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間臨終圖書館


    站在通往圖書館的道路前方的那須正人目光停留在自販機上。他這時正好想要喝點清晨的咖啡。要不要買好呢。不,還是到事務室的咖啡機上自己泡比較省錢吧。泡個咖啡這點時間還是有的才對。他擺脫誘惑,邊對抗著困意邊進入圖書館的占地內。


    那須在風丘圖書館裏任職管理員,今天是每隔五天一次的早班。他比其他圖書館管理員更早一個小時上班,解開自動門的門鎖,打開貨運出口的便門,巡視自由取閱區以及進行簡單的清掃,檢查書庫設定空調溫度,還必須得將閉館時使用的回收箱也檢查清楚才行。


    因為昨晚熬過夜的緣故所以今天七點上班可謂是件痛苦的事情。雖然是個晴朗舒爽的早晨,不過對自己而言恐怕會是艱苦的一天了。


    “唔?”


    就在他邁步行走著的時候,發現前方有個熟悉的背影。披散在肩胛骨上的直發,以及穿戴整齊的套裝西服。


    “上橋小姐!”


    “啊,那須先生。早上好。”


    女性回過頭來,果然是上橋光。她是和那須同輩的圖書管理員。戴在那張凜然的美貌上的黑框眼鏡在今天也是顯眼奪目,光是看到她的樣子那須的睡意就全被吹跑了。撤回前言,沒想到一大早就能遇見她,看來今天會是個好日子——不對,等一下。


    “今天應該是我上早班才對。怎麽你來的這麽早?”


    “沒什麽大不了的理由……昨天從書庫裏取出的書本就這麽擱置著回去了。所以覺得有點擔心就早點回來了。”


    “誒,就隻是因為這樣?”


    “畢竟是剛修複好的,要是又弄損了就太可惜了。”


    上橋有點害羞地說道。那須不禁“上橋小姐真是偉大啊。”大加讚揚起來。


    就為了一本書特意上早班自己可絕對做不到,不過她這種一絲不苟的地方也是很棒的優點。她對同齡的人也用對待客人的說話方式也是因為性格太過認真吧。大概。


    “對了,修複的書是?”


    “‘人間臨終圖卷’的上卷。硬盒的初版。”


    “啊啊。記得梨木館長說過是書頁脫掉來著。是因為劣化了嗎。”


    “可能是借閱的人使用不善。”


    “最近的借閱者真是沒品德呢。連二樓廁所的鏡子也出現裂紋了。”


    “那隻是被幸村先生不小心用拖把砸破了而已啦。”


    兩人邊愉快地(至少那須是這麽覺得的)交談著邊走過停車場,到達了建築物前方。因為正麵的自動門還沒打開,所以要從職員用的出入口繞進去。


    出入口是位於建築物西側的普通門扉,門鎖是電子式的密碼鎖。對講機下麵有個輸入密碼的鍵盤,以及用於保護鍵盤的塑料蓋子……本該是這樣的。


    “咦?蓋子被打開了。”


    上橋說。


    確實平時總是關上的蓋子被打開了,數字按鈕暴露了出來。


    那須“還真是啊。”回應道,不過卻並沒太在意。他走到數字按鈕前麵,以熟練的手勢按起按鈕,輸入了六個數字。


    2、5、1、0、2、6。


    解除門鎖打開門扉。無人的事務室迎接了兩人的到來。職員們的辦公桌,放置在各處的手推車,文件夾和向複印機以及供水的小水槽。依然是熟悉的室內光景。


    “上橋小姐,修複的書放在哪裏?”


    “應該是放在走廊的手推車上……奇怪?”


    正打算往走廊那側的門走去的時候,聽到上橋又發出了聲音。


    房門是打開的,隔著走廊能看到對側書庫的入口。


    “這扇門在昨天回去的時候沒關嗎?”


    “是不是呢。”


    和出入口的蓋子同樣,那須都不太記得。不過他覺得平時確實是關上的。圖書管理員兼館長的梨木對這種事很神經質,回去的時候必然會檢查清楚的。


    “好奇怪啊……啊,書也不見了!”


    來到走廊上的上橋又大叫起來。那須也走過去看了看,隻見她正用手指著放在書庫門扉旁邊的橘黃色的手推車——附帶腳輪的小型移動式書架。手推車裏堆放著幾冊書本,在那之中確實沒找到標題是‘人間臨終圖卷’的書籍。因為走廊上的物品不多,所以難以認為是混在其他都物品裏麵。


    “真是奇怪。明明就是放在這裏的。”


    “就算先前放在這裏,回去的時候就不是吧。也許是有誰注意到就放回書庫裏了吧?”


    “是這樣嗎。”


    “是啊。畢竟書又不會長了腳自己跑掉……”


    那須停下話頭。他發覺到另一個異常事態。


    走廊是一條從事務室的房門往左右延伸的直線。事務室的對麵分別有書庫和貨運出口的房門,走廊右側的盡頭有扇小窗,左側的盡頭則是有通往圖書櫃台的房門。


    而盡頭的這扇房門也與事務室的房門同樣,不知為何是打開著的。


    “那須先生,那扇門在昨天回去時也是關上的對吧。”


    “嗯。梨木館長應該會關上的。”


    “……關上的房門也沒理由會自己打開吧。”


    雖然那扇門並不會上鎖,不過那是劃分自由閱覽區和事務區的重要門扉,即使是閉館了正常來說也是不會打開的。


    “夜間有人進入過嗎。”


    那須通過不長的走廊,來到自由閱覽區。視線迅速往櫃台裏麵環視一圈。牆邊有個保管寄送的書籍和預約書籍的巨大書架。無異狀。左側是谘詢櫃台。無異狀。右側是還書櫃台。還是無異狀。而正麵的出借櫃台——


    視線剛投向那裏,那須就大吃一驚。辦公椅都東倒西歪的,五個圈圈的腳輪都朝向這邊。還能看到櫃台下麵的地板上有著與淺灰色的地板明顯相異的汙跡。那是直徑二十公分左右,像是滲透出的斑點似的汙垢。


    汙垢的顏色是發黑的血紅色。


    “那、那須先生。”


    上橋扯住了他的衣袖。如果不是這樣的狀況本應是讓人歡喜的事情。


    “那是什麽啊?”


    “就算你問我……”


    也根本回答不出來。


    “看、看上去就像血一樣。”


    那須走近一步。地板上的汙垢肯定是血。而且還飛濺到櫃台,辦公電腦之類的物品上。理所當然的,昨天閉館時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汙跡。


    啊啊,今天果然是討厭的一天——那須邊感到全身冒汗邊巡視起自由閱覽區等其他地方。上橋也跟了上來。文庫區,兒童區,廁所和多功能室。無論哪裏都和昨天同樣。


    “看來除櫃台以外都沒問題啊。”


    “是的。不過還有……”


    還有二樓。兩人相互對望,相對無言地表示同意。下定決心之後,兩人慢慢地踏上台階。寂靜無聲的館內連腳步聲都不太能聽到。連已經熟悉圖書管理員工作的那須,都對這份寂靜感到毛骨悚然。


    即使陽光從窗戶外麵投射進來,二樓寬廣的自由閱覽區域還是相當昏暗。低矮的雜誌專櫃書架,搜索藏書用的電腦——都沒發現什麽問題。兩人邊讓視線在各處遊走邊進入最接近的通路中。


    就在走到一半的書架位置上的時候,上橋發現了某樣東西。通道的前方,偏右的位置躺著一冊書籍。是硬皮的書本。視力良好的那須看得出書背上印著‘人間臨終圖卷·上卷’的書名。正是上橋昨天放在走廊的手推車上的那本書。


    “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上橋加快腳步,走到書籍旁邊。那須以目光呆然地追著她那頭長發有左右搖晃的背影。隻見她彎下身子,準備把書籍拿起—


    —然後整個人定住了。


    看來她是在準備撿起書籍的時候有了什麽新的發現。上橋凝望著地板一會兒之後,驚恐不已地把頭轉向右邊。那張總是帶著知性的麵孔上出現了異常的變化。她嘴巴一張一合地發不出聲來,掙紮似把身子站直回來,然後驚慌地在身後地板上癱倒下來。讓人覺得她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驚訝。


    “上橋小姐?”


