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慢喔。」


    美星咖啡師麵露不安地看向掛在牆壁上的時鍾。


    我想讓你見一個人——美空所說的這句話,本來是預定今天要在塔列蘭實現的。對方能赴約的日期是一般營業日,所以等到晚上八點咖啡店打烊後,美空才會帶那個人來。


    當初我其實不打算在場旁觀,不過美空希望我務必能參與,所以才空出時間趕來這裏。目前我正藉由安撫隔著桌子坐在我對麵的美星咖啡師,來找尋自己存在的意義。


    「哎呀,雖然的確慢了一點,不過可能隻是遇到塞車而已。就算依照一般速度,從伏見過來這裏也要花上三十分鍾嘛。」


    咖啡師收到美空寄來「我們現在要開車過去」的訊息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前的事。現在都快九點半了。就算中途遇到什麽事情而延誤時間,也應該抵達這裏了。


    但是,美星小姐不是現在才開始不安,可能因為美空到現在還沒有告訴她要和誰見麵,她今天一直都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她一直緊張兮兮的,害我連午覺都沒辦法好好睡,真是煩死人了。」方才跟我這麽談論她的藻川老爺爺正坐在老位子上,看起來相當無聊。他冷不防地大聲打了個『欠,嚇得查爾斯拔腿就跑。


    「呐,我可以回去了吧?」


    老爺爺說道。糾正他的話也能讓我發覺自己存在的意義。


    「不行啦,美空小姐不是說過嗎?叔叔你也一定要在場才行。」


    「話是這麽說啦,可是現在已經是睡覺的時間了呀。剝奪老人家重要的休息時間可是會遭天譴的唷。而且就算今天晚上沒見到麵,隻要人還活著,想見就可以見到嘛。如果明天、明年甚至十年後都見得到麵的話,根本沒必要堅持今晚見麵吧?」


    「休息才是不管明天或明年都能做的事吧?」


    我沒有說出自己刻意省略「十年後」的理由。


    「問題不在此,今晚一小時的休息,說不定能讓我的壽命延長一年唷。」


    「那為什麽你和年輕女生在一起的時候,就能夠毫不在意地陪人家玩到超過十二點呢?」


    美星咖啡師也加入戰局。


    「也有人說和美女交談能使男人長命嘛。」


    「什麽嘛,滿嘴胡言亂語。叔叔你幹脆都不要睡覺盡情玩樂,讓壽命一直減少,然後快點……咦?」


    塔列蘭店內的電話鈴聲阻止了差點就要說出不人道的話的咖啡師。她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一邊喃喃碎念著一邊前去接電話。


    「我們已經打烊了耶。喂,這裏是塔列蘭咖啡店。」


    藻川先生似乎還懂得要在別人講電話時壓低音量,他緩緩地走過來,在咖啡師原本的位子坐了下來。


    「那家夥真的什麽也不懂,就是因為要養足和年輕女生玩樂的精力,才在有空的時候舒服地補眠呀,對吧?」


    就算向我征求認同也沒用。我一邊玩弄著手機,一邊含糊地回答:「喔……」


    「對人類來說,均衡地滿足三大欲望是很重要的。不管少了哪個都不行,太注重其中一個也不行。該睡的時候就睡、該吃的時候就吃,然後——」


    這時突然傳來「喀當」一聲,打斷了藻川先生毫無重點的碎念。


    我伸長脖子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隻見美星咖啡師鬆手放開的聽筒和連接在上麵的螺旋狀電線,像高空彈跳般地撞上地板,無力地垂落在地麵。


    你在做什麽啊?我正想這麽問,卻硬生生地閉上嘴巴。


    美星小姐像一尊假人模特兒般麵色蒼白地僵立在原地。


    我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急急忙忙地抓起她鬆開的聽筒放在耳邊,不過可能是方才的撞擊導致故障,聽筒裏參雜了雜音,聽不太清楚。我便按下電語機上的擴音鍵。


    沿著電波傳遞的聲音自電話本體的揚聲器播放出來。


    「……我再重複一次。我綁架了切間美空。如果希望她平安回來,就乖乖照我說的去做,敢報警的話,人質就別想活了。」


    一道沒有經過任何變聲的男人嗓音如此宣告。


    2


    ——我綁架了切間美空。


    如此簡短的一句話,卻像誤吞入喉嚨的魚刺般到處碰撞,怎麽都無法到達腦部。


    小時候我經常在睡覺時被鬼壓床。因為知道那是「身體在睡覺,腦袋卻清醒了」的狀態,所以不怎麽害怕,連解決的辦法都領會了。答案就是開口說話。一開始雖然隻能發出沙啞的聲音,但是多試幾次後就能正常發音了,鬼壓床的現象也會在那瞬間解除。


