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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醒來之後,發現美星小姐一大早就傳了簡訊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大概中午就能出院。你願意來接我嗎?」


    她很少主動提出這種不客氣的要求。所以我急忙回覆她:


    「當然沒問題。還有,你並不需要向我道歉。」


    時鍾上的時間是早上十點。雖然睡過頭了,但昨天一天經曆那麽多事,這也在所難免。我腹部使力,從床上爬了起來。


    四月五日。再過兩天就是藻川先生動手術的日子,現在的情況可說是刻不容緩,再加上美星小姐被其他事件纏上,也沒辦法繼續調查。


    ──是的,我已經知道遺失的那幅正中間的畫到底是……


    昨晚美星小姐被攻擊前說的話在耳朵深處回蕩。雖然我在後來的混亂情況中,完全忘記這件事,但她似乎已經找到畫的所在地。她已經完成調查了嗎?雖然很好奇,不過美星小姐的身體是最重要的。


    我拉開房間的窗簾,今天外麵的天氣也讓人感到神清氣爽。我發呆了好一陣子,聽見手機傳來來電通知。


    「青山先生,早安!」


    我一接起電話,充滿朝氣的聲音就衝進耳裏。是小原。


    「早安。你精神很好呢。明明我們昨天是在那種情況下道別的。」


    「在那之後我也想了很多,然後就看開了。我不會再隱瞞,打算把事情全部告訴你。不過,因為解釋起來很花時間,我們今天就先隨便找間咖啡店──」


    「等一下、等一下。」


    我打斷了小原的話。


    「我很高興你現在願意這麽想。不過,雖然對你很不好意思,但可能得之後再聊這件事。因為發生大事了。」


    「怎麽了?」


    我把昨晚的事情經過告訴小原。她好像沒有收到任何通知,所以在電話另一頭又驚訝又哀傷,又馬上鬆一口氣,感覺忙得團團轉。


    「沒想到竟然發生那種事……」


    「總而言之,我現在要先去醫院接美星小姐了。」


    「我也想見美星姊姊。」


    「說得也是。不過我們兩個一起趕去醫院,可能會造成她的困擾,所以能請你現在先等我一下嗎?我一定會再聯絡你的。」


    她答應後,電話就掛斷了。


    我做好出門準備,搭公車前往醫院。因為我想到,如果要陪美星小姐離開,騎腳踏車應該不太適合。


    我在掛號窗口告知前來醫院的目的後,對方要求我在昨天那間候診室等待。大概十分鍾後,頭上還套著網狀繃帶的美星小姐出現了。


    「美星小姐!」


    明明知道這裏不適合這麽做,我還是忍不住跑向她。美星小姐帶著有些害羞的笑容說道:


    「好久不見了,青山先生。」


    我差點以為自己會衝上去抱住她。因為不能在醫院裏吵鬧,所以我們暫時走到建築物外。我迫不及待地詢問她:


    「你已經沒事了嗎?」


    美星小姐一邊摸著網狀繃帶一邊說:


    「這個隻是看起來很誇張而已啦。因為頭皮有割傷,所以才不得不套著這個……但我真的已經完全沒事了。檢查結果也沒有問題。」


    「但你不是被攻擊後失去意識了嗎?」


    「是的。不過我頭上的傷並沒有很嚴重,骨頭也沒事。我絕對不是在忍耐,也沒有任何疼痛或不適感。」


    既然當事人都這麽說了,我也隻能相信她。總而言之,她看起來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我原本還在擔心會不會又發生什麽意外呢。」


    「你當時為了找我,一直騎著腳踏車到處跑對吧?這是警察告訴我的。」


    「幸好當時有路人發現你,還幫忙通報送醫。我其實根本沒幫上什麽忙。」


    「這隻是結果論而已吧。我很感謝青山先生你喔。」


    這真是一句令人渾身發癢的話。那天明明是為了保護她才講電話的,結果卻沒有保護好她,這讓我覺得更不自在。


    「你之後在晚上外出時一定要多加小心喔。」


    「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碰上這種事……連手提包和錢包等重要物品都不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來。」


    原來如此。所以這也是她要我來接送的原因之一。大概隻有手機因為當時正拿在手上講電話,所以才沒有被搶走吧。


    「如果能快點捉到犯人就好了。」


    我由衷地說出自己的心願,美星小姐卻告訴我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關於這件事,犯人好像已經捉到了喔。」


    「咦?真的嗎?」


    日本的警察真是太優秀了,我忍不住這麽想。


    「今天早上在病房接受警方的詢問,我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知道,昨晚深夜在我被攻擊的地點附近,還發生了一起強盜或搶劫之類的犯罪事件。目擊到犯行的警察追上犯人後,就以現行犯為由將那個人逮捕了。」


    「哇,所以這犯人是連續犯罪呢。他大概沒想到因為自己犯罪的關係,警察正好在路上巡邏吧。真是愚蠢。」


    「聽說最近京都市內發生了多起類似的犯罪行為,很多是以深夜在外麵走動的女性為目標的搶劫事件,隻是我之前並不知道。警察也很高興這次終於可以逮到犯人。」


    經她這麽一說,我才想到自己好像曾看過類似的報導。不過,老實說,要意識到自己也可能會變成受害者是很困難的。就算我曾提醒美星小姐要小心,也不代表她能夠躲過這次的犯罪事件。


    「聽說目前犯人仍不斷否認自己曾犯下其他罪行,也表示沒有拿走我的隨身物品。」


    「他肯定是隻把錢包裏的現金拿走,剩下的東西就全部丟掉了。因為那些東西會妨礙他下次犯罪。」


    「警察似乎也這麽認為。所以他們詢問我時,主要是希望我把自己還記得的犯人特征告訴他們。但我突然從後方遭受攻擊,又當場失去意識,根本沒看到犯人的模樣……因為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提供的證詞應該沒有任何用處吧。」


    畢竟美星小姐是受害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而且既然犯人已經被逮捕,就算沒有美星小姐的證詞,警方也會揭發他的罪行吧。如果犯人被逮捕的地點距離美星小姐不遠,她的隨身物品應該很快就能找到才對。


    雖然發生過的事情無法挽回,但事件已經告一段落。我終於感覺到肩膀的肌肉能夠完全放鬆,也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其實從昨晚到現在都一直繃緊著神經。