    出聲叫換。她沒有回應。


    那須也加快腳步。走到她身邊之後,他總算知道她發現什麽了。他所受到的衝擊也和這位同輩的女性差不相上下。


    有人在書架前麵死掉了。


    2.第一次期末戰爭開幕


    計劃失敗了。


    為何會失敗呢。能想到好幾個理由。也許是對自己的能力過度自信,也許是搞錯了優先順位。不過以後再反省也不遲。當前的問題是怎樣才能跨越眼前這場危機。還有些許剩餘的時間。某人也說過要是在這裏放棄比賽就等於是結束了。唯有竭盡全力拚到最後才行!


    “ko、ki、ku、kuru、kure、ko·koyo。se、si、su、suru、sure、seyo……”


    “那是什麽咒文?”


    柚乃邊吃著早餐邊在嘴上念叨著的時候,坐在對麵的哥哥這麽問道。柚乃把標著‘古文’的教科書封麵展示給他看,簡短地回答道。


    “不是咒文是古文的語法。動詞的カ行變格和サ行變格的活用。呃,接下來是……”


    “柚乃,吃飯的時候把別打開教科書。”


    母親隔著飯桌說道。


    “唯、唯有今天饒過我。”


    “不行。難得我今天燒了鮭魚。歌也有這麽唱吧,吃了魚腦袋就會變聰明。”


    “這樣就能讓頭腦變好我就不用這麽辛苦啦。”


    “難道有小測驗嗎?”


    “說是從今天起開始期末考試。”


    兄長和母親悠哉地交談著。柚乃不情不願地合上教科書,夾起燒鮭魚送入口中。雖然鹹味相當絕妙,但實在不認為能讓頭腦變好。


    柚乃所就讀的風丘高校從今天,九月十一日起開始期末考試。為期四天。這次一年生要接受的考試共有十二個科目。現代文,古文,數學i,數學a,化學,地學,日本史,現代社會,英語r,英語w,保健體育,家庭綜合……科目比期中考試有所增加,單是羅列出來就讓人心情鬱悶。


    第一天的科目有地學和古文。因為隻有兩科,所以相對於從明天起迎接的戰鬥來說較為輕鬆。可是因此而大意就會失荊州。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不擅長的地學上,因此其餘時間古文教科書幾乎從不離手。盡管試圖想要在昨天完成全部的複習,但要說結果是怎樣的話,那就是開頭的那段文字所歸納的情況。


    “不過你說期末,現在是這種時期?暑假才剛結束吧。”


    “二學期製就是這樣的。”柚乃說。“因為九月份就結束第一學期了。”


    “啊是嗎。天氣還這麽熱真是辛苦啊。哈哈哈。”


    哥哥笑著翻閱起報紙。他的身旁擺在茶杯,身上穿著的是睡衣。看起來非常從容。


    “……哥哥,今天的工作呢?”


    “今天休息。”


    “啊,是嗎。”


    “別這麽冷淡!哎呀,不過真是好久沒休過假啊。今天就整天在家裏悠閑地……誒?”


    那種如顯擺般的語氣隨著手機的震動聲而中斷。好像來電話了。


    “喂,我是袴田……啊,仙堂先生。您好。誒?事件?不,可是……好的……好的……保土穀是嗎。確實是離我家很近……好的。不過我今天休息……啊,好的……”


    隨著通話的進行他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柚乃側目看著哥哥的樣子繼續吃起鮭魚,偶然間望了望時鍾,臉色也同樣變得蒼白。都已經這麽晚了?不好,悠哉過頭了!雖還不至於會遲到,可是就這麽去上學的話可就沒有能複習的時間了!


    她慌張地把味噌湯喝光,然後朝盥洗室走去。在整理儀容期間也不忘在腦內繼續背誦形容詞‘ク’的用法。ku·kara、ku·kari、si、ki·karu、kere、kare……。自己那張隻因為像是文學少女就經常被人戲弄的臉容映照在鏡子裏。盡管整個夏天都在進行部門活動,不過手臂卻依然柔弱皮膚也還是那麽白皙。在檢查頭發的時發現腦袋右側的毛發卷曲了起來。要整理好似乎很花時間。要選擇成績還是選擇發型好呢。她欲哭無淚地選擇了前者。


    “nara、nari·ni、nari、naru、nare、nare……”


    邊複習著形容詞的用法邊走到玄關之後,發現哥哥也搖搖晃晃地從二樓走了下來。他換上了製服,手上拿著皮包。


    “有工作了?”


    “明明是休假……明明是休假……”


    “還真辛苦呢。”


    “彼此彼此。”


    臉色如死人般的哥哥說道。


    兄妹兩人打開玄關的大門,以比平時的早晨更沒精神的狀態“我出門了。”相互齊聲說道。


    “下一個。古生代的六個劃分之中,爆發性地出現生物的最初時代被稱為什麽?”


    “寒武紀。”


    “那麽下一個。在泥盆紀出現的最古老陸上兩棲類生物的名字是?”


    “……提示。給我提示。”


    “樣子傻乎乎,好可愛的。”


    “這算哪門子的提示!”


    “正確答案是魚石螈。”


    早苗為了讓柚乃也能看到便把地學的資料集傾斜起來。確實上麵印著像是山椒魚和蜥蜴混合似的生物插圖,並標記著‘魚石螈’這個名稱。不過這東西哪裏可愛?


    “連複習過的地學也變得沒自信起來了……”


    “哎,事到如今再後悔也沒用。”


    被對方拍了拍肩膀。光是如此似乎都會讓掛著塞滿教科書的書包的肩膀都聳拉下來。


    風丘高校的正門和校舍之間有條長長的阪道。柚乃和朋友早苗邊相互向對方出題目邊沿著被安上‘頭暈眼花之阪’這種像低血壓症狀名字的阪道行走。雖然平時在這種時間段會看到悠閑的上學光景,不過今天的情況卻稍有不同。學生們都以各自的風格呈現出期末考試特有的奇怪行動模式。


    既有如念經般詠唱著可疑數學算式的人。也有因為過度沉浸在教科書之中結果撞到樹木而翻起白眼的人。“我就說了,隻要記住是‘用爪子撓的克洛維斯’就行了啦。”甚至還有這樣對朋友披露出迷之諧音的人。這時有兩個像是二年生的男生邊談笑風生邊從柚乃的身旁走過。


    “昨天新聞部的那個你看到了嗎?”