    我現在的狀態就跟遇到鬼壓床一樣,但是我始終無法發出聲音。因為我的身體已經領悟到,在聲帶恢複正常的瞬間,「沒有真實感,這種事不會發生在現實中」的想法會將鬼壓床的現象一同消滅。


    讓我明白這是現實的不是我自己,而是美星咖啡師顫抖的聲音。


    「美空……美空她真的在你那裏嗎?」


    隻要按下擴音鍵,我們以正常音量說話的聲音就會透過電話機的麥克風送出去。位於電話另一端的人立刻回答了咖啡師的話。


    「要不要相信隨便你,隻是你重要的家人可能會少一個。」


    「讓我聽她的聲音。」


    「不行。」


    「拜托你!讓我聽美空的聲音!」


    在一障沉默後,我聽到男人啐了一聲。


    「你等一下。」


    男人好像在電話另一頭翻找著什麽。然後——


    「姊姊,救我!」


    那道無法想像是惡作劇或演戲的悲痛又急迫的叫聲,確實是出自美空之口。


    「美空?美空!」


    「這下子你明白了吧?我是認真的。」


    美星小姐怎麽呼喚都得不到回應,聲音立刻又變回男人的嗓音。這時,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藻川先生迅速站了起來,對著電話說道:


    「你想要什麽?」


    「店長也在啊,不錯不錯,這樣事情就好談了。」


    男人似乎從一開始就料到藻川先生會在店裏了。那麽美空之所以叫藻川先生待在這裏,或許也是男人要求她的。


    男人說出金額時的口氣有些激動。


    「我要一千萬。我隻等你們十分鍾,現在立刻準備一千萬,放進輕便的包包裏。」


    太亂來了!我差點忍不住發出哀號聲。一千萬這麽大的數目怎麽在僅僅十分鍾內籌到啊?但是……


    「我知道了,應該有辦法湊出來。」


    因為藻川先生立刻答應,雙方隻花了幾秒就達成共識。


    「我們要把錢拿去哪裏……」


    雖然美星咖啡師的情緒很慌亂,還是巧妙地試圖問出更多線索。但是男人當然不可能回答她。


    「少多嘴。乖乖照我的話去做,如果沒有準時把錢送上,我就殺了人質。」


    男人在最後拋下一句露骨的威脅,掛斷了電話。自揚聲器裏傳出冰冷無情的嘟嘟聲。


    「……該怎麽辦……」


    美星咖啡師沒有理會腦袋一片空白的我說的話,馬上對藻川先生說道:


    「叔叔,快點準備錢!」


    「包在我身上!」


    藻川先生以平常想像不到的輕盈腳步衝出塔列蘭。


    「要去哪裏籌到一千萬啊?」


    「保險箱裏應該有。」


    咖啡師好像在叫我不要多嘴似的,頭也不回地答道。這麽說來,藻川先生以前好像談論過關於存款保險限額的話題。擁有超過一千萬財產的人應該把現金放在手邊的保險箱保管之類的。


    當我想起之前和藻川先生談論這件事的人是


    誰時,也發現自己對綁架犯的說話聲有印象。


    「那麽,嫌犯該不會是……」


    「不用說也知道,綁架美空的人就是深水榮嗣。」


    ——作家梶井文江。


    到底在想什麽啊?我徹底陷入混亂中。明明知道美空和他來往,卻沒辦法預先阻止他犯案的自責讓我頓時頭暈目眩,簡直快要昏倒了。


    我伸手撐著桌子並低下頭,讓快要變成一片漆黑的視野恢複正常。美星小姐沒有注意到我的異狀,淡淡地對我下達指示。


    「請青山先生現在就到店外去報警。」


    「要是報警的話,美空小姐的性命就……!」


    我的聲音不知不覺地走調了。她很快地回答:


    「以勒贖為目的的綁架犯應該事先料到我們會報警了吧?深水早就知道叔叔手邊有現金,才會刻意設定十分鍾這種強人所難的限製時間,為的就是讓警方來不及采取行動。」


    「原、原來如此……這麽說來,嫌犯之所以讓我們聽美空的聲音,或許也是要讓我們一瞬間就了解事情有多急迫吧。」


    「既然他做出如此無法無天的罪行,應該是想要錢想得不得了。要是人質死了,他就拿不到錢,所以就算他對人質出手,也不會輕易告訴我們『因為你們報警,所以我殺了人質』吧。那麽即使報警了,情況也不會有多大變化。」


