套用上去?這樣土屋不就被當成凶手了嗎,他一定很困擾——啊,這麽晚了。」


    小奈緒的視線落在手表,慌張起身。


    「不好意思,我接下來有事要先走,希望你不會介意。」


    「喔,沒關係啊,我完全不介意——順便問一下,你要去哪裏?」


    「和網球社的村上學長約會,拜了!」


    「……」我呆呆地看著像逃跑般離去的小奈緒的背影,小聲地喃喃道:「可惡,高林奈緒子這家夥,我一定會好好介意給你看!」


    但是,在醫院的走廊上詛咒朋友也無濟於事。回去睡午覺吧,我從長椅起身,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


    「咦,這不是霧之峰同學嗎?你是來探病的吧,老師的病房在這邊喔。」


    我一看,白色走廊的另一頭,穿著長褲套裝的烏山千歲刑警輕輕對我揮揮手。我心頭一驚,馬上理解狀況。她說的老師,一定是指野田榮子老師。她也在這間醫院。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將被加藤同學丟回來的玫瑰花束捧在胸前,滿麵笑容地跑向千歲小姐身邊。


    「是啊,我是來看榮子老師的,你看,我還帶一束玫瑰花來——」


    「是是,我看得出來——可是,這束玫瑰好像有點凋零耶?」


    「……」那是因為被用過了,沒辦法。就算凋零了,玫瑰還是玫瑰。「你不覺得很漂亮嗎!?別說這個了,榮子老師的病情怎麽樣?」


    千歲小姐遺憾地搖搖頭,把我帶到一間病房。在單人房的床上,頭上包著繃帶的榮子老師閉目安靜地躺在床上。她的睡臉看來仿佛已死去,千歲小姐看著她,小聲說道:


    「她還沒恢複意識。大概是頭部受到強烈撞擊。不過還好沒有性命危險。好像有幾處骨折,但都不嚴重。我想隻要她恢複意識,就能很快地恢複元氣。」


    「是喔,希望她早點恢複意識。」我獨自喃喃的同時,在房間裏東張西望。「老師的家人都沒來耶。」


    「嗯,野田小姐沒有家屬。幾年前,她的雙親因為交通意外死亡。她好像還有個妹妹,不過聽說那個妹妹也在今年春天自殺了——」


    「自殺!?該不會是跳樓自殺之類的。」


    「這個嘛——」千歲小姐話說一半,忽然覺得話說太多,立刻閉口。「


    這是被害者的隱私,我隻能說到這裏。」


    被這麽一說,我就放棄繼續追問榮子老師的私生活。換句話說,榮子老師現在是孤苦無依。順帶一提,病房是學校替她準備的,算是給無端受累的教育實習生一種補償。


    我將玫瑰花插入空花瓶中,擺在窗邊。病房看起來比較有朝氣了。接著,我站在窗邊,向千歲小姐吐露昨天我沒說出口的小疑問。


    「墜樓事件發生之前,榮子老師有叫了一聲。她『啊』地小叫了一聲。我一直在想,那到底意味著什麽。」


    「小叫一聲!?該不會是她發現加藤同學要從頂樓掉下來,才『啊』地叫出聲?」


    「我一開始也是這麽想,可是仔細想想,時機點不對。榮子老師『啊』地叫出聲後,還往前走了兩三步,這才被壓倒。」


    「野田小姐叫出聲後,到加藤同學墜落之間,有一小段時間是吧。可是,如果那個叫聲不是因為她發現有人墜落,那是為了什麽而叫?」


    「不知道——該不會是老師在現場看到什麽了吧。既然『啊』地叫出聲,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總覺得她啊得很曖昧,那天現場有什麽引人注目的東西嗎?」


    千歲小姐皺眉回想昨天現場的狀況。我也試著回溯記憶,若說現場有掉落什麽東西的話,我大概隻能想到加藤同學的學生記事本。


    「算了,等野田小姐恢複意識後我再跟她確認。雖然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自己為什麽叫了一聲——」