    「所以藻川先生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嗎?」


    「我請醫院盡量不要讓他知道這件事。因為我想避免這件事在手術前對他的心髒造成負擔。」


    我昨晚或許是太大意了,才會把她是藻川先生親戚的事情告訴護理師。不過,當時已經是深夜了,護理師應該沒有馬上把這件事告訴藻川先生吧。現在也隻能相信醫院已優先按照美星小姐的要求來處理了。


    「不好意思,還讓你一直站著和我說話。我們先在附近找個咖啡店之類的地方坐下吧。」


    美星小姐接受了我的提議。


    「我想確認自己是不是能夠正常走路,可以去稍微遠一點的店嗎?其實我是比較想去塔列蘭的,但我的鑰匙也被搶走了……」


    「啊,我這裏也有鑰匙喔。」


    我把皮革製的鑰匙包從包包裏拿出來,給一臉驚訝的美星小姐看。


    「我提議要幫忙照顧查爾斯,跟藻川先生借來的。」


    「真是太巧了。那我們就走到塔列蘭吧。」


    「好的。不過,如果覺得身體無法負荷的話,請務必告訴我,千萬別忍耐喔。」


    美星小姐捂著頭對我點點頭。


    「還有,小原也很擔心你。我可以找她來塔列蘭嗎?」


    「沒問題。我也有話要跟她說。」


    總覺得這句話聽起來好像和我們先前的對話內容不太搭調。雖然我有點在意,但畢竟隻要小原來了就會知道原因,所以並未多問。


    我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小原。小原一聽到我要求她現在就前往塔列蘭,便回答會立刻過去。


    我們在路途中談論的話題主要是搶劫事件的後續處理。聽說美星小姐已經趁著在醫院時,先把信用卡等物品的停用手續辦好了。問題在於鑰匙。那個被搶走的包包裏,有美星小姐住家的鑰匙,備份鑰匙似乎是放在藻川先生家中。但是藻川先生家的鑰匙也放在那個包包裏,所以現在也無法去拿備份鑰匙。雖然我認為先找鎖匠或公寓的管理公司來處理可能會比較好,但美星小姐卻想先抵達距離藻川家較近的塔列蘭


    後再來處理。


    因為美星小姐身上連現金都沒有,我先把浮橋亭的住宿費還給了她。那是間品質很好的旅館,住一晚加兩餐的費用高達兩萬五千日圓。美星小姐收下這筆錢後,應該暫時不需要擔心沒錢用了吧。等待會我們見到小原,也會再收到她歸還的那筆住宿費。


    抵達塔列蘭後,我用鑰匙開了門。查爾斯馬上黏到美星小姐的腳邊歡迎她回來。我則率先采取行動,替它加了飼料和水。


    「話說回來,美星小姐你昨天也有來過這裏對吧?我雖然也來到這裏,打算照顧查爾斯,卻發現沒有這個必要了。」


    「我從天橋立回來時曾先繞過來這裏一趟。因為有好一段時間無法回來,所以真的對查爾斯感到非常抱歉。」


    查爾斯在這時「喵」地叫了一聲。大概是在說不用擔心它吧。


    我們在餐桌的位置聊了大約二十分鍾,等待小原抵達。明明有很多事情要討論,但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時盡是選擇不太重要的話題來聊。我想,這大概是一種讓我們的關係恢複原狀的調整行為吧。為了讓我確定仿佛曾去了遠方的美星小姐現在就在這裏。


    店門伴隨著清亮的鈴聲打開,小原出現了。她的肩膀正上下起伏著,看起來很喘。雖然不知道是搭電車還是公車,總之應該是急急忙忙趕來的。


    「美星姊姊,你沒事吧?」


    美星小姐微笑著回答了她的第一個問題。


    「嗯。謝謝你的關心。」


    「太好了……沒想到你竟然在這種時候遇到搶劫。」


    小原也在餐桌前坐下。我們所坐的位置正好跟之前在浮橋亭吃飯時一樣,我和美星小姐麵對麵,小原則坐在我旁邊。


    「所以犯人已經被逮到了嗎?」


    「他在別起案件裏以現行犯為由被逮捕了喔。現在正在追查還有沒有其他罪行。」


    「這樣啊。真是太好了。」


    出門在外時不用擔心或許又會被攻擊,的確是件好事。


    「美星姊姊是在昨晚回家路上被攻擊的對吧。你昨天究竟是跑去哪裏了?」


    小原馬上就進入了正題。


    「如果要回答這個問題的話,可能得從我昨天的行動是基於什麽想法開始說起。」


    「美星小姐,你找到正中間的那幅畫了嗎?我記得你被攻擊前,在電話裏曾這麽說過對吧?」


    「咦?是這樣嗎?」


    小原往前探出身子問道。那句話等於在宣告她失去了獲得一千萬日圓的權利,她大概沒辦法保持冷靜吧。不過,美星小姐的反應卻顯得有些五味雜陳。


    「要說我找到畫了,其實也不太對……總而言之,請讓我按照順序說下去吧。」


    我和小原也擺出準備聽她解釋的姿態。


    「認真說起來,我為什麽要一直尋找遺作中那幅正中間的畫呢?」


    她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獲得一千萬日圓。


    「是為了確認太太與影井先生在一起度過的那一周裏是否彼此相愛。」


    「沒錯。也就是正中間的畫到底畫了什麽──如果能知道那兩人在畫中是否握著天沼矛或畫了其他東西,就能當作想像兩人關係的證據。所以我才會想要找出那幅畫。」


    雖然就結果來說,我昨天算是一直被小原牽著走,但也和美星小姐抱持著同樣的想法,所以才會在和她分開後仍繼續調查,甚至跑去烘焙所找根津問話。


    「因為由三幅畫組成的係列作中,其中一幅和另外兩幅並非放在同樣的地方,所以不用說也知道,影井先生是刻意把正中間的畫送去某處的。那麽,那個地方究竟是哪裏呢?最有可能,大概就是由太太收下吧。我們甚至可以反過來推測,他是為此才把遺作分成三幅畫的。」


    所以他是為了把其中的一部分交給擔任模特兒的太太,才會把作品設定成係列作。


    「如果太太收下那幅畫,她不可能會把畫存放在可以輕易找到的地方。因為無論那上麵畫了什麽,都有可能導致太太與影井先生的關係曝光,而那是她想要隱瞞的。我認為要找到那幅畫應該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話雖如此,我們也無法斷言太太一定收下了那幅畫。


