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膳後不久,雪蘭便差陳琳去華菁院請雪華過來一敘。


    “給長姐請安。”雪華來得甚快,略寬的額上不時湧出涔涔的汗。


    “三妹,海寧之行已迫在眉睫……”


    雪華微一思索,眸子閃過一絲驚喜,“如此說來我亦可一同去麽?”見雪蘭笑著頷首,雪華亦笑,眼裏有點點晶瑩,那是輾轉期盼成真的歡喜與欣慰。


    嬤嬤未曾開口人先笑,“不日便動身,三小姐來得及收拾麽?”


    雪華嘴上的笑越發深了,“早已收拾停當。”一麵取出一方象牙色繡桃花的絲帕拭汗。


    雪蘭輕啟朱唇,淡定自若,“既停當,咱們便一道看祖母去。”隻帶了李嬤嬤與陳琳,留下翠兒看院。


    行過禮後,二人仍坐在小杌子上,與太夫人閑話。


    太夫人按了按頭上的紫玉鏤金簪,未達眼底的笑意稀而薄,“蘭兒,怎麽這麽快便要回海寧?”


    雪蘭試圖以放在胸口上的手撫平內心深處如波濤般洶湧澎湃的恨意,緩慢而審慎,“原本也打算多呆些時日,無奈這身子忒不爭氣,如無溫泉輔助恐……”


    一直垂首侍立在對麵的李嬤嬤悄悄抬起胳膊,輕撞了站在一旁的陳琳,那丫頭倒乖覺,眉宇間便含了幾分淺淺的愁,“可不?今兒一早小姐咳得不行,痰中還帶血絲呢,嚇得翠兒姐姐忙取枇杷葉與羅漢果煎了濃濃一碗服下這才略好些。”


    見陳琳如是說,太夫人忙換了一副麵孔,憂心忡忡地關切道:“剛來時還好,如今竟咳成這樣,可見你身子忒弱,的確不宜在豐城常住,”忙喚了紫蘇,“昨兒那瓶新得的梨花蜜白如凝脂,最是消痰止咳,又兼潤肺祛濕,便給蘭兒罷。”


    紫蘇忙應了,轉身取了出來交給陳琳,一麵輕笑,“有這般慈愛的祖母,真是大小姐之福。太夫人聽說這勞什子是甚產於南海之濱的禦賜之物,愛不釋手的,今兒個見大小姐身上不適倒也舍了出來,足見對大小姐的看重……”


    太夫人忙喝住了,“好好的說這些做甚?禦賜之物固貴不可言,然蘭兒亦不遑多讓。”


    雪蘭暗忖,這祖母著實精明,拇指大小一瓶的南海梨花蜜便欲邀買人心,即便十瓶也抵不上一顆百年人參,這次回來可是給了兩顆千年人參啊……


    旋即笑道:“祖母的好東西不偏我這個嫡親長孫女還偏誰?”底氣頗足地挽起太夫人胳膊,“若能說動祖母住到海寧,那才真真是蘭兒之福呢。”


    這番嬌嗔帶著不容掩飾的天真,連消帶打地釋了太夫人心中的疑影,令雪華有些匪夷所思,一時便有些出神。


    忽聽耳畔一把有些凜冽的聲音,有著不容分辨的頤指氣使,“華兒也該長長心了,你長姐也大不了你多少,卻這般敦厚孝順,嗨……”


    一副怒其不爭的架勢,臉色一沉,宛若身著牙色縐紗袍上繡的琉璃色雲紋。


    雪華以指甲刺入手心來迫住心底的好笑,慢慢斂了了神色,“是,祖母。”


    雪蘭緊了緊玫瑰色錦緞袍子上的雲絲披風,開解道:“祖母勿急,三妹的聰慧並不在蘭兒之下,假以時日必大放異彩。”


    太夫人亦不好再多說甚,隻輕笑著避開了話題,“這次華兒隨你去海寧,亦非一日兩日,倒是苦了你了——也不能好好靜養著,還得忙裏偷閑費心□□她。”


    隨手將青花茶盞在幾上一擱,發出清脆的聲響,轉而撫著她濃而黑的發,略帶沙啞的聲線中蓄了說不出的憐惜,“蘭兒這一頭秀發像極了你母親,仿佛一匹上好青緞似的油光水滑。也是昨兒閑來無事,翻出了兩套她昔年佩戴的祖母綠與紅翡翠頭麵首飾,如今便交與你帶回海寧,也算全了你的一份念想。”


    不多時,紫蘇便笑盈盈地捧了一個細細雕琢了喜鵲登梅的紫檀木盒子並一隻鏤鳳金絲香木盒出來,雪蘭見了忙起身親自捧了,再交與嬤嬤收好。


    太夫人不由詫異,便是禦賜之物也沒見蘭兒這般鄭重其事,足見她對親情之看重。


    這個念頭一轉,便是無限歡喜一波一波湧將上來,兩頰的笑愈發濃厚,“待會你陪華兒去庫房,從她母嫁妝裏挑些東西,一並帶去。”


    雪蘭慎重地應了,雪華不禁起身稱謝,太夫人敷衍地點點頭,隻顧盯著雪蘭。


    “蘭兒,你素來穩重,由你點撥華兒,祖母放心得下。”