    我明白她刻意使用「人質」這個詞匯來進行解釋的心情。我大概也不會想在推測最糟的情況時使用特定人名吧。


    「我們不知道嫌犯什麽時候還會再打電話來,所以我會留在這裏等待。要是報警的時候有電話進來就麻煩了。請青山先生你暫時離開店內。」


    我點了點頭,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一邊走向店門口一邊往螢幕一看,發現有一封訊息。我心想「怎麽正好在這時有訊息」,下意識地點開它。


    「……咦?」


    我停下腳步。


    「怎麽了嗎?」


    美星咖啡師疑惑地問道。我跑到她身旁,把方才點開的訊息拿給她看。


    「這是美空小姐寄來的!」


    她立刻睜大眼睛,看著螢幕喃喃自語。


    「……這是什麽意思呢?」


    訊息沒有寫標題,內文隻有一個字。


    ☆


    表示火紅太陽的符號正悠哉地發出耀眼的光芒。


    3


    「這封訊息好像是幾分鍾前才送出的。」


    美星咖啡師看著內文上麵的接收時間說道。


    「正好是嫌犯打電話給我們的時候耶。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已經被綁架的美空小姐應該沒辦法自由使用手機才對……難道所謂的綁架貝是一場騙局嗎?剛才的聲音其實是找別的人來偽裝美空小姐,本人則是在別的地方悠哉地傳了這封訊息給我之類的。」


    電話裏傳來的美空聲音隻有一句話,而且還是尖叫聲。我們以為那就是本人,實際上卻無法證明是不是真是如此。


    不過美星小姐一臉嚴肅地搖搖頭。


    「我不會聽錯自己妹妹的聲音。而且,一般人平常應該不會用這麽簡短的訊息來溝通吧?」


    「嗯,我還是第一次收到這種訊息。」


    「那就代表美空當時遇到隻能讓她在內文打很少的字的情況。而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她要趁正在講電話的嫌犯不注意的時候傳訊息,另一個則是她的身體無法自由活動。」


    「沒錯,就是這一點。我怎麽想都不覺得她被人綁架了以後還能自由使用雙手。」


    「我也有同感。說不定正是因為她的雙手都被綁住,嫌犯才沒有特地把她的手機拿走。不過,當她寄出這封訊息的時候,她的身體至少有一個地方是能自由活動的。」


    「是哪裏呢?」


    「舌頭。智慧型手機的觸控螢幕用舌頭也能操作。」


    原來如此——美空開口說話的時候,她的嘴巴絕對是可以自由活動的。


    「所以她隻打一個字就沒辦法再打了。既然她如此拚命地傳來這封訊息,就代表……」


    「是為了求救吧。美空想趁嫌犯沒發現的時候悄悄地把自己的位置告訴青山先生。」


    美星咖啡師牢牢地盯著我的雙眼說道。


    不用說也知道,如果被嫌犯發現自己想把所在位置告訴別人,那就沒有意義了。先不論嫌犯或許會對人質不利,如果因此而移動位置,那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現在美空的智慧型手機說不定已經被嫌犯發現並拿走了。不過,就算真的讓嫌犯看到寄出的訊息,內文隻有一個符號的話,應該隻會覺得那是無謂的掙紮吧。她的頭腦或許也考慮到這點……


    一想到這裏,我突然害怕了起來。


    「這封訊息會不會根本就是在沒有完成的情況下寄出的呢?」


    但是咖啡師叫我不要想那麽多。


    「聽到美空的聲音後,嫌犯又繼續說了好一段時間的電話。就算考慮到用舌頭操作的不方便,我覺得基本上還是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傳送訊息。如果在書寫訊息途中就被發現的話,我們根本不可能收到那封訊息,既然她都已經送出了,應該可視為是就算隻有一個字也能傳遞的訊息吧。更何況……」


