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我高三那年,秋意已深之時的事。


    我直到最後一刻都在煩惱畢業後的出路。就結果而言,我優先選擇自己想做的事,進了專門學校。但對於我的誌願,家人都沒給我什麽好臉色看,周遭也有其他直接就業的學生或進入大學就讀的學生,因此那個時期,我正處在思考著未來漫長的人生,過著些許不安的每一天。


    那一天,我放學回家後,看見桌上擺了一封信。應該是家人從郵筒裏取出,放在顯眼位置的。收件者是我,但沒有寄件者的姓名及地址。


    一直以來,我都過著與信件無緣的生活。無視於家人嘲諷地詢問「是情書嗎?」我躲進房裏拆了信,閱讀取出的信紙。


    當時的衝擊,應該不需要我再次形容了吧。


    很薄情的是,我當時完全不願去回憶起真子。明明把她當作是我的初戀對象,在那段多愁善感的時期中,也與她度過了諸多印象深刻的時光,但我的回憶宛如河川緩緩流逝般,朝遙遠的時光彼端遠去不複返——初戀依然是戀情,但隻要談了新的戀愛,過去的事在回憶中所占的比例也會減少。


    即使如此,我讀了信之後,首先就回想起了真子。會寄這種信來的人,除了她以外不作第二人想。曾經有一次,她替我撐傘送我到家門口,所以她應該知道我家的地址。


    各式各樣的回憶在腦海中奔騰。我甚至考慮過要不要帶著這封信衝往警局。不過,信中並未具體說明她打算采取的行動,我不認為警察會理睬我。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經失去了她的音訊,完全不知道該從何找起。


    雖然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我當時似乎煩惱了好幾個小時。


    我顫抖著雙手將信紙收回信封中。


    然後——當作沒有看見。


    我一點都沒有想把當時的行動正當化的意思。但是,我又該怎麽做呢?


    我或許能前往她在鎮上的前工作地點,詢問她搬去了哪裏;又或者還有另一條路是去尋找可能仍住在鎮上的她的雙親。不過,就算那麽做又如何?


    ——你讀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以這句話為開頭的信件,我該從何找出希望?


    有一個詞語叫作「薛丁格的貓」,這是量子力學的用語,指的是「被關在盒子裏的貓,在打開盒子之前不知道是生是死,其實是處於生與死兩種狀態的疊加狀態」。


    我沒有打開盒子的勇氣。我認為隻要不確定她的死亡,在我心目中她就依然活著。反正不會再見麵,這樣不就好了嗎?


    當時正是我煩惱出路的時期,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非思考不可的事。當然,我不認為那比人命尊貴。然而人類是有極限的,而高中生的極限或許比大人所想象得還要小上許多。


    對於她充滿悲哀的人生,我無法承受並加以拯救,亦無法為她吊唁。所以,我決定當作沒看見。無論是信件、邂逅的人、在河畔交談的內容,抑或戀情。我試圖忘記一切,明明記得也當作忘了。


    然後,她這個人就從我的人生當中消失。


    徒留「尋找理想的咖啡」這個已失去對象的約定。


    2


    「……信中所寫的內容,與浮舟經曆的命運很相似呢。」


    在相互交換完該說的情報後,美星小姐這麽說,緊咬嘴唇。


    僅是相似,嚴格來說並不相同。不過,同樣都是已經有了締結婚約的對象,卻因中了其他男子的策略而任對方占有,單憑這一點類似之處,就足以作為真子將自己與浮舟重疊的原因之一了。


    車子逐漸接近宇治,但我仍無法消化美星小姐所說的內容。因為她指出我嚴重誤會,並公布的內容,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真子小姐曾說過她喜歡的電影——」


    美星小姐突然低語,而我再次列出名稱。


    「是《理發師的情人》《蘇菲亞的選擇》及《百萬大飯店》吧。」


    「青山先生,你都看過了吧?所以才能講得如此流暢。」


    「對。聽真子小姐說完後,我立刻去錄影帶出租店租來看了。雖然每部作品對國中生而言都是有些艱澀難懂。」


    「既然你看過了,應該已經察覺三部作品的共通點了。除了這是以戀愛為主題的故事之外,另一個重大的共通點。」


    我點頭。


    「就是自殺吧。每一部作品中,主角的戀愛均是以當事人自殺劃上休止符。」


    對國中生的我而言,這部分並未帶給我什麽深刻的意義;收到信的高中生的我,則是努力避免回想起各種事;而現在,對於與真子重逢後的我來說,電影的話題不過是回憶。


    「〈宇治十帖〉亦然,或許真子小姐從年輕時起,在鑒賞故事時就容易對登場人物自盡的決心感到欽佩感動。雖然無法得知是因為真子小姐曾有一瞬間考慮過自盡……抑或是隨著對這類故事的偏好,而將自己導向自盡的想法就是了。」