    “諾,蘭兒定當盡心不負祖母所托。隻是,蘭兒尚有一事不明。”


    “但說無防。”


    “蘭兒愚鈍,不知該從何處入手教導三妹,還請祖母明示。”


    “嗯,”太夫人眸光一轉,淡淡而笑,“唔,這個麽也不是甚難事,我且撥八百兩銀子給你,就在海寧甄選布莊和茶莊,各買一處即可,讓華兒學著打理便是。”


    “多謝祖母指點。隻是這布莊和茶莊……”她欲言又止,隻以眼色質詢。


    “便落華兒之名罷,”太夫人何等剔透,當即一臉坦然道:“這買莊子,與之前買衣物首飾所需之銀兩,皆出自其母嫁妝。”


    “諾。”雪蘭勉力支撐麵上的恭順,一顆早被算計逼得幾近麻木的心因太夫人的錙銖必較而更添了幾分不屑。


    “蘭兒,明兒你和華兒來鬆竹堂用晚膳,祖母還請了你父親與新納的妾室,咱們一家子熱熱鬧鬧地聚在一塊,也算給你倆餞行。”


    “諾,”兩姐妹皆應承道。


    “紫蘇,你帶她們去找管庫房的趙嬤嬤。”


    “諾,太夫人。”


    趙嬤嬤原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長得甚是端秀,歲月的浸潤亦並未在那張鵝蛋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隻眼角處悄悄爬上了抹淺淡的細紋,看來於保養上是下足了工夫的,一雙細長的鳳眼溫婉中透著精明,一襲白底暗花彈紋的棉袍裁剪合體,愈發襯得幹練。


    聽得紫蘇一席話,亦並不多言隻微笑著點點頭,待紫蘇告辭,方帶著姐妹二人進庫房。


    才一進去,即合上了庫房門拴,光線霎時暗了下來。


    姐妹倆不由閉了眼睛,再睜開方能適應,隻見趙嬤嬤輕車熟路地一路向前,又往右轉了個彎才在一處停下。


    彎腰拾起一盞羊角燈,又掏出火折子將其點燃,然後掛在一扇烏油油的門框上方,再自腰間取下一串鑰匙開了門。


    但見地上橫七豎八地擺了二十多口樟木箱子,在趙嬤嬤利落的手法下一一洞開,說道:“兩位小姐,請隨意挑選。”


    有疏於灑掃的塵埃之氣彌漫口鼻,愈發覺著沉悶,兩人正細看,不意趙嬤嬤提了兩口箱子過來,將其打開,唇角上的一抹笑意似有莫測高深之意,“還請兩位將選好的東西放進這箱子。”


    雪蘭心知這是祖母吩咐下來的,不過要考考自己與雪華的眼光,隻淡淡一笑,眼中含了一絲懂得,遂將一個裝了萬年吉慶簪的荷包遞給趙嬤嬤,“嬤嬤費心了。”


    趙嬤嬤笑著接過荷包,抬腳退到了門外,方便二人挑選,口稱“多謝大小姐。”


    雪華看著母親琳琅滿目的嫁妝,一時不知所措,昔年外祖在時不過一將軍而已,不曾想為母親備下了如此豐厚的嫁妝,又是豔羨又是感傷道:“長姐,華兒實在不知從何入手,可否由長姐為華兒挑選一二?”


    “三妹不妨先看看有沒有特別中意的,若喜歡便合適。”


    “華兒隻信長姐的眼光。”母親的嫁妝尚算豐厚,隻是自己的眼光尚有待曆練,既奉承了長姐,又可從中學到點滴,何樂而不為呢?


    雪蘭知其意,亦不點破,含笑瞟了一眼道:“不如這樣,我幫三妹挑一箱,其餘的三妹自行挑選。”


    “恭敬不如從命,”雪華眼中滿是欽佩與感激之色。


    雪蘭也不先選,而是逐一看了看每口箱子,才彎下身選了幾幅名家字畫,錯金螭獸香爐,綠釉狻猊香爐,牡丹薄紗菱扇,泥金真絲綃麋竹扇,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大紅金線牡丹吐豔錦褥,長方端石琺琅盒暖硯,鮫綃帳幔,四件的紫檀木鼓式坐墩,壽山石嵌人物雕空龍壽紋十二扇圍屏,青白玉鏤空螭紋杯,釉彩百花景泰藍瓶,琺琅彩瓷燭台,九彩鳳戲凰燈台,圈金螺鈿鏡,描梅紫砂茶具,赤金嵌珠及白玉頭麵各一套,墊有厚實棉布的箱子便裝滿了。


    雪華不過依樣畫葫蘆,不一會兒就大功告成。


    趙嬤嬤估摸著時候走了進來,掏出兩把早已準備停當的鎖具將箱子鎖了,將鑰匙遞與雪華,雪蘭點頭稱謝,“趙嬤嬤,後麵的事就有勞了。”


    回去的路上,雪蘭似是疲憊,那些綠得耀眼兒的草,與粉嫩嬌豔的茶花已喚不起半點興致,身旁,雪華似乎還在咂摸遂意的滋味,如夢如幻。


    “三妹,咱們今日都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雪華一麵答應,一麵掏出兩把鑰匙,“還請長姐代為保管。”


    雪蘭略有些遲疑,但也沒說什麽,接過來放在自己袖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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