    她說到這裏便支支吾吾了起來,我催促她繼續說。「更何況?」


    「如果沒辦法從這封訊息推測出她所在的位置,我們就束手無策了。」


    我忍不住移開視線。難怪她會叫我「不要想那麽多」,而不是說「完全不是這樣」。


    「總而言之,我會試著解讀這封訊息的意思。請青山先生先去報警吧。」


    我完全忘了這件事。於是我衝到店外,打電話向警察報案。雖然說得語無倫次,我還是勉強把現在的情況告訴警察,講完電話後就急忙返回店內。


    「警察要我們冷靜下來,等待他們的指示。我請他們盡量早點過來,但他們說隻有十分鍾實在有些困難。」


    美星小姐正以比平常隨便許多的動作磨著咖啡豆。


    「我想也是。如果輕舉妄動,被嫌犯察覺警察的存在就麻煩了。」


    「怎麽樣?你想到什麽線索了嗎?」


    「不……沒有。」


    雖然她看起來很懊惱,但是我覺得這也不能怪她。就算美星咖啡師再怎麽聰明機智,遇到這種緊要關頭,也沒辦法像往常一樣有效率地思考。


    我心想,就算不成功也要試試看,便把自己覺得或許能派上用場的想法說了出來。


    「會不會是太陽之塔1呢?就是萬博紀念公園的……」


    萬博紀念公園位於大阪吹田市,如果從京都走高速公路的話,隻需要三十分鍾就能抵達。


    但是美星小姐立刻否定我的回答。


    「我覺得完全不是這樣。能看到太陽之塔的地方很多,無法鎖定其中一處,而且這個暗示也太直接了。萬一被嫌犯發現了,一下子就會被猜出來。」


    「這樣啊,名字跟『太陽』有關的其他地方……」


    「咖啡店、美容院、旅館,連在京都有許多分店的泉屋連鎖超市2的商標也是太陽,根本數也數不完,就算一個個去調查,能找到美空的機率也非常低。我相信她想告訴我們的是更精確的線索。」


    話雖如此,隻有一個字是要從何找起呢?


    我看向時鍾。時間正一分一秒地朝約定的十分鍾逼近。我用力地抓了抓頭發。


    「不行,我什麽也想不出來。而且,為什麽美空小姐會選擇傳訊息給我呢?怎麽想都是美星小姐比較擅長解讀暗號吧?」


    不過咖啡師聽到我隨口說出的話後,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會傳訊息給青山先生,說不定是有什麽特殊意義。你和美空之間有什麽雙方都很了解的事嗎?而且是我不知道的。」


    「雙方都很了解的事?有這種東西嗎?」


    「無論是什麽都好,講你試著回想看看。例如興趣、嗜好或兩人曾交談過的話題之類的。」


    「興趣和對話……啊。」


    一看到我的身體僵住,美星小姐立刻追問:「怎麽了嗎?」


    「說不定是樂團。」


    我自認不是什麽話題都能聊,美空和我的對話大部分都是沒什麽內容的閑聊,我不記得曾特別聊過隻有我們兩人才懂的話題。


    不過說到音樂的話就另當別論了。因為以前被硬拉著組過樂團,我曾經和美空稍微談起美星咖啡師不熟悉的話題,而且那還是幾天前才發生過的事。


    「可能性很高呢。」美星小姐也暫且表示認同。「你看到太陽後想到了什麽嗎?」


    「隻要組過樂團就會知道,而且和太陽有關的詞匯……舉例來說,在談論樂器的烤漆時,如果是從中心到外側的顏色會愈來愈濃的漸層圖樣,有人會把它稱為『太陽漸層』(sunburst)。」


    「你能從那個單字聯想到哪個特定的場所嗎?」


    「不,目前還沒有想到。」


    她焦急地盯著我的雙眼。


    1為大阪萬博紀念公園的代表性建物之一。大阪萬博紀念公園是在一九七〇年日本萬國博覽會結束後,以博覽會場地為基礎建立的公園,也是著名的賞櫻景點。


    2以日本近畿地區為中心,分店遍及關東、中國、九州地區的連鎖超市。


    「她待在京都的時間不算長,如果她知道自己人在哪裏的話,我認為你也知道那個地方的可能性很高。你還有想到其他地方嗎?例如你們兩人一起去過的店家之類的。」


    兩人一起去過?當我的內心因為她的追問而出現動搖時,她可能領悟到我什麽也想不出來,身體稍微往後退,深深歎了一口氣。


    「對不起,但是,如果青山先生也想不出來的話,說不定我們還沒找到正確的思考方向。」


    這時,對飼主遇到的危機無動於衷的查爾斯,似乎覺得百般無聊地叫了一聲。它跳上最近的椅子蜷縮成一團,看到我們後又「喵」地叫了起來。


    「這麽說來,」我開口說道:「之前不是發生過類似的事嗎?就是拿鐵拉花那件事。」


    之前教導少女畫拿鐵拉花的時候,少女曾以貓圖案的拿鐵拉花來暗指某個特定人物。換句話說,也就是貓並不代表貓的意思。


    美星小姐馬上明白我的意思。


    「也就是說,我們或許不能把它想成是太陽,對吧?」


    「能從太陽聯想到的東西……改用英文發音的話是『sun』,代表數字3之類的?」


    「如果她是想說數字3的話,應該會直接打出文字吧?我覺得她不得不打符號是有理由的。可能是因為形狀或顏色……對了,打文字的話會變成黑白的,如果是表情的話就有顏色……」