    “看到看到。昨天我都通宵複習了。”


    “嗬嗬嗬可惜啊,我也是同樣。”


    為沒有複習而自傲的情況很常見,不過因複習了而自傲倒是很少有。


    “總覺得很多人都興致高昂呢。新聞部的那個是指什麽?”


    “柚乃不知道嗎?啊啊這樣啊,因為你昨天馬上就回家了……”


    早苗把資料集放回書包,接著在裏麵翻找起來。不久後取出了一張紙。


    “這是昨天放學後分發的東西。你也沒打開推特看過吧?前輩們可是都熱情高漲喔。”


    那是新聞部發行的‘風丘時報’的號外。伴隨以挑釁的態度用手指著前方的部長照片一起以極粗的字體印刷的大膽標題躍入眼簾。


    <致二年生的緊急通告參加考試就能前往水族館遊玩!


    正如諸君所知,我校在每次考試之後都會按名次公布成績優秀者的名字


    和分數。期末考試的主要科目共有十科,換言之最高分就是一千分。這次榮登二年生第一位·第二位·第三位,站到二百八十人頂點的三名學生,將會得到學業優秀的榮譽以及被新聞部授予附贈的獎勵。


    第一位……橫濱丸美水族館免費入場門票五十枚。


    第二位……同樣的門票三十枚。


    第三位……同樣的門票十八枚。


    這是增刊號上也有刊載特集的丸美水族館入場券,而且還是年內免費入場的珍稀之物。無論想和朋友去玩的人也好,打算要送禮的人也好。獎品的用途都是各人的自由。那麽諸君,隨我一起跨越明天開始的地獄之旅吧!(部長·向阪香織)>


    “原來如此……”


    大概明白了。二年生就是看到這個而燃起鬥誌的嗎。雖然是否可以為考試提供獎品這點很是微妙,不過因為這是新聞部自作主張搞的企劃大概不會有人有什麽意見吧。


    “真可惜呀,要是一年生也有獎品就好了。”


    “即使是有我們要名列前三也很困難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早苗垂下紮著馬尾的腦袋之後,“不過香織學姐究竟從哪裏搞到這樣的獎品呢。合計起來可是有將近百枚耶。”


    “啊啊。我想來源大概……就是那個人了。”


    當來到樓梯口的時候,柚乃用手指著校舍的方向。恰巧有個身形纖瘦的少年正從那邊走了過來。


    帶有陰沉感的額發,以及散發倦怠氣息的半睜雙眼。深綠色的領帶很隨便地紮在衣領上,黑色的瞳孔凝視著手機畫麵,每走幾步路就打起哈欠。


    他以若無其事的態度混雜在從北門上學的學生之中,可是其實他並不是在‘上學’。本來他就已經身在學校中了。他是個擅自占領著文化部活動樓中一間沒有使用的活動室,並把床和家電以及私人物品搬進去,悄悄地過著懶惰生活的廢柴人類。那種生活狀態本身就有問題,不過性格方麵則是更為別扭。


    “裏染同學,早上好。”


    出聲向他搭話,他——裏染天馬從手機畫麵上抬起頭來。然後開口第一句就是,


    “睡懶覺麽。”


    “誒?”


    “腦袋右邊的頭發翹起來了。”


    “……很遺憾,今天我有好好地按時起床。”


    “那麽,就是太過悠哉地吃早飯了。”


    他簡單地下定結論,往樓梯口走去。感到惱悔的柚乃在他身後追了過去。裏染的班級就在鞋櫃的附近,於是柚乃便走到他身旁換上了鞋子。


    “倒是裏染同學才是,看上去好像剛起來的樣子。”


    “昨晚都沒怎麽睡過。”


    “欸。是熬夜了嗎……啊,等下。”


    “購買的‘撲殺天使朵庫蘿’送到了所以看了一整晚。”(注:日本輕小說作家おかゆまさき創作,とりしも繪製插畫的輕小說作品,曾改編為動畫)


    剛想說還是不要聽原因好了,正如預料得到的是讓人脫力的回答。在考試前到底在幹些什麽啊。


    “不愧是上次考試的榜首,真是從容不迫呢。”早苗說。“這次也會拿滿分吧。”


    “上次會拿滿分是因為學分有危險。這次可不會拿那麽高調的分數。”


    “不過前三位可是能得到獎品呢。”


    “我知道啊是門票對吧。那本來就是我的。”


    “……是嗎?”


    早苗朝這邊轉過頭,於是柚乃“看來是吧。”回答道。


    那是大概一個月前,還在暑假期間發生的事。裏染接受了警察提出的協力請求,擔任了解決在丸美水族館發生的殺人事件的任務。記得當時他從館長手上拿到了作為謝禮的百枚免費入場券。


    恐怕是和裏染關係友好的香織請求他讓出了九十八枚門票吧。剩餘的兩枚怎麽處理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新聞部還真是想了個白癡主意啊。”


    關上鞋櫃門的裏染苦笑道。


    “還以為香織拿那些門票究竟想幹什麽,原來是那個號外。拿到幾十張那種東西根本不值得高興吧。別人怎麽想是別人的事。如果是提供獎金的話還不錯,不過是門票的話就根本提不起熱情……”


    “可是,門票不是能變賣嗎?”


    柚乃嘀咕道,正打算走向教室的裏染停下腳步。


    “……你說什麽?”


    “不,就是說,如果請求賣票人或是金券店的人買下,不就能換成錢了嗎?”


    “既然是年內免費入場,估計價值會有四千元左右呢。畢竟丸美的年劵相當稀有,就算往下估算也有千元左右吧?”


    “如果這樣,第一名的人要是把全部五十枚賣掉的話,就是五萬元了。”


    “第二名也有三萬元?哇,好厲害!什麽東西都買得到了!”


    “等、等一下。你們給我等一下。”


    裏染插入熱烈地交談著的兩人之中。


    “那些門票,能賣出去嗎?”


    “正常來說都能賣得掉。你不知道嗎?”


    “……我都不知道。”


    “在金劵店裏不是也能以便宜的價格買到迪士尼樂園的門票嗎?”


    “迪士尼樂園……?”


    被他用像是異國詞語般的話語反問了。


    “怎、怎麽可能,迪士尼樂園你應該認識的對吧?”


    “當然了。別瞧不起人。”


    “太好了。”


    “溫泉很有名是吧。”


    “你到底和什麽地方搞混了!?”


    看來對於家裏蹲屬性的廢柴人類來說那裏是相當微不足道的存在。啊,沒察覺到金劵店的事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正如裏染所說的那樣,即使風丘的學生們再怎麽瘋狂,也不可能為了當地水族館的免費入場劵而認真到那種程度。不過重點之處在於寫在通告文最後的‘獎品的用途都是各位的自由’這樣的一句話。既然用途是自由的那麽當然允許用來販賣。換言之普通的‘獎品’能直接變換成豪華的‘獎金’。


    第一位是五萬元。第二位則是三萬元。第三位也有一萬八千元。


    既然在獲得成績的同時還能掙到零花錢,二年生們會那麽興致勃然可說是理所當然的。


    “個、個個家夥都盯上那東西就是這個原因嗎……可惡,那些金錢的亡命之徒。”


    對於自己的動機倒是毫不在意,裏染把拳頭砸在鞋櫃的側麵上。


    “送給了香織學姐真是可惜呢。”


    “不對現在還來得及。而且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隻要找香織全部要回來的話……”


    “休想得逞!”