    「也有可能太太已經把畫轉讓給別人,或是影井先生自己把正中間的畫單獨保存在其他地方。但若是這樣,要找出那幅畫就更是有如水中撈月了。既然蘭女士都已經公開表示要花大錢把畫買回來,那幅畫的所有人或發現者也許總有一天會出現。但就目前的情況來說,應該沒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吧。」


    實際上,我們的確沒有找到任何線索。相反地,我甚至還在陪小原調查的過程中,用「萬一」這兩個字來形容找到畫的情況。


    「總而言之,在浮橋亭過夜後,隔天早上我別無他法,隻能承認尋找畫這個想法已經觸礁。當時的情況逼得我必須從頭審視整件事。」


    除了找到正中間的畫之外,還有其他方法可以得知太太與影井的關係嗎?關於這一點,美星小姐已經獲得答案。


    「想達成我的目的,其實並不需要實際找出那幅畫。無論是照片或透過知情者轉述,隻要能知道正中間的畫到底畫了什麽內容就行了。」


    美星小姐在浮橋亭時曾如此詢問老板娘三浦。


    ──老板娘您曾看過影井城所畫的畫嗎?


    如果當時能從老板娘的口中問出畫的內容,美星小姐的調查就到此結束了。


    「很可惜,確定看過遺作的人已經不在世上,也找不到其他知道畫中內容的人。此外,我也沒有發現拍下遺作的照片。」


    原來是這樣啊,我心想。因為小原一直很堅持要找出那幅畫本身,所以我沒想到可能有照片。影井拍了那麽多照片,的確會讓人認為,他或許也把遺作拍下來。但是,美星小姐在影井的宅邸借來的插入式相簿裏,連一張遺作的照片都沒有看到。


    「不過,如果我在此時放棄,就又繞回一開始那個隻能找到畫作的辦法了。所以我又再次思考:這世上真的沒有遺作的照片嗎?」


    「雖然你懷疑是否真的沒有照片,但現在我們也的確沒找到不是嗎?去討論不存在的東西有存在的可能,這根本沒意義吧。就算真的有那種東西,如果早就被丟掉了,那也跟不存在沒兩樣。」


    我在小原的話裏感覺到幾分焦躁。對她來說,不找到真正的畫是沒有意義的,所以她大概對美星小姐的思考方向偏離這件事感到焦急不耐吧。


    美星小姐則對小原這種態度報以慈愛的微笑。


    「像你這麽年輕的人會這樣想也是無可奈何的吧。不過呢,影井先生所使用的相機並不是你熟悉的數位相機,而是底片相機。而且底片相機所拍的照片,並不是被丟掉就跟不存在沒兩樣。」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啊?如果是手機拍的照片,或許還有可能在其他地方留下檔案,但若是相機的話,不是隻要洗出來的照片沒了,就再也找不到了嗎?」


    小原從未使用過底片相機,所以完全聽不懂。相較之下,因為我連照相館的插入式相簿都還有印象,對底片相機記憶較深,所以明白美星小姐想表達什麽。


    「你說的是底片對吧。」


    美星小姐對我的回答滿意地點點頭。


    「我自己其實已經很久沒有接觸用底片相機拍攝的照片了,所以花了很多時間才想到這件事。如果影井先生那棟房子裏不是隻有照片,連底片也還留著的話,我認為那上麵或許會有拍下了遺作的照片。」


    經她這麽一說,我才發現當初沒有注意到這點實在很奇怪,便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大腿,但腦中也同時浮現疑問。


    「如果那棟房子裏還留有底片的話,蘭女士他們或許已經檢查過了吧?」


    「你忘記了嗎?蘭女士之前可是連我借走的插入式相簿的重要性都沒有察覺到喔。」


    ──我為了找出正中間那幅畫,已經翻遍了這房間的每個角落,但還沒有把照片的內容全都確認一遍。因為我哥哥過世後也才過了半年多,我暫時還沒有空去檢查那些東西。


    蘭之前曾這麽說過。如果她連照片都沒檢查過,大概就更不可能會想到可以去看底片了吧。


    「我可以理解美星小姐認為必須檢查底片的想法。但是,如果要這麽做的話,必須特地跑一趟位於濱鬆的影井家才行,這樣應該很花時間、金錢和勞力吧。你心中的勝算有大到值得這麽做嗎?」


    「你說的勝算


    是指什麽呢?」


    「隻要不在相簿裏就不存在,一般來說都會這樣想。你已經掌握證據,足以讓你相信遺作的照片確實存在,或是有什麽跡象讓你如此期待嗎?」


    「的確有。」美星小姐坦然地如此回答:「借來的插入式相簿裏,不是正好空了一格嗎?我認為就算那裏原本放有遺作的照片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那裏原本收納的不是小原發現的合照嗎?」


    「並不是喔。如果是那張照片的話,日期就對不起來了吧。」


    這麽說來的確是如此。那本插入式相簿的照片是按照日期順序排列的,空格都是在最後幾頁。但是那張合照的攝影日期是一月二十二日,是太太離家出走的第二天。若推測那張合照原本放在那個空格中,確實是不太合理。


    「你還記得影井宅邸的桌上有個相框嗎?」


    我記得。那裏麵什麽也沒有。


    「他和太太的合照其實原本是放在那個相框裏麵。我檢查相框時,發現殘留在表麵的膠帶,位置和照片背麵四個角落的痕跡是吻合的。」


    我並沒有注意到那個相框上還殘留了膠帶。仔細想想,如果照片是放在插入式相簿裏,背麵根本不可能還留有雙麵膠的痕跡。所以,影井後來把原本擺在那裏的照片寄給千惠了嗎?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相簿裏的空格或許是別張照片。」