    「我懂了。」


    當我腦中閃過這個想法時,嘴巴已經不小心說了出來。


    「真的嗎?」


    看到美星小姐對我充滿期待的樣子,我顯得有些狼狽。


    「呃,那個,我想的有可能根本是錯的,不過,當我看到這個符號的形狀和顏色,並把圖案周圍的細節無視和單純化,想成是一個紅色的圓點時,腦中浮現了跟音樂有關的單字。」


    「那是……」


    「是rec。」


    不僅代表了錄音,包括錄影在內,泛指以媒體進行記錄的紅色圓形標誌,無論是誰都會看過吧。


    前陣子在塔列蘭聊起樂團的話題時,我說出自己曾經錄製過原創樂曲的事。既然如此,美空會覺得我能了解這個紅色圓點所代表的意思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換句話說,是和rec有關的地方,例如錄音室……」


    但是我的話還沒說完,咖啡師就搖了搖頭。


    「不對,我認為美空應該是想告訴你『錄音』這兩個字。」


    「錄音(rokuon)?等等,如果她是因為這樣才傳訊息給我的話——」我用力拍了一下手掌。「是roc"k on咖啡店!」


    我到現在還是經常出現在roc"k on咖啡店。正因為美空知道這件事,才會傳訊息給我。也就是說,美空她現在人就在roc"k on咖啡店附近。


    在那一瞬間,我好像看到美星咖啡師的眼裏閃過類似遲疑的情緒。不過她立即回過神來,對我說:


    「我們快走吧,沒時間拖拖拉拉的了。」


    我嚇了一大跳,拚命阻止她。


    「走……我們要自己過去嗎?應該先聯絡警察,請他們趕過去才對吧?」


    「我沒辦法指望連人都還沒到這裏的警察,而且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會相信我們解讀暗號所得到的訊息,所以我們自己過去肯定比較快。就算隻晚了一秒,也可能害美空陷入生命危險。」


    「如果嫌犯打電話來該怎麽辦?」


    我伸手指向掛鍾,時間已經超過約好的十分鍾了。


    美星小姐一邊走向電話一邊毫不遲疑地說:


    「我會把電話轉接到我的手機。如果有來電的話就能立刻接聽,說不定還能在反將嫌犯一軍的時候派上用場。」


    我想起在談論樂團話題的那天,美空還說了一段與她學妹有關的故事。咖啡師的腦中大概也想到了那樁可能使用轉接功能的事件吧。


    她按下電話上的其中一個按鈕。我伸手抓住她的肩膀。


    「如果我們這種外行人做了什麽蠢事而刺激到嫌犯的話,可能會讓事情演變成最糟糕的情況喔。」


    但是她並未因此退縮。


    「請你放開我,我無論如何都要救美空。」


    「就算阻止你也沒用嗎?」


    「沒用的。因為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也有責任。」


    我鬆開手,然後追著突然開始行動的她衝出塔列蘭,迅速穿過麵積跟小公園差不多的庭院。


    「你也要跟來嗎?」


    雖然她拚了命地往前跑,速度邰快不起來,我試圖追上並超越她。


    「如果你要去roc"k on咖啡店的話,不帶上我就說不過去了吧?而且要追究責任的話也必須算我一份。」


    我原本以為她會叫我留下來應付警察,但是她沒有多說什麽。


    我鑽進位於房屋之間的隧道:「你打算怎麽過去roc"k on咖啡店?」


    美星小姐在我身後回答:「隻要走到街道上隨便攔一輛計程車——」


    一道刺耳的喇叭聲在我穿過隧道的瞬間響起,我沒有聽到她最後說了什麽。


    「快上車!」


    隻見備妥贖金的藻川先生好像已經什麽都知道的樣子,正坐在大紅色的leus轎車上等著我們。


    4


    關於roc"k on咖啡店附近的地理環境,我敢保證自己比嫌犯更清楚。我指引負責駕駛的藻川先生在幾乎位於周遭視線死角的路邊停好車子,然後獨自下車前去探查情況。


    「萬一不小心被深水看到了,比起臉孔已經牢牢記在他腦中的兩位,由我去查看應該還算安全吧。請藻川先生隨時做好開車逃走的心理準備,美星小姐則繼續等待可能會打來的電話。」


