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守城就座落在澱川與大和川的交匯處。共有四層以人工堆砌而成的丘陵,每層丘陵都有一座四重五層的小天守城,在最頂端的丘陵中心點則有一座七重八層的大天守城,乃是日本史上規模最大的一座城堡。


    被帶進大天守城中某間房間的利理及小鈴,有些別扭地端坐在地板上。


    小鈴輕輕捏著身上那件花費所有財產購買的上好打掛。


    「我說犬啊,我身上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沒有,放心吧,你很可愛。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我比較有問題才對。」


    利理悔恨交加地看著自己的胸部。


    ——躂躂躂。


    一陣踏過走廊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利理及小鈴同時挺直背杆。


    紙門應聲開敔,隻見一名妙齡女性披著繡有櫻花圖案的粉紅色打掛走進室內。


    她留著一頭切齊肩膀的秀發,那雙有如狐狸般的細長雙眼也令人印象深刻。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這位女性名叫織田朝霧,是現任政軍織田信輝之妻及信雪之母,同時也是號稱在嫁入織田家之前,便擁有足以成為一級資之驚人實力的傳奇宮資。


    走進室內的朝霧望向利理,指著她的胸部說道:


    「我記得你叫利理對吧,胸部可真大呢。」


    「對、對不起。」


    利理一臉愧疚地低頭謝罪,連忙抓緊衣襟試圖遮住胸部。在這個時代,像利理這般豐滿的胸部被視為低俗不入流的象征。


    利理很害怕朝霧會封自己說出『胸部大的女性不配嫁進織田家』之類的話,然而……


    「你用不著道歉啦,我隻是很佩服你有那麽豐滿的雙峰罷了。此外呢,既然要嫁做次任政軍的妻子,就該拿出堂堂正正的無畏態度。」


    「……是。」


    「那,旁邊這位嬌小的女孩就是小鈴羅?真是個有如人偶般可愛的孩子呢。看來你的祖先還滿拚的嘛。」


    「哈哈,沒錯吧……不對不對,您說的是。」


    小鈴的祖先·羽柴秀吉的長相似乎跟猴子十分相似。基於這項因素,他與他的後代子孫都習慣娶美貌更勝實力的美女進門當妻子。結果雖導致秀吉在眾多重臣之中淪為頭一個步向衰敗的世家,但羽柴家卻是代代盛產俊男美女,且孕育出相當多著名藝任。


    打量完兩人相貌的朝霧彎腰坐在兩人麵前。


    「我叫織田朝霧,是今後即將成為你們倆婆婆的女人。」


    「「請多多指教。」」


    朝霧對十指並攏低頭致意的兩人揮了揮手。


    「收起那種一板一眼的正經態度吧,我最討厭這類死板規矩了。維持平常的樣子即可,但在公開場合可就不能亂來羅。」


    可能是朝霧平易近人的口吻化解了內心的緊張情緒吧,利理及小鈴同時放鬆緊繃的身子。


    「那麽,雖然都已經來到這裏,不過你們倆真的有意成為信雪的妻子嗎?由我開口或許沒什麽說服力,但嫁入織田家將會使你們日後吃盡苦頭喔。若想回頭就趁現在吧。」


    麵對朝霧提出的最終宣告,利理及小鈴立即做出回應。


    「關於這點,我們已經心裏有底了。」


    「我們早已做好成為信雪大人之妻的覺悟。」


    聽了兩人堅決的口氣,朝霧揚起嘴角說道:


    「遠比我所聽說的更加專情呢。那就立刻進行儀式吧,等結束後再讓你們倆跟信雪見麵。」


    歲出房間的利理及小鈴跟在朝霧背後登上六樓。


    位在中心點的大天守城六樓以上為政軍家的居住區域。除非身為織田家邀請進城的客人,否則一旦擅自闖入,縱使被殺也沒資格抱怨。


    自從踏出房間就不發一語的朝霧,在登上六樓之後隨即麵露不懷好意的笑容,隻轉頭對她們倆說道:


    「對了對了,關於妻妾指南書上所寫的那些規定事項啊,其中九成用不著遵守也無妨喔。」


    「「咦?」」


    兩人為了嫁做信雪之妻而拚命學習書中規矩,同時也已做好未來過著拘謹生活的覺悟。對努力至今的兩人而言,朝霧這番話簡直具備能令她們倆啞口無言的強大威力。


    「要是逐一遵守那些條規,早晚會變成一板一眼的廢人。之所以要求你們學習那本指南書,其實是要考驗申請者是否真有嫁入織田家的覺悟。當我從婆婆口中得知真相時,也是頓時目瞪口呆啊。好啦,接下來該聊什麽話題才好呢?」


    看樣子公布秘密給媳婦知情似乎已成慣例,隻見朝霧語氣十分開心地說道:


    「啊,但唯獨家事非做不可喔。你們應該都很清楚理由為何吧?」


    麵對朝霧的詢問,利理及小鈴同時點了點頭。


    必須打理家事的主要用意並不在於善盡為人妻的本分,乃是為了防範暗殺於未然。


    即便是吃一頓飯,在購買、處理到烹調食材的過程中,能夠下毒的機會簡直多到數不清。而在日常生活當中,能夠確實防範暗殺的方法,就是讓絕對不會背叛的人負責照顧政軍家族的生活起居。


    「啊,但不需要做料理喔。因為織田家的男人不僅喜愛做料理,廚藝也都相當高超呢。」


    「咦,信雪大人他?」


    「騙人的吧?」


    在這個時代,打理家事為女人的職責所在,立於冪府頂點的男人會下廚做菜一事確實很奇怪。


    「我嫁進織田家時也是大吃一驚啊。我公公的手藝甚至精湛到可以直接開料理店做生意的程度呢。」


    說著說著,朝霧在某間房間門口停下腳步,伸手拉開紙門。


    隻見仿佛遭到巨大刀刃劈砍的天花板及地板映入眼中。此外還有一名年約四十歲,被修理得體無完膚的男子橫躺在房間正中央。由於男子雙腳仍微微抽搐個不停,因此看起來並不像是已經喪命的樣子。


