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連休的第一天,星期六下午,當車子停下,我打開車門,下車站在空曠的停車場時,無聲落下的雨點正不斷地打在柏油路麵上。


    「我們抵達art-ery廣場了呢。」


    我把傘遞過去,對站在身旁的美星小姐說道。她抬頭看向眼前這棟像是由兩個前後錯開且相連的立方體組成的、粗糙又巨大的建築物,回答:


    「是啊,我們終於抵達了。」


    她的話中帶有一絲感慨。因為從她第一次報名的第二屆大賽以來,一直是在這裏舉行比賽,可以說她終於來到了夢想已久的地方。總覺得現在開口說話很不識趣,所以在她主動說些什麽之前,我想自己也保持沉默比較好。


    這棟叫作art-ery廣場的建築物距離最近的近鐵伏見車站往西大約一點五公裏,是舉行第五屆關西咖啡師大賽的會場。它同時也擁有京都規模最大的大展覽場,除了這次以kbc為重點活動的食品展覽會之外,整年都會有各式各樣的活動在這個場地舉行。順便一提,「art-ery」這個名字同時具有artery(動脈)和art(藝術)兩個單詞的意思,似乎是希望這裏可以成為京都在文化藝術方麵的動脈。


    「真是了不起呀,我在京都住了幾十年,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呢。」


    比我們晚一點離開駕駛座的藻川先生也若無其事地鑽進我的傘下,並感歎地說道。身體有一半被擠到傘外的美星小姐把掌心朝向天空,說道:


    「和天氣預報說的一樣,要是得在這種天氣從車站走過來,我們應該會很累吧。多虧叔叔的幫忙,我們省了不少麻煩。」


    「這種小事沒什麽好在意的啦。店是我們兩個一起經營的,你都說要努力了,我當然也要稍微加油一下呀。」


    藻川先生害羞地伸出食指搔了搔臉頰。


    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把連假的時間都空下來,以便讓自己整整三天都能支援美星小姐的我,因為要進行比賽前最後的討論,就在塔列蘭打烊後過去了一趟。


    「……如果連用具或材料也是各自準備的話,要帶的東西感覺會很多耶,你打算怎麽去會場呢?」


    「這個嘛,既然青山先生願意幫我拿一些,車站到會場之間的距離也不是不能用走的,應該先搭電車再步行過去吧。」


    「可是,氣象預報說明天可能會下雨喔。有些東西弄濕了不太好吧?」


    「啊,我忘了考慮天氣條件了。如果下雨的話,可能就搭出租車吧……」


    當我們正在討論的時候,一直盯著kbc宣傳手冊的藻川先生突然插嘴對我們說:


    「我送你們去吧,開車的話好像馬上就到了。」


    因為對他的好心有些意外,我和美星小姐互看了一眼。這確實是個幫了大忙的建議,但她一開始還是先表示了婉拒之意。


    「不用麻煩了,真的。如果是決賽也就算了,連彩排都讓叔叔陪同的話,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無所謂唷,要是少了你,這間店也沒辦法開門營業嘛。而且自己的親人難得有可以大顯身手的機會,我幫點小忙也是應該的。」


    「叔叔!」


    藻川先生的口氣一反常態地誠懇,美星小姐看起來相當感動。我也沒資格發表什麽意見,便坦率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所以明明隻是大賽前一天,我們卻決定三人一起進入比賽會場。


    ——話又說回來了。美星小姐現在仍舊一直以感激的眼神看著藻川先生,她會不會有點太過天真了啊?她和藻川先生相處的時間比我長多了,應該知道他是個依照什麽原則行動的人物才對。


    「的確,對藻川先生來說,這比賽也是個值得努力表現的機會呢。」


    我回想起藻川先生昨晚一直盯著宣傳手冊裏附有參賽者照片的介紹頁麵,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


    「因為參賽的女性咖啡師全都是美女嘛。」


    藻川先生一聽到我的話,肩膀便突然朝我靠了過來。


    「沒錯,特別是那個叫冴子還什麽的女生……」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剎那間,我感覺到了一股仿佛從地底湧上的驚人怨念。


    那是從美星小姐身上散發出來的。因為藻川先生的動作推擠到我的身體,她現在全身都被擠到了傘外,雨水不斷地沿著劉海往下滴。她的頭垂得低低的,眼睛附近蒙上一層陰影,看起來就像出現在日本電影或連續劇的孩童冤魂一樣。


    藻川先生倒抽一口氣。「我、我開玩笑的——」


    「開什麽玩笑!」


    美星小姐從我手中奪過雨傘,一個人踩著大步走向建築物。我兩手叉腰,斜睨著老爺爺:


    「都是你,害我也被連累了,真是傷腦筋。」


    「明明就是你點的火好不好,笨蛋。」


    「為什麽她會變成個性那麽火爆的女孩子啊?」


    「總覺得她每長一歲,就和我死去的老婆愈來愈像呢。」


    我們小跑步地追在她身後。十一月的雨天比我想的還要寒冷,「真虧她能在這種雨下發那麽大的火」,我心裏浮現了這個可能又會惹她生氣的想法。


    2


    我穿過自動門,進入art-ery廣場內,拿出手帕輕輕擦去全身上下的水滴。門廳正麵有個朝我所在方向突出的拱形接待櫃台,卻沒有人站在那裏。而左手邊則可以看到一個小房間,牆壁高於腰部的部分改用薄薄的玻璃窗隔開來。旁邊有個寫著「管理室」的牌子,管理員或警衛都會常駐在這裏吧。


    「我們要去的大展覽場好像就在這裏麵呢。」


    終於追上美星小姐後,我對著她的背影喚道。她看著標示在建築物內各處的方向指示,點了點頭。


    今天因為正在準備展覽會的關係,有很多人忙碌地進出大展覽場。我們向穿著工作人員外套站在入口的大姐姐表明kbc參賽者的身分後,她們便按照人數給了我們掛在脖子上的名牌。隻要在空白欄位內填上姓名,就能當作是比賽相關人士的證明。我和藻川先生都沒有被詢問身分,主辦單位在這方麵的規定意外地寬鬆。


    「哇,這還真是壯觀啊。」


    一踏進會場,我就被展覽場那超乎想象的寬廣麵積嚇到了。即使隻是大略環視一眼,也可以看出這裏的攤位數量不是隻有一兩百個而已。各個廠商都費盡心思地陳列展示自己的商品,工作人員則在攤位之間穿梭奔走著。


    會場裏非比尋常的熱烈氣氛好像讓美星小姐也跟著興奮了起來。


    「這邊是飲料、那邊是廚房用具,比較遠的則是衝泡食品吧?我聽說咖啡師大賽是食品展覽會的重點活動,不過,就算沒有比賽,在展場裏逛攤位就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呢。」


    kbc的比賽舞台位於大展覽場最內側西北方的角落。我們沿著通道,在展場內林立的攤位所形成的巨大迷宮裏往前走了一段,看到了幾個製造濃縮咖啡機或奶精粉等咖啡相關商品的廠商攤位。當我一邊想著之後要再過來好好參觀,一邊走過那些強烈吸引我的攤位前時,我們就像穿過森林後來到遼闊的草原般,突然走進了一塊空曠的區域。