    我在下車時對他們這麽說,美星小姐便有如祈禱般地輕聲說了句「我知道了」。


    冰冷的晚風戲弄著我的瀏海。京都的街道靜謐得彷佛正在監視恐懼害怕的我們。警戒著四周動靜的我抬頭仰望位於小


    巷盡頭的建築物上層,看到在澄澈無雲的星空一角掛著一輪有如圓形觀景窗的明月,竟讓我想起了「前幾天正好是十五號月圓呢」這種與現狀格格不入的事。


    已經超過約好的時間十分鍾了。我腦中忍不住閃過轉接設定會不會失敗了的擔憂。我壓抑焦急的情緒,努力佯裝冷靜地繞了roc"k on咖啡店一圈,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車輛或人影。


    難道我們對訊息的解讀是錯的嗎?我愈來愈焦急,明知道這麽做會讓自己看起來很可疑,還是不死心地又找了一遍。roc"k on咖啡店的位置在今出川通的路旁,穿過馬路後的對麵就是國立大學,不是一般人能藏身其中的普通住宅。據我所知,美空隻來過這裏一次,如果從她的位置看不見這間店的話,她是沒辦法知道自己入在哪裏的。既然如此,能夠考慮的範圍就沒有那麽廣,我很快就無計可施,隻好先返回車上。


    「嫌犯打電話來了嗎?」


    我一鑽進後座,便對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美星小姐問道。


    她看到我一個人回來,就露出好像很沮喪的神情。「還沒。」


    「我們猜錯了,他們好像不在這附近。不過,就算他們真躲在大學的某間教室,我們也找不到就是了。」


    但是美星小姐說:


    「那應該是不可能的。如果他們待在室內的話,就算是在樓上,一般來說也會把窗簾拉上,避免被附近的人看到才對吧。也就是說,在裏麵的人也看不到外麵的景象。」


    「但是美空小姐應該看得到外麵,換句話說……」


    「深水應該是在開車載著美空時直接綁架她的吧。因為美空傳來的訊息也提到『我們要開車過去』。」


    但是就算明白這點,我還是沒有發現任何一輛可疑的車。


    「……對不起。」


    我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知道自己犯下無法挽回的錯誤,讓我感到一股苦澀湧上喉頭。


    「因為我的解讀錯誤,不隻沒辦法救出美空小姐,還讓她的處境變得更危險。如果我沒有說什麽『我懂了』,直接聽從嫌犯的要求的話,說不定美空小姐現在已經被釋放了——」


    「請你不要隨便放棄好嗎?」


    我頓時覺得不寒而栗。因為我曾經在美星小姐打從心底發怒的時候聽到她用這種嗓音說話。


    「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這個謎題說不定隻有青山先生才解得開喔。一定還有哪裏隱藏著線索,就在你和美空認識至今所說的對話中。拜托你,請你再回想一次,認真思考看看。」


    如果自己不去拯救的話,妹妹就會沒命。從她嚴肅的口氣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出來,她正懷著如此深刻的覺悟在麵對這件事。


    我的心髒跳得飛快,呼吸也變得急促。但我仍舊拚命地在腦中重現今年夏天所發生的一切。在京都車站相遇、在伏見稻荷短暫分別、在重逢時發生了神奇少年的事件、去銀閣寺的時候聊到它正式的山號是慈照寺——


    「我懂了。」


    我吞了一下唾沫滋潤幹渴的喉嚨,勉強擠出聲音。


    「我找到另一個『錄音』了。」


    美星小姐將身體探向車子後座。「另一個錄音……難道說……」


    「是金閣寺。也就是鹿苑寺(rokuonji)。我之前在銀閣寺曾經跟美空小姐提過這個名字!」


    「青山先生告訴她的?」


    美星小姐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用悔恨來形容。


    「怎麽了?確實是我告訴她的,這件事有什麽不對嗎?」


    「不,隻是我在聽到『錄音』這個字的時候,就直覺想到了金閣寺……但是我不確定美空知不知道正式的山號,也不確定她看見鹿苑寺這三個字時能不能拚出正確的讀音。而且我覺得用roc"k on咖啡店來解讀比較合理。」


    當我說出roc"k on咖啡店時,她的雙眼之所以會閃過一絲遲疑,似乎是因為想到另一個可能性的關係。


    「既然你們兩人曾經談論過金閣寺的話,情況就不同了。況且如果答案真是roc"k on珈啡店,傳訊息給青山先生已經是很明顯的提示了,要是還把店名寫成暗號的話,可能就太刻意了吧。」


    美星小姐這番解釋感覺也有在說服自己的意思。換言之,美空應該會更直接傳一封確定隻有我看得懂的訊息過來才對。即使roc"k on咖啡店就在眼前,要馬上聯想到「錄音」這個單字,或許真的有點太牽強了。