    首先,我想到了真子曾因家庭不和樂而哭泣的事。當時,她或許曾有一瞬間產生尋死的念頭——然而,人心並不是這麽單純。竟然試圖以自己僅知的一小部分來推測她最重要且深刻的部分,我對此感到羞赧。


    「真子小姐寫了那封信之後,真的跳河自盡了嗎?」


    美星小姐會這麽問也很理所當然。即使如此,我仍無法壓抑內心悲慘的想象。


    「我不知道她是否實行了,或是以未遂告終。然而,就結果而言,真子小姐獲救了。但這反而更使她將自身與浮舟的命運重疊也說不定。」


    這時,一個令人不快的想法浮現在我腦中——六年前,真子真的想尋死嗎?試圖在現實中創作故事的她,有沒有可能為了讓自己更接近浮舟的命運,而假裝投河自盡呢?


    畢竟人命關天。無論她究竟是不是認真的,外人都不該妄加斷言,所以我並沒有說出口。但我不認為美星小姐從未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無論如何,借由沒能成功尋死,使得真子小姐繼續活在接下來的故事中——然後,與青山先生重逢。」


    「跟我?」那又怎麽了?


    「在〈宇治十帖〉中,不是有個橫川的僧都救了浮舟嗎?他在〈宇治十帖〉中,被描寫成一個慈悲為懷的人物。作者雖然不時會抨擊這個人多嘴的性情,但至少從世人的角度看來,他是個德高望重的人物。」


    橫川的僧都在宇治之院發現浮舟時,弟子們雖然懷疑浮舟是不是妖怪而反對救援,但僧都力排眾議,獨斷地決定拯救浮舟。此外,還同情懇求出家的浮舟,盡管理解年輕女子舍棄俗世所代表的意義,仍聽從了她的願望。姑且不論他各個言行的是非對錯,他被描寫成一個溫柔之人,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回過頭來看,這個人物就是青山先生。你對真子小姐而言,想必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吧。在偶然與你重逢時,真子如果是這麽想的呢——演員全都到齊了。」


    我起了雞皮疙瘩。換言之,我也被她當成故事中的一名角色了?


    「這麽一想,就能夠解釋六月時,她為什麽會在你麵前假裝受到家暴了。」


    「咦?當時得出的結論不是為了吸引我的同情嗎?」


    「真子小姐謊稱自己受到男性施暴時,青山先生同意讓她到家裏避難吧?這個布局正好與僧都救了浮舟,將她帶回小野一樣。這或許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是為了這麽做,才設計出猿辻的惡作劇?」


    我認為這真是天大的蠢事,然而卻無法否認。


    假如真子並不是讓我自己察覺,而是主動講出受到家暴一事,事情會如何發展?接著她如果說出「所以請讓我到你家避難」這種話來,就算是我,多少也一定會有所提防吧。盡管我沒想到她是為了讓自己更貼近浮舟的宿命,至少也會懷疑她的行為背後,是不是為了偷竊等不良目的?


    然而,當時真子隻是表現得「想隱藏自己受到家暴」,並為了讓我們注意到這一點而加以誘導。所以,對於提供自家作為避難處這點,我不會感到有什麽不對勁。假如猿辻那件事是為此而設計——這比單純為了惹人同情,還更能令人接受。


    「至於她會讓青山先生前往eagle coffee的意圖也可以說是相同的。在《源氏物語》的最後一回〈夢浮橋〉中,有著薰與橫川僧都麵對麵的場景。真子小姐或許是想讓你與外遇對象見麵也說不定。」


    「真子小姐連


    這種事都設想了嗎?」


    我著實感到難以置信。然而,推究起來,真子讓我前往eagle coffee的原因,至今仍尚不明確。假如是為了模仿〈宇治十帖〉,這的確可以說得通。


    「真子已經被單純的偶然支配了心靈。」


    美星小姐的話語很沉重。


    「由於發現過多與〈宇治十帖〉中登場人物或故事內容一致之處,使得她認定這是命運,最後甚至放棄了仰賴偶然。為了與〈宇治十帖〉相符,她親手扭曲了人生。」


    「那麽,真子小姐會下定決心自盡——」


    我連忙噤口。若是說了出來,仿佛連我的內心都會被那冰冷的急流吸引過去。


    ——真子小姐會下定決心自盡,扣下那扳機的,是與我的重逢嗎?