    像是要環抱整座展場般斜向設置的舞台,有些地方露出了架設用的鐵管,一看就知道是為了大賽而暫時設置的,不過它寬廣的麵積讓我幾乎忘了這件事,並聯想到清水的舞台(注:清水寺本堂大殿前的露台名為清水舞台,是以一百三十三根木柱搭建在斷崖上,隻靠著交錯的木柱取得支撐力)。舞台上方有許多梯子形狀的金屬架,上麵吊著照明器具,前方張掛著白色的布條,上麵以黑體字型印著「第五屆關西咖啡師大賽」等字樣。沒有裝飾的樸


    素文字反而像是在強調大賽的正式性。


    舞台中央擺了一張比賽使用的ㄈ字形吧台桌,一位抱著電動研磨機的工作人員正一邊仔細確認位置,一邊左右移動機器。一位年約四十幾歲的女性站在距離舞台稍遠的觀眾席,抱著胳臂監督那位工作人員的動作,並不時下達指示。她應該是比賽的相關人士吧。


    美星小姐好像覺得不該打擾到對方,在猶豫了好幾次之後,等到那位女性不再對工作人員下達指示,才從後方小心翼翼地呼喚她。


    「那個,主辦單位叫我今天要來這裏……」


    在她話說完之前,那位女性就轉過身來麵對我們了。她看到美星小姐的臉後,便親切地微笑了一下。


    「你是切間美星咖啡師對吧?我們一直在等你呢,歡迎來到kbc。」


    她在笑的時候眉梢還是往上豎起,露出嚴肅正經的表情。穿著長袖的黑色t恤以及長及腳踝的碎花裙。深黑色的頭發讓人懷疑她是否有染發,往上梳起的劉海很像她這個年紀的女性會做的打扮。


    「我是比賽的執行委員長上岡和美,還請多多指教。」


    美星小姐以雙手握住了她伸出來的手。


    「我是切間美星,也麻煩您多多指教了。」


    如果這兩個人在預賽的時候曾見過麵的話,應該不會有這番舉動才對。上岡大概是以宣傳手冊上的照片認出美星小姐的長相吧。


    上岡鬆開手時順勢看了看手表。


    「啊,已經這麽晚了啊,不知道所有人都到齊了沒?」


    距離規定集合的下午三點還有一些時間。因為不先架設好舞台的話就無法彩排,主辦單位應該是打算在這之前完成架設吧。


    「你們先坐著等一下吧。等到可以彩排的時候,我再來叫你們。」


    上岡指著觀眾席說完後,就又開始對著舞台下達指示了。


    觀眾席內大概擺了兩百張鐵製的折疊椅。中間則像摩西曾走過的紅海(錄入注:《聖經》中的《出埃及記》有這樣一段記載:當神的仆人摩西帶領在埃及為奴的以色列人逃離埃及到達紅海邊時,眼見要被埃及追兵趕上,在情況萬分危急的關頭,摩西用耶和華的手杖指向滔滔紅海,使海水分開,顯露出一條海底大道助以色列人逃生,當埃及追兵趕到時,海水又複合起來,將埃及軍隊淹沒。在摩西的帶領下,以色列人終於逃離埃及,獲得自由)般隔出一條走道。我們沿著走道往前,並環顧四周,發現已經有零星的幾個人坐在位子上了。


    和那些人是第一次見麵,卻都曾在宣傳手冊上看過。他們擺出了根本不知道我們是誰的態度,卻又可以明顯感覺到正不著痕跡地注意著美星小姐。不用說也知道,他們是在觀察新出現的敵手是何許人物。


    怎麽能認輸呢!我朝眉間施力,看向觀眾席的邊緣。那裏有一位臀部隻坐了椅子的一小部分,正抱著胳臂、雙腿交疊的女性——


    「我的名字是藻川又次,我沒參加比賽,但美星咖啡師等於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


    我的天啊,藻川先生竟然已經端坐在那名女性隔壁的椅子上,大膽向對方攀談了?他好像是趁我們走向上岡小姐,沒有注意時迅速展開行動的。話說回來,那位女性不就是藻川先生方才不小心說溜嘴的「叫冴子還什麽的女生」嗎?


    我推了推美星小姐的手臂,告訴她這件事後,她先是困擾地抱住頭,然後走向藻川先生。接下來,她就像母貓叼住自己孩子的後頸一樣,拉住老人後腦勺的頭發,讓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自己再坐到椅子上,帶著笑容對那名女性說道:


    「你好,我是切間美星,目前在京都市內一間叫塔列蘭的咖啡店工作,還請多多指教。」


    「你、你好……」


    女性的臉頰顯得有些僵硬,但還是回應了美星小姐的問候。燙成大波浪的茶發,以及從頭發之間隱約看見、鑲嵌著寶石的耳環,突顯出她的豔麗,卻也讓人感覺有些強勢。看起來比我們還要年長,不過應該還不滿三十歲吧。


    美星小姐沒有等她報上名字,就接著說道:


    「你是黛冴子小姐對吧?上一屆kbc的冠軍。」


    女性的雙眼因為化了濃妝,看起來本來就很大了,在聽到她的話之後,更是睜得又圓又大。


    「哎呀,原來你知道我是誰。幾乎所有媒體都沒有報導上一屆大賽的結果啊。」


    「我當然知道,因為kbc是我一直夢想參加的比賽。」


    我在美星小姐後方的椅子坐下來,帶著新奇又驚訝的心情聽著她們交談。直到這時我才知道上一屆的冠軍也參加了這次大賽。宣傳手冊的參賽者介紹裏應該完全沒有提到這件事才對。


    「這樣啊。切間小姐在這一屆大賽是第一次參加決賽對吧?」


    「是的。對黛小姐而言,這次算是防禦戰吧。我想第一屆的冠軍應該也是如此,不過像這樣獲勝之後還會繼續參賽,算是一種傳統嗎?」


    「叫我冴子就行了。這個嘛……因為第四屆時發生了一些事,最後演變成比賽草草結束的局麵,這樣一來,就算贏了也完全沒有獲勝的感覺吧?所以我才會選擇再參加一次比賽。而且上岡小姐也邀請我參加嘛。」


    之所以用「發生了一些事」來形容,顯然是為了避免提及當時的情況。這和去年比賽停辦有什麽關係嗎?雖然我很想問個清楚,但美星小姐似乎決定尊重對方的意願,沒有繼續追問。


    「是上岡小姐親自邀請冴子小姐你參加比賽嗎?」


    「嗯。因為比賽今年開始重新舉辦,如果有知道以前比賽情況的咖啡師在場,也能夠讓身為主辦方的上岡小姐比較放心吧。實際上,這次參加決賽的六個人之中,就有四個人曾取得決賽的資格。」