    「現在該怎麽辦?要去還是不要去?」


    藻川先生有些不耐地敲了兩三下方向盤。


    「對不起,叔叔,請你開車——」


    這時,美空小姐突然伸手按住黑色褲子的口袋。


    「有電話。」


    車內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我和藻川先生閉口噤聲,由咖啡師接起電話。


    「喂?我是。那個,我、我妹妹現在人平安嗎?」


    在旁人眼裏看來仍是一副很慌亂的樣子。但是考慮到她先前的態度,這應該是為了不讓對方察覺自己在店外的障眼法吧。


    「我已經準備好錢了。車、車子是嗎?店長的……是,他有車、他有車。從咖啡店出來……從禦池通……轉進單向通行的窄巷……」


    對方給的路線指示似乎非常繁瑣。


    「如果我照你說的路線走,你就會讓美空……讓我妹妹回來,對吧——喂?喂?」她把智慧型手機從耳朵旁拿開,歎著氣說道:「他掛斷了。」


    「嫌犯說了什麽?」


    「他要我和叔叔開車照他指示的路線行駛。還說沒必要趕時間,所以除了右轉的時候,全都沿著左邊的外側車道開。」


    「隻有這樣?」


    「他隻說付贖金的時候會再聯絡我們,所以要帶著手機出發。」


    我疑惑地歪了歪頭。我聽說在綁架勒贖的案件中,被嫌犯指名負責交付贖金的人通常會被耍得團團轉,因為要甩開警察的跟蹤。但是,這次的情況卻是讓警察來不及出動,所以時間非常緊湊,那麽嫌犯應該會希望能盡早拿到贖金才對吧?如果說要趕時間的話還能理解,竟然說不趕時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而且,這輛車最後到底要開去哪呢?


    美星小姐在我提出疑問前便搶先開口:


    「我認為深水最害怕的應該是被警察發現交付贖金的地點。如果他要我們去特定的地點,或許已經出動的警察會先繞到那裏埋伏。相反的,如果隻叫我們照著路線走的話,因為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交付贖金,警察要埋伏也很困難。至於有車子在後方跟蹤的情況,他目前好像還沒有采取任何應對措施,但我覺得等到下一通電話就知道他會怎麽做了。」


    「也就是說,深水打算在這條路線上或附近的某個地點收取贖金,對吧?在這之中有靠近金閣寺的地點嗎?」


    「沒有。」美星小姐的眼睛一直緊盯著前方。「不過,這條路線的最後正好就是沿著我們目前所在的今出川通往西前進。如果一直走下去,最後就會來到西大路上了吧。」


    金閣寺的位置正好就在北大路和西大路交會處。如果要說得更正確一點,其實是西大路的街道在最北端的位置以將近九十度往右轉後,街道名就直接改成了北大路。這些主要幹道雖然是在近代才修整完成,但是在京都有個關於京都的詞匯叫洛中3,人們總是將北大路視為其北方邊界,而西大路則是西方的邊界。若按照這個定義來看,稍微超出洛中西北方邊界之處就是金閣寺的所在位置。


    「所以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藻川先生又用食指敲了敲方向盤。


    「去金閣寺吧。反正我們現在除了照著他說的


    路線走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美星小姐一說完,藻川先生就猛然開動車子。在車窗另一側,我已經看慣的景色和平靜的街道正流向後方,漸行漸遠。


    「我們不聽從嫌犯的指示沒問題嗎?」


    3「洛中」是用來指稱平安京(日本的前首都,位於京都市中心地區)所涵蓋的區域,由來是因為平安時代時平安京被稱為「洛陽」。洛中所定義的區域範圍會隨著時代而政變,現在多認為「北大路通、東大路通、九條通和西大路通所圍起的區域」就是洛中。


    眼前的景象增添了我的不安,忍不住說出可能會擾亂判斷的話。但是美星小姐仍舊凝視著前方,沒有表現出一絲猶豫。


    「沒問題的。如果深水人在金閣寺附近的話,是不可能掌握得到我們的行動的。事實上深水也完全沒發現我們已經離開了塔列蘭。」


    「他會不會有共犯呢?說不定那個共犯現在就守在塔列蘭的入口附近,正等著這輛車出現呢。」


    說著說著,我自己也害怕了起來。共犯負責的工作或許就是一路跟蹤監視這輛車,如果看到警察在後方追趕,就製造偶發事故和警察接觸,讓他們追丟這輛車。若真是如此,共犯必定是在車上監視;因為長時間把車停在狹窄的巷弄裏會引人注意,也有可能在深水要打第二通電話的時候才前往塔列蘭。換言之,他們肯定不用多久就會發現這輛leus早已離開塔列蘭,而且現在還沒有按照他們指示的路線行走。