    小原插嘴說道。雖然就結果來說,她的話的確是對的,但我懷疑那隻是她在牽強附會下提出的論點剛好猜中了而已。


    「如果是放在相框裏的照片,蘭女士既然身為妹妹,應該曾經看過吧?」


    「蘭女士已經跟我們說了喔,她之前從來沒有進去過那間房間。」


    ──直到我哥哥在即將去世前住進醫院為止,他都不肯讓我踏進這個房間一步。


    的確如此。他住進醫院裏的時候,那張照片大概早就已經送出去了吧。


    「當然了,這並不代表我有十足的把握。不過,既然沒有其他線索,我認為還是值得調查那些底片。就算最後證實是判斷錯誤,隻要再想下一個方法就行了。」


    我接受了這個說法,要求她繼續往下說。


    「如果底片還存在,我能夠想到的存放位置就隻有濱鬆的影井宅邸。所以我昨天先返回京都的家中一趟,就直接出發前往濱鬆了。」


    我早就料想到她或許會這麽做。不過,從天橋立回來後,馬上就前往濱鬆的行動還是讓我難掩驚訝。


    美星小姐的口氣裏也充滿了十分真實的疲憊。


    「青山先生曾經去過那裏,我想你應該知道,搭乘新幹線後,還必須轉乘普通鐵路和天濱線,所以抵達的時候,太陽都已經要下山了。我前往影井宅邸時,房子裏隻有蘭女士一個人。我向她說明情況,並拜托她讓我尋找底片,她也答應我了。」


    後來美星小姐就開始在整棟房子裏到處尋找。結果竟不是在書房,反而是在另一間臥室的壁櫥角落發現一個藏在棉被後的箱子,並從裏麵找到了大量底片。


    「所以不僅是照片,影井先生連底片也保存下來了呢。」


    「是的。我很慶幸他是會這麽做的人。」


    因為拍攝照片好像跟他的工作有關,所以大概也需要妥善保留底片才行吧。


    「我請蘭女士也來幫忙,仔細檢查了每一張底片。結果發現某張底片裏有許多我們看過的天橋立的照片。雖然光靠底片很難看清楚,但我還是定睛細看了裏麵的每一張。」


    我和小原都全身緊繃地等待她說出結論。


    美星小姐笑了起來。


    「我的確找到了。有一張照片拍下了我們住過的『雪花』之間,裏麵的三幅遺作是並排在一起的。」


    我差點就忍不住想站起來拍手鼓掌。不過,找到照片這件事本身並不代表達成目的。關鍵在於那上麵究竟畫了什麽內容。


    美星小姐態度十分從容,和神情緊張的我跟小原相反,而且她接下來說的話,甚至讓我們覺得自己撲了個空。


    「很可惜,底片實在太小,我沒辦法辨識正中間的畫上到底畫了什麽。」


    雖然聽了很令人焦躁,但我也認為結果本該如此。從底片來看,照片應該長寬都隻有幾公分而已。


    「所以我取得蘭女士的同意,向她借了底片,並離開影井的宅邸,搭電車回濱鬆站,然後拿底片請附近的照相館幫我加洗照片。雖然已經很久沒做這種事了,但加洗照片其實滿快的,大概等三十分鍾就完成了。」


    「所以你已經看到那幅遺作的照片了對吧?」


    當我這麽確認時,美星小姐的表情頓時變得很嚴肅。


    「是的。我看到了。」


    既然如此,照常理來說,她應該也會把照片給我們看才對。但是,美星小姐碰上的事情卻讓她無法這麽做。


    「在那之後,我就搭新幹線返回京都了。因為是從濱鬆回來的,抵達時已經很晚了。我從京都站搭乘地下鐵,在出站時打電話給青山先生,然後就在那條小巷裏被攻擊了。那名強盜搶走了我的手提包──裏麵就放著底片和加洗的照片。」


    照片現在已經不在美星小姐手上,所以我們也無法看到上麵的內容。但是目前就暫時忍耐一下吧。美星小姐已經看過照片了,隻要有她的證詞應該就足夠了吧。


    「所以,那幅正中間的畫到底──」


    我試圖逼近這件事的核心。然而──


    「我說啊……」


    小原卻打斷我,並說出令人難以想像的話。


    「攻擊美星姊姊的人,真的隻是普通的強盜嗎?」


    美星小姐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苦笑:「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犯人想搶的或許不是錢包裏的東西,而是照片或底片。」


    「他搶這種東西又能怎麽樣呢?」


    「蘭女士不是說,她願意為這幅畫支付一千萬日圓嗎?那是一筆可以讓人笑著無視渺小竊盜罪的钜款耶。犯人會想獲得相關線索是很正常的。那名犯人的目的其實是要把那幅正中間的畫搶走吧。」


    我明白小原為什麽會提出這項主張。對她來說,畫上的內容並不是最重要的。她想尋找的隻有那幅畫本身,而且無法接受有人搶先拿到那幅畫。


    「但是那張照片或底片也無法透露那幅畫的位置喔。」


    「還沒有看過照片的犯人哪會知道這種事啊。他有可能認定美星姊姊掌握了線索,所以才會攻擊你的。」


    「但犯人是怎麽知道我拿到遺作照片的呢?」


    「他說不定曾在哪裏看到美星姊姊正在到處打探消息,所以就一直在監視你之類的。」


    「攻擊我的犯人已經被逮捕了喔,在別起搶劫事件中。」


    「他不是一直否認自己有其他罪行嗎?而且姊姊的包包也還沒有找到。真正的犯人應該另有其人吧。」


    美星小姐臉上的笑容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我們先假設犯人後來根據從我那裏搶走的照片找到正中間的畫好了。在這種情況下,因為照片已經被搶走了,如果後來有人拿著畫出現在蘭女士麵前,我們就會立刻知道那個人是攻擊我的犯人。也就是說,即便那個犯人真的找到畫,他也無法拿著畫去換錢。」


    「說得也是,這我可以理解。」


    如果一千萬日圓是那幅畫在市麵上的交易價值,情況大概會有所不同吧。犯人或許可以利用俗稱的非法管道來把畫換成錢。但是,願意出一千萬日圓買下影井遺作的隻有蘭女士一個人。如果不把畫拿去給她,犯人就無法拿到錢。所以就算利用搶來的線索找到了畫,犯人在變賣畫時,無論如何都會導致罪行曝光。


    「犯人應該早就設想到會有這種情況才對,卻還用這麽強硬的方法從我這裏搶走照片,這不是很奇怪嗎?就算他誤以為我掌握了線索,內心感到很焦躁,這麽做還是很不合理。」


    「嗯……說得也是呢……」


    小原的態度既像是被說服了,又像是不想認同這個解釋。美星小姐看起來似乎對自己推論出的結論鬆了一口氣。


    「其實那張照片或底片根本不是什麽線索,所以不管怎麽說,就算我們繼續等下去,犯人也不可能出現在蘭女士麵前。我還是覺得,那個在附近被逮捕的搶劫犯,就是攻擊我的犯──」