    「四個人?像我這樣的生麵孔反而是少數呢。」


    「是這樣沒錯。現在聚集在這裏的四個人——」黛朝觀眾席看了一眼。「石井春夫、苅田俊行和山村明日香都是曾經打進決賽的人喔。」


    我照著黛念出名字的順序一一看向參賽者。


    我們四個人所在的位置,是在被分成左右兩區的折疊椅之中,麵向舞台左手邊那一區的最外側。坐在和我們同一區最後一排的人就是石井春夫。他留著剪成香菇頭的清爽黑發、細小的雙眼和粗眉形成對比,還戴著銀框眼鏡,擁有一副隻要看過一次就忘不了、讓人留下強烈印象的長相。宣傳手冊上提到他的年紀是參賽者中最年長的三十五歲,但舉止不是很沉穩,一直頻緊地轉頭張望場內各處。


    麵向舞台右手邊的那一區,同樣坐在靠近後方椅子上的人是苅田俊行。我看到他閑得發慌地盯著天花板的側臉,五官很深邃,就算說他是混血兒也不會覺得奇怪,長得相當英俊。燙得很卷的茶色頭發與下巴同長,留有胡須。他的年紀應該也已經超過三十歲,但是總覺得他看起來好像要再年長一些,又好像要再年輕一點。


    山村明日香則是坐在右區的最前排。她仿佛在閃避周圍的視線似地,頭垂得低低的,還縮著肩膀。大概是在緊張吧,不過那副畏縮膽小的樣子,讓旁觀的人也不禁感到憐惜。雖然黑色的長發給人有些呆板的印象,但正如我在宣傳手冊的照片上所感覺到的,她擁有一張相當可愛的臉龐。


    而且,當我看到山村明日香本人時,忍不住把她和坐在我眼前的人拿來比較了。


    實在很像。山村明日香和以前的美星小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雖然我隻有看過照片,但是美星小姐高中畢業後剛來到京都時,頭發比現在還長,正好和山村差不多,並不是說她們的五宮相像,但無論是那雙眼白麵積較少的黑眼、不太化妝的習慣,還是纖細嬌小的體型,隻要把特征一一列


    出,就會發現兩人有許多共通點。


    山村的年紀比美星小姐小了兩歲。如果她的年紀再大一點,會變得跟現在的美星小姐一樣嗎?當我正在思考這種蠢事時,突然聽到了清脆的拍手聲,上岡對著觀眾席呼喚道:


    「各位,讓你們久等了,真是抱歉!好了,大家不要坐得那麽分散,都過來這裏吧。」


    美星小姐和黛暫時停止交談,站起來朝前方移動。我和藻川先生跟在她們身後,石井和苅田也各自拿著自己的東西依照上岡的指示移動。山村已經坐在最前排了,所以並未起身。


    「一、二、三、四……很好,六個人都到齊了。」


    上岡伸出手指數了數在場的咖啡師人數,滿意地點點頭。不過,她其實數錯了。


    「那個……」我不好意思地舉起手。「不好意思,害你搞錯了,我並不是參賽者喔。」


    「哎呀,真的耶,仔細一看才發現我不認識你。你是誰啊?」


    「不好意思,他是幫我拿東西的人。」


    上岡以懷疑的眼神看向我,美星小姐趕忙開口解釋。上岡眼珠一轉,說道:


    ——真是的,因為這裏正好有三個年紀差不多的年輕男女,害我以為他也是參賽者了。不過,這就代表還有咖啡師沒到場。」


    「上岡小姐,會不會是那個人?」


    黛伸手指向觀眾席旁邊的攤位。有位戴著大耳機的男人正高興地伸長脖子,從各個角度觀察著最新型的營業用烘豆機。他背著一個下垂設計的後背包,側臉的長相確實和我在宣傳手冊上看到的照片人物一樣。


    「天啊,誰幫我叫他一下!」


    對上岡的話有所反應的是距離那個人最近的苅田。發現有人拍他肩膀的男人拿下耳機掛在脖子上,苅田便伸出大拇指朝後方比了比。就算不用解釋,男人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踩著敏捷的腳步,朝我們這裏跑了過來。


    「集合時間早就過了喔。」


    上岡以低沉的嗓音責備他,男人卻傻笑著辯解起來。


    「不是這樣的,我其實在集合時間前就到了,隻是看到彩排好像還沒開始,為了打發時間,才跑去參觀攤位。我說的是真的。」


    寬鬆的休閑風服裝和用發膠抓得到處亂翹的發型,讓他的外表看起來就像個大學生。而他的確也才二十一歲,是今年的比賽中年紀最輕的咖啡師。感覺不到任何誠意的口氣突顯出他的不成熟,卻又長了一張讓人無法怪罪他、會忍不住原諒他的臉。


    他的名字是丸底芳人,和美星小姐一樣,都是第一次參加決賽。


    「好吧,算了。總而言之,各位先找椅子坐下吧。」


    一聽到上岡這麽說,丸底就率先把附近的折疊椅拉過來坐下,其他人也紛紛仿效他。上岡等到所有人都坐定後,便開始致詞了。


    「那個,在此正式向大家問好,我是第五屆關西咖啡師大賽執行委員長上岡和美。因為我任職於kbc的主要讚助商上岡咖啡,所以今年的比賽也和前幾屆一樣,是由我來負責主持。」


    上岡咖啡在國內的咖啡相關企業中算是規模最大的公司。除了批發販賣咖啡豆和咖啡用具之外,還跨足各種非酒精飲料的製造業務,就算不是愛喝咖啡的人,平時應該也經常能看到他們的產品才對。


    從姓氏來推測,上岡和美應該是上岡咖啡經營者的親人吧?所以才會把主持規模這麽大的比賽的重要任務交給她負責嗎?我忍不住擅自想象了一下。


    「在此代表敝公司感謝擁有優秀技巧的咖啡師願意參加本次比賽……好了,我想客套話就到此為止吧,因為有些人可能已經聽得很膩了。」


    「畢竟來參加的幾乎都是熟麵孔嘛。」


    石井笑了起來,黛也跟著說道:


    「我們其實算是被上岡小姐找來的啊。」


    「找來的?這個比賽有種子製度嗎?」丸底插嘴問道。


    「不是這個意思啦。」上岡搖了搖手。


    「五年前開始舉辦的kbc,去年因為某件事而停辦了。在比賽很有可能就此永遠消失的時候,我努力說服了公司,讓比賽可以在今年順利舉辦。我無論如何都必須讓第五屆kbc成功。因此才會請有比賽經驗、而我也熟知他們實力的咖啡師參加這次的預賽。」


    「不過其中應該也有人不想再參加第二次吧。」


    苅田一臉滿不在乎地說出這句話時,我感覺到現場的氣氛突然緊張了起來。上岡裝作沒聽到他說的話,急忙繼續說道:


    「總而言之,請各位在明後兩天努力角逐關西第一咖啡師的名號吧。我很期待能在比賽時看到各位展現精湛的技巧。」


    大家不約而同地拍起手來。接著上岡開始說明kbc的比賽概要。


    「決賽的規則和之前幾屆一樣,一共有四種比賽項目。明天,也就是第一天早上比的是濃縮咖啡,下午則是調酒咖啡。第二天早上是拿鐵拉花,下午比的最後一個項目是濾衝。由各項目獲得的分數總和來決定最終成績。」