    沒錯,暫時性的記憶障礙。就像加藤同學喪失案發前後的記憶一樣,榮子老師的記憶也可能曖昧模糊。如果她不記得,那麽問了也是白問。當我正在想這些事情時——


    千歲小姐忽然發出「啊!」的一聲驚歎。我轉頭問道:「怎麽了?」這時,床上的榮子老師張著水汪汪地大眼,看起來不隻是恢複意識,她像是什麽也沒發生般坐起身。包覆著繃帶的肩膀看起來似乎很痛,但她卻完全不覺得痛。我又驚又喜地跑到她床邊。


    「哇!老師,你醒了!」


    「發生什麽事了……我……」榮子老師眼神迷濛地環視病房。「霧之峰同學……這裏是哪裏?」


    「是醫院,醫院!老師,你不知道嗎?」


    「沒用的,霧之峰同學,她被送進來時一直停留在昏迷狀態,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


    聽到我和千歲小姐的快速交談,榮子老師一副難以理解的樣子。


    「……為什麽我會在醫院……為什麽我會躺在床上……」


    「你被牽連進一樁事件中了。不記得了嗎?墜樓事件——」


    即使聽完千歲小姐的話,榮子老師依舊是滿腦子問號。


    「……你,到底是誰?」


    「喔,對不起,我是國分寺署的刑警,我叫烏山。」


    「國分寺署的……刑警……啊啊!」一道忽然理解某事的理性光芒,終於附在她的眼眸中。「所以,你是來調查事件的……」


    「是的,沒錯。太好了,看來你還記得昨天的事。就是從頂樓有女學生墜落的事件……」


    「什麽……女生墜樓……那,我……」


    「你當時在現場,還記得嗎?」


    「現場!?我在現場……什麽!」


    一瞬間,榮梓老師的臉上浮現顫抖不已的恐懼表情。因為回想到被墜樓的女學生壓倒在地的恐怖感嗎?可是,看起來不像。榮子老師激動搖頭,睜著大眼,用抖動的嘴巴說出:


    「不對,這不對!我絕不可能在現場。我那時候在化學準備室和八木在一起。你們去問八木。絕對不會錯!」


    「……什麽!?」


    我不由得和千歲小姐對看,因為我無法理解榮子老師說的意思。千歲小姐也露出詫異的表情,將手放在額頭上思索。


    病房被微妙的沉默包圍。千歲小姐像念咒一樣,重複念著榮子老師的話:


    「那時候,在化學準備室和八木……那時候,那時候……」


    然後女刑警第一次露出將榮子老師當作嫌犯的銳利眼神盯著她,靜靜詢問:


    「野田榮子小姐,你說的『那時候』,是幾點?」


    四


    不久後,我坐在醫院中庭的長椅上。我的前方有好幾個警官快步出入這棟醫院。祖師之穀警部也有來。事件急轉直下,朝著解決的方向進行。我完全搞不懂。


    那名女刑警來到中庭向我說明事情原委時,已經過了中午。看來刑警也有午餐時間。還是說事件總算告一段落,所以他們可以先去吃飯呢?千歲小姐坐在我旁邊,一手拿著三明治,問我:「想從哪裏開始聽?」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結果,『那時候』是幾點?」


    「喔,那個啊。」千歲小姐坐在長椅上長腿交叉,開始說明:


    「回想一下剛才在病房的談話。我問野田榮子關於昨天下午四點半發生的墜樓事件。因為她四點半的時候在現場被墜樓的加藤美奈衝撞,昏了過去。可是她忽然劈頭就說:『不對,我那時候在化學準備室和八木在一起。』很奇怪對吧。」