    全城就隻有一名男性住在這個居住區域。換句話說,有如死屍般倒臥在房裏的男子,正是政軍織田信輝。


    「哎呀,我又習以為常地走到這裏了。」


    那雖是一幕形同政軍暗殺現場的駭人光景,朝霧卻搬出輕鬆的語調拉上紙門準備邁步離開,利理及小鈴不得不連忙拉住朝霧詢問。


    「請、請問朝霧夫人……」


    「剛剛那位男性是……」


    「哦,那個人啊……隻是個死變態罷了。」


    朝霧立刻起手揍了旁邊的牆壁一拳。隻見牆壁並未迸現裂痕或遭到破壞,而隻有被擊中的位置悄然消滅,憑空冒出一個圓型凹洞。


    目睹這拳的威力,利理及小鈴頓時嚇得抱在一起猛發抖。


    「跟柴田家打交道算是無可奈何。明明說晚上會回家,結果卻連聲通知也沒有就摸到天亮才回來,這我也可以忍耐。假使是跟年輕姑娘私通調情的話,那我頂多隻要他半條命便罷。不過啊,雖說我確實是個四十五歲的婆娘沒錯啦!但他居然跑去跟男人廝混一整晚是怎樣,難道我已經衰老到敵不過男人的地步了嗎!」


    直到拳頭抵著的牆壁徹底消失之後,朝霧這才麵露爽朗笑容回頭說道:


    「老公如果帶新妻子進門,那就大方歡迎;但若隻是玩玩的話,記得動手打到他滿地找牙;而假使是找其他男人廝混的話,務必讓他對自己還活在世上一事感到後悔莫及。」


    麵對婆婆傳授的第一堂課,利理及小鈴有如搗蒜似地猛點頭。


    「好啦,再來就轉換心情,快快完成儀式吧。」


    朝霧來到位於走廊盡頭的一扇鐵門前麵。


    一打開鐵門,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宛如魚肉腐敗的異臭,再來則是


    一陣幾可造成皮膚燙傷的凶猛熱氣。


    地板由岩塊鋪設而成,牆上鑲著用來銬住雙手雙腳的鐵鏈。發出異臭的鐵鍋則裝滿了不斷冒出氣泡的滾燙紅色液體。


    堪稱是一間會令人不禁聯想到『拷問刑房』一詞的駭人房間。


    朝霧脫下上衣。隻見她胸口有個顏色如同鮮血一般紅豔的術式烙印。


    「【縛魂術】,這就是要成為織田家媳婦的最後一道難關。」


    政軍無時無刻都有生命危險,同時也身懷許多絕不能外泄的秘密。因此織田家必定會對嫁做政軍之妻的女性施行甚至有辦法強迫自殺的禁術,縛魂術。


    也有許多女性因為抗拒這點,而放棄嫁做政軍之妻的機會。


    利理及小鈴互相握住對方的手,深呼吸一口氣之後便舉步踏進房間,站在鐵鏈前方。


    朝霧用鐵鏈銬住利理及小鈴的雙手,舉起插在鍋中的鐵棒。


    「要發出悲鳴聲也行,就算昏倒也沒關係喔。」


    隨後隻聞少女的悲鳴聲響徹主城,據說在城內工作的資均掩耳不忍聽聞。


    ○○


    「信雪大人!請您停步啊,信雪大人!」


    怒發衝冠的信雪在走廊上大步前進,身邊還飛舞著霹啪作響的點點火花。跟在他身後的數名資有的試圖勸阻,有的則操縱水流撲滅火苗。


    信雪行經之處均會留下一道道焦灼足跡,紙門也冒出陣陣黑煙。


    這種現象稱為【氣壓】。一旦情緒或戰意高漲,當事人便會下意識地自行發動陰陽術。


    「信雪大人!請您控製住自己的氣壓!再這樣下去會導致城裏失火啊!」


    「給我滾!」


    年長的資雖被信雪那彷佛能射穿軀體的凶狠眼神瞪得心生畏懼,但他仍鼓起勇氣進諫。


    「屬下恕難從命。屬下不會阻止您會見政軍及夫人,但請您先控製住氣壓,或是將五行器交給屬下保管。」


    「嘖!」


    信雪咂了下舌頭,將叼在嘴邊的煙管型五行器《業火絢爛》丟給資保管,隨即快步衝上六樓。


    「老媽!」


    「老爸!……叫了也沒用呢。」


    「老媽,你躲在什麽地方啊你!」


    等到拉開第十二扇紙門,這才發現他要找的那號人物端坐在房間深處的牆角,一臉悠閑地喝著茶。


    「唷,你來晚羅。」


    「是啊,我動作簡直慢到隻能對自己生氣的地步。老媽,你究竟是什麽意思!為何擅自安排犬猿嫁進來啊!我完全就沒說過要娶她們為妻之類的話啊!」


    信雪揮臂砸毀紙門。


    「哎唷,你還有選擇妻子的權利可言嗎?」


    「當然有!老媽,你最好給我說明理由。要不然我絕不會善罷幹休!」


    「原來如此,你想要個可以接受的理由是吧?答案很簡單,當然是因為我撿到了這玩意兒啊。」


    朝霧拿出來的,是被揉成一團的書信。信雪一見到那團紙球,原本怒發衝冠的滿腔怒火瞬間完全熄滅,臉部表情為之一僵。


    「那、那是!」


    「『前田利理小姐,請於明晚進城』、『猿,我要娶你為妻,乖乖給我進城』,你連一篇像樣的情書也寫不出來嗎?」


    朝霧讀完兒子所寫的兩封情書,麵露儍眼神色,使信雪對於自己直接丟掉情書的舉動感到相當後悔。


    「應該要像處理密信一樣燒掉才對……!」


    「真是的,雖說規定的最基本條件必須是資,但重點不在身分地位,而是在於有沒有能力使用陰陽術。一經調查才發現她們倆早在成為資的半年前就已經會用陰陽術,但你為何不趕緊出手籠絡她們倆?」


    信雪使勁抓頭說道:


    「因為這樣做恐怕會造成『隻要攀親帶故就能嫁給我當妻子』之類的謠言四起。我是織田家的人,當然也必須考慮到後代子孫的事情才行。」


    曆代政軍都為了生下優秀子孫而娶實力高強的女性為妻。卻也因此導致織田一族的體質變得極為特殊——對象若非能使用陰陽術之人,就無法與其繁衍後代。


    假使傳出不用憑實力,而是單靠性感魅力也能迷倒政軍的風聲,甚至有可能引爆織田家絕後滅亡的最壞結果。信雪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這種想法也有一番道理。但是呢,條件乃是想要成為織田家妻子的那方必須遵守之事。但你可是選擇的一方呀。你若具有能夠使用陰陽術、讓周遭眾人都乖乖閉嘴的力量,那我就不再反對。縱使對方是企圖顛覆幕府的女人也一樣。」


    朝霧眯起她那本來就細長的雙眼。


    「信雪,我相當生氣。在這種關鍵時期,你竟以不擅戀愛為由而拒絕將她們娶進門,簡直愚蠢至極。你若敢再繼續找藉口搪塞,我將會剝奪你次任政軍的頭銜喔!」


    政軍之妻不得介入政務。但朝霧卻散發出讓人不禁認為她有辦法左右政令的魄力。


    嘔氣的信雪聞言隨即正襟危坐,向朝霧低頭致歉。


    「老媽說得沒錯,是花了整整六天時間煩惱此事的我不對。以後我不會再犯同樣錯誤。」


    「知道就好。隻是話說回來,你到底在煩惱什麽問題啊?」


    信雪一臉苦澀地回應:


    「我在思考該立誰為正室才好。盡管隻是表麵形式,但,該怎麽說呢,總覺得沒被選上的另一方可能會感到很受傷……我、我就是對這種不求回報的好感沒轍啊。」


    「嗯,她們倆確實是你不太熟悉的類型呢。」


    織田家男性會學習籠絡女性的手法。目的在於傳宗接代,以及防止女性幹涉政務。


    受這種教育長大的信雪,完全不知該如何回應像利理及小鈴所抱持的純粹愛意。


    「這是必要的教育,因此我完全不認為有愧於你,但現況擺在眼前,她們倆已經是你的妻子了。所以你也別再逃避,好好疼愛她們吧。」


    「我愛她們啊,隻是不曉得該如何疼愛她們罷了。」


    信雪露出困惑不已的表情嘀咕了一聲。


    「那接下來就由你們三個當事人盡情討論一番吧。」


    「接下來……?嗚哇!」


    驚覺這間房間原本並沒有那麵牆壁的信雪,連忙轉眼察看朝霧背後的牆壁。


    朝霧伸手抓住牆壁,壁麵頓時浮現皺褶,一塊繪有牆壁圖案的布料應聲落地,後方現出一扇紙門。


    一拉開紙門,隻見躺在被窩裏的利理及小鈴均滿臉通紅地低頭不語。


    「抱歉啊,這是一場政治聯婚,是我與信輝自作主張撮合而成的婚事。但是呢,你們應該也很消楚信雪的心意了吧。」


    完全被母親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信雪忍不住發出咂舌聲。


    「你竟敢設計我……」


    「就是因為在這種非常時期才會不擇手段啊,再來就交給你處理羅。」


    朝霧將擺在手邊的木箱遞交給信雪。


    「我知道,是關於那件事對吧?」


    再次咂了下舌頭的信雪突然想起某件事情,隨即開口詢問。


    「話說老爸會被打得半死,是因為他天亮才回家一事所致嗎?隻不過是跟兒子聊了一整晚,再怎樣也不必下那麽重的毒手吧。」


    隻見朝霧麵露怔然神情,微微側頭反問:


    「他不是跟長得很像美女的男人廝混到天亮嗎?」


    「啥?我聽到的是有個失明男孩上門懇求,希望能受訓成為資,卻被柴田道場相關人士一笑置之的牢騷耶。才害我因此被迫聽老爸抱怨了一整晚啊。」


    由兒子口中得知丈夫早上才回家的事實真相後,朝霧愣了片刻,隨後點頭說道:


    「是嗎?那麽這起事件就放他一馬算了。」


    接著,她便快步走向信輝倒臥的房間。


    現場隻剩他們三人。信雪毫無意義地交互看了天花板及紙門數次之後,起身坐到躺在被窩裏的利理及小鈴中間,像是試圖掩飾漲紅的臉色似地猛抓頭發。


    「你們會後悔莫及喔。我隻曉得籠絡女人的手法。那種摟抱、疼愛的對待方式……我八成做不來。」


    利理及小鈴緩緩搖了搖頭。


    「若能受人寵愛與掌控的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了。」


    「接受丈夫的愛也是妻子的本分。所以,您隻管隨心所欲就好羅。」


    語畢,兩人各自伸手疊放在信雪的掌上,接著緊緊扣住他的手指。


    信雪看著被緊扣的雙手,頓時眉關深鎖,露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困惑神情。


    「真是夠了,所以我才拿你們沒轍啊。」


    利理及小鈴互看對方一眼,嘻嘻地笑了出來。


    「總覺得信雪大人好像小孩子一樣。」


    「是啊,但看到這副模樣的我倒是變得更加喜愛信雪大人羅。」


    「利理也一樣。」


    信雪頓時滿臉通紅,垂頭喪氣地大喊一聲:


    「……啊啊,真是的!我快瘋了!我要言歸正傳了啦!」


    信雪解開從朝霧手中接過的木盒繩索,深呼吸一口氣之後,隻覺力才那股符合實際年齡的青澀氣息頓時消散無蹤。


    「老媽他們急著要我結婚是有緣故的。我希望你們倆能聯手負責一件事情。」


    兩人重新抬頭凝視信雪的臉。


    「我要你們倆幫助花鳥。」


    利理微微側首表示不解。雖因信雪的請求與她們倆的期望完全一致而感到高興,卻也不禁懷疑此事是否真嚴重到非得讓信雪盡快結婚的地步。


    「意思是說,織田家也認為政軍家指南役還是由淺井家擔任比較妥當嗎?」


    「很可惜,事情並沒有那麽單純。看樣子還是先從結論說起比較妥當吧。再這樣下去,幕府將會滅亡。」


    利理及小鈴同時睜大雙眼,但她們的眼神卻是疑惑大於驚愕。


    「這是為什麽?」


    「完全摸不著頭緒呢。」


    由於利理及小鈴也是資,因此自認多少也還算清楚當前的政治局麵,而幕府非但毫無滅亡預兆,反倒呈現出起碼能再維持百年以上的穩固態勢。


    但兩人卻完全看不出這樁婚事跟幕府滅亡的危機,以及跟花鳥之間究竟有何關連。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是幕府最高機密。目前隻有老爸、我、皇神,以及施行過縛魂術的人們知悉此事。你們倆都施行過縛魂術了吧?」