    獲得的分數會在每個比賽項目結束時由評審公布。換句話說,所有人的排名和分數一直都是公開的。對於參賽者而言,這是個挺殘酷的製度。


    「呃,比賽的出發點是要比較咖啡師在實際工作時所需的技術,因而包含準備在內,各個項目都有時間限製,不止得滿足正確度和完成度,還必須兼顧速度。也就是說,無論是多麽華麗的拿鐵拉花,如果讓客人等太久的話就本末倒置了。每個項目的內容和限製時間都寫在宣傳手冊的注意事項了,請大家務必詳讀。」


    「上岡小姐,就算你不說,大家也早就把那些事情牢牢記在腦子啦。我們還是快點去準備室吧?我今天不小心把沒辦法常溫保存的東西帶過來了。」


    石井有些不耐煩地舉起了自己提著的紙袋給上岡看。我心想:明明現場還有第一次參賽的人,也未免太自私了吧。但美星小姐和丸底好像都沒什麽意見的樣子。「你說得也對。」上岡聳聳肩,低聲說道。


    「那麽,我想今天大家應該都各自攜帶了用具和材料,我現在就帶你們去後台。」


    可能是已經有很多人已經熟悉流程了,大家以缺乏緊張感又慢吞吞的動作站了起來,拿起自己的東西。有人帶了像是以硬鋁製造的堅固手提箱,也有人隻是簡單地提了個紙袋,不過裏麵應該都裝了他們自己常用的用具吧。當然了,濃縮咖啡機或磨豆機這類大型機器是無法攜帶的,所以參賽者隻能使用設置在舞台上,讚助商提供的機器。機器會因為製造商不同而有不同的特性,所以美星小姐也事先研究了比賽所使用的機器。


    舞台右側有個被很高的屏風圍起來的準備區,裏麵有兩張長桌,桌子四周擺放了八張折疊椅,大概是為了讓參賽者把用具移到這裏,並等待上場。


    我們繞到準備區後麵,看見了一扇長得像防火門的金屬門。當所有人都跟著上岡聚集到這裏之後,上岡突然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我希望隻有參賽者能進去……」


    她顯然是看著我和藻川先生說的。


    如果參賽者會把自己的東西放在裏麵的話,這是很合理的判斷吧。於是我決定順從地接受這項規定,不過……


    「什麽?你的意思是在懷疑我們兩個人嗎?」


    看到藻川先生不肯罷休,我頓時嚇得臉色發白。


    「不,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上岡也慌了起來。


    「那讓我們進去也不會怎麽樣吧?你放心,我們不會妨礙你們的啦,隻是覺得被排擠在外感覺不太好而已。你明白的話就快點讓大家進去吧。」


    老爺爺,你到底在說什麽啊?你早就在妨礙大


    家了好嗎?當美星小姐以及和他處於同樣立場的我正要出手製止他時,卻聽到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話。


    「——應該不會怎麽樣吧?反正就算今天他們進去了也不能做什麽。」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說話的苅田俊行身上。與其說是想袒護藻川先生,更像是覺得有人爭吵很麻煩的他,一邊伸手撩起劉海一邊繼續說道:


    「我們今天隻是要把用具放在準備室而已。那裏一定都會上鎖,他們沒辦法動手腳。反正裏麵也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就讓他們一次看個夠,明天再請他們不要進去吧。你覺得呢,上岡小姐?」


    上岡一臉不太情願的樣子,但還是點了點頭。


    「既然每一屆比賽都參加的苅田咖啡師這麽說,今天就破例讓兩位進去吧。」


    對於這項決定,有些人露出了不滿的表情,但是並沒有公開反對。


    「真的很抱歉……」


    美星小姐向其他參賽者深深一鞠躬,我也在一旁做出同樣的動作。但不耐煩的情緒早已在眾人之間蔓延開來。


    「好,我們快進去吧。」


    藻川先生一臉若無其事地擠到最前麵,想打開那扇門。美星小姐再次抓住他後腦勺的頭發往後拉,退到隊伍的最後麵。我因為不太想被牽連,所以一直麵對著前方,但是當我跟著隊伍踏出步伐時,卻聽到背後傳來奇怪的聲音。轉頭一看,隻見美星小姐摘下了藻川先生的針織帽,正用手拍打著他毛發稀疏的頭。


    3


    穿過門之後出現了一條由深色牆壁、天花板和地板構成的狹窄走道。途中除了一扇門,和一個往右的轉角之外,既沒有窗戶也沒有任何出入口。白色的日光燈發出蟲子拍翅般的聲音照亮走道,這副冷冰冰的情景讓我想到自己以前住院時的醫院走廊。


    彎過轉角,準備室就在前方。當那扇感覺特別堅固的門出現在眼前時,我在隊伍後段出聲說道:


    「這道門是設計成自動上鎖的吧?」


    l型的門把上方有個手掌大小的黑色裝置,我以前曾經在學校看到過。那是一種要用鑰匙卡感應來解鎖的鎖,上麵設有用來顯示狀態的紅燈和綠燈。


    「是的,在這次舉辦的展覽會上也展出尚未公開的新產品,為了不讓消息走漏,很注重安全防護。不僅鑰匙卡的數量有限製,借用的時候也必須經過管理者的許可,如果不小心把東西忘在準備室裏,就會遇到沒辦法隨易進去拿東西的問題,所以要特別注意喔。」


    上岡從掛在脖子上的透明證件夾裏拿出鑰匙卡,靠到那個黑色的裝置,也就是感應器上。綠色的燈亮了起來,門鎖「喀鏘」一聲打開了。如果要從室內開門的話,隻要按一個按鈕就能解鎖。


    和我對走道的感覺一樣,準備室也是個很單調的房間。雖然麵積寬廣,卻讓人覺得有股寒意。房間中央擺了兩張不鏽鋼製、兩層式的桌子。內側牆壁的左邊有六個很高的置物櫃,右邊則被營業用的巨大冰箱占據,冰箱前方的牆邊還有一座設了兩個水龍頭的水槽。我往下一看,發現裏麵豎立著清洗餐具的中性清潔劑和一罐用來刷洗水槽的粉狀清潔劑。


    上岡稍微觀察了一下室內後,像是猛然想起似地按下門旁的開關,點亮了燈。之所以沒有立刻感覺到開燈的必要性,是因為左邊牆壁上有一麵使用霧麵玻璃的大型橫拉窗。不過,因為天候不佳的關係,從那裏照進來的陽光有點灰暗。


    「我們在桌子的下層按照參賽人數準備了平底盤。盤子上麵已經貼好寫著名字的紙片,請各位在保管用具或把用具帶到舞台的時候使用這些盤子。」


    苅田那些已經有參賽經驗的人,不等上岡解釋完,就熟練地打開自己的包包,開始把用具放到鋁製的盤子裏。這應該是往年的慣例吧。我、美星小姐和丸底也一邊觀察著周圍,一邊模仿他們的動作。


    接著,黛走向冰箱,打開冰箱門,從裏麵拿出了一樣的盤子。她把上麵同樣貼有名牌的盤子拿到桌上,開始把包包裏的東西也放到那個盤子裏。


    「如果你們今天帶來的材料裏有咖啡豆或調製調酒的飲料等必須保存在冰箱裏的東西,請像黛咖啡師這樣使用冰箱裏的平底盤。還有,各位使用的牛奶由讚助商提供,比賽的這兩天都會在早上送來紙盒裝的牛奶,所以不需要自行攜帶。」