    美星小姐會說出「可以那樣解釋」的話來說明這件事本身是極為異常的情況。平時她應該會顧慮我的心情而不說出口,這就表示事態是如此緊迫。


    拜托讓我趕上。希望是我杞人憂天。我彎下腰,抱住自己的腦袋。


    真子的人生如今正好處於她自己所編造的〈宇治十帖〉後續的結尾之處。


    必須阻止她才行。這一次,我非得救她不可。


    我在車裏打了好幾次電話,但真子沒接。在劇烈程度一秒秒增強的暴風雨中,藻川先生駕駛的車輛死命狂奔。


    最後,宇治川終於映入眼簾。白天時就已經相當恐怖,如今水流的湍急更與當時完全無法比擬,水量也相當高。河川宛如因憤怒而發狂一般,我心想。那是死亡的深淵。


    該從何找起?我思考著。畢竟我不可能知道她會從哪裏跳河。隻能請藻川先生開向宇治橋。


    就結論而言,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車子開上宇治橋時,我就發現有個人影坐在三之間的欄杆上。


    是真子。


    「找到了!請停車!」


    在我大喊時,車子已經開始減速。我沒等車子完全停止,就打開車門滾了出去。


    「真子小姐!」


    我衝進下個不停的雨幕中。真子麵向車道,坐在木製欄杆上兩腳懸空,並將雙手撐在左右,勉強支撐著身體。她那渾身濕透的身體,不時被強風吹得搖晃著。


    「——又見麵啦,我還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麵了呢。」


    她微笑著。那是宛如空殼一般的笑容。


    一站到三之間的正麵,就能看見後方宇治川的湍流,要是掉下去,一定會馬上沒命吧。宛如用吸塵器吸白蟻一般,輕易地將人命吞沒。


    「過來……過來這裏。」


    我伸出手,謹慎地慢慢靠近。真子改變原本兩隻腳踝交叉的姿勢,伸直雙腿。


    「別過來。我打算等他出現,就從這裏跳下去。拜托你別阻撓我。」


    我搖頭。唯有這個願望,我絕對不聽從。即使如此,若是勉強靠近,她或許會突然跳下去也說不定,我隻能停下腳步。


    「對不起,我一直以來都誤會了。我完全沒有察覺你真正的痛苦之處。就連外遇的事,我也自以為已經圓滿解決了。」


    「你終於知道了啊。」


    「有人告訴了我,我明明應該更早就要靠自己察覺才對。」


    「這也是沒辦法的,是我刻意不解開你的誤會啊。你沒有任何錯。」


    風聲、雨聲及河川的聲音相當吵雜,令我想拉扯自己的耳朵。真子的聲音,我必須一字一句仔細聽清楚才行。


    「就算沒有錯也是一樣。因為如果我現在不阻止你,我一定會自責一輩子——欸,真子小姐,如果是你,應該能明白吧?畢竟你也是一邊自責一邊活到今天的。如果你能夠理解,請別尋死,請到我這裏來。」


    然而,真子並未改變姿勢。她發青的嘴唇動著。


    「既然你已經知道真相,那應該瞧不起我才對。就像那時候一樣。」


    「我已經不再隻是無知單純的國中生了!」


    若是不呐喊,就無法傳達給她。我將美星小姐所告訴我的事——完全改變了我在睽違十一年後,與真子重逢那天起所看見的悲傷真相說出口。


    「我不會瞧不起你!即使真子小姐其實沒有結婚——就算你本身才是外遇的第三者也一樣!」


    3


    「……我不清楚。」


    真子低下頭,就像在夢囈般低語。


    「自己究竟是害怕讓你得知我介入他人家庭呢?還是希望讓你知情呢?我至今仍完全搞不清楚。」


    「那隻是我擅自誤會了,並不是你騙了我。」


    無論是重逢那天,我詢問她是不是已經實現「成為很棒的新娘子」的願望時,她什麽也沒有回答;也從未使用「丈夫」或「先生」這樣的稱呼,而是用「他」來代稱對方;或是「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女人」這樣的表現方式——當我試著回想,關於實質上的關係,我找不到真子積極欺騙我的瞬間。唯一的例外就是家暴的事,但那也並非是為了欺騙我,而是為了讓現實更貼近〈宇治十帖〉而撒的謊,這一點在剛才與美星小姐交談時已經明朗。而且,就連那時候,真子也並未主動說出意指「家庭裏」或「夫妻之間」暴力的「家暴」一詞。


    「不過,我沒有更正喔。」


    真子連這時候都在自責。


    「如果想隱瞞,我隻要說謊;若是想讓你知道,我隻要更正就行了。但我兩者都沒做。既不想被你瞧不起,另一方麵卻又希望你責備我。因為我知道是自己不好。」


    ——不可原諒,實在不可原諒。


    ——無論是令真子小姐產生這種心情的令尊或是他的外遇對象。


    ——我由衷地瞧不起他們,甚至想立刻衝去責備他們。


    ——嗬嗬,你願意陪我一起生氣啊。


    在故鄉河畔交談的內容,跨越了十一年的時光,影響了現在的我們。


    「……從看見你無名指上的戒指那瞬間起,我就已經開始誤會了。」


    真子雖說等著交往對象過來,但不曉得她何時會改變主意。我隻能為了持續吸引她的注意力而開始說起借口。


    「不過,交往對象希望對方無論如何都要把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這種事,也是有可能的。隻不過,後來你讓我看了名片,才會讓我的誤會變得根深蒂固。」