    從前方傳來感覺已經老掉牙的台詞。隻見剛才談及的新聞部長·向阪香織正擺出英雄的姿勢堵住了裏染的去路。紅色的發卡和紅框的眼鏡,脖子上掛著黑色的相機。與早上的困意完全無緣的那雙瞳孔正閃耀著愉悅的光彩。麵無表情地站在她身旁的少年則是副部長倉町劍人。


    “事到如今才發覺已經太遲了明智君。我說‘讓給我’的時候天馬可是‘好啊。’這樣說的。從那個時點起門票就是屬於我的了。絕不返還。”


    “別這麽說快還回來吧二十麵相君。”


    “都說不行了。想要取回門票就得遵從正規的手續喔。”


    “……是指參加那個企劃嗎。”


    “對。若能在考試中取得第一名就能取回一半的門票。不過天知道會不會這麽順利呢!”


    二十麵相無畏地笑道。


    “即便天馬再怎麽聰明,這次要麵對的二年生中也有許多強敵。比如這邊的小倉,別看他這樣在上次考試可是排名第五的優等


    生!”


    “抱歉裏染,我們的部長又做傻事了。”


    “沒關係,習慣了。”


    “別習慣啊!”


    香織對自己的青梅竹馬大聲放話道,


    “總而言之,成績優秀的學生們都以打倒裏染為目標燃起了鬥誌。要是大意的話——”


    “也許會被扳倒呢。”


    像是接著香織的話一樣,從旁邊的鞋櫃處傳來女孩子的聲音。


    裏染“這次又怎麽了。”說著皺起眉頭。出現的人是與黑色短發無比合適的凜然少女——我們女子乒乓球部的部長·佐川奈緒。柚乃歡叫起來。


    “佐川學姐!”


    “早上好!”


    麵對低頭問候的兩位後輩,部長“早上好。”以開朗的語氣回應之後,


    “裏染君。雖然我上次是第六名,不過這次下了很大的功夫學習。也許能進入前三位喔。”


    “連你都盯上門票了啊。”


    “免費的東西不要白不要嘛。袴田,考試結束之後一起去水族館吧。”


    “誒!?就我們兩個?”


    “不,是和部門的各位一起。”


    “啊,好的……。不過我要去!佐川學姐絕對會是第一名!”


    “很可惜第一名的人是我。”


    裏染明確地說道。他的態度突變似乎充滿幹勁的樣子。


    “剛才你不是還說提不起勁真是白癡的主意什麽的嗎。”


    “既然能掙五萬元那就另當別論了。”


    “雖說動機實在不太純正,不過就決一勝負吧裏染君。”


    “噢噢,真不錯真不錯,氣氛炒起來了耶。邊受到小倉的白眼邊訂立這個計劃總算是有了成果呢。”


    燃燒起鬥誌的佐川部長,以及無比歡喜的香織。正以現在進行時的狀態白眼著香織的倉町。這時候,


    “啊啦,該不會忘記我了吧。”


    回過頭看去,隻見那裏站著一名有著一頭美麗長發,給人以高貴印象的女學生。可是她那雙清澈通透的瞳孔卻定眼地凝視著裏染。


    “……誰?”


    “八橋千鶴啊!別真的給我忘掉啊!”


    她在地板上跺起腳來。原學生會副會長·八橋千鶴——若借香織的話來說,就是上次考試的第三名。名次比佐川和倉町還要高。


    千鶴像是要重振態勢地幹咳一聲,


    “你還真是從容呢裏染君。你該不會以為自己永遠都是第一名?實在太天真了,如此大意的話可是會被拉下來的喔?被我這個如今你所輕視的原學生會副會長。”


    “喔是嗎。”


    “別用捧讀回答!這樣我不就像個笨蛋一樣嗎!”


    地板又哢噠哢噠地振動起來了。雖然八月份遇到她的時候就這麽覺得了,總覺得這位學姐給人的印象和以往大相徑庭。看來她和裏染之間發生過什麽事情……。


    “給、給我走著瞧,我會將這兩個月以來所受到的恥辱加倍奉還。看我把你打個落花流水讓你哭喪著臉認清本來的立場——”


    “那個,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


    “啊,對、對不起。”


    在下詛咒的途中被人搭話,千鶴害羞地退到一邊去了。屹立在通路正中間會阻礙到過來換鞋的學生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名學生代替千鶴走上前來,在貼著‘二年b班’標簽的鞋櫃前慢慢地脫掉鞋子。是個戴著眼鏡,有雙大眼睛的少女。


    低垂的側臉給人以如用毛筆精細描繪似的嬌柔印象,在兩邊紮起的柔順黑發垂落在肩膀上。紅色的領結整齊地紮在胸前,過膝襪和裙子的長度也相當符合標準。腳上穿的是白色的運動鞋。風丘高校並沒規定鞋子的種類,不過大部分女生都是穿樂福鞋穿運動鞋上學的人還真是少見。鞋尖處沾著紅褐色的泥土,提起這雙鞋的的拇指根部包著絆創貼。


    感覺對方是個有點印象的學姐,柚乃搜尋起自己的記憶。啊啊對了。是圖書委員長。經常能看到她在圖書室的櫃台和飯堂裏看書的身影。記得名字是城峰——


    “有紗,早上好~”


    香織舉起手來。“認識的人?”裏染冒昧地問道。


    “她是b班的城峰有紗。上次考試的第四名。是比小奈緒和小倉更強的敵人喔!對吧?”


    “啊,你、你們好。”


    圖書委員長低頭問候道,然後就這麽遮著臉從柚乃等人麵前走了過去。


    於是千鶴“給我做好覺悟。”拋下這句話往走廊離去。香織等人也“那麽教室見。”調轉腳步,佐川部長“袴田也要加油喔。”愉快地留下這句話也離去了。


    “……我想回家了。”


    身在暴風過後的樓梯口的裏染早已露出疲憊的表情。


    “這不是連教室都沒進去嗎。”


    “應該說,以裏染學長的情況,學校不就等於是家裏嗎。”


    被柚乃和早苗相互吐槽之後,裏染便縮著肩膀往樓梯走去。柚乃走到他的身旁,


    “裏染同學,你完全不去記別人的名字呢。圖書委員長的名字連我都知道。”


    “隻是一時想不起來而已。”


    “那,你能說出我的名字嗎。”


    “袴田妹吧。”


    那才不是名字。


    “不過,圖書委員長竟然是上次考試的第四名,我都不知道耶。”早苗說道。“隻是覺得她是圖書室的主人,給人的感覺也是文化係的。”


    “不對,也許性格意外地粗野呀。而且不是穿樂福鞋而是運動鞋,鞋子上還沾著泥土。手指還包著絆創貼呢。”


    柚乃邊登上樓梯邊得意地展示著自己的觀察力,


    “為何你會認為她性格粗野。”


    來到樓梯平台上的裏染又停下腳步。


    “誒……因為,手指包著絆創貼。”


    “誰都會受傷。我以前就曾經睡迷糊而從床上摔落下來。”


    “可、可是她穿的是運動鞋。”


    “為何穿運動鞋上學會成為對方性格粗野的理由。”


    “是為了便於活動而穿的吧。難道還有其他理由嗎。”


    柚乃惱火地反問之後,裏染把視線投向窗戶外麵。


    “例如是騎自行車上學。”


    “……自行車?”