    上岡隻是說給美星小姐和丸底兩個人聽的。我和美星小姐互相檢查,一邊把帶來的東西分成要放進冰箱的和不用放進冰箱的。


    接下來的時間裏,參賽者專心地進行著手上的工作。我們對麵的石井正在跟他旁邊的苅田交談。


    「喂,你看這個。」


    他從橫倒在桌上的紙袋裏拿出了大小和罐裝咖啡一樣的全黑易拉罐罐子,罐子側麵等距地刻著四道環繞罐子一圈的溝紋,第二道和第三道中間印有銀色的「isi」標誌,或許和他的名字有關係(注:日文「石井」的「石」寫成羅馬拚音即是「isi」)。


    苅田眯起眼睛看了看:


    「這個罐子是特別訂製嗎?你那間店應該是叫『isi coffee』對吧?」


    「對,是為了比賽特別製作的。感覺充滿了幹勁對吧?不過啊,裏麵裝的東西也大有來頭喔。」


    罐子的蓋子已經被拿下來,墊在石井手掌上的罐子底下。苅田在石井催促下從罐口往內瞧了瞧,然後讚歎地「哦」了一聲。


    「全都是圓豆嗎?」


    一般來說,咖啡樹所結的一個紅色果實會有兩顆種子,也就是兩顆豆子,而豆子互相接觸的那一麵會變得比較平坦。除了這種名叫「平豆(t beans)」的咖啡豆之外,還有一種與其相反、形狀接近圓形的咖啡豆,名叫「圓豆(peaberry)」。如果紅色果實裏隻有一顆豆子,就會變成這種形狀,雖然沒有確切的成因,但是據說這種果實多半是長在樹枝末端,占整體咖啡豆收成量的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左右。


    圓豆和平豆在成分上並無不同,但是圓豆在烘焙的時候加熱比較均勻,有人說風味比平豆更出色,而且因為收成量少,買賣時常出現物以稀為貴的情況。


    「很棒吧?我用手工挑揀的方式挑出所有的平豆,隻留下百分之百的圓豆。明天我要用它來煮濃縮咖啡。煮出來的咖啡味道會溫潤又香醇喔。」


    石井充滿自信地說道,苅田卻冷笑著回答他。


    「哼,或許依賴那種東西真的對你比較有利吧。」


    石井麵露不悅地說:「什麽?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啊?」


    「你真的聽不懂嗎?我的意思就是你隻有材料能贏人——」


    「哇,好漂亮的圓豆喔。」


    美星小姐在氣氛一觸即發時迅速地插入他們的談話。這不可能隻是單純地對圓豆表示讚歎。她的體貼入微讓我佩服不已。


    「你能夠明白圓豆的美嗎?如果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再靠近一點看喔。」


    石井頓時轉怒為喜,並主動隔著桌子向前探出身體,把罐子湊到美星小姐麵前。我也順便瞧了一眼,看到罐子裏裝著九成滿的咖啡豆。確實如他所言,全都是圓豆,連一顆平豆都看不到。


    「要收集到這麽多圓豆,一定費了不少工夫吧?」


    「真的很辛苦呢。決賽之前,我試了很多種咖啡豆,最後還是覺得圓豆的風味特別好。我請供應商能給我多少咖啡豆就給多少,挑掉平豆之後,再依照烘焙的程度篩選一次,最後隻留下大小最適合研磨的咖啡豆。在不斷重複單調的步驟之後,才收集到這麽多圓豆的。」


    石井仿佛收藏受到稱讚的收藏家般愉快地訴說著自己的辛勞。苅田則是早已失去興趣,完全不理會兩人聊了什麽,隻默默地處理自己該做的


    事。


    「——上岡小姐!」


    就在此時,黛突然大喊了一聲,我下意識地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兩年前有人說很不方便,所以就讓房間的門一直開著對吧?今年你打算怎麽處理呢?該不會還是維持慣例吧?」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響起之後,我感覺到現場的氣氛又僵住了。


    我在學校也曾經看過這種門,因為自動上鎖的功能一定要關上門才有作用,如果想讓所有人都不使用鑰匙卡就能自由進出,隻要使用門擋之類的東西把門固定住就好。盡管給人一種缺乏警覺心的感覺,但兩年前似乎就是這麽做的。


    「不過,你們也有可能遇到必須進去準備室的情況,所以也不能真的完全鎖起來啊。」


    上岡尷尬地笑著緩頰,黛的情緒卻沒有因此而冷靜下來,反而更激動了。


    「如果又因為你這句話而發生像上次的事情該怎麽辦?這次可能沒辦法再用『隻是自導自演』來解釋了喔。」


    「——自導自演?究竟是什麽事啊?」


    丸底愣了一愣,插嘴問道。


    那些知道過去發生什麽事的人反應都很明顯,都刻意不看丸底,也不回答他的問題。丸底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便抓住身旁山村的手臂問道:


    「喂,你知道那些人在說什麽嗎?」


    「我、我……」山村露出膽怯的表情,想逃避他的追問。


    「什麽事也沒有,丸底咖啡師。」


    明明不可能什麽事也沒有,上岡卻強硬地阻止丸底繼續問下去。


    「黛咖啡師說的也有道理,大家帶來的用具裏應該有價值比較昂貴的東西,謹慎一點是對的。還是鎖上房間的門吧。」


    據她所言,今天art-ery廣場會在下午六點的時候關閉,彩排結束之後,包括比賽相關人士在內的所有人都必須立刻離開這裏。準備室前方的走道也會啟動防盜係統,在明天早上防盜係統解除以前,這裏的安全防護應該可以說是相當完善吧。


    「那個,我有些東西想要明天一大早就放進冰箱耶……」


    山村以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丸底的手仍舊抓著她的手臂。


    上岡考慮片刻後說道:


    「明天會場的開放時間是早上八點,開幕典禮是早上九點半開始,所以會請大家在九點之前集合。等所有人都到齊之後我再給需要的人鑰匙卡,這樣可以嗎?」


    「呃,可是……如果有人遲到的話,第一個到場的人的材料說不定會放到壞掉啊。」


    「既然如此,這個方法怎麽樣?」


    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把罐子放在平底盤上的石井豎起食指提議道。


    「開放進場之後最早進入會場的參賽者,可以向上岡小姐索取鑰匙卡。」


    「你是笨蛋嗎?這麽做根本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吧?」


    黛強烈反對,但石井卻毫不在乎。


    「至少可以防止閑雜人等闖進來吧?」


    「如果是我們之中有人想做壞事的話該怎麽辦?」


    「——要是你這麽擔心,明天第一個到準備室來守著不就好了?」


    石井臉上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他變臉的速度之快,甚至讓人感到背後傳來一陣寒意。