    名片上的姓名變成了神崎真子,以前叫作小島真子。她改變了姓氏。


    真子說出了原因。


    「因為我的父母離婚了。我離開老家前往東京是最大的契機。雖然事到如今也沒有改姓的必要,但我討厭自己仍跟著父親姓,於是改從了母親的舊姓。」


    雙親雖然頻繁爭吵,卻沒有離婚,這讓真子大受傷害。而他們爭執的原因似乎大多是父親的不忠。真子對於父親抱持著厭惡的情感是理所當然的。


    「我前往東京,訂了婚,也前往香港婚前旅行。當時非常幸福——如果沒有那一晚的過錯。」


    她指的就是信裏所寫的事。我握緊拳頭。


    「什麽過錯……真子小姐是受害人啊。」


    「沒錯。不過沒有人會這麽想。還有好幾個人對我這麽說:『當你喝得酩酊大醉,讓外人進入屋裏那個時間點起,就已經疏忽大意了。』」


    真是太愚蠢了。有錯的當然是利用他人的好意,企圖以殘忍方式滿足自己獸欲的男人啊。


    我的嘴唇因憤怒而顫抖。看著這樣的我,真子看似懷念地吐了一口氣。


    「我想如果是你,一定會為此發怒吧。所以我才會寫那封信。」


    「對不起。我雖然收到那麽重要的信,卻什麽也做不了。」


    「是我寫得讓你什麽也做不了的。你沒有必要道歉。」


    雨滴打在臉頰上,甚至令人感到疼痛。後方沒有車輛經過,就連應該站在我身後的美星小姐以及藻川先生,都仿佛不知道消失到哪裏去了。我賭上真子的性命,繼續拚命和她交談。


    「開頭的那句話,讓我了解真子小姐試圖尋死。不過,對於最後那段意味深長的話語,我至今仍無法理解——直到剛才,我才終於了解了。了解如此玩弄真子小姐人生的、命運的惡作劇。」


    真子的雙眸筆直看著我。


    「我最無法理解的是這一段話。」


    ——如果你還記得我的名字,請把我那可憎的名字寫在紙上,再輕輕嗅聞那氣味。


    「巧合的是,你今天也跟我說明了解讀這句話的關鍵——就是源氏香。」


    依序嗅聞五包香木,猜測每一包香木間異同的競賽,並將所有的排列組合方式以《源氏物語》的帖名命名。


    「你的名字『小島真子』發音是五


    個字12,正好可以適用於源氏香上。套進去後會發現第一個字與第五個字、第三個字與第四個字分別相同。而表現這個組合的《源氏物語》章回名為——」


    第一條直線與第五條直線上端連在一起,仿佛覆蓋住整體。接著第三條與第四條直線上方又以短橫線相連。以這樣的源氏香圖表現的卷名為……


    「第五十一回,〈浮舟〉。」


    一切都源自於此。這正是真子將自己與浮舟的宿命重疊的開端。


    「……這也是我改名的原因之一。」


    真子將手放在胸口上。撰寫那封信時,她已經改姓神崎了。


    「不過,那一晚的事讓我了解到,事到如今即使改了姓,我仍無法逃離浮舟的宿命。因為,那個男人對我所做的事,與匂宮欺騙了浮舟並侵犯她的事一模一樣。」


    倒不如說——我心想——到目前為止,除了姓名與源氏香一致,真子並沒遭遇過會將自己與浮舟重疊的事,不是嗎?浮舟的雙親,或者應該說親生母親與繼父起爭執的場麵確實存在,但爭執的原因也是為了她的婚事,並非父親不忠。


    真子一開始或許隻是單純被浮舟這個人或她的故事所吸引而已。然而不知不覺中,或者應該說是曆經那惡夢般的一晚後,她才會強烈地認定自己也會與浮舟一樣遭逢悲劇般的命運吧。


    「浮舟後來也被匂宮吸引,但那是因為她原本就對薰感到不滿,內心產生了空隙所致。可是真子小姐不同,你沒有任何過錯,並非完全相同。」


    我試圖探出身子。但她以視線嚴厲地製止我。


    「在那之前,我確實沒有過錯。不過,到現在為止的外遇,無論怎麽想,我都有不是。就算被你瞧不起也無可厚非。」


    「我不會瞧不起你的……當第三者的確不好,而你正因為比任何人都理解這一點,才會打算結束。」


    「你怎麽知道?」


    「我看見了你掛在安井金比羅宮裏的繪馬。」


    ——「希望minori不要再外遇了」。


    「我原本誤以為外遇的人是真子先生的丈夫,所以認為那繪馬的內容是希望丈夫不再外遇——但實際上,介入別人家庭的是真子小姐你。這麽一來,繪馬的意義就大為不同了。真子小姐是希望與你交往的對象不再追求自己。如同《源氏物語》的結尾,浮舟對薰所做的那樣,你為了拒絕之後的關係,才會在繪馬上祈求斬斷與交往對象之間的緣分。」