    “經常能在車站對麵的那間圖書館遇到那家夥。可能住所就在那附近吧。若是如此,對於乘巴士或電車的話就太近了點,徒步則是較遠。因此騎自行車的可能性是最高的。雖然可能大部分學生都沒發覺,其實使用自行車上學穿運動鞋反而更合適。樂福鞋因為容易脫落所以並不適合踩踏板,皮革也容易劃傷而且偶爾用腳急刹車的話還會更快磨損。如果她是基於上述理由而特意穿運動鞋的話,那麽她就是個對於物品的使用具備合理性的思考,比起外觀來說更重視安全性的,和野丫頭相去甚遠的相當深思熟慮的女孩子。”


    一口氣地分析完之後,他便把視線轉回了這邊。柚乃和早苗都愣住了。慢了一拍地,早苗最先有了反應。


    “裏染學長好厲害!居然憑女生的鞋子就能想得這麽深入簡直就像個變態一樣!”


    “裏染同學居然會去圖書館啊。真是對你改觀了。還以為你隻會蹲在房間裏看動畫而已。”


    “雖然反應和預想中完全不同,不過還是感謝你的誇獎。”


    麵無表情地回以諷刺之後,裏染領頭登上了樓梯。接著校內就響起了鈴聲。難道是早會的預備鈴?不好,結果還是浪費了複習的時間!


    柚乃拉起早苗的手,匆忙往二樓的一年b班趕去。她邊在走廊上奔走著邊回想圖書委員長的事情。確實說她性格粗野的分析


    可能偏離了正確答案。她答話的聲音很小,臉看起來也很羞澀。


    不對,和羞澀有些不同吧。該怎麽說好呢,就是更加深刻的,像是在煩惱著什麽的表情。


    3.年幼的男子


    對外麵的警官們稍施敬禮之後,梅頭咲子穿過自動門踏入風丘圖書館。


    雖說是在相同分區的保土穀署任職,但進入這個圖書館還是第一次。裏麵的冷氣效果不太強,地麵上鋪著與自己的褲子色澤相似的地毯。周圍都是鄉土資料。左手邊是兒童書,深處是文庫——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紙張和文字。自己從老早以前就不善應付這樣的地方。因為會讓人喘不過氣。


    右側的牆邊有幾個以平假名標示<谘詢處><出借處><返還處>的櫃台,搜查員們正在<出借處>的周圍到處走動。就在她想要往那邊走去的時候,


    “啊,來了來了。梅頭小姐,你太慢了。”


    有個男人走了過來。是個敞開著滿是皺褶的西服,臉上掛著與事件現場不相稱的愉快笑容的初老刑警。他是梅頭的上司白戶。盡管他嘴上說著你太慢了這種話不過語氣中並沒有責備的意思,於是梅頭也“早上好,白戶先生。”輕鬆地回應道。


    “是殺人事件嗎?”


    “看來沒錯了。”


    “現場是櫃台?”


    “不,雖然櫃台下的地板也留有血跡,不過屍體是在二樓。剛才我已經上去看過了,看來會成為有意思的事件啊。”


    白戶漫不經心地宣言道。他所說的有趣事件,大抵都不是什麽好事。


    梅頭把背靠在複印機上。她舉起手上拿著的便利店袋子,


    “我還沒吃早餐,可以在這裏吃嗎。”


    “在圖書館進食會違反規定吧。”


    “總比在圖書館殺人要好吧。”


    如此說完之後,便打開金槍魚飯團的包裝擅自吃了起來。


    她邊咀嚼著海苔邊望向牆上的公告板。上麵張貼著在市民會館舉行音樂會以及在兒童館舉行義賣會的通知,〈誌願者清掃每周星期一17:30~〉之類的地域性通告。相當平凡無奇的公共設施光景。話說回來竟然會在這樣的地方殺人。


    “咦?也就是說,要設立搜查本部嗎?”


    “嗯,是和縣警的合作搜查。你知道搜查一課的叫做仙堂的警部嗎?就是負責六月的風丘高校事件的人。”


    “不知道啊。那時我還在戶塚署進行研修。”


    “啊啊,是這麽來著……總之就是由那個人負責指揮。是個硬派的有趣人物喔。”


    白戶愉快地笑道。


    他愉快地談論的人物,大抵都不是什麽正經的人。


    “他已經來了嗎?”


    “不,好像是因為有會議所以會稍晚到來。相對地他部下的刑警已經來了,會參加初次的搜查。拜托梅頭小姐你和我一起對他進行協助。之前他也有來寢入神社的祭典,你應該也知道的吧。”


    不記得了。在上個月的祭典上一直都是協助外圍的警備工作。隻記得當時發現偷懶的白戶和當地的女高中生親昵地談話而用可怕的眼神瞪視過他這件事而已。


    “那個部下的名字是?”


    “叫做袴田小夥子。”


    “小夥子……是嗎。如果是個苗條又帶點神秘感的黑發帥哥就好了。”


    “黑發?”


    “那是我理想的男性形象。”


    “黑發呀。”


    上司摸了摸稀疏的白發頭。


    “白戶先生完全超出守備範圍了。我喜歡比自己年幼的男性。例如大學生之類的。”


    其實中學生乃至高中生都屬於守備範圍,不過她不願被別人想成是犯罪預備軍,所以從不會說出來。


    “既然喜歡年幼的那袴田先生就正適合吧。記得他好像是二十五歲。”


    “二十五?比我少一歲就已經是縣警的搜查一課了?可、可恨的家夥。”


    “梅頭小姐毫不隱藏自己的想法呢……在本人麵前可千萬不能說出這樣的話啊。”


    “好的好的。”


    就在她隨意回應白戶,把吃完的飯團垃圾塞進口袋裏的時候。


    自動門開啟,一名年輕的男性進入了館內。他先是在附近東張西望,接著便朝這邊走來。


    “白戶先生,好久不見了。”


    “呀,你好。在上月祭典送來慰問品真是謝謝了。”


    “沒什麽,倒是我才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呃,這位小姐是?”


    男人望向梅頭。梅頭也回望著他,瞬間地腦海中進行鑒定。


    體型,合格。黑發,合格。臉容,還算可以。年齡,容許範圍。神秘感……完全沒有。甚至會讓人懷疑他到底是否真的警察。


    “大概六十五分吧。”


    “誒?”


    “不,沒什麽。我是保土穀署的梅頭咲子。請你多多指教。”


    “啊,好的……我是所屬縣警的袴田優作。也要請你多多指教。”


    在擺出像在說“真是前路甚憂。”表情的白戶身旁,兩人臉帶笑意彼此握了握手。


    *


    雖然休息日化為泡影,不過袴田優作卻精神抖擻。


    我要晚點才能到,在我到達現場之前,你就獨自指揮搜查——這就是被仙堂警部所吩咐的任務。獨自!指揮搜查!何等充滿魅力的詞語。就職三年,一直追隨著警部背影的自己終於也迎來了這樣的大好機會。這是我的事件。不對,應該說是我的主場。必須要展示出華麗的搜查和推理能力,讓遲來的上司大吃一驚才行。


    “那麽!”