    因為她突然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停止說話,我忍不住「嗯?」地反問她。


    美星小姐整個人都僵住了。


    「美星姊姊?」


    連小


    原呼喚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我到目前為止一直都深信美星小姐說的話是正確的。至於小原堅稱犯人是為了畫而搶走照片,我對此甚至有點無奈,覺得她是不是懸疑連續劇看太多了。


    所以,當美星小姐在沉默許久後,盯著小原這麽說時,我被她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你說的或許是對的。」


    語畢,美星小姐猛地站起來。她的動作靈敏到讓人擔心這會不會影響她頭上的傷口。


    「美星小姐,你怎麽了?」


    「我想去確認一件事。我們得盡快出發才行。」


    「盡快……你想拖著這身體去哪裏啊?」


    美星小姐回過頭來,以毫不猶豫的口氣回答我:


    「去濱鬆。」


    2


    小原也跟著參加了這趟突如其來的濱鬆之旅。


    「反正我本來就在想,差不多該回家了,正好可以趁這時回去。」


    「你不等你爺爺動完手術嗎?」


    「就算我想也沒辦法啊,學校已經快開學了。」


    對一名高中生來說,去學校上課是很重要的本分。雖然她最後似乎還是沒有去探望藻川先生,但在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下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連小原隱瞞的秘密也因此不了了之,不過這件事之後還可以再找機會跟她談。


    我們三人一起前往京都站,並等待小原處理完旅館的退房手續。小原跑回車站時,除了當初來京都所帶的行李之外,還提著一個大紙袋,大概是在這裏添購的衣服等物品吧。


    後來我們急忙搭上新幹線朝濱鬆出發。美星小姐的車票錢是用剛剛還給她的住宿費來支付的。


    「美星小姐,你身體還好嗎?」


    我坐在三排椅正中間,馬上就開口關心坐在窗邊的美星小姐。她大概知道我是在擔心她的傷口,所以摸了摸頭上的網狀繃帶說道:


    「我沒事,和平常沒什麽兩樣。」


    「你連續兩天去濱鬆了吧。在那之前是天橋立,然後又是濱鬆……連續出遠門這麽多趟,就算身體健康也會累積疲勞。算我求你,真的別勉強自己。」


    「謝謝你的關心。但我相信這是我最後一次出遠門了。」


    我從她的側臉可以看出一絲緊張,實在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她為何要前往濱鬆。


    「話說回來,你們兩人昨天也調查了一些事對吧。你好像說過有什麽進展的樣子。」


    昨天在電話裏,就在美星小姐被攻擊前,我的確這麽說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在我們抵達濱鬆之前,能把昨天的事告訴我嗎?」


    我立刻答應她,這隻是小事一樁,並且一邊注意坐在通道旁位子的小原,一邊依序把昨天發生的事告訴她。我和小原一起在天橋立逛了一圈。然後返回京都市區,跟藻川先生借鑰匙前往塔列蘭。最後我在煮咖啡時想到了烘焙所。


    「所以我們就跑去北大路的根津烘焙所了。」


    「原來如此,你們去找根津先生……這我倒是沒有想到呢。」


    「對了,美星小姐,你曾聽根津先生說過太太的事情嗎?像是太太為什麽會開始固定前往根津烘焙所之類的。」


    「我沒聽說過。太太隻說她很喜歡這間烘焙所的咖啡豆,所以才決定開店。除此之外她並沒有告訴我任何事情。」


    「從結果來看,我們去找根津先生的行動是正確的。他竟然說,太太第一次去根津烘焙所就是影井先生帶她去的。」


    我把根津告訴我的事情轉述給美星小姐。當我提到太太與影井的浪漫愛情故事,以及太太為了守住令人懷念的滋味才開了塔列蘭,她一邊聽一邊露出有些陶醉的表情。


    「原來還發生過這種事……我之前都不知道。謝謝你告訴我。」


    「不客氣。但是到頭來,連根津先生也不知道那幅畫的下落。」


    當我正在猶豫,該不該把離開烘焙所後對小原起疑心的事情說出來,美星小姐卻以一種好像已經聽夠了的態度對我說道:


    「這樣我就有十足的把握了。老實說,之前有一些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但你剛才說的話,就是我所需要的最後一顆咖啡豆。」


    「咦?你的意思是……」


    美星小姐對我微笑了一下。


    「從摔破的咖啡杯開始,這一連串謎題,全都非常完美地磨好了。」


    新幹線抵達濱鬆站後,美星小姐就搭上普通鐵路,並轉乘至天龍濱名湖鐵路。雖然她顯然是要前往影井的宅邸,但她還沒有告訴我這趟旅程的目的。


    「離我家愈來愈近了耶。」


    小原看著窗外這麽說。要在她回家之前問出她隱瞞的秘密或許有困難。


    我們在三日站下車,邁步走向影井的宅邸。美星小姐直到這時才終於解釋她來到濱鬆的用意。


    「目前看來,攻擊我的人還是很有可能是已經被警察逮捕的搶劫犯。如果是這樣的話,大概隻能等警察問出犯人的供詞,並祈禱他們能夠找回我的物品了吧。」


    這一點沒什麽好否認的,所以我並未回應。


    「另一個說法則是,犯人為了奪取可以換成一千萬日圓的遺作才會攻擊我。我之前以不符合邏輯為由否認了這個說法。就算那個人搶走線索,並趕在我之前取得遺作,在他去找蘭女士換錢時,曾攻擊我的事情也會跟著曝光。因此這種做法無法獲得一千萬日圓,我不認為犯人會用這麽粗糙的方法奪取線索。」