    利理及小鈴頗難為情地露出胸口給信雪看。隻見她們的心髒部位表麵都血淋淋地附有一個顏色如同鮮血般紅豔的術式烙印。


    確認過縛魂術烙印的信雪咬破拇指,流出幾滴鮮血。


    「喝下吧。」


    喂她們倆暍下自身鮮血的信雪起手結印。


    「切記,絕不可將我接下來所說的事泄漏給其他人知情喔。」


    隻見烙印綻放出紅色光芒。


    完成準備作業後,信雪打開木盒上蓋取出內容物。


    「這是……」


    「淺井長政的黃金骷髏杯?」


    那是在一則戰國時代的著名故事當中登場的酒杯。


    織田信長半開玩笑地命人打造一隻淺井長政的黃金骷髏杯,對他說「你原本會變成這副模樣呢,下次可不準再背叛我喔。」之後,就是用這隻酒杯與長政對飲,並再次立下義結金蘭的盟約。


    然而,這則故事最著名的部分是之後的發展。耳聞此事的阿市,氣得在某次舉行會議時闖入,並痛扁信長一頓的搞笑結局。


    「聽完這則黃金酒杯的故事後,你們會不會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何織田信長要刻意製作這隻淺井長政頭顱造型的黃金酒杯呢?」


    小鈴顯得有點傷腦筋,和理則像是察覺到什麽端倪似地露出沉思神情。


    「……難道織田信長承認淺井長政是地位比自己還高的存在?」


    黃金是神聖的顏色。以黃金打造而成的人像,也時常被用來代表神佛等神聖或位高權重的人物。


    考量到這種特性,確實會讓人覺得黃金骷髏酒杯的故事情節有點不太對勁。


    「其實,信長是因為有長政在,才能完成他一統天下的霸業。」


    「咦,不是拜陰陽師們的協助所賜嗎?」


    長政在許多場戰役中立下彪炳戰功,對統一天下的霸業可說是貢獻良多。但曆史上大多記載陰陽師們才是最主要的功臣。


    「表麵上的曆史說法是那樣沒錯啦。但實際上若是少了長政,信長就無法統一天下。因為對信長而言,長政乃是【本命殺之緣】。」


    「……」


    「騙人的吧!?」


    利理無言以對,小鈴則是麵露愕然神情。


    所謂的【本命殺】,指的是陰陽道所提及的方位,意指絕對不容侵犯之處。據說一旦侵犯該方位,侵犯者將招致各式各樣的災厄臨身,最後落得死於非命的淒慘下場。


    而本命殺之緣所象征的則是人。若是殺害本命殺之緣,就等於侵犯了他的本命殺方位。但若讓對方活著並鞏固友誼關係的話,便能消災解厄、帶來繁榮,可說是一種禍福參半的緣分。


    「為何信長沒處死叛徒長政?不是因為阿市出麵求情,而是陰陽師們用信長與長政之間的緣分厲害關係加以勸阻所致。」


    「可、可是照理說,本命殺之緣應該僅止於那一代才對吧。」


    信雪點了點頭並繼續說道:


    「本來是那樣沒錯。但因為阿市身懷僅次於信長的龐大內氣,致使她生下的孩子們不但繼承了長政的緣分,更進一步加以提升,最後演變成兩個家族之間的緣分。又因長女茶茶嫁進皇神家,所產下的女兒混合了織田家血統與皇神家血統,因此更進展成與幕府興亡密不可分的緣分。由於這名女兒扮演著足以撼動政權的角色,因此便讓她嫁進遠離政權的淺井家,而這段緣分不知為何竟呈現出代代相傳的狀態。於是,織田家及皇神家便稱淺井家為【幕府命家】,代代暗中守護著他們。廢除女性階級製度的政令,目的就是為了讓花鳥繼承家督職位。隻不過在執行政令之前,老師便已不幸亡故了。」


    這過於驚人的最高機密,使利理嚇得渾身直打寒顫。


    「難不成,織田家跟淺井家的關係好壞,會直接對政局造成深刻影響?」


    「沒錯,實際上與淺井家關係惡化的那一代政軍,不管怎麽做都無法好好推行政令。當然啦,繼承淺井家血統的人數愈多,國運就會愈顯昌盛;愈少則會導致國運日趨衰退。」


    「我、我說信雪大人啊,現在淺井一族總共有多少人呢?」


    「隻剩花鳥一人而已。」


    小鈴傷透腦筋地望向天花板。


    「完蛋了。原來如此,我們倆就是因此才雀屏中選對吧?」


    淺井道場的家督繼承並非隻是一間道場的問題,甚至可能攸關幕府的存亡。


    本來應該是必須動員幕府所有力量麵對的難題,卻因幕府命家乃是足以毀滅幕府的最大弱點,所以不能大肆公開這個最高機密。


    雖是太平盛世,卻仍有組織企圖顛覆幕府,因此織田家無法采取行動。但若再繼續坐視不管,幕府將再無未來可言。


    所以政軍夫婦才會急著讓利理及小鈴成為信雪的妻子。


    利理及小鈴為了成為信雪之妻而力求上進一事,已是出了名的佳話。而且她們倆也是花鳥的


    好友。


    「我們就算成為信雪大人之妻,也不會有人感到不可思議。」


    「再加上我們是花鳥的好友,縱使出手相助也隻會被視為是基於朋友立場,而非代表幕府采取行動。」


    兩人伸手撫摸烙印,深刻體會到自身使命的份量。


    「咦?我說信雪大人啊,您為何要采取如此拐彎抹角的行動呢?由信雪大人直接娶花鳥為妻不就得了嗎?」


    政軍就算娶再多妻子也沒關係。信雪若娶花鳥為妻,讓生下的兒子繼承政軍頭銜,就能讓織田家變成幕府命家。


    信雪卻苦笑著回答:


    「這種做法有個不小的問題。一旦身為本命殺之緣的雙方發生肌膚之親,就會導致本命殺之緣宣告破滅。」


    「發生肌膚之親……意思是說信雪大人若跟花鳥生下子女,就會造成幕府滅亡嗎?」


    「沒錯,因此很遺憾,織田家既無法成為幕府命家,也不能采用猿所說的方法。所以拜托你們羅,最起碼也要幫花鳥找個老公。」


    利理及小鈴點了點頭。


    「責任重大呢。」


    「我們絕對會找到一個配得上淺井家的好男人。」


    講完織田家最高機密的信雪將黃金骷髏杯放回木盒,伸手抓了抓頭發。


    「我從剛剛開始就注意到一件事,別叫我大人啦。你們……是我的妻子吧?」


    「好的,信雪。」「嗯,信雪。」


    利理及小鈴麵帶微笑,並將頭靠在信雪的肩膀上,緩緩闔起雙眼。


    ○○


    「唔、喔,喔喔~~」


    在被微弱燭火照亮的房間裏頭,回響著一陣黏膩的男性嗓聲。


    「喔,就、就是那邊、那邊,唔、嗯、啊、啊~~」


    缺少左臂,長滿一身肥肉的男子,神智恍惚地露出皺眉表情。


    他叫高田,是個獲宮資授權經營待人大宅院,類似待人頭目般的存在。


    跨坐在高田背上的龍停止按摩,起身跳離他背上並低頭鞠躬。


    「高田大人,請恕我先行告退。」


    「不準走,我還不滿意呢。來,再繼續幫我按摩。」


    高田像個要糖吃的小孩一般死纏爛打,一把扣住龍的手腕。


    龍硬是甩開高田那隻抓住自己的手臂。


    「高田大人,再繼續按摩下去反而有礙身體健康啊。」


    「我的按摩資曆比你長。叫你按就快點給我按。」


    高田呼吸急促地動手解開衣帶。


    坦白說,接下來他想要龍做的行為絕不可能隻是按摩。


    聽見衣帶磨擦聲的龍相當不愉快地露出厭惡神情,手握拐杖霍然起身。


    「我才沒那種興趣!」


    「說興趣就太見外了,我隻是深愛著你罷了。我說龍啊,你就別再耍脾氣了。你到今年就滿十六歲了,外貌也變得愈來愈美豔動人。我隻要一想到你的初吻可能會被其他人奪走,就擔心到晚上完全無法入睡啊。」


    激動地傾訴愛意的高田,使龍全身狂冒雞皮疙瘩。


    「今晚你要留在這裏過夜,我已經跟表演團的成員們談妥羅。」


    避開高田那隻企圖摟住自己的手臂之後,龍起身準備離開房間,但……


    「站住!一旦踏出房門,你的表演團以後就別想在這間大宅院過夜!」


    麵對高田這番近似死刑判決的威脅,龍頓時氣得咬牙切齒。


    待人需將一半的所得上繳給待人大宅院,才能換來可以安然渡過一晚的睡鋪及寒酸餐點。倘若無法住進待人大宅院,將會因遭受強盜打劫而死於非命,或是活活餓死。


    「您是認真的嗎?要是您如此蠻橫不講理的話,宮資大人絕不會袖手旁觀喔。」


    「我有付錢給管轄待人大宅院的宮資大人,所以當然不成問題。」


    龍使勁推開企圖強摟住自己的高田。


    「我是男生啊!」


    衝出房間的龍沿著走廊奔跑,卻直接跑出走廊盡頭摔進庭院。


    「好痛啊,我算錯步數了。」


    龍起身拍掉衣服表麵的汙垢。


    「你果然逃出來了啊。」


    聽見五郎的聲音,龍臉上浮現出由衷感到安心的笑容。


    「五郎先生。」


    五郎躲躲藏藏地站在待人大宅院的房柱陰影後麵。他一邊注意周遭狀況,一邊走近龍並輕踢他的大腿。


    龍隨即伸手向前摸索,抓住五郎的肩頭。


    兩人走到倉房與圍牆之間的夾縫。


    「抱歉,今晚你就待在這裏過夜吧。」


    「好。」


    龍背靠圍牆席地而坐,五郎也彎腰坐在他身旁。


    「……真對不起,由於我拒絕了高田大人的要求,似乎害得表演團從明天起再也不能待在這問大宅院過夜了。」


    麵對滿臉愧疚地開口道歉的龍,五郎笑著說道:


    「你用不著在意,那種要求就跟威脅沒啥兩樣。假使真的被趕出去,我們也隻要去投靠別間待人大宅院就好。至於最終手段嘛,就是低頭拜托女性表演團介紹我們住進女性待人大宅院羅。」


    「這樣啊,真是太好了。」


    看見龍對於無需擔憂同伴露宿野外一事感到安心的模樣,五郎滿臉苦澀地向他道歉:


    「龍,真是對不起啊,要是當初我們沒接納新成員加入就好了……」


    五郎與龍這個表演團原本隻有七名成員。但拜龍的容貌及表演才華所賜,讓他們單靠拉客表演就能賺到錢,而且賺得比按摩服務或兜售花牌的收入還多。


    除了上繳金以外的錢則由團員平分,而待人們將賺到的錢存起來,再拿存款接受治療或購買義肢,之後便能成為民。


    因此希望早日成為民的待人們聽到風聲,便一窩蜂地跑來要求加入龍所屬的表演團。


    五郎這些創團元老雖認為不該獨占甜頭而接納他們入團,不料等到新成員人數一超過元老級成員人數之後,他們竟聯手奪走表演團的主導權。


    接著,新成員們便不再視龍為同伴,而是把他當作搖錢樹加以利用。


    五郎氣衝衝地說道:


    「關於這次的事啊,高田大人說隻要把你交出去,他不僅會負擔我們所有人的治療費,甚至還會幫我們斡旋幾塊適合耕種的良田呢。」


    龍大吃一驚,隨後苦笑著回應:


    「出手還真是大方呢。」


    可以立刻接受治療成為民,並分得肥沃土地耕種渡日。對待人而言,如此充滿魅力的條件可說是相當罕見。


    說到這裏,五郎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那幫家夥根本不是人。出賣同伴換來的東西哪有價值可言啊。更重要的是,我覺得你實在太可憐了。你明明擁有能靠歌舞維生的技能,再加上最近也曉得自己有辦法控製氣、有機會成為資不是嗎?但……但卻隻因為你雙眼失明,隻因為你這身像極女人的容貌及身材……」


    龍仰望夜空,簡短嘀咕了一聲:


    「隻要我並非【永久】,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嗎……」


    昨晚聽說柴田道場舉辦了一場招待政軍的宴會,而以待人表演團成員身分前往演出的龍,決定拿自己的未來孤注一擲。


    城內流傳著柴田道場願意免費讓有才能的人入門成為門生的風聲。因此他滿懷期待,心想隻要展現自己能運用氣的證據給他們看,或許就能獲準入門,並有機會成為資也說不定。


    當道場人士詢問他是不是男性之時,龍當場具現化自己的內氣給他們看。


    結果雖成功引起柴田家當家及政軍大人的興趣,但兩人卻以龍身為『永


    久』為由,異口同聲地要他死了這條心。


    有些待人隻需接受治療或安裝義肢便能成為民,但其中卻也有無法醫治的待人。像這類必須終其一生過著待人生活的人,便是永久。


    而龍正是所謂的永久。


    「眼睛,隻要我眼睛看得見的話!」


    龍高舉拳頭猛撾地麵。刹那間,他的身體瞬間綻放出光芒,緊接著一陣強風迎麵襲向五郎。


    親眼目擊了這幕不可思議的現象,使五郎頓時睜大雙眼。


    (龍,難不成你……)


    資能透過陰陽術操縱自然外氣。因此五郎認為方才的現象是龍操縱自然外氣所致。


    但是,五郎卻無法開口對五郎說明此事。


    (說了又能怎樣?就連大名鼎鼎的柴田道場都放棄龍了啊。)


    即便身懷才能,卻被牆訓資的道場拒於門外之人,非但無緣成為資,就連想追求這個目標都辦不到。


    一旦說出他能操縱自然外氣,隻會使他感到更加絕望罷了。


    「我又不是自願帶著這張臉出生、更不是自願當個天生的瞎子!可惡……可惡啊……」


    憎恨自己失明的雙眼、憎恨這個世界的龍,弓起背部不斷掄拳槌打地麵。


    五郎則完全無法出聲安撫,隻能靜靜看著痛哭失聲的龍。


    ○○


    天守都的西側大道,為了透過澱川將貨物自日本最大港口·天守灣送往內陸地帶,因此做生意的商任大多集中於西側,也有許多間店家並排於大道兩側。


    花鳥坐在其中一間專門銷售新鮮水果的【水果店】席位上,啃著以井水冰鎮過的沁涼桃子,依照近來的慣例重重地歎了口大氣。


    「已經……超過二十間了耶。」


    將切塊西瓜嚼一嚼吞下肚之後,小鈴這才開口安慰幾乎快要掉下眼淚的花鳥:


    「你也犯不著感到那麽沮喪啦。」


    嘴裏含著葡萄的利理也點頭同意。


    「還有其他道場啊。」


    「就算還有,照這種情況看來肯定沒希望啊!」


    十間有八間連話都不聽就直接甩門拒絕,剩餘兩間雖爽快地將最強的徒弟介紹給花鳥認識,但他們的實力都弱到完全不堪一擊,而且還很害怕花鳥那副奇發異相的容貌。


    花鳥探出上半身貼在桌麵上。


    「我受夠了啦,再也不想吃閉門羹、也不想被當成妖怪看待了!我幹脆放棄繼承家督職位算了。」


    「絕對不準放棄!」「沒錯!」


    兩人的強烈反對,使花鳥頓時睜大雙眼。


    「你、你們倆是怎麽搞的……我放棄繼承家督有這麽嚴重嗎?」


    「當然,因為花鳥是幕府的……」


    話說到一半,小鈴的臉龐突然扭曲,十分痛苦地伸手搗著胸口。


    因她方才差點脫口說出最高機密,所以不慎觸發了身上的縛魂術。


    「小鈴,你怎麽啦?」


    花鳥麵露狐疑神情,利理連忙喂小鈴暍下幾口加水稀釋過的柑橘果汁。


    「不要緊吧?」


    「咳、咳咳,謝啦,犬。超難受的……」


    花鳥一臉擔心地交互看著小鈴及利理。


    「連吃水果也會噎到,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難道說……」


    利理反小鈴頓時冷汗直流,不料……


    「你們倆該不會是因為出手幫助我,而遭到朝霧夫人的虐待吧?」


    花鳥的會錯意使利理及小鈴同時鬆了口大氣。


    「我們並沒有被欺負喔。」


    「隻不過遭到婆婆忽視就是了,啊哈哈哈哈。」


    利理及小鈴雖已嫁做信雪之妻,卻因提出希望能幫助花鳥直到她順利通過測驗為止的要求,導致朝霧一怒之下,決定延後訂婚典禮的舉辦日期——


    但這隻不過是織田家用來欺瞞周遭耳目的假戲,實際上婆媳三人的關係相當要好。


    「真抱歉啊,你們倆為了我……」


    小鈴則哈哈大笑地做出回應:


    「沒關係啦,這是我跟犬所做的決定嘛。」


    「況且信雪也支持我們的所作所為,所以你不必擔心。」


    「那就好……話說,我想問個有點粗俗的問題,新婚生活的感覺如何啊?」


    花鳥也是非得找個丈夫結婚不可的女性,當然會對新婚生活感興趣。


    隻見利理及小鈴露出帶有成熟女性風采的表情說道:


    「比原先所想像的更加自由舒適。」


    「隨時都能跟信雪與犬在一起,雖然很開心,但是到了晚上啊——」


    「累得要死,隻希望信雪能盡快再多娶兩名新妻子進門。」


    「原來當妻子是這麽不得了的事啊!」


    一想到妻子的本分竟沉重到連她們倆都應付不來的地步,花鳥頓時對將來的婚姻生活感到不安。


    「等你有了丈夫之後,記得做好心理準備。要是對方太厲害的話,憑你單獨一人根本就應付不過來啊。」


    「但我想花鳥應該不成問題,因為你很行。」


    「這、這樣啊。」


    花鳥滿臉通紅地隨口回應一聲,隨即低頭默然不語。


    ○○


    一步出水果店,小鈴取出符咒起手結印,顯現出一頭體格及雙角都相當出色的牛。


    隨後小鈴便將那頭牛與停放在水果店入口旁邊的【式車】係在一塊兒。


    式車是用來讓式神拖行的車輛。木製車體附有四個車輪,中間則鋪著供乘客就座的薄榻榻米及座墊。


    纖田信長推行整備道路政策的結果,使天守幕府發展出十分發達的車輪文化。


    車身及車輪的開發自是不必多言,此外還在大道正中央鋪設式車專用的【道路】、打造由天守都延伸至其他都市的【線路】,更設立了專門從事搬運貨物及載送客旅等運輸事業的資。


    花鳥與利理搭上式車,小鈴則跨坐在牛背上。


    牛發出了『哞~~』的一聲,便拉著車身走上專用道路。


    小鈴拉著控製牛的韁繩,並取出另一張符咒,顯現出飛鳥型的烏鴉式神。


    烏鴉邊啼叫邊飛行於牛的前方。如此一來便能讓橫越道路的行人得知有式車正逐漸接近。


    透過車窗眺望行人及風景的花鳥一邊玩弄頭上那撮黑發,一邊開口說道:


    「下一間大概也沒希望吧。」


    利理遲疑片刻才做出回應:


    「我隻能遺憾地說可能性很高。這次的禦前測驗,乃是對淺井家心懷不滿的道場,以柴田道場為中心展開行動才實現的測驗。因此這些道場並不是想『讓門生成為淺井家的夫婿』,而是打算『由本道場擔任出缺的政軍家指南役職位』。盡管淺井家不常動用,但政軍家指南役的權力非常大,就算要暗中操縱冪府也不無可能。」


    「你還滿清楚的嘛。」


    「是我請信雪告訴我的。」


    花鳥往車身內壁一靠,歎著氣說道:


    「那再繼續拜訪道場大概也隻是白費力氣吧。幹脆找個有天份的外行人回來訓練算了。」


    麵對自暴自棄地說出這種話的花鳥,利理不禁露出苦笑。


    「那太不切實際羅。拜訪道場比較有可能找到適當人選啦。」


    「……」


    花鳥並沒有答腔。因為她的確認識一名隻聽了自己一句指點便成功具現化內氣的男子。


    (事已至此,要不要幹脆招那家夥進門當丈夫算了?)


    先前雖因他失明為由而選擇放棄,但直接訓練龍參加測驗,豈不是比再這樣繼續拜訪道場來得更有指望嗎?


    「我


    說利理啊,再繼續拜訪道場尋找夫婿,跟用一個半月時間訓練一名具現化內氣才能過人的男子,你認為何者比較有指望呢?」


    苑鳥這個問題雖讓利理麵露詫異神情,但她還是認真思考一番之後才回答:


    「應該是後者,前提是如果真有這種人選的話。」


    得到客觀意見的花鳥有種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的感覺,認真開始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真的無法靠其他方式彌補失明這項弱點嗎?我雖依據夜襲訓練的經驗而放棄了龍,但在進行那場蒙眼練習時,我是否也像龍一樣有辦法閃躲拳頭或分辨出斬擊破風聲呢?)


    「花鳥?」


    利理出聲叫她,花鳥卻充耳不聞。


    (坦白說,這是一場豪賭。但再這樣下去,我會落得還來不及開賭便宣告完蛋的下場。此外,他並不怕我。隻要誠心誠意跟他商量,應該就會願意當我丈夫才對吧?)


    考慮到最後,花鳥終於下定決心。


    「小鈴,麻煩你停車。」


    小鈴一臉不可思議地微微側頭,隨即操控牛步出專用道路停下腳步。


    「花鳥,怎麽了嗎?」


    「我決定進行一場人生最大的豪賭!」


    說完,跳下式車的花鳥便拔腿飛奔而出,開始尋找龍所屬的待人表演團。


    ○○


    ——咚咚咚、咚、咻咻嘰咻噠!唰!


    龍一一解讀傳入耳中的大量情報,藉以辨識周遭狀況。


    (屋頂有兩隻,不對,是三隻麻雀。接著是位在前方的道場練習聲,獲勝的是揮動聲較響亮的那一方。)


    當他進行操縱內氣的練習時,發現除了肉體之外,也能運用氣來強化五感。對雙目失明的龍來說,強化五感就意味著擴展了自己的世界範圍。於是龍隻要有空就會運用內氣強化自身五感。


    「啊。」


    結束在大道上招攬客人圍觀的表演之後,龍獨自待在離表演團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休息,此時的他伸手握住擺在手邊的扇子。隔了一會兒,現場突然刮起一陣強風,周遭眾人頓時嚇得停下腳步。


    「嘻,內氣真方便。縱使雙目失明,依然能得知一定程度的周遭環境變化呢……不過……」


    龍眉頭深鎖,將內氣集中至雙耳。


    近似風聲的六種不同聲響,而且這聲響是從人身上傳出,聲響數量及強弱更是千差萬別。


    「淺井大人是否曉得這陣聲響的真麵目為何呢……好想再見她一麵唷。」


    正當龍思念著花鳥之際,忽覺一陣熟悉腳步聲及氣味逐漸接近,他隨即轉頭望向腳步聲來源。


    「有什麽事嗎,五郎先生?」


    從臂後接近的五郎停下腳步,睜大雙眼反問:


    「你怎麽曉得是我?」


    因為在不久前的龍,縱使知道有人靠近,也無法知悉對方是誰,必須聽見說話聲才能辨識出身分。


    龍開心地捏捏耳垂,接著輕點鼻頭說道:


    「拜氣所賜,我現在已有辦法靠耳朵及鼻子辨別來者的身分羅。」


    「那可真了不起呢,我還以為你雙眼複明了說。」


    ——叮鈴。


    聽見彎腰坐下的五郎身上傳出一陣金屬磨擦聲,龍頓時皺起眉頭。待人會將自己的錢寄放在待人大宅院。而外出賺到的錢在帶回待人大宅院寄放之前,會先由表演團團長統一代為保管。因此身為表演團成員的五郎身上有錢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五郎先生,那些錢是?」


    五郎一邊提防周遭待人們的目光,一邊用隻有龍聽得見的低沉嗓聲說道:


    「是老同伴幫的忙,你就拿著這些錢快逃吧。」


    「不行啦,卷款潛逃是犯罪啊。」


    「這是你賺的血汗錢,不會因此被問罪啦。」


    五郎會偷錢並拚命遊說龍離開是有原因的。因為表演團已經被逼到再也無法拒絕高田要求的絕境了。


    「縱使真是這樣,單憑我自己也……」


    龍是個盲人。若不依靠他人協助就無法抵達目的地,也無法拔腿奔跑。


    「既然這樣,你就躲進那位資大人的家吧。放心,那位資大人相當有名,我已事先查明她的住處,可以護送你前往。」


    五郎期待花鳥能像前幾天救他們脫離柴田道場的武資欺壓一樣,再次拯救龍脫離這種不公平的境遇。


    「我絕對不要。」


    龍麵露沉痛表情加以拒絕。


    「可是,再這樣下去你會……」


    五郎雖試圖說服,龍卻舉手製止他發言。


    「這是頭一遭啊。要是我前往尋求庇護,卻害那位稱讚過我先前努力的大人感到失望,那我……」


    他明顯露出不希望被厭棄的神情,令五郎相當傷感地大吃一驚。


    「原來,你也已經到這種年齡了啊……」


    龍滿臉通紅地將頭撇向一旁。


    就在此時,一名穿梭於路上人潮之間,搖曳著白銀秀發的少女跑了過來。


    「喔,找到了找到了,喂——」


    「淺井大人?」


    聽見花鳥的聲音,龍十分開心地回頭。


    微微冒汗的花鳥調整好呼吸之後,開口對龍說道:


    「能在今天之內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您在找我啊。啊,是需要小的幫您按摩嗎?」


    「不,我今天是為了另一件事而來。呃——該怎麽講才好呢?」


    花鳥一邊把玩頭上那撮黑發,一邊摸索適當說詞。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啊,花鳥!」


    追趕上來的利理及小鈴卻同時出聲阻止她。


    「花鳥,你快清醒過來啊。」


    「我清醒得很。」


    「不,你一點都不清醒!你要知道,縱使陰陽術已變得比戰國時代更加發達,也改變不了性別啊!」


    「龍是男生啦!我已經決定要靠這小子一決勝負了!」


    要兩人閉嘴的花鳥怒瞪了她們一眼,接著繼續與龍交談:


    「你應該沒有怠匆平常的鍛練吧?」


    龍有點吃驚地點了點頭。


    「呃,是!我若有空的話,也會進行運用氣的練習。氣真的很了不起耶,甚至還能強化五感呢。」


    「你已經有辦法以氣打通五感了嗎?太驚人了,一般人最快也得花上兩年時間才能達到這種境界,你真的很厲害耶。」


    受到誇獎的龍很開心地羞紅了雙頰。


    「謝謝您的稱讚……啊,淺井大人,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


    「什麽事?」


    「從他人身上傳出的六種聲響究竟是什麽呢?」


    這對龍而言隻是個無心之問,但聽見這個問題的在場眾人卻頓時臉色一僵。


    「……犬,這孩子剛剛說什麽?」


    「他說他聽得出氣的聲音。太離譜了,年紀輕輕的他根本不可能聰得出來啊!」


    花鳥取出收在衣服底下的首飾《湧泉》,伸手遞至龍的麵前。


    「你、你聽得見這個的聲音嗎?」


    龍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有一陣非常洪亮的聲響,一陣音量中等的聲響,以及兩陣微弱聲響……咦,這種氣味是河川嗎?但河川應該位在更遠的地方才對……」


    一般的資根本感受不到五行器散發出來的氣息,自然更不可能準確說中是屬於哪一行的氣息。唯一辦得到的,就是身懷【氣讀】絕技之人。


    花鳥雙眼炯炯發亮,伸手搭住龍的肩頭說道:


    「龍!你有意成為武資嗎?」


    龍露出像是失去所有情緒一


    般的怔然神情。


    「………咦………武、武資……嗎?」


    「沒錯!加入我的門下吧,我絕對會讓你成為一名武資!」


    「武資……我能成為武資……」


    龍連續三次嘀咕著說出『武資』一詞,接著狠捏臉頰確認自己並不是在做夢,而從剛剛開始便在一旁觀察他們交談的表演團待人們,則是驚慌失措地飛奔過來。


    對他們而言,龍是能助他們實現夢想的重要供品。無論如何都不能被花鳥奪走。


    「武資大人肯定隻是在開你玩笑罷了啦。」


    「你是個永久耶,想也知道絕對不可能嘛。」


    「真是個過分的武資大人。」


    眾人試圖將龍帶離花鳥身邊,龍卻絲毫不為所動。


    接著,龍握住了花鳥的手臂。


    「我、我是個失明的永久。既無法獨自動手做料理,也無法自行進浴室洗澡,更沒辦法獨力穿好衣服,甚至連平常走路都必須依賴他人的幫助才行。像、像這樣的我也能成為武資嗎?」


    麵對發出哀求般的嗓聲提問的龍,花鳥如此說道:


    「想當武資的話,就試試看啊。」


    「咦?」


    這既非否定、亦非肯定的答案使龍不禁睜大雙眼。


    「你還未滿十八歲對吧?那就代表你有足夠的資格可以接受測驗。真想成為資的話,就放手一搏吧,我隻負責傳授應考方法給你。」


    花鳥雖未拍胸脯保證必能成為資,但龍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見龍露出已經下定決心的堅毅表情,花鳥抿嘴笑道:


    「你想挑戰看看嗎?坦白說,光憑半吊子的努力可是不行的喔。」


    「這我當然曉得!我要挑戰,我想成為武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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