    和轄區的兩位刑警打過招呼之後,袴田便拍了拍手。接著他環視廣闊的圖書館,


    “……該怎麽做好呢。”


    止步不前了。


    “袴田先生?”


    名叫梅頭的女刑警出聲搭話。袴田“不不,沒事!”回答道,實際上完全就不是沒事。


    仔細一想警部不在場就參加初次搜查這還是第一次,所以不知怎麽做才好。事前得到就隻有‘在圖書館發現他殺的屍體’這個情報而已。首先應該做什麽呢。仙堂先生以往是怎樣做來著。事件的概要?被害者的身份?哦不,是先確認屍體?沒錯就是屍體。屍體在哪裏?在出借櫃台內側能看到搜查員們的身影。肯定就是在那裏了。


    “櫃台內就是現場對吧?那麽馬上去看看屍體……”


    袴田挺起胸膛走到櫃台入口附近,接著以舞蹈家般的動作轉了個身,往櫃台內側窺視。


    地板上隻留有些許的血跡而已。


    “……已經被搬走了嗎?”


    “不,屍體在二樓。”


    “啊,啊啊是這樣啊。ok。呃,那麽那裏……不對等下,先將這些血跡……”


    “好像不太可靠呀。”


    “嗚!”


    梅頭的這聲嘀咕尖銳地刺在他的胸口上。白戶像是打圓場似地,


    “首先帶你上去二樓吧。在這期間我會說明事件的情況。梅頭小姐,我們讓兩名第一發現者在兒童書專區的閱覽桌那裏等待著。隨便哪個都可以,把其中一人帶來現場那裏吧。”


    梅頭“了解。”回答之後往兒童專區走去。在離去之際她還對袴田投來可怕的目光。雖然第一印象覺得她是個親切的大姐姐,不過實際上可能是個性格嚴厲的人。


    “不好意思,我的部下太失禮了。不過本性是個很好的人。”


    “不,不會。直率是件好事啊。還是個美女……”


    “袴田先生也不要拘謹就是最好的了。就按平時那樣去做吧。按平時那樣。”


    白戶拍了拍自己的左胸。


    見此袴田猛然驚醒,立刻從胸口取出常用的筆記本。他翻開新的頁麵拿起鋼筆,正如以往和仙堂一起搜查時的那樣。


    刑警前輩臉帶笑意點了點頭,朝著樓梯的方向走去。


    “被害者是家住附近的大學生。頭上有兩處傷口,初步認定朝太陽穴打下的第二擊是致命傷。凶器是掉在附近的圖書館書籍。發現者是在這裏任職的兩名圖書管理員。兩人在今早七點半上班的時候,在櫃台的內側發現了血跡。沒發現其他異狀之後兩人便前往二樓,於是就發現了屍體。”


    “管理員上班的時候就已經有屍體了?”


    袴田在樓梯平台上停下腳步。


    “請等一下。死亡推定時間是什麽時候?”


    “雖然還沒精確……大概是昨夜的十點左右。”


    “十點……這種時間圖書館還沒關門嗎?”


    “已經關門了。圖書館在五點就會關門,十點的話職員們也都回家了吧。”


    “那麽,被害者就是閉館後潛入進來的嗎?”


    “然後就被某人殺害了。嗯,這就是第一個謎團了。”


    白戶就和以往合作搜查時的那樣,采用這種蘊含暗示性的說法。


    “聽你這種口吻好像還有其他謎團的樣子啊。”


    “還有一個,是個蠻有意思的謎團。”


    白戶繼續沿著樓梯上行。袴田心中萌生出不安。他所說的有趣事件,大抵都不是什麽好事。


    整個二樓似乎都是自由閱覽區,一片寬廣的空間往四處延伸。地板上鋪著與一樓相同的淺灰色地毯。眼前有台用於搜查藏書的電腦以及擺放著雜誌的低矮書架。對麵並排著三個木製的大型書架,大量書本的書脊朝著自己這個方向。雖說是本地的圖書館,不過這樣三列書架並排著保持平穩往深處延伸的模樣,還是讓人感到十分莊嚴。書架跟書架之間形成縱向的通道,包含左右窗邊的通道在內共有四條。


    白戶穿過電腦和雜誌架之間的通道,帶領袴田走進樓梯正麵的那條通道。從三個書架的側麵通過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片與書架平行擺放著四角凳子的寬闊場所。那些凳子的對麵,右邊的地麵上放置著表示證物<a>位置的金屬板。


    “用作凶器的書本就掉在那裏。不過現在還在鑒識中,稍後就會拿過來。屍體——”


    就在那邊——也沒必要等他把這句話說完。


    從<a>金屬板附近往右邊的方向飛濺著赤色的飛沫。是用什麽東西擦拭過嗎,無論哪滴飛沫都是微妙地暈開滲入地毯內。袴田追著這些血跡的蹤影進而將視線投向右邊。


    一米前方的位置倒著一個人。


    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屍體以貼近書架的狀態雙腳朝著這邊的方向。身高是平均數值,體型是偏瘦的類型。身上穿著青色條紋的襯衣和單薄的褲子,腳上穿著拖鞋,一身悠閑的打扮。腳邊躺著一個黑色的掛包。


    屍體以俯臥的姿勢倒地,不過隻有臉部橫向左側的方向。正如白戶所言,頭部有兩處傷口。第一道在右眼偏上,眼皮就像岩之幽靈般浮腫,血液朝著下巴和臉部左側兩個方向流下。作為致命傷的另一處傷口似乎是在左邊太陽穴的位置。因為那裏和地板接觸著所以無法直接看到,不過以頭部為中心蔓延出的直徑五十公分左右的血泊正是那裏受到重創的最好證明。


    而且,頭部周圍不知為何掉落著十冊左右的書本。有的書封麵朝上,有的是敞開著頁麵,雜亂無章地散落在血泊的周圍。排列在書架上的書本是因為什麽情況而掉落的嗎。就在這樣不斷移動視線觀察的時候,袴田突然發覺到某件事。


    臥倒在地的屍體右手擺出奇怪的形狀。如同指著什麽東西似的彎起食指。指尖上沾滿了鮮血。那是什麽,就在如此想著走近一步之時。


    “誒?”


    他懷疑自己的眼睛。原本充滿內心的自信仿佛受到致命打擊地完全崩毀了。


    “白戶先生,那是……”


    “是的。”


    剛步入老年的刑警依然臉帶笑容回答道。


    “那是世間普遍稱為死前留言的東西。”


    4.映入眼中的一切


    那個看起來就是平假名的‘く’。


    形狀是將彎曲成直角的一條線傾斜起來的文字——或者是記號?而且是寫在稍微離開血泊的地板上。字的寬度約為一公分左右,顏色是紅黑色。很顯然是用沾血的手指寫下的。仿佛要傳達出死亡之際的痛苦一樣,字的線條略有歪斜。


    雖然光憑如此根本就無法看出什麽,不過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死前留言並不隻有一個。


    屍體的四周雖然散落好幾本書籍,不過其中有一本掉落在謎樣的‘く’旁邊,距離被害者的鼻頭三十公分的位置上。書本的封麵朝上,左上角與血泊的界線相互接觸。封麵上以流行的插畫風格描繪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男人的臉像被是包圍似地用赤色的〈〇〉圈了起來。那是拉丁字母的o嗎,還是數字o呢?


    又或者是——


    “你怎麽想?”