    「是的。這是足以說服人的論點。」


    「但是我後來發現,有個人不需要把遺作拿去換錢,就可以享受這一千萬日圓的利益。」


    這句話聽起來跟猜謎一樣,讓我有點混亂,但小原則在這時展現了十幾歲年輕人具備的靈活思考能力。


    「是蘭女士對吧!因為要是她自己找到遺作,就不用支付別人一千萬日圓了啊。」


    這個理由和我們現在前往影井宅邸的行動看來也是相符的。


    美星小姐卻搖了搖頭。


    「你的推測方向是對的。不過,如果蘭女士不想支付一千萬日圓,隻要立刻撤銷『會支付一千萬日圓給找到遺作的人』的聲明就行了。因為她本來就沒有義務一定要做這種事。」


    「但如果在有人找到遺作時,突然說不支付一千萬日圓,隻會讓人覺得是在耍賴不想付錢而已喔。這樣發現對方也不會老實地把畫交出來吧。」


    我覺得蘭應該也可以等遺作被人以符合市麵價值的金額出售時,再將它買回來。但美星小姐卻認同了小原的主張。


    「的確如此。不過,還有其他證據能顯示蘭女士不是犯人。──青山先生,請你回想一下我被攻擊時電話裏傳來的聲音。犯人搶走我的包包後,怎麽樣了呢?」


    我差點就想說因為沒看到,所以不清楚。但照著她所說的搜尋記憶後,想起了某件事。


    「犯人逃跑了。我聽見了他的腳步聲。」


    美星小姐像是在說謝謝似地對我微笑。


    「我也在即將失去意識前,聽見了同樣的聲音。犯人是個可以跑著逃走的人。相較之下,我們造訪蘭女士家時,她曾一再告訴我們『我的腳不好』。」


    實際上,就連要在家中稍微移動,對蘭來說似乎都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那應該不是她為了隱藏自己可以跑著逃走而展現的演技。因為攻擊美星小姐對犯人來說,是一個突發事件。


    「就算蘭女士的腳沒有問題,她也已經是個六十幾歲的女性。一般來說,那個年紀的人想動作敏捷地逃跑應該很困難吧。所以蘭女士並不是犯人。」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人嗎?不用把遺作拿去換錢就能獲得利益的人。」


    「犯人之所以攻擊我,是因為誤以為我已經掌握了遺作所在地的線索。會產生這種誤會的時機,怎麽想都隻有我拿到底片,或是去照相館加洗照片的時候,也就是我在濱鬆行動的那段時間。犯人擅自推測照片似乎拍到了明確的線索,所以就跟蹤我來到京都,並在偷聽我和青山先生的電話時認定了自己的推論是對的。」


    ──是的,我已經知道正中間那幅遺失的畫到底是……


    犯人聽到那句話後,自然會以為美星小姐已經掌握了遺作的所在地。他一確定自己的推測沒有錯,就馬上攻擊美星小姐了。


    「換句話說,犯人是可以在濱鬆接近我,又不需要把遺作拿去換錢就能享受利益的人。當然了,他也能夠跑著逃走。這樣的人我隻想得到一個。」


    說著說著,我們抵達了影


    井的宅邸門前。美星小姐按下對講機的按鈕。


    「喂,請問是哪位?」


    隔著對講機傳來蘭的嗓音。美星小姐以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道:


    「我是切間。跑來打擾這麽多次,真是抱歉。其實我還有一些想找的東西。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能讓我進去尋找嗎?」


    「啊,是美星啊。沒問題喔,請進吧。」


    她說完後,對講機就掛斷了。在那個瞬間,我聽見美星小姐非常小聲地喃喃說了句「對不起」。


    我們穿過大門往前走。拉開玄關拉門的是蘭本人。


    「歡迎光臨。哎呀,你的頭怎麽啦?」


    「嗯,我遇到了一些事。但傷勢並不嚴重。」


    「那就好……話說回來,你今天不是一個人呢。哎呀,那個孩子是──」


    「突然帶好幾個人來找你,真是抱歉。打擾了。」


    美星小姐這麽說著,打斷她的話,脫下鞋子走進屋裏。我和小原也急急忙忙跟在她身後。美星小姐沿著走廊筆直前進,在某個房間前停下來,伸手勾住了紙糊拉門。蘭試圖阻止她。


    「等等,我昨天也告訴你了,那個房間……」


    但美星小姐還是毫不猶豫地拉開了紙糊拉門。


    她停頓了好幾秒後才再次開口說話。我趁那段時間站到美星小姐身旁,探頭望向室內,結果完全說不出話來。


    「犯人,果然就是你呢。」


    美星小姐尖銳嚴厲的聲音刺向了正背對著我們盤腿坐在地上的房間主人。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江角大轉頭看向我們,一臉驚愕地喃喃問道。


    美星小姐的手提包就躺在他的手邊。


    3


    「既然你問為什麽,那我就告訴你答案吧。」


    美星小姐踏步走進了房間。


    「一般來說,就算攻擊我,然後搶走線索、奪取遺作,在前來找蘭女士換錢時,罪行也會因此曝光而失敗。犯人卻一點都不擔心這個問題,仍舊這麽做了。所以如果犯人的目的是遺作,他一定是個不需要把遺作拿去換錢便能獲得利益的人。」


    大維持著反轉上半身的姿勢僵在原處。我仔細一看,發現他手上拿著照片。


    「隻要思考一下那個人究竟是誰,答案馬上就冒出來了。如果包含我在內的某人以合法手段發現遺作,並從蘭女士手上換得一千萬日圓,就會有一千萬日圓──正確來說是扣除遺作在市麵上交易價格後的餘額──從蘭女士的財產裏消失。因為那幅遺作在市麵上並沒有一千萬日圓的交易價值。」


    這就是小原剛才懷疑蘭的原因。


    「我剛才說的,隻有考量到蘭女士個人的財產。但這裏其實還有另一個利害關係人。大先生,如果蘭女士去世的話,你的身分應該可以繼承最多遺產對吧。因為蘭女士好像隻有一名子女。」


    ──我覺得死後安葬在故鄉也不錯,所以就和獨生子大一起搬來這裏了。


    我們第一次見麵時,蘭是這麽說的。雖然蘭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把部分遺產交給其他人,但既然她丈夫已經去世,大未來的確會繼承蘭的大部分遺產,也包括蘭之前所繼承影井城的遺產。


    「你很擔心,如果蘭女士為了遺作支付一千萬日圓這麽大筆錢,會導致自己能繼承的遺產變少。還是說,你現在其實早就已經可以自由處置蘭女士的財產了呢?所以你才會攻擊我,並搶走底片和照片。大概是打算趕在我之前找到畫,然後把它藏在某處或處理掉吧。因為要是被蘭女士發現的話,你就必須解釋自己如何獲得那幅畫了。」