    但是我的這項假設也被美星小姐毫不猶豫地推翻了。


    「在我國要成功犯下綁架勒贖案的機率是很低的。因為受害者通常要花費很長時間湊足大筆贖金、警察也會趁著這時準備圍堵嫌犯、在交付贖金的時候嫌犯這邊又一定要有人直接去現場等等,會碰上很多困難。更何況這次深水已經得知有一筆钜款在叔叔『手邊的保險箱』裏,管他是在塔列蘭店內或是店後方的叔叔家裏,反企就是在這些地方附近,而且自己手上還握有人質。如果他有共犯的話,應該還有其他辦法能拿到錢吧?」


    我努力地想聽懂這段複雜的解釋。舉例來說,深水可以把美空關在某個地方,和共犯一起闖進美星咖啡師和藻川先生正在裏麵等人的塔列蘭。既然對方手上握有人質,兩人也無法隨便反抗,藻川先生隻好聽從嫌犯的威脅說出錢放在哪裏,並在深水的監視下前往自己家拿贖金。等到奪得钜款後,深水就能大搖大擺地離開塔列蘭……正如美星小姐所言,隻要稍微想像一下,就會覺得這個辦法比綁架勒贖更有可行性。


    如果他是單獨犯案的話,無論如何都會碰上隻能夠監視其中一人的瞬間。要是對方趁著這段時間報警,他就沒戲唱了。而且深水體型太瘦削,看起來也不像是對自己的力氣很有信心,就算對方隻是女性跟老人,如果他要單獨牽製兩個人的話,難保不會被趁機偷襲,所以選擇綁架也算是挺合理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隻剩下深水……美空小姐是不是真的在金閣寺附近的問題了。」


    「隻要到了晚上,京都有名的寺院大概都會陰暗到看不清楚,也不會有什麽人,反而可以說是治安的死角喔。而且要是身陷被綁架的危險狀態,就算曾經聽別人提起過,應該也不至於立刻聯想到正式的山號吧?所以我認為美空所在的位置可以看見掛在寺門上的『鹿苑寺』三個字。既然是能在一片漆黑的情況下看見那三個字的地方,搜尋的範圍就大幅縮小了。」


    我覺得她說的話有幾分道理。不過也很難說她的想法不是建立在自己希望的結果之上。說穿了,我們誤解訊息的可能性絕對不低,而關於深水的計劃,如果考慮到其他層麵的話,也根本是沒完沒了。


    不過,即便如此,現在她所說的話仍讓我感到無比可靠。我已經多次見證過她的聰明才智,我的頭腦、身體和心都深信著她的正確判斷。


    我們搭乘的車子一路往西前進。但是在紅綠燈很多的今出川通上實在沒辦法開得太快,因此藻川先生看起來有點不耐煩,還對突然從左邊竄出來的計程車按了幾下喇叭。


    「大概還要多久才會到金閣寺?」美星小姐問道。


    「照這個速度可能要花上十分鍾羅。」


    聽到這個回答後,她冷不防地一改先前的態度,以令人詫異的平穩嗓音說道:


    「那麽,接下來的十分鍾,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美空平安無事了吧。」


    雖然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她仍舊看著前方,我卻從她的口氣聽出她是在和我說話。


    「反正無論選擇沉默或說話,十分鍾還是十分鍾。要不要稍微聊聊天,排遣一下煩悶的心情呢?我也有些事情一直想問問青山先生。」


    「想問問我?」我完全不知道她想說什麽。


    她似乎把我的反問當成是允許她發問了。即使我坐在她背後,還是從手臂和肩膀的動作看出她伸手撫著胸膛,深呼吸一口氣。


    前方的車輛突然轉換車道,藻川先生像是抓準時機般地踩下油門。美星小姐則趁勢以感覺像在掩飾著什麽,反而以讓人不忍心的開朗語氣說道:


    「你們是什麽時候開始在一起的呢?」


    ……還以為她要說什麽呢。


    這種事一定要挑現在問嗎?


    我上半身往前傾,悄悄觀察美星小姐的側臉。她沒有回頭看向後座,這原本是會被視為逃避的態度。


    但是她的表情看起來卻相當堅毅。感覺她其實並不想看清真相,可是又知道自己非看不可,所以還是專注地凝視著自己的目的地。


    我帶著無奈、困惑又夾雜些許愧疚的心情,模仿她的口氣回答:


    「是美空告訴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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