    換言之,「minori」指的是與真子搞外遇的男性。皆川紀香不過是名字正好相符,與這件事毫無關聯。


    「我無法斷幹淨。」


    真子瞥向斜上方,窺探昏暗的天空。


    「無論我多少次要求與對方分手,到頭來實在還是無法拒絕那個人。因為我愛他。」


    「為什麽會如此……」


    這是愚蠢的問題。深愛著某個人並不需要理由。


    然而,真子卻明確地回答了我。


    「六年前,寄信給你後,我真的從這座橋上跳了下去。」


    我的心髒如同被揪緊般疼痛。她果然沒有僅止於未遂,而是真的實行了。


    「不過,當時宇治川的水流並沒有現在那麽湍急。我痛苦掙紮時,一名男子跳進河裏救了我。那個人就是我現在交往的對象。」


    「我當時並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真子這麽說。「我愛上救了自己的人,並跟他有了更進一步的關係——我知道他是有婦之夫時,為時已晚了。」


    我回想起今天詢問她「你的丈夫是怎樣的人呢」時,她的回答。


    ——他是個既溫柔又帥氣的人,也很有力氣。


    當時,她的口氣是在描述心上人,而不是丈夫吧。既然如此,也難怪她會抱持這樣的印象了。因為外遇對象對真子而言,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無數次認為這樣的關係不能再繼續下去。」


    突然一陣強風吹來,令她的身子傾斜。


    「對那個人而言,我明明隻是個替代品。」


    「——替代品?」


    「他說,我跟他由衷深愛過的女性十分相似,他沒能與那個人結婚。」


    在自盡以未遂告終不久,得到消息的薰便再度前來追求浮舟。對薰而言,浮舟是以替身身份——已過世的大君的替代品——邂逅的對象。


    一樣的。真子的命運連這點都與浮舟重疊。


    「我已經跟他交往了六年。不過,從前如此憎恨父親外遇對象的自己,竟然也成了破壞他人家庭的第三者,這件事還是令我無法接受,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然而,我卻也無法拒絕那個人。即使提出分手,如果被他挽留、被他乞求,我終究還是隻能聽從他的話。」


    接著,真子想象。


    「如果是浮舟,她會怎麽樣呢?若是繼續被薰追求,並回應了他,她今後將如何自處?一想到這裏,我隻能看見她再一次尋死的未來——這次一定要投宇治川自盡的未來。所以,我也打算這麽做。我打算在救了我的他麵前,重現那一天以失敗告終的自盡。」


    真子的雙手離開欄杆,夾在兩腿之間。


    不妙。話題接近尾聲了。雖然她的交往對象似乎還沒有出現的跡象,但無論如何,我都必須維係住她的意識才行。


    這或許是十分淺薄且無趣的考察。但我將在前往這裏的途中拚命思考的內容說出口:


    「——我並不這麽認為,我覺得那是錯的。」


    或許是出其不意吧,真子眨了眨眼。


    「就是真子小姐你告訴我〈宇治十帖〉的結局。我後來仔細思考過,我認為浮舟不會尋死。」


    「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讓你死去——我將真心話壓抑在心中。


    「在第二十五回〈螢〉當中,光源氏曾對玉鬘說明自身對『故事』所持的論點吧。我認為那是紫式部借光源氏之口,提出自己對故事的論點。那一幕非常有意思,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夕顏從前曾是光源氏的情人,卻遭鬼怪附身而結束了虛幻的一生,而玉鬘則是她的女兒。在〈螢〉當中,源氏在連日陰雨的季節裏,前往埋首閱讀故事的玉鬘身邊,並針對「故事」這個主題與她進行討論。


    「光源氏在評論到最後時表示:『由善來看,並非皆為子虛烏有,毫無教益』對吧。我認為他的意思是指『寫在故事裏的事,沒有什麽事是無用的』。」


    我在讀與謝野晶子翻譯版時因摸不著頭緒,又在網路上找了大島本——廣為人知的《源氏物語》抄本——的原文,並以自己的方式解讀。


    「那又怎麽樣?」


    真子一臉納悶。直到昨晚才好不容易把《源氏物語》讀完一遍的男人,竟試圖對鍾愛了十年以上的她解說,真是荒唐可笑。


    然而,即便如此,我仍然非傳達給她不可。紫式部是如何解讀真子所愛的「故事」——這個結果,將使得《源氏物語》以何種方式結束。即使得扭曲解釋,也要借由傳達我的想法,讓她重新改寫結局才行。