    「嗯,這句話太突然了。事實明明是老師在現場發生意外。」


    「對呀,不過她說的這些話,我們昨天就聽過了。和她同是教育實習生的八木廣明說的證言。『我和野田老師在化學準備室聊天』,關於這點,兩人的證言一致。根據八木廣明的證言,他們兩人在化學準備室聊天時是『下午四點左右』。換句話說,我說的是下午四點半的墜落事件,野田榮子卻回我下午四點的事。為什麽她會誤會?」


    「不知道……為什麽?」


    「答案很簡單。對野田榮子來說,『那時候』是下午四點。」


    「?」我愣了一下,不懂意思。「墜樓事件是在下午四點半發生的耶。」


    「對霧之峰同學和我來說,確實如此。可是對野田榮子來說,似乎並不是這樣。她記憶中的墜樓事件是下午四點發生。那為什麽我們深信不疑墜樓事件是下午四點半發生,但卻隻有她記成了下午四點呢?因為加藤美奈從頂樓墜落的真正時間是下午四點嗎?莫非野田榮子就是把加藤美奈推下頂樓的真正凶手——這就是我推理的出發點。」


    「……」


    凶手是野田榮子老師。這是某種程度猜想得到的結論,可是我依舊不明白,側著頭,仿佛一切都不真實。


    「呃,所以到底是怎麽樣,榮子老師應該是被卷入墜樓事件的被害者不是嗎?」


    「但是,這次的情況是,被認為是被害者的她其實就是凶手。」


    「可是,加藤同學從榮子老師的頭上墜落,這對老師來說不正是最好的證據嗎?證明她不是凶手。加藤同學墜落的時候,老師不在頂樓,而是站在地麵上,沒有比這更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了。」


    「是啊,直到剛才,其實我從未把野田榮子看作事件的嫌犯。可是,這份確信卻是錯誤的根源。因為,從頂樓被推落的被害者墜落在真正凶手的頭上,這種奇跡仍可能發生。」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我皺眉頭。千歲小姐耐心地對我說明:


    「我們順著事件發生的經過來看。首先,昨天放學後,凶手用假信把加藤美奈引到第二校舍的頂樓。而加藤美奈來到頂樓的時候,凶手已預先躲在水塔後麵。然後,凶手偷偷來到加藤美奈的背後,一口氣把她的身體推落到護欄外麵。——你覺得這是幾點的事?」


    「下午四點半,對吧?」我不安地回答。


    「嗯,看來你還不明白。」千歲小姐一副傷腦筋的樣子,用手指搔著太陽穴。「那個,霧之峰同學,其實這是下午四點發生的喔。」


    「可是,墜樓是在下午四點半發生的耶,加藤同學的身體壓倒榮子老師後,我立刻看了手表,所以錯不了。」


    「嗯,我知道。加藤美奈的身體到達地麵的時間是四點半沒錯。可是,她從頂樓墜落的時候是四點。這樣你懂嗎?」


    「我不懂。」我斷然搖頭。「為什麽從頂樓掉落到地麵需要花三十分鍾?我從沒聽過也沒看過這麽奇怪的墜樓事件。」


    「的確,我也不認為加藤美奈會花三十分鍾從空中慢慢墜落下來。所以,一定是她的身體在這三十分鍾卡在某個地方。就在頂樓到地麵之間。」


    「什麽!頂樓到地麵之間——該不會是!?」


    我開始回想事件現場,第二校舍附近的狀況。一片無窗的牆壁平整光滑,完全沒有可以吊住人的地方。可是,在那裏有一棵很大株的山毛櫸,枝葉茂密。也就是說——


    「該不會,加藤同學卡在樹枝上?」


    「就是這樣。」千歲小姐莞爾一笑。「但是那時候加藤美奈頭撞到樹枝,早巳昏過去,所以什麽都記不得了。」


    「……」


    我對這意外的事實驚愕不已。加藤同學從頂樓被推落後,並沒有立刻墜落到地麵,而是掛在樹上,三十分鍾後才墜落下來。


    「凶手——榮子老師沒有發現嗎?自己推下樓的對象被卡在樹枝上。」


    「當然沒發現,從頂樓又看不到地麵,山毛櫸的樹枝也隻能看到頂端的部分。野田榮子無法親眼確認自己所推落的被害者掉到哪裏去。可是,對她來說,比起確認被害者的安危,更重要的是先逃離現場。所以她趕緊跑下救生樓梯,離開第二校舍。她相信墜落到地麵的加藤美奈一定會被別人發現。」