    白戶的聲音讓袴田回過了神。他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好擠出“不知道。”這麽一句。


    “硬要說的話……如果讓仙堂先生看到的話,他肯定會皺起眉頭吧。”


    “那就抓緊時間吧。”


    對方遞來用於現場檢證的手套。袴田邊穿戴上去邊在伏地的屍體前彎下身。


    雖然死者的遺容因痛苦而歪曲,不過扣除這點看上去像是個誠實的年輕人。頭發因為受燈光照射,如今依然閃耀著光亮的色澤。


    “白戶先生,他的名字是?”


    “掛包裏的錢包內有身份證。”


    袴田依照警部以往的做法那樣雙手合十之後,把躺在屍體腳邊的掛包提了起來。他打開拉鏈檢查掛包裏的物品。裏麵裝著錢包和手機,以及皮革的筆袋。


    他打開錢包,取出學生證和駕駛證。


    “城峰恭助。二十歲。橫濱大學,教育人類科學部……”


    提到橫濱大學那隻需從風丘乘坐電車行駛一站就能到達。死者的住所也是位於從這裏行走五分鍾就能到達的住宅街裏。在證件的照片上看到的生前容貌果然給人以溫柔和藹的印象。雖然看起來完全與犯罪無緣,不過這位學生為何會在這種地方以這種方式死掉呢。


    金錢也不見有被取走的樣子,從錢包裏再也沒能得到其他收獲。他把其他物品也拿上手裏。


    手機是翻蓋式的移動電話,待機畫麵上被上了鎖。畫麵的上部顯示著收到郵件和省電模式的圖標,不過要看到其他內容需要先破解密碼才行。一直沒有按鍵的話畫麵不到十秒就變暗了。


    筆記本似乎是大學使用的東西,上麵寫著<教育心理學>這個課程名稱,粗略地翻開過後沒發現什麽可疑的記述。打開筆袋,裏麵除了橡皮擦之外還塞著各種文房用具。訂書機,尺子,修正液,自動鉛筆和替換筆芯以及美工刀的備用的刀片。


    “奇怪?明明有備用刀片卻沒有美工刀。”


    “請你看看右邊屁股的褲袋。”


    袴田將視線移向俯臥的屍體屁股上。黃色的刀柄從褲袋裏露了出來。


    將其拉出來一看,果然是美工刀。那是通常被稱作螺釘式的,轉動螺釘就能調整刀刃長度的類型。而且是小型的,刀柄也很細。


    “替換刀片和美工刀上的尺寸一致。那把美工刀本來也是裝在筆袋裏的吧。”


    “為何會放在屁股的褲袋裏呢?”


    “天知道?也許用來防身吧。”


    白戶用玩笑的口吻說道。袴田緩緩地轉動螺釘推出刀刃,仔細地觀察起來。刀尖處有明顯的鐵鏽,雖然尖端有


    些許缺口,但並無沾附血液的痕跡。不過實在不認為是用來防身的就是了。


    “被害者的所有物品都在這裏的嗎?”


    “是的。頂多還有手表。”


    戴在死者左手腕上的是塊便宜的手表,上麵標示著與現在相同的時間。順帶看了看左手,發現中指和食指上有著像是翻看報紙和漫畫之後會沾上的黑色汙垢。


    唔,袴田邊形式上地嘀咕著點頭,將這些信息記在筆記本上。接著他走近屍體的頭部。


    “散落在地麵上的都是些什麽書?”


    白戶以下巴指了指身旁的書架。那是國內小說的〈ま行作家〉的書架,被害者的頭部橫側,正好與袴田齊腰高度的位置上有塊相當不自然的空缺。並排在上麵的最後一本書的作者名是〈森博嗣〉。散落在屍體周圍的書本作者名分別是〈森真沙子〉,<森岡浩之>,<森澤明夫>,<森田成男>……原來如此,看來都是原先排列在那裏的書。


    “大概是不小心用手撞到而偶然掉落下來的吧。難以認為是有意圖地散落在地啊。”


    “比如被害者和犯人在書架前打鬥什麽的?”


    “誰知道,也沒發現有脫落下來的扣子。相對於這個,受到毆打的被害者在倒下時撞中書架的可能性更大。


    “那麽,就是倒下之後再寫上這些信息的嗎……”


    袴田再次俯視那個神秘的死前留言。地板上的歪曲文字,以及畫在書本封麵上的〈〇〉。


    他慎重地將那本書撿了起來。


    是軟裝單行本。厚度大約三百頁左右吧。把書翻過來,與血泊接觸的邊角部分,書頁的邊緣沾著赤紅的血汙。視線轉向地毯上的血泊,隻見與書本接觸的位置呈現直角的凹陷。也就是說書本是先掉下來,之後血液才蔓延過來的。


    觀察過書本上的各處之後,發現書本的開側——翻頁的部分有數條像是被什麽細小的東西擦上去的赤色線條。不過這倒不像是什麽死前留言。是打算要畫上〈〇〉的時候,被死者的指甲刮到的吧。


    封麵的上部以流線型的字體印著〈遙控刑警〉這個書名。書名下方的是名為〈鈷口夜央〉的作者名字。出版社是〈文福出版社〉。不認識的書名,從沒聽過的作者,從沒見過的出版社。封麵的角落貼著出借標簽。再往書背一看,上麵印有〈2010風丘圖書館〉這樣的圖章。看來是前年購入的書籍。


    “是‘遙控刑警’啊。”


    白戶從身後窺視書本。


    “您知道這本書嗎?”


    “那是稍早之前引起話題的書啊。是擅長遙控操作的刑警大顯身手的連作故事,每集都會有諸如遙控飛機之類的機器登場相當有趣。記得還被提名為去年的本屋大賞後補。可惜結果還是輸給‘謎之蒂娜’就是了。”


    “嘿欸。”


    “我想現在書店裏也有擺放販賣。您沒看過嗎?”


    “我不太看這樣的書……”


    “是推理小說啊。不去看看嗎?明明是刑警。”


    “正因為是刑警。”


    他隨便回答之後,重新看著封麵。以懷舊的色彩描繪的飛機和潛水艇為背景,以及頭戴獵鹿帽的兩個帥氣的男人。右側的是童顏的青年,左側的是拿著遙控器的男人,而被用〈〇〉圈住的就是這個男人。


    【現場示意圖】


    “這個被圈住的人就是遙控刑警嗎?”


    “是的,他就是主角。原航空自衛隊的王牌飛行員。”


    “為什麽這樣的人會當刑警?”


    “這點就算讀者也不清楚。記得名字是久我山……”


    “萊特。……久我山萊特。”


    從身後傳來謙恭的聲音。


    “據說是取自萊特兄弟的名字。我看過雜誌的采訪。”


    回頭望去,隻見有個二、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正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梅頭跟在他的身旁。


    “莫非他是第一發現者?”