    「反過來說,光源氏的論點會不會是這個意思——不應於故事裏撰寫無用之事。如果說,紫式部是基於這個信念而讓《源氏物語》完結在那個地方呢?」


    真子沒能回答。


    「沒有必要撰寫接下來的故事,寫了也是白費——她會不會正是因為這樣想,才沒有繼續寫下去呢?」


    「……你究竟想說什麽?」


    「也就是什麽也沒發生。在紫式部的心目中,浮舟與薰之間的關係,自那之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浮舟持續拒絕薰的追求,而薰也放棄了浮舟。於是浮舟成功出家,專注於佛法修行上度過餘生……也就隻是到〈夢浮橋〉為止的故事延伸。所以她才沒寫出來,因為認為即使寫了也沒有意義。」


    我邁出小小的一步。不可思議地,真子幹脆地允許了這個動作。


    「如果浮舟真的會投河自盡,紫式部不可能不寫出來,不是嗎?她既然沒寫出來,就表示後來並沒有發生任何戲劇性的變化——所以,真子小姐也不會投河自盡。浮舟持續以堅定的意誌拒絕薰,因此你也能以堅強的心斬斷與交往對象之間的關係。」


    「所以別做這種事了吧。」我緩緩地試圖再靠近真子一步。


    然而真子卻抬起一隻腳,放上欄杆。


    「你說的內容很有意思,真希望能早點聽到。」


    笑了,她笑著,維持著危險的姿勢,甚至令人覺得隻要自己微微一動,她就會因空氣流動而往後摔


    落一般。


    「不過,我已經不能回頭了。我要死在這裏。」


    既不細小也不沙啞,那是連我都可以清楚聽見的有力語調。


    她是認真的。做這種事以博取同情等軟弱或脆弱之類的意圖,如今已完全感受不到了。我的話語及想法並非完全無法傳達到她的內心。而是因為她就是如此受到死亡吸引,以至於這麽做也無法撼動她的意誌。


    我已經沒辦法說些什麽,什麽也辦不到了。充其量隻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飛撲過去——


    這時,某個聲音從外側拋進了僅有我們兩人的世界。


    「那就那麽做吧。」


    我轉過頭。


    是美星小姐。


    她不知何時已邁步向前,並立在我身旁。


    「倘若不尋死就無法獲得救贖,您就那麽做吧。」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美星小姐。


    她是在笑嗎?是在哭泣嗎?是在憤怒嗎?是在悲傷嗎?


    看似都有可能,卻也全都不像。


    我看不出來。被雨淋得渾身濕透的她,究竟有何感受,究竟在想些什麽,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美星小姐?」


    我被她身上的異樣氛圍震懾。真子也因為她的模樣而固定不動。


    美星小姐向前一步,踏進三之間。


    「別過來!」


    真子揚起眉毛。


    不行,美星小姐,不要刺激她。我雖然這麽想著,卻動彈不得。


    美星小姐滿不在乎地靠近真子。她以社交舞般的步伐,踏出一腳後,另一腳向前並攏,然後再踏出一腳,重複著這樣的動作——最後終於站到她的正前方。


    真子目瞪口呆,似乎忘了要跳下去。不過,即使美星小姐伸出手,她仍能在被碰觸到之前先跳下去。一個不小心,或許連美星小姐也會受到牽連。不能輕忽大意。


    極度漫長的一瞬間流逝。


    美星小姐動了。


    「美星小姐,你做什麽——」


    我不由得發出的聲音,被宛如飛撲上來的風抹消。


    美星小姐以右手抓住垂在眼前,並不屬於自己的左手手腕。


    她就這樣將手抬起,碰觸真子的肩膀。輕輕地撫摸了一下。


    下個瞬間。


    美星小姐將原本抓住的左手推了出去。


    推向橋梁外側。


    長長的黑發在空中飄舞。


    纖細的肢體朝欄杆另一側落下。


    最後,我聽見了某個龐大物體墜入洶湧河麵的撲通、嘩啦聲。


    我宛如彈起來似的衝過去。橫跨過橋,奔向下遊側,窺探欄杆下方。


    勉強才能看見的黑發發梢,隨即遭到濁流吞沒,沉入其中。


    4


    我的喉嚨幹渴不已。


    「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回到三之間前方,美星小姐過於唐突的舉動令我驚恐。


    「——真子小姐已經死了。」


    美星小姐緊握空蕩蕩的雙手,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前方。


    「她的人生一直以來都為故事所支配。既然如此,除了讓真子小姐所堅信的故事實現,沒有其他能讓她接受命運的方法,直到我令那成真為止。而現在,真子小姐的痛苦——作為替代品被有婦之夫愛著的痛苦,已經被宇治川的河水所帶走。所以——」