    「可是卻沒有人發現加藤美奈的屍體。」


    「對,加藤美奈正昏迷並卡在樹枝上,所以沒被發現也是理所當然。可是,這對不知情的野田榮子來說非常不可思議。行凶過後將近三十分鍾,沒有任何人發出騷動,也聽不到救護車和警車的鳴笛聲。心神不寧的她下定決心要去看看現場的狀況。途中,她偶而碰見了霧之峰同學,對吧。」


    我從老師背後拍她肩膀,當時她驚嚇的表情我現在印象還很深刻。


    「野田榮子打算在霧之峰同學麵前開始演起『偶然發現屍體大吃一驚的教育實習生』這個角色。這樣看起來比較自然吧。不知情的霧之峰同學和野田榮子一起往第二校舍側邊前進。這時,她忽然叫了一聲『啊』——一


    「對,所以那應該不是榮子老師發現什麽而叫出聲——」


    「對,剛好相反,她叫出聲是因為她看不見應該在那裏的屍體。是驚訝的叫聲。但是,地麵上並非什麽都沒有。雖然沒有屍體,可是她發現一個小東西。就是加藤美奈的學生記事本。野田榮子忍不住跑向那本記事本。可是,你覺得那本記事本為什麽會掉在那裏呢?」


    「因為加藤同學被卡在樹枝上,所以記事本是從她胸前口袋滑落的吧。」


    「應該是這樣沒錯。或者反過來說,從記事本掉落的地方,正上方應該可以看到加藤美奈卡在樹枝上。」


    「沒錯,啊,這麽說——」


    我腦中描繪著這幅光景,不由得彈指。幹歲小姐微微點頭。


    「對,野田榮子受到加藤美奈的學生記事本引導,不知不覺來到她的正下方。這時,不知該說幸或不幸,一陣強風吹來,山毛櫸的樹枝搖晃。——昨天風很強對吧?」


    「對,彈指球下墜得很漂亮。」


    「彈指?什麽意思?算了,不重要,總之,現場吹起強風。好不容易卡在樹枝上的加藤美奈失去平衡,然後第二次墜落。加藤美奈的身體掉到野田榮子上麵,把她的身體壓倒在地上。就像瞄準了一樣。」


    「……」


    原來是這麽回事。榮子老師和加藤同學的衝突並非單純的偶然。兩人必定是凶手和被害者的關係才能發生這種事。這時我才確定這名女刑警所言不假。確實如她所說,從頂樓被推落的被害者在真正凶手的頭上墜落,這種奇跡仍可能發生。


    接著,千歲小姐總算對於這次事件最大的謎題——就是我恣意想象的那個謎題,說出答案。


    「說到這裏,霧之峰同學你所提出的頂樓密室的謎題幾乎等於被解開了。下午四點半,你看到加藤美奈墜落,然後立刻跑到頂樓找尋凶手的蹤影。可是,沒有人在那裏。這是理所當然的。實際上,罪行已經在三十分鍾前結束,所以頂樓一個人也沒有。這樣可以接受嗎?霧之峰同學。」


    的確,頂樓密室的謎題完全被解開了。可以接受。可是,怎麽回事?有種徒勞感和屈辱感。結果,執著於頂樓密室謎題的我,隻是一個人在原地打轉而已。


    千歲小姐像是安慰我一樣,用力地拍拍我的肩。


    「霧之峰同學親眼目睹現場狀況,所以推理才會離真相愈來愈遠。任誰看到那時的狀況,一定會貿然斷定加藤美奈是從頂樓墜落。有聽說過女高中生從校舍的頂樓跳下來,但很少人聽過有女高中生會從樹上掉下來。」