    我聽說昨天美星小姐造訪這裏時,蘭女士是一個人待在家。大應該是因為在途中回來或其他原因,察覺到美星小姐似乎掌握了什麽線索,所以偷偷跟蹤她。後來在照相館看到美星小姐加洗照片,便心懷不安地一路追著她前往京都,然後在偷聽到她和我講電話時,認為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把照片搶走,所以就犯下罪行了。


    「那張照片並沒有拍到可以指出遺作所在地的線索喔。」


    美星小姐指向大的手邊。他手上拿著的似乎就是昨天美星小姐加洗的照片。


    「我現在應該已經明白那幅遺失的畫到底怎麽了。但是這件事光靠照片是絕對無法知道的。所以就各層麵來說,你攻擊我完全沒有意義。」


    大自己也看過照片,大概明白美星小姐並不是信口胡言,他的肩膀不停顫抖。因為美星小姐說的話帶著些許挑釁意味,我擔心她可能會碰上危險,便往前踏出了一步。


    「好了,請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吧。如果你願意自己去找警察自首,我也不會主動報警舉發你。」


    美星小姐是真的打從心底感到憤怒。但她在這種情況下還是盡可能體諒了大的心情。盡管明明現在的情勢隻能老實認罪,大還是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當美星小姐對他伸出手,想拿回自己的包包時。


    「可惡!」


    大突然站了起來,把照片扔掉並推開了美星小姐。雖然事情發生得太快,我來不及阻止大使用暴力,但因為正好站在美星小姐後方,我還是即時扶住了她的身體。


    第一次見麵時,態度相當溫和的大此時露出令人難以想像的憤怒表情,小原嚇得試圖躲開,他便趁隙逃離了房間。


    「美星小姐,你還好嗎?」


    我很擔心美星小姐頭上的傷。


    「多虧了你,我沒事。先別說這個了,快點去追他吧。」


    我轉身在走廊上跑了起來。


    大跑到玄關前的空地,像是把腳硬鑽進去似地,套上有些肮髒的帆布鞋。我以為他會就此逃走。


    但他卻在那裏停了下來。


    「……媽。」


    蘭站在玄關的拉門前擋住他的去路。


    「我聽到你們說的話了。快去自首吧。」


    蘭語氣嚴厲,兩隻眼睛都因為充血而變得紅通通的。


    「媽,拜托你讓開!」


    大衝到蘭麵前。但是蘭仍舊站在原地,一步也沒有移動。


    「如果你想逃跑,就把我推開,隨便想去哪裏都行。但你真的這麽做的話,就當作我們已經斷絕親子關係了吧。」


    「別說了,快讓開!」


    「如果你有心想贖罪的話,我不會舍棄你。都是因為我說要支付一千萬日圓,你才會犯下這種罪。所以我也會陪你一起贖罪的。」


    沉默持續了一陣子,仿佛停止呼吸般。隨後趕來的美星小姐和小原也都屏氣凝神地望著互相對峙的母子。


    最後,大全身癱軟地在原地坐了下來。


    「……我沒辦法離開。我怎麽可能把媽推開自己逃走呢?」


    蘭把手放到兒子的肩膀上。我看向身旁,美星小姐露出了渾身無力的呆滯表情。


    大似乎已失去活動精力,他在玄關台階上坐下來,並且還是自己打電話報了警。警察很快就開車抵達,把大帶到警車上。美星小姐在庭院看著他離去後,便對蘭低頭致歉。


    「事情演變成這樣,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您之所以協助調查,全都是基於好意,我最後卻讓您的兒子變成了罪犯。」


    蘭搖了搖頭。


    「害你吃了這麽多苦頭,我真的覺得很抱歉。做錯事的不是你,是我兒子才對。」


    「但是……」


    「是我沒有謹慎思考,就說要支付不符合遺作價值的钜款,事情才會弄成這樣的。請你抬起頭來吧。」


    雖然美星小姐看起來仍舊很沮喪,但她沒有反駁這句話。我也認為這樣就夠了。美星小姐完完全全就是個受害者。雖然或許無法保證她絕對不是引起犯罪的間接因素,但真的計較起來會沒完沒了。


    「話說回來,沒想到您竟然有辦法擋在玄關前呢。如果他推開您的話,應該一下子就摔倒了吧。」


    美星小姐稱讚了蘭的勇氣。因為她的腳不良於行,根本難以預料大所采取的行動可能會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


    蘭在此時仍不忘露出微笑。


    「就算是那樣的兒子,對待我的時候還是很溫柔的。多虧了他,我在這個不太熟悉的房子裏生活也沒有碰上太大的困擾。」


    但她兒子如果不是判決緩刑的話,也暫時不會回來了。雖然我不太忍心看到蘭被迫過著不便的生活,但這大概也算是在和兒子一起贖罪吧。


    警察進入影井的宅邸,正在扣押證物。美星小姐的包包似乎還要過一陣子才能拿回來。當警察拿著幾項物品準備上車時,美星小姐叫住了對方。


    「請你們稍等一下。」


    美星小姐


    和警察商量一陣子之後,拿著一張照片和底片走了回來。


    「我想在它被收走之前,先拿給各位看。」


    「難道是……」我這麽說道。


    「是的。這就是拍下了影井先生遺作的照片。」


    蘭、我和小原之間頓時閃過一絲緊張。


    美星小姐先把照片的正麵朝下,往前遞出。我們上前圍住它,她在我們的注視下把照片翻了過來。


    「這是──」


    由三幅畫組成的遺作全貌終於揭曉。


    地點和我們之前聽說的一樣,是「雪花」之間。三幅畫在壁龕裏並排豎立在一起。


    藻川千惠就站在左邊的畫中。影井城則站在右邊的畫中,兩人互相朝對方伸出雙手。和我們在平山美術館看到的畫一樣。


    正中間的畫則描繪了他們的雙手,從兩側的畫延伸出來。


    但是上麵並沒有和《國土誕生》一樣畫著矛。


    兩人也沒有互相牽著彼此的手。


    「……這是什麽?」


    我忍不住喃喃問道。


    兩人一起扶著一個茶托,上麵放了一個藍色花紋的咖啡杯。


    「我昨晚之所以打電話給你,就是因為看到了這張照片。」


    美星小姐麵對著我這麽說。


    「正如我留在旅館的信裏所寫的,我很猶豫是否該繼續調查已經過世的太太的過往。而且就算查出太太在那一周的確與影井先生彼此相愛,也打算對所有人隱瞞這件事。如果正中間的畫描繪的是矛,我應該會把這個秘密藏起來吧。」