    美星小姐的臉扭曲成一團。


    啊,這時候我似乎總算可以理解她的感情了。


    她笑著,哭泣著,憤怒著,悲傷著——


    且一心一意地想要拯救一個人。


    「所以,這樣就可以了吧。真子小姐。」


    真子在欄杆上宛如凍結般動彈不得。


    我回頭看向藻川先生的車。依然敞開著的後車廂,因為降雨而形成了水窪。


    「剛才掉下去的是……」


    雖然不是問這種事的時候,但我還是插了嘴。美星小姐瞥了我一眼。


    「是人偶,叔叔他取名為『垂井蘭』並疼愛著的人偶。」


    接著,美星小姐轉向真子,繼續說道:


    「我用人偶碰觸真子小姐的肩膀,移轉注意力後放進河裏流走。就如同人形——也就是替身一樣。」


    美星小姐之前曾要藻川先生將人偶處理掉。當時藻川先生曾說「不用車無法搬運」,而把人偶放上車。看來自那時起,那個人偶便一直被扔在後車廂裏。


    「欸,真子小姐。既然您隻能作為替代品被愛著,最後一心求死,那麽由替身代替您死去也無妨吧。」


    這次,美星小姐真的將手伸向了真子。真子已經不再恐嚇似的叫我們別靠近了。她宛如連靈魂都被人偶帶走,自己則變成了人偶一般,僅是茫然地發愣著。


    「所以,活下去吧。讓自己創作的故事結束,活在今後的現實之中吧。」


    美星小姐雙手環抱住真子的身體,接著溫柔地將她帶下欄杆。


    真子並沒有抵抗,她依舊像變成了人偶般無力,隨著美星小姐的意思去做——她得救了。


    即使如此,美星小姐仍環抱著真子好一會兒沒有放手。像是要確認她還活著一般,隻是抱著她冰冷的身體。


    我也靠近她們身邊,將手放上兩人的背。美星小姐對我使了眼色。


    我與美星小姐一起摟著真子的腋下,攙扶著她站起來。一起坐進藻川先生的車裏之前,我都必須支撐著真子,坐進車後,我也因為過於放鬆而差點當場倒下。


    真子坐在後座,默不吭聲地低著頭。因為我們沒有準備毛巾等物品,她的頭發及衣服都淌著水滴,使座椅變得濕答答的。不過現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在意這種事。幸好藻川先生對於我們弄髒了他愛車一事,也一句話都沒有說。


    車子緩緩發動,沿著宇治橋朝西南方jr宇治站方向前進。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會看向窗外。


    美星小姐坐在副駕駛座,真子坐在駕駛座後方,而我則坐在她身邊挨著她。真子低著頭,我一邊輕撫著她的背試圖替她取暖,同時看向左側窗戶。


    有人在那裏。


    在遍布視野的豪雨縫隙間,我看見紫式部像旁有個人撐傘佇立著。雖然僅是車輛通過的短短一瞬間,但我的眼睛確實捕捉到了那個人影。


    「——停車!」


    藻川先生一定感到莫名其妙吧。與其說是聽見我的呐喊,倒不如說他是單純吃了一驚而急踩了煞車。


    車子在距離宇治橋西端的十字路口約五十公尺處停下。我打開車門,再度衝進雨中。


    「青山先生,你要上哪兒去?」


    就連美星小姐的叫聲也隨即被雨聲掩沒。


    我朝著紫式部像奔馳,人影似乎注意到了我。對方雖然打算扔掉傘逃跑,但既然我從正麵逼近,他就隻能朝後方逃了。他衝向我跟真子中午並肩而坐的河畔。


    我拚命追趕,抓住對方的身體。然而,卻輕易地被推開。


    「——你做什麽?」


    人影吐出這句話。我一屁股坐在河畔上,仰頭瞪著那個男人。


    eagle coffee的老板,高野鷹。


    ——「希望minori不要再外遇了」。


    我之前也曾經懷疑過「minori」這個稱呼,是不是取自《源氏物語》第四十回〈禦法〉。當時我曾懷疑是皆川紀香,並認為這種取名方式很有真子的風格。


    即使皆川紀香的事是我搞錯了,但想法本身是正確的。「高野鷹」的發音是五個字13,將其套進源氏香後,會形成第一個字與第四個字、第二個字與第五個字分別相同的組合。而應對這個組合的《源氏物語》章回名,正是〈禦法〉。