    「還是說,冴子你知道誰可能會對你做什麽壞事嗎?看你害怕成這樣。」


    「我、我哪知道誰會做壞事啊。哼,那就隨便你們吧,不過,要是發生了什麽事,可不是我害的喔。」


    「就這麽決定囉。上岡小姐,就請你明天按照這個方法處理吧。」


    「我是沒有意見啦,不知道其他咖啡師怎麽想……」


    上岡環視眾人,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要是在這時候反對的話,不知道石井又會說出什麽。我感覺到有股相當可疑的警戒氣氛籠罩在眾人之間。


    「那麽,明天早上我會按照石井咖啡師的建議處理,也請大家稍微注意一下。大家應該已經完成準備工作了吧?我們去等候室吧。」


    所有人都離開準備室後,上岡便關上房門,並確認門鎖是否已經自動鎖上。接著我們便沿著走道折返,在方才前往準備室的途中看見的門前再次停下來。


    「請大家把這個房間當成等候室使用。」


    上岡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門。這扇門和準備室的門不同,是一扇附有彈簧鎖、極其普通的門,而且也沒有上鎖。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請大家在明天九點前來這裏。在中午的休息時間或除了比賽中的任何時間都可以自由進出。不過,因為這個房間不會上鎖,貴重物品請自己保管好喔。」


    接著上岡又伸手指向等候室右側牆壁上的兩扇門。


    「兩扇門後麵分別是男性和女性的更衣室。門上麵貼有標示牌,應該一看就知道是哪一邊了。裏麵有可以上鎖的置物櫃和廁所,請隨意使用。」


    一聽到上岡說的話,藻川先生就若無其事地走進房間,打開了女性更衣室的門。裏麵當然沒有半個人,從更衣室內一片漆黑的情況來看,好像也沒有窗戶。看到藻川先生感覺很失望地關上了門,我不禁打從心底鄙視他。


    和其他地方比起來,等候室的環境較為幹淨整齊,雖然沒有窗戶,卻比較明亮。扣除更衣室的部分,麵積大概是準備室的一半吧。房間中央有一張向內延伸的細長形橢圓白桌,周圍擺放著十把可以互相堆棧的椅子。左邊的牆壁則是整麵牆都設置了鏡台,跟後台休息室挺相似的。實際上這裏應該也是舉辦各種活動時提供給表演者當後台休息室的地方吧。我還看到房間裏擺放了垃圾桶。


    「後台的介紹到此結束,好了,我們離開吧。」


    在上岡的帶領下回到大展覽場時,舞台設置工作也總算告一段落了,接下來要開始進行簡單的彩排。


    參賽者全都聚集到舞台上的ㄈ字形吧台桌旁邊,而我因為莫名疲倦,便在觀眾席的折疊椅坐了下來。藻川先生也安分地坐在距離我稍遠的座位上。


    他們好像正在舞台聽上岡說明各項目共通的比賽流程和機器的使用方法。等到說明結束後,才會輪到個人彩排的部分。話雖如此,因為不可能實際衝煮咖啡,或許應該稱為模擬演練,或是假想練習會比較正確吧。他們按照參賽編號輪流彩排,還沒輪到的人就在舞台左側等待。


    第一個上場的是苅田,他的態度仿佛是說事到如今根本沒什麽好確認的一樣,隻輕輕地摸了摸濃縮咖啡機和磨豆機就走下舞台,然後立刻回到觀眾席坐下。我猜他大概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但他所坐的椅子正好隻和我隔了一個座位。


    「那個,請問苅田先生經營的店是在哪裏呢?」


    因為如果繼續無視他的話反而怪不自在的,我小聲地向他攀談了起來。他好像也在等人和他說話的樣子,以閑談般慢條斯理的速度回答我:


    「我在奈良町的老舊民宅開了間自家烘焙的店。」


    他口中的奈良町,是指位於奈良市區南側一角,保存了許多江戶時代的商店建築和街道的區域。那裏的街景別具風格,是個迷人的好地方。


    「上岡小姐剛才好像稍微提到,說你每一屆kbc都參加了對吧?」


    聽到這句話,苅田突然笑了起來。數秒鍾之後,我才知道那是自嘲的笑容。


    「是啊,結果每次成績都不算太差,卻也不能說是最好。想當然也沒有拿過冠軍。說到底,我大概是缺少了身為咖啡師應有的才能吧。」


    「才能啊……」


    「前幾屆的比賽有個很適合天才這個稱呼的家夥。但是他沒有參加這次的比賽。話雖如此,我也不認為勝利的女神就會因此而眷顧我。」


    目前站在舞台上的是順序第三的美星小姐,她伸出手臂,正在確認機器的操作距離等細節。黛和苅田一樣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就結束彩排,早已在觀眾席找了個距離有點遠、聽不到我們兩人說話的位子坐了下來。


    「那位天才咖啡師今年也沒有參賽啊。難道是因為去年比賽時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大膽地往前邁出了一步:心裏懷抱著說不定能順勢聽到答案的期待。


    苅田給我的回答卻是極為冷淡的一句話。


    「你沒有必要知道這件事。」


    美星小姐也下台走向觀眾席,在我和苅田之間坐了下來。接著上台的人是石井。他也是曾經參加過決賽的人,一定很快就會結束彩排——但他卻出乎我的預料之外,相當認真地確認吧台桌上器具的位置,而且不斷進行細微的調整。


    他會不會太過神經質了啊?就在我冒出想法的下一個瞬間。


    「哦哦,好厲害……」


    我的口中不自覺地發出了讚歎聲。


    因為石井把用來比賽的器具一下子從手肘滾到指尖,又一下子讓它們從眼前消失,然後又立刻從別的地方拿出來,或是像雜耍一樣拋接,表演起華麗的特技。那些器具形狀各不相同,就算隻是輕輕往上拋,動作也完全不一樣,但是到了他的手裏之後,卻都像寵物般順從地任由擺弄。


    「聽說石井會在父親創立的咖啡店裏表演一些特技,那家夥好像本來是想當魔術師。」


    聽完苅田的解釋後,我點頭表示佩服。


    「真的是值得一看的表演呢,這下子可不好對付了。」


    「你真的這麽覺得嗎?」


    他又突然輕笑了一下,這次像是在嘲笑他人。


    「的確,kbc不隻是比較參賽者準備的飲品的味道,參賽者的手法技巧也會列入評分考量。就帶給觀眾視覺娛樂這點來看,對石井的表演也會有一定的考量的吧。不過,那隻不過是用來加分的,如果煮不出品質好的咖啡,表演得再好也沒用。」


    「換句話說——他做不到這一點?」


    「那家夥煮的咖啡啊,太普通了啦。舌頭的味覺不夠敏銳,又看不到他想努力改善缺點的決心。他隻是個因為沒辦法靠魔術謀生、隻好幫忙父親工作的家夥,之所以來參加kbc,應該也隻是被kbc那種類似表演活動的大排場吸引吧。因為很適合拿來表演,又或者是可以彌補咖啡的味道,他在調酒項目總是拿到很前麵的名次,但其他方麵就表現得不如人意。」


    我想起苅田剛才在準備室對石川說過這句話:「或許依賴那種東西真的對你比較有利」。他的意思應該是指石川沒辦法靠自己的能力煮出好喝的咖啡,所以隻能依靠咖啡豆。這句批評還真是辛辣。


    不過,石井也是以前曾經通過預賽、參加過kbc決賽的人。我在想,苅田之所以批評他,除了瞧不起他的實力外,會不會是對他擁有參加決賽的經曆感到厭惡呢?