    這位刑警看穿這很少人聽過的現象,我覺得很了不起。


    凶手已經很明顯,頂樓密室的謎題也已經解開。剩下就是動機的問題。關於這點,千歲小姐開頭先說:「現在還是隻想象的階段。」接著說:


    「我有跟你說過,野田榮子的妹妹在今年春天自殺了對吧。如你想象的,她是跳樓自殺。如果她還活著的話,現在已經是高中一年級了。可是,那個妹妹念中學念到後來卻不去上學。這件事和野田榮子對加藤美奈的殺意似乎有些關聯。那兩人念同一所中學吧。」


    恐怕這個見解是正確的。我有一股衝動想把小奈緒聽來的傳聞告訴眼前這位女刑警,最後還是放棄了。這些話最好還是由野田榮子老師的口中直接說出來比較好。


    那麽,現在所有謎底都已經揭曉了吧。我不斷反芻事件,檢查還有無缺漏。然後,我發現我們有一個意外的重大遺漏。


    「奇怪!?等一下。千歲小姐,頂樓的犯罪時刻是下午四點對吧。這樣的話,昨天八木老師的證言,說什麽來著?下午四點他在化學準備室和榮子老師聊天,這個證言呢?」


    「喔,那個啊。當然是野田榮子和八木廣明捏造出來的證言。兩人事先講好所作出的粗糙假不在場證明。換句話說,八木廣明是這次事件的共犯。現在調查員應該已經去找他了。」


    「你、你說什麽!」我忍不住破音說道。「這、這兩個人在交往嗎!」


    「什麽嘛,你驚訝的點在這裏啊!?」她像是叫我冷靜下來似的拍拍我的肩膀。「八木廣明協助她的理由還必須經由調查才知道。當然這兩個人正在交往的可能性不能說沒有啦。——先別說這個,你不覺得這整件事很諷刺嗎?」


    「諷刺!?為什麽?」


    「因為,如你所說,野田榮子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被害者墜落的時候,她剛好在正下方,這是完全讓人想不著、難以推翻的不在場證明。」


    「喔,原來如此,所以這兩人捏造的假不在場證明完全沒用!」


    「不僅沒用,而且還是多餘的。我們呢,則多虧了這個假不在場證明幫忙。」


    「幫忙?為什麽這麽說?」


    「你在回想一下剛才在病房的對話。說到墜落事件的時候,我問野田榮子:『你當時在現場,還記得嗎?』當時你有看到她忽然浮現恐懼的表情,對吧。」


    「嗯,看到了,對耶,那表示什麽?」


    那時,榮子老師到底為什麽感到恐懼?千歲小姐解開這最後的謎題。


    「我想那是因為我們對『現場』的解讀不同。我把野田榮子當成被卷入墜落事件的被害者,所以把『現場』這個詞當成墜落事件中被害者的現場,也就是地上的意思。可是,對於這個凶手來說,她把現場理解成頂樓的意思。換句話說,她把『你當時在現場,還記得嗎?』轉換意思聽成『你下午四點在頂樓』。如何?隻有真正的凶手會被這句話嚇到吧。」


    「嗯,確實如此!」


    下午四點的頂樓。那確實是犯罪時刻和犯罪現場。


    「榮子老師大概錯以為自己被刑警懷疑,正在接受不在場證明的調查吧。」


    「大概是這樣吧。所以她才會嚇到,並反射性地將記憶中的假不在場證明說出口:『那時候,我和八木在化學準備室。』她明明已經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沒有人懷疑她!」


    千歲小姐結束解謎,兩手一攤,做出「如何?」的動作。


    「嗯,原來如此——」


    我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真凶在睡著的時候,已經守住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卻在醒來的時候說出粗糙的假不在場證明,自掘墳墓。


    原來如此,這真是件諷刺的事件。我隻能歎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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