    ——「外遇對象就在那間店裏」。


    在我們造訪eagle coffee那天,真子傳來的簡訊十分簡短,而真相也非常簡單。


    與真子發生不倫戀的對象,就是高野鷹。


    「你為什麽愣在那裏看著?」


    我抓著濕掉的沙子,站起身來。


    「你看見真子小姐到現在仍打算跳下去的模樣了吧,為什麽不來阻止她?」


    「……我抵達時,你們已經在說服她了。」


    高野越過我的頭頂看向三之間,麵容扭曲。


    「她……真子若是想投河自盡,原因並非與我毫無關係。因為六年前,我就是在這條河川救了投河自盡的她。」


    ——他是個既溫柔又帥氣的人,也很有力氣。


    「如果我滿不在乎地現身,刺激到她,或許會發展成無可挽回的情況。所以我隻能在一旁看著。」


    「你騙人。」我拋出這句話。「你隻是不想扯上關係。因為真子小姐對你而言,終究隻是前未婚妻的替代品。你隻是把她當作因為你做了多餘的事而離你遠去的前未婚妻替身而已。」


    ——回過神


    來,我也發現自己仍在尋找她的影子。


    ——仍在尋求著能成為她替代品的人。


    「你懂什麽?」


    高野與我對峙,他的大吼聲響徹河畔。


    「你才是什麽也不懂。真子小姐這六年來一直深愛著你,也因此感到痛苦,而在傷心欲絕之餘提出分手。正是因為你不願當一回事,才會將她逼到今天這種地步。她今天企圖尋死,不就是你造成的嗎?」


    「少囉唆,閉嘴——」


    高野咆哮著撲了過來。


    我們扭打成一團。然而我的力氣遠不及體格強壯的高野。原本想要推回去,卻反被猛扔出去。


    那反作用力出乎意料地強勁。


    「啊——」


    我的身體飄浮了起來。就是那種感覺。


    我往後傾倒,鞋底離開河畔。高野臉上浮現的驚愕表情,從我眼角的餘光瞥過。


    緊接著,我背部朝下地跌進了波濤洶湧的宇治川。


    那是人類完全無法比擬的力量,眨眼間就把我整個人衝走。我聞到了肮髒、令人作嘔,然而卻有些苦悶的氣味。


    ——我會死。


    我憑著本能胡亂伸出手,但僅劃過虛空,什麽也抓不到。混濁的水猛烈灌進我一片空白的腦袋。


    我感覺到意識逐漸遠去的那一瞬間——


    右手手指似乎碰到了什麽。


    那個東西攫住了我的手指。我的手臂被試圖帶走我的河川之力及試圖留住我的力量拉扯著。


    我的側腹擦撞上堅硬的岩石,令我感到刺痛。我的全身被用力揣著,抵抗著理應無法抗拒的水流。


    最後——我在宇治橋下方被拉上了河岸。


    我躺臥在地麵上劇烈嗆咳,咕嘟咕嘟地嘔出水來。接著我轉向上方。


    「不要緊,振作一點。」


    真子窺視著我的臉。


    被她碰觸的我的手指,現在仍像連在一起般被緊緊握住。


    美星小姐及藻川先生也在一旁。那麽,是真子抓住遭河水衝走的我的手,三人合力把我拉上來的嗎?簡直是火災現場爆發的蠻力。我原本以為單憑人類的力量,是怎樣也無法與那水勢抗衡的。


    「我……已經……沒事了。」


    我吐出不成聲的話語。勉強這麽說之後,真子終於鬆開了手。接著,她用雙手捧住我的臉頰微笑,站了起來。


    我撐起上身,看向真子視線前方。


    高野臉色鐵青地站在那兒。


    真子以極度憎惡的目光狠狠瞪著那個男人。那眼神令人難以相信她曾有一瞬間深愛過對方,甚至仿佛可以聽見萬死不足惜般的詛咒。


    我了解到,這悲傷的愛已然斷絕。


    高野轉身打算離去。我朝著他的背影大喊出聲:


    「等等!」


    高野並未回頭,不過仍停下了腳步。


    下一句話,唯有這句話,我認為非得傳達給他不可。


    「……謝謝你。」


    真子吃驚地轉向我。我竭盡全力地擠出聲音。


    「謝謝你六年前救了投河自盡的真子小姐!我真的很慶幸真子小姐還活著!幸好真子小姐沒有死去。真是太好了——」


    接下來的內容已不成話語。數度撞上岩石的拳頭相當疼痛。


    高野微微轉過頭來,似乎張口想說些什麽。但他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離開河畔消失在大雨的另一端。


    美星小姐從正麵緊緊抱住我——我又讓她困擾了。


    真子依然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高野消失的方向,宛如雨中留有殘像一般。


    她的眼神已經和剛才不一樣了。


    站在那裏的,隻是一名對離別感到惋惜的女性。


    不知為何,我難以忍受地感到悲傷。真子獲救,從囚禁住自己的故事世界回到現實,還成功斬斷了痛苦源頭,明明應該是皆大歡喜的結局才對,但一想到她沒有希望的愛,我就悲傷得無法自己。我將臉埋在美星小姐的肩上,拚命壓抑著聲音哭泣。


    然後——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注釋————


    12 「小島真子」日文發音為「こじままこ(ko ji ma ma ko)」。


    13 「高野鷹」日文發音為「たかのたか(ta ka no ta ka)」。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咖啡館推理事件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岡崎琢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岡崎琢磨並收藏咖啡館推理事件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