    「石井先生是第幾次參加決賽呢?」


    「他參加了第一屆和第四屆,今年是第三次了吧。我記得他在過去兩屆比賽中的總成績幾乎都是最後一名。預賽在審查實用技巧的時候,對於咖啡味道的要求並不嚴格。所以隻要能以特技表演吸引評審的注意,也會讓評審覺得讓這樣的咖啡師進入決賽炒熱氣氛也不錯。」


    原來如此。聽完整件事之後,好像也不能全怪苅田的態度太過嚴厲。


    石井結束彩排後就在苅田附近的座位坐了下來,我們的交談便到此結束。接下來丸底也相當迅速簡潔地結束彩排,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參賽的人。他在後方的折疊椅坐下後,就戴上方才不知道藏在何處的耳機,聽起音樂來了。明明彩排還沒有完全結束,這個人也未免太冷靜了吧。


    而現在站在台上的是第六個人,山村明日香。


    她和丸底完全相反,明明不是第一次參賽,卻以感覺有點困惑和遲疑的動作檢查著吧台桌的各個地方。看到她那實在不像是決賽參賽者的軟弱模樣,我忍不住脫口而出這麽一句話:


    「那個女生沒問題嗎?」


    雖然就算被當成自言自語也無所謂,不過真要說的話,我其實是在向旁邊的美星小姐搭話。結果回答我的人卻是坐在美星小姐另一側的苅田。


    「你覺得她看起來像是個很好對付的敵人嗎?」


    「咦?嗯,算是吧……」


    「她從第二屆開始就一直都有參加決賽,而且第三屆和第四屆還拿下第二名。」


    對這句話感到驚訝的人並非隻有我。美星小姐也轉頭看向苅田,好像因為得知還有更強的,敵人而有些膽怯不安的樣子。


    「山村小姐有特別擅長的項目嗎?」


    「她算是全能型的吧。每個項目的表現都在平均以上,所以很強。不過,好像很容易怯場,第一次參賽的時候,連旁觀的人都看得出來她的緊張和不安,結果成績慘不忍睹。上一屆和上上屆也都是隻差一步就能獲勝,卻在最後一個項目失常了。」


    「上一屆的冠軍和蟬聯兩屆第二名的人……看來即使之前那位天才咖啡師缺席了,仍會是一場高水平的比賽呢。」


    「應該說那個人參賽的時候,其他人反而會出現放棄角逐冠軍的想法。雖然程度各不相同,但是大家應該都覺得不能錯過今年的機會吧。」


    天才咖啡師指的是第一屆kbc的冠軍吧。這麽說來,美星小姐和黛交談時也用「傳統」來形容冠軍連續參賽的情況。


    那個在第一屆比賽中獲得冠軍、被稱為天才的人,之後又繼續參加kbc,而且從苅田的口吻來推斷,還連續贏得了冠軍嗎?既然如此,上一屆黛獲得冠軍,應該是前所未有的創舉才對。但她卻說「沒有獲勝的感覺」。兩年前的第四屆kbc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雖然知道天才咖啡師的存在,但對我來說已經是一段相當模糊的記憶,不管怎麽想象,都像是在回憶遙遠的外國故事一樣,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最後,山村離開吧台桌,徑自低下頭說了句「謝謝」。看到這一幕的苅田則自言自語地低喃起來。


    「那家夥是不是變了啊?她兩年前好像不是這樣子的。」


    ——又是兩年前?我和美星小姐隻能互相看著彼此,疑惑地歪了歪頭。


    三年前


    「真是令人驚訝,我的冠軍寶座差點就被你抱走了呢。」


    聽到千家這句話,山村明日香咧嘴笑道:


    「好可惜喔,差那麽一點點就能贏過千家先生了。」


    自從第三屆kbc以千家獲得三連霸的結果落幕後,已經過了一星期。今年山村也以檢討缺點為理由來到了千家的咖啡店。和千家隔著吧台麵對麵的她,現在仍尚未脫離興奮的情緒而雙頰泛紅。


    她在今年的比賽中輕易地連續兩年通過預賽,而且和去年截然不同,決賽時也充分發揮實力,最後總成績竟然在所有參賽者中排名第二,不僅如此,在某些賽項目上還超越了千家,使比賽出現了直到最後一個項目都還難分勝負的戲劇性發展。比賽的相關人士對她的活躍表示歡迎,報導比賽的媒體也以「天才咖啡師千家諒的勁敵終於出現」來讚揚她的活躍表現。


    ——如果哪天出現了威脅我冠軍寶座的人,那個人說不定就是你喔。


    一年前千家心中浮現的預感,已經快要實現了。


    「唉,如果拿鐵拉花的部分沒有失誤就好了。一想到這個項目攸關勝負,手就不小心抖了一下。」


    山村懊悔地把下巴靠在吧台上,歎了口氣。因為她在最後一個比賽項目的拿鐵拉花,在途中不小心犯下了讓一部分圖案糊掉的大失誤。結果和前兩


    屆一樣,又是由千家獲得冠軍。


    千家什麽也沒說,隻對她微笑了一下。她似乎相信自己在各方麵的實力總和已經和千家相差無幾了。不過,隻有千家一個人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去年千家再次奪得冠軍時,他感覺到關注kbc的人們的熱情有一點冷卻了。當冠軍誕生時,那名咖啡師工作的店家自然會生意興隆。在某些情況下,它周遭的店家或是氣氛很類似的店家也會因此受益吧。換句話說,為了達到比賽的真正目的,也就是讓這個行業更加蓬勃發展,大家想看到的是一名新星的誕生,而不是擁有絕對實力的王者稱霸比賽。


    但在第二屆比賽中,千家不僅違背大家的期望,還展現了讓其他咖啡師難以超越的實力,會讓人掃興並不奇怪。實際上,和前一年相比,報名第三屆kbc的咖啡師人數不僅減少,水平也比之前差,所以也出現了第一屆的決賽參賽者又打進決賽的情況。


    身為衛冕冠軍,千家原本就擁有參加第三屆kbc決賽的資格,但他卻認為時候差不多了,甚至曾考慮是否該棄權。不過上岡卻提醒他,如果獲勝之後就逃避比賽的話,更會讓觀眾掃興,所以最後他還是決定參加,並打算在決賽的時候以不會被周遭的人看穿的程度稍微放水,把冠軍的位子讓給其他優秀的咖啡師——但是……


    「……那個,千家先生,我的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他大概是不知不覺就一直盯著看了吧。聽到山村訝異地詢問,千家才回過種來,移開了視線。


    「不,你臉上沒有東西。」


    第一次見麵時長相和服裝還帶著一絲稚氣的她,兩年間突然變得成熟了。或許和她的專業素養逐漸成形也有關係吧。隨著時間經過,原本自稱千家的弟子、極度崇拜千家的她,也自然而然地改以平等的態度和千家說話了。


