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素知忠武將士之忠勇,涇原、邠寧之事,乃原州刺史史懷操貪暴所致,無關諸將士,今一概赦之,既往不咎,補齊糧鹽並錢帛賞賜,今草賊肆虐關東,實乃忠誌之士用命之時,願卿等齊心協力,共赴國憂……”


    宦官尖細著嗓子抑揚頓挫的念著。


    “謝陛下!”眾人臉上的煞氣早已消失。


    李可封被仇孝本、王勁鋒一左一右夾著接了詔令。


    但那宦官卻並不走,眼神閃爍著審視眾人,嘴角掛著一抹淺笑。


    直到周庠拿出些錢帛,宦官才將詔令遞給李可封,眼珠子到處亂瞟,見軍中一片破落景象,一臉的嫌棄之色,“嘖嘖嘖,看來諸位過得的確緊湊。”


    身邊的幾個神策軍護衛一同哄笑起來。


    忠武老卒敢怒不敢言,朝廷同意他們返回故土,身上的火氣全都消了。


    周庠無奈,準備再拿些錢帛。


    陳玄烈受不了這口鳥氣,“鏘”的一聲,拔出橫刀,插在他麵前,“我等過得雖然緊湊,但供奉天使之物還是拿的出來,若不嫌棄,請收下此物!”


    “忠武軍……連個規矩都不懂麽?”那宦官眼珠子一轉,臉上凶戾之色一閃而逝,換成笑臉,“諸位今日款待,我等銘記在心,敢問足下高姓大名,現居何職?”


    “忠武軍一小卒,不敢勞天使惦記!”陳玄烈拔起橫刀,目露凶光。


    目光一接觸,宦官主動挪開了。


    這群閹貨在老李家和朝廷上囂張跋扈也就罷了,到了此地還是本性不改,簡直不把忠武牙兵當盤菜。


    “忠武軍果真名不虛傳……”宦官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去找節度使薛弘宗了。


    陳玄烈掃了一眼眾人,沒一個敢對視,便知道人心已經散了。


    從頭至尾,就是一場鬧劇。


    “如今詔令已下,五郎終得償所願也。”李可封不陰不陽道。


    在邠州好吃好喝養了快兩個月,李可封越發富態了,白白胖胖,沒半點忠武都將的殺氣。


    “回返許州乃眾望所歸。”陳玄烈興致不高。


    李可封卻是悠悠一歎,“為朝廷征戰了二十餘載,落了一身傷病,回去之後,某就請辭回鄉,過幾年安樂日子。”


    陳玄烈一愣,望著他,臉上神色不似作偽,看來是想通了。


    隻是……回去就能有安樂日子過嗎?


    詔令上說的很清楚草賊肆虐關中,忠武軍回去“共赴國憂”。


    若不是形勢緊急到一定地步,隻怕田令孜不會輕易放過此事。


    每個忠武牙兵都是一生廝殺的命,百多年來,一直都是如此,如今中原大戰,忠武軍怎麽可能置身事外?


    “屬下提前給都將道一聲喜。”陳玄烈叉手行禮。


    “五郎多禮了。”李可封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陳玄烈還有很多事情要辦,沒時間跟他皮裏陽秋的,朝仇孝本使了個眼色。


    “都將請!”仇孝本臉上橫肉一顫。


    李可封就又被兩人一左一右“護衛“著回了節度使牙府。


    “既然要回許州已成定局,不知土團如何處置?”周庠提醒道。


    土團有一千八百多人,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力量,但陳玄烈一無官職二無家財,養活他們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一千八百多人,一千八百多張嘴。


    “裁汰老弱,擇其精壯,一同帶回許州!”陳玄烈咬牙道。


    車到山前必有路,先把隊伍弄起來再說。


    回到許州再想辦法,這年頭活人還能被尿憋死不成?這年頭有人有刀子,還怕找不到一口飯吃?


    大不了找個深山老林立個寨子起來,然後收點過路費保護費什麽的先湊活一下……


    忠武軍反複無常,讓陳玄烈渴望一支屬於自己的力量。


    土團也算是自己的心血,不能就這麽扔下了。


    亂世的洪流已滾滾而來,早一天準備,早一分生存的機會。


    而忠武三州的許、蔡、陳三州在今後的幾年裏,將掀起滔天巨浪。


    說完,陳玄烈直奔土團大營,召集士卒,“朝廷已經下了詔令,允我等返回許州,邠州不日便會被神策軍接掌。”


    眾人臉上並無驚訝之色,應該是剛才也收到了消息。


    “諸位若是願隨我回許州,以後還是手足兄弟,我陳玄烈有一口吃的,就絕不會讓諸位餓著!”陳玄烈激情澎湃道。


    新卒們竊竊私語起來。


    相處這麽多時日,陳玄烈自忖對他們不錯,一天兩頓飯管飽,還尋來膏藥,為他們治凍傷,將心比心,不求多的,能有一般人追隨自己,隊伍就算拉起來了。


    但新卒們商議完了之後,怔怔的望著陳玄烈。


    一年紀稍大之人叉手道:“參軍仁義,按說當誓死追隨,然則……我等祖祖輩輩生於關中,他故土難離……”


    “不是我等不義,實是關東大戰不休,我等跟隨參軍回返許州,免不得一個屍骨填丘壑的下場。”


    “他年若是朝廷安定下來,我等還可尋回家眷,回返故土……”


    新卒們缺乏經驗,但絕對不傻。


    關中還算平穩,沒有戰亂,去了關東,征戰不休,能有幾人活下來?


    五年前的龐勳殺的天翻地覆,帶給天下的震蕩並未完全過去,一眨眼,王仙芝、黃巢又來了。


    返回許州,陳玄烈身上邠州司兵參軍自然做不得數,對他們也沒什麽約束力了。


    到目前為止,包括忠武軍在內,都對大唐仍抱著一絲幻想,指望平定王仙芝黃巢後,天下重新恢複安定。


    陳玄烈心中一陣失望,想要拉起一支隊伍,實在太難了。


    “我等願追隨參軍赴湯蹈火!!”鄉兵之中站出百餘年輕人。


    陳玄烈循聲望了過去,忽覺這些人有些麵熟,仔細一想,正是半個月前主動請求突襲神策軍的那群人。


    “我等孑然一身,父母俱無,又無其他家眷,願追隨參軍。”


    神色頗為堅決。


    “好!你等今日願意相隨,以後就是同生同死的手足!”陳玄烈大為欣慰。


    雖隻有百來人,但卻是死心塌地追隨自己之人。


    這年頭忠誠放在第一位,其他的靠後。


    養活一千八百多人有難度,但養活這一百多人,難度要小很多。


    而且全是龍精虎猛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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