    但是畫上實際描繪的並不是矛,而是咖啡杯。


    「老實說,昨晚我還是不明白影井先生為什麽會畫咖啡杯。但看到他們拿的並不是矛,就能確定兩人並非彼此相愛了。」


    名為《四十年後》的遺作必須和《國土誕生》采用相同構圖才能傳達其含意。如果不隻是把角色換成變老的兩人,連手上拿的東西都刻意改變的話,應該會有明確的理由。若兩人當時彼此相愛,影井肯定會在上麵畫出矛。


    「這就是為什麽我判斷這件事可以告訴青山先生的原因。太太並沒有背叛自己的丈夫,雖然她的確與影井先生共度了一周的時間,並在過世時把這個秘密一起帶進墳墓裏,但那並不算是外遇。我是如此相信的。」


    把這件事告訴我的話,反而可以維護故人的名譽,站在美星小姐的立場,當然會想盡快把這件事說出來。所以她才會在那個時間打電話給我。


    「我已經知道他們在那一周並不是彼此相愛的關係,所以影井先生才在遺作上畫了不是矛的東西。不過,為什麽是咖啡杯呢?」


    當我正感到疑惑時,美星小姐輕笑了一下。


    「關於這件事,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咦?我們嗎?」


    當我開始思考那到底是指什麽的時候。


    「──這是不可能的。」


    我突然聽見一道低沉又情緒激昂的聲音,便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是小原。她低頭咬緊牙關,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


    「這太奇怪了。肯定是哪裏弄錯了。他們兩人必須拿著矛才行啊。」


    「小原,你怎麽啦?」


    就算我呼喚她,她也沒有停下來。


    「這樣實在太可憐了。結果竟然無法相愛,這樣爺爺實在太可憐了。」


    如果畫中兩人拿的是矛,我還可以明白藻川先生為什麽很可憐。但她卻看著這幅畫說「爺爺很可憐」,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當我正感到混亂時,一個聲音從別的方向傳過來。


    「我一直覺得不太對勁。」


    是美星小姐。


    「你一下子在叔叔家發現照片,一下子又看著影井先生的臉說他是與美術有關的人。你總是很巧合地引導我們接近真相。雖然一直覺得很神奇,卻始終沒有懷疑你。因為我滿腦子隻有調查的事情,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思考那些事。」


    她為什麽突然說這種話呢?雖然小原曾多次扮演關鍵角色,但為什麽我們非得懷疑她不可呢?


    「我覺得自己察覺得太晚了。昨天在這棟房子裏發現底片時,我才終於明白你其實一直都在說謊。」


    「說謊?」


    我如此反問。那和小原尚未向我透露的秘密有關嗎?


    「請你看一下這張底片。」


    美星小姐把從警察那裏收到的底片遞給我。這是原本放在那本插入式相簿裏,在天橋立拍攝的照片的底片。我按照順序一一查看,並沒有發現奇怪之處。隻要定睛細看,就可以看出上麵有旅館的照片、在海邊的合照跟遺作的照片等內容。


    看到最後一張照片時,我在心中「咦」了一聲。


    「這是太太墳墓的照片對吧?」


    底片的最後一張和插入式相簿的最後一張一樣,都是刻有「藻川家之墓」字樣的墳墓照片。


    「影井先生用來拍攝墳墓照片的底片,應該和之前在天橋立拍攝用的是同一卷吧?他果然不會特別整理照片,隻是將洗出來的照片機械式地收藏在相簿裏而已。不過,這又代表了什麽呢?」


    「你還不明白嗎?那顯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是在七年前去天橋立的,太太過世的時間則是五年前,這表示他兩年來都沒有把同一卷底片用完,這說起來的確是有點怪……不過,影井先生實際上就是這麽做的吧。會不會是他已經完成遺作,所以也不需要再拍照了呢?」


    「這張底片所說明的,並不是隻有影井先生長達兩年都沒有拍照,一直把這卷底片放在相機裏而已。他不僅沒有拍照,也沒有拿去洗成照片。」


    「的確是這樣沒錯……咦?」


    好像有點不太對勁。美星小姐把我腦中糾纏不清的思緒化為言語說了出來。


    「影井先生在太太死後,前去參拜墳墓並拍下照片,然後才終於把這卷底片拿去洗成照片。這可能是基於思念太太的心情所采取的行動吧。」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


    「但是,這就表示在太太還在世的時候,這卷底片從未衝洗成照片過──換句話說,太太不可能拿到那張在海邊拍攝的照片。」


    我身上頓時冒起了雞皮疙瘩。


    在太太死後才衝洗出來的照片,為什麽會在太太的遺物中被發現呢?


    「會不會是藻川先生收下照片後,就和太太的遺物一起保存起來了呢?」


    我試著替這件事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但美星小姐否認了我的推測。


    「你覺得影井先生有可能在知道太太過世後,把那張照片寄給叔叔嗎?」


    「雖然是令人費解的行為,但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表示叔叔已經看過那張照片了吧。他應該也會從右下角的日期察覺到,那是在太太離家那周拍攝的才對。他這次委托我調查時,卻沒有提起這件事,不管怎麽說都很不自然。」


    這麽說也對。不過,既然如此,為什麽那張照片會出現在藻川先生家呢?


    美星小姐說出的答案讓我大感意外。


    「那張照片其實本來就不是放在太太遺物裏的東西。」


    「這又是什麽意思呢?」


    美星小姐轉身麵對小原。


    「我昨天離開這棟房子後,因為在電車到站前,還有一段空檔,所以就先去了一趟小原家。」


    小原的頭仍舊垂得低低的。她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


    「當我按下對講機之後,小原的媽媽接起了電話。當我問她『小原在家嗎?』之後,她對我說了句『你稍等一下』。然後過了大約一分鍾,真正的小原就出現在玄關了。」


    「咦?」


    我感到十分驚慌。因為我無法理解她究竟在說什麽。


    美星小姐以銳利的眼神看向眼前的少女,然後說:


    「你──究竟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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