    千家完全沒料到在第三屆kbc決賽時,一直緊追在他之後、最為難纏的對手正是山村明日香。兩人固定碰麵時,總是由山村主動去千家的店裏找他,他沒有發現她的技巧竟然進步了這麽多。山村的才能比千家所預料的更令人驚豔。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其實應該是她獲得冠軍的。與其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冠軍寶座讓給不值得自己佩服的咖啡師,這種結果應該更能讓自己接受才對。但是在最後的比賽項目中,千家卻在他原本要畫的拿鐵拉花圖案上又隨機加了一些精細的裝飾,使出全力阻止山村獲得冠軍,創下了三連霸的紀錄。


    他很難解釋當時充斥他內心的情緒是什麽。連他自己也無法完全理解那是何種心態。山村對自己的崇拜所產生的驕傲和堅持、放水讓她贏了之後可能會出現的內疚感,還有和她相處時萌生的各種不想明確定義的感情——這些無法完全掌握的因子在他的體內蠢蠢欲動。


    「不過,我果然還是比不上千家先生,因為你可以在關鍵時刻充分發揮實力嘛,和隻是湊巧在決賽時運氣好的我感覺是不同水平的呢。」


    山村露出笑容的時候看起來好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打敗她這個判斷一定沒有錯。但是千家卻沒有明確承認,而是謙虛地說:「才沒那回事呢。」


    「那個,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問你。」


    山村突然在吧台上撐起雙臂,把臉探向千家。


    「什麽事?」


    「千家先生你為什麽可以這麽專心一誌地磨練咖啡師應該具備的技巧呢?」


    這大概隻是個隨著話題順便提起、沒有什麽重要意義的問題吧。但是千家卻有種被戳中痛處的感覺。


    他隻猶豫了一瞬間。他和山村已經認識兩年了。這成了驅使千家回答的動力。


    「因為我無論何時都必須考慮現實問題啊。」


    或許是察覺到接下來要談的並不是什麽愉快的話題,山村隨即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意外過世了。我從還在念國小時就一直是由親戚撫養。雖然不是什麽特別富裕的家庭,但他們不僅讓我念到高中畢業,也相當疼愛我。不過,我還是覺得他們是外人。我一心隻想著要盡量避免給他們添麻煩,所以決定高中畢業後就找工作,自己養活自己。


    後來我開始在某間咖啡專賣店工作。店長是一位老爺爺,個性相當和善。他知道我的身世後不僅願意雇用我,還比養育我長大的親戚更疼愛我,視我如自己的親孫子。我也認為自己必須快點獨當一麵,幫忙分攤店裏的工作,所以從接待客人到經營方法,拚命地學了很多事情呢。但是……」


    在闡述當時的心境時,千家忍不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不久之後,我開始感覺喘不過氣來。因為店長對我實在太好了。」


    山村露出了不是很明白的表情。這也難怪,因為連千家在回顧往事時,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合理。


    「或許是當時父母過世已久,我不習慣這種不求回報的愛。我對店長的溫柔感到愈來愈困惑,後來實在是無法忍受了,便興起了用辛苦工作的積蓄開一間屬於自己的店的想法。店長雖然覺得很寂寞,但還是支持我,甚至說要幫我出資,但我態度堅決地拒絕了他。」


    這名店長也在數年前突然因病辭世了。千家說到這裏時,各種後悔的想法如泡沫般在他心中浮現又消失。


    「咖啡店的文化已經在這個城市深深紮根,所以我原本很堅持,如果要開業的話,一定要選擇京都,不過我的資金畢竟有限。最後隻能選擇在這種一般人沒事不會特地跑來的市區外圍開店。如此一來,為了吸引客人,就隻能以服務內容作為賣點了。為了煮出美味的咖啡,我比以前更加拚命地努力提升自己的技術。」


    幸好他的努力在不久後就看到了成果。他的店受到雜誌記者的青睞,經報導為「不為人知的名店」,上門的顧客族群也愈來愈廣泛了,再加上kbc的宣傳效果,目前除了記者之外,還有律師、大學教授和綜合醫院的院長等等,各個行業都有千家的常客。


    「不過,我剛開業的時候,因為收益不足,向人借了一些錢。如果把必須償還的債務考慮進去,目前店裏的收支算是勉強打平吧。在還清債務之前,這種咬牙苦撐的日子大概還要持續一陣子。因為如果想提供質量好的咖啡給客人,到頭來隻能選擇幾乎沒辦法賺到錢的方法嘛。」


    千家簡單地解釋完後,山村歎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為了活下去,所以不得不努力對吧。我突然有點羞愧,自己竟然隨口說出『我或許可以贏過千家先生』這種話。因為我的父母都還健在,也沒有自己的店要管理。」


    千家搖了搖頭。無論她是否麵臨現實壓力,她在第三屆kbc時確實逼得千家必須使出全力。應該說,在沒有迫切的需求之下仍舊繼續成長的她,反而才是真正的專心一誌、真正有素質的人。


    「我明年一定要正麵迎戰千家先生。我想要充滿自信地和千家先生競爭。為了讓自己問心無愧,接下來的這一年我會更加努力的。」


    「不——我不會再參加下次比賽了。」


    山村似乎花了一些時間才聽懂這句話的意思。她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這……為什麽?」


    「從第一屆算起,我已經獨占冠軍三屆,差不多該識相地退場了。我已經向上岡小姐表達我的意思了,不過她說還有一年時間,要我再好好想想。」


    他早就知道每年比賽結束後山村都會來到這間店。所以他打算趁機告訴她自己不再參加kbc的事情。


    他自己也很清楚,以被其他咖啡師打敗的形式退場是最好的結果。但是,他在今年的比賽中原本打算這麽做,卻在最後一刻被自己的感情擾亂了。他無法確定在下一屆比賽中自己的心境會不


    會又突然產生變化,再次犯下同樣的錯誤。當第三屆kbc的比賽結果出爐時——不對,應該是在最後一個比賽項目結束的瞬間,千家就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參賽了。


    「千家先生。」


    山村好像有話想說似地瞪著千家。他能夠理解她因為突然失去目標而憤怒的心情。但是,無論她說什麽,都不會改變他的決心。


    當千家正這麽想的時候,她卻說出了他完全沒想到的話。


    「那個,可以請你煮咖啡給我了嗎?」


    他嚇了一跳。平常隻要她一來店裏,他總會馬上端出溫熱的咖啡。這還是他第一次徹底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千家一邊對似乎沒有想象中冷靜的自己露出苦笑,一邊煮好咖啡並送到她麵前。


    「真是可惜啊。好不容易有一點咖啡師的樣子了,卻沒辦法再和千家先生站在同一個舞台上。」


    她的口氣與其說像是在博取千家的同情,勸他再次考慮,更像單純感到可惜。


    這時,坐在店內餐桌旁的熟客呼喚千家,他便暫時離開了吧台。結果他和客人閑聊得比想象中久,等到返回吧台時,山村已經喝完咖啡,準備離開店裏了。千家收下咖啡的錢,目送她離開時,心中沒來由地浮現了她或許再也不會到這裏來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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