    “是的。他是圖書管理員那須正人先生。”


    梅頭介紹道,他本人也小聲地“我叫那須。”報上名字。短發以及略帶紅潤的圓臉童顏。雖然姓氏是茄子,不過外貌上更像是西紅柿。(注:那須的讀音與茄子相同)


    “初次見麵,我是縣警袴田。”


    袴田把‘遙控刑警’放回原處,再次拿起筆記本。呃,仙堂先生平時是怎麽展開問話的來著。


    “雖然我想你已經跟轄區的人說過了……啊,請你告訴我。詳細地再次把發現死者時的情況說一說。”


    “好、好的。”


    那須拘謹地點了點頭之後,邊以膽怯的目光望向死者邊說起發現屍體時的情形。


    自己今天上早班,和偶爾遇上的上橋一起走進圖書館。以被打開的按鈕蓋為開端察覺到幾件怪異的事情,之後在櫃台內發現了血跡,確認無其他異狀後便前往二樓,於是便發現了屍體。發現屍體後就立刻報了警,完全沒有觸摸過屍體和凶器。


    “請問,另一位圖書管理員呢?”


    大致聽過他的供述之後,袴田向梅頭詢問道。


    “那是名叫上橋光的,與那須先生同齡的女性。因為她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我想還是先不要叫她來問話為好……說來,地板上的字是什麽?”


    “是死前留言。”白戶說。


    “siqian?liuyan?太沒常識了吧。”


    “犯罪大抵都是超出常識的。”


    被對方以教導的口吻這麽說,梅頭那張美麗的臉容歪曲起來。袴田轉身麵對那須,


    “請問您認識這位叫城峰的人嗎?”


    “當然認識。據說在我到圖書館任職前他就已經是這裏的常客,從小時候起就幾乎每周都會來圖書館。進入大學之後也總是說比起校內的圖書館還是這裏感覺更舒服。在課程外的空閑時間經常都會來露麵。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偶爾也會找我聊天。昨天他也和朋友為了做報告還是什麽而前來這裏。不過大概四點左右就回去了……”


    “四點左右。聽說這裏的閉館時間是下午五點是吧。昨天各位職員是幾點回去的呢?”


    “事務員都是和平時那樣在五點前下班了,作為圖書管理員的我要留下來開會。結束會議後所有人都是一起離開圖書館的,那時大概是八點吧。因為不久前我看過時間所以可以確定。”


    “城峰先生被殺的時間是兩小時之後,晚上十點左右。他有可能躲藏在閉館後的圖書館裏麵嗎?”


    “怎、怎麽會,不可能的。我們在閉館後會仔細地檢查館內。因為館長對這種事很是囉嗦。”


    “昨天也確認過了?”


    “是的,由我和館長在離開之前檢查的。當然沒發現什麽躲藏起來的人。”


    “那麽,他又為何會倒在這裏呢。”


    “…………”


    苦笑著的那須表情頓時凝固。袴田翻動筆記本,用筆尾撓了撓頭。


    “呃,那我換個問題吧。請您把這個圖書館的安保情況告訴我。是否有能在夜間從外麵進來的出入口呢?”


    “安保情況是嗎……正麵入口的自動門和工作區的貨運口都無法從外麵打開門鎖。所以能在夜間出入的就隻有事務室的職員用便門。”


    “那扇門是使用怎樣的鎖?”


    “是電子式的數字鎖。從外麵進去的時候必須要輸入密碼。白天因為經常要出入所以設定的是‘333’的簡單密碼,不過夜間安全性就會增強,密碼也增加到六位數字。”


    “白天和夜間的密碼不同是嗎。”


    “因為是以電腦操控的。設定為到了閉館的下午五點就會切換成夜間模式。到了翌朝的開館時間


    就會自動恢複。像是自由閱覽區的燈光,以及自動門的傳感器都是與其聯動的。”


    “以地域圖書館而言真是有模有樣呢。”梅頭說。


    “由於市政府的要求而在上個月剛導入的。不過,老實說我們都覺得很麻煩……”


    既然連白天都要設定個‘333’這樣的簡單密碼,那確實是挺麻煩的吧。這就是所謂管理方和施行方的感受性差異嗎。


    “既然是由電腦控製,那麽應該能夠調查大門的開關履曆吧?”


    “不,還不至於是那麽高級的係統。”


    還以為能夠搞清犯人的出入時間,可是期待落空了。


    “那麽,夜間的密碼是?”


    “‘251026’。”


    二五一零……袴田邊複述這串數字邊把它記在筆記本上。雖然並不算難記,不過有六位數字重複性也不大。不是能隨便輸入就能猜中的密碼。


    “職員們是否都知道夜間的密碼呢?”


    “隻有我們這些圖書管理員知道。以我們館的情況而言,事務員都並非正式的員工。而且也沒有夜間的輪班時間。”


    “這樣啊。那麽,圖書管理員有多少個?”


    “現在是五個。”


    “五個?意外地少啊。”


    “不,這已經算是多的了。圖書館的管理員人數以全國的平均數值來說一個館大多少於四人。而且如果是我們這種全職的員工比例就更加……”


    “我、我明白了明白了。”


    發現那須變得饒舌起來,袴田慌張地打住他的話頭。即使同樣作為公務員,在當今的業界也有許多人過得並不輕鬆。


    袴田回顧筆記本的內容,思考起來。夜間進入圖書館必須要知道密碼。而且知道密碼的隻有那須他們五個圖書管理員。也就是說,夜間能進入圖書館的就隻有這五個人——


    “也就是說,圖書管理員之中存在犯人的可能性很大啊。”


    白戶說。那須“怎、怎麽這樣。”如此說道,不過他終究還是說不出否定的話來。


    “也隻能這麽考慮吧。各位之中有誰在閉館後返回圖書館,解除了便門的密碼讓城峰進入了館內。後來城峰在櫃台內側受到襲擊,在地板上留下血跡之後就逃到了二樓。接著在這個地方被追來的犯人砸下致命的一擊,倒在地板上即將斷氣之前,他用自己流出的血液寫下了這些死前留言……”


    袴田等人的視線落在赤色的血字上。


    死亡之際寫下的信息。被〈〇〉圈住的久我山萊特,以及平凡無奇的〈く〉之文字。〈く〉與久我山。久我山……。


    “那須先生。”


    突然想起某件事,於是袴田開口問道。


    “莫非圖書管理員之中,有位叫做久我山的人嗎?”


    他對此完全不抱期待。完全就隻是個心懷僥幸,要是向仙堂問出口的話很可能會被他怒罵的問題。


    可是那須卻“是的。”回答道。


    “有個叫久我山卓的人。他在這個圖書館任職了將近十年時間了。……恭助君和他應該相當熟稔才對。”


    他像是對自己的回答感到猶豫似地再次移開了視線。袴田等人都對此驚訝無比。在寫字的途中定住的鋼筆從筆尖滲出了墨水,將筆記本的頁麵染上了小小的汙跡。


    “什麽嘛。事件不就已經解決了嗎。”


    不久後,梅頭歡喜地如此說道。


    5.叫醒服務


    已經開始有其他的職員陸續到圖書館上班,不過圖書管理員久我山卓因為本來今天就沒有排班,所以過了開館時間他也沒有出現。


    雖然搜查員往他的住宅打了電話不過卻無人接聽,打他的手機倒是本人接聽了。他似乎是剛得知事件,隔著話筒傳來的聲音相當驚訝。他表示馬上就會過來,不過現在因為私事而去了靜岡,需要花兩小時才能回來。由於認為還是等待久我山和警部到達之後再審問職員們為好,袴田便先讓那須回去一樓。這次是讓白戶跟在他的身旁。


    早上在家裏喝著咖啡的時候,還以為今天會是個悠閑的假日——袴田邊透過窗戶眺望著住宅街邊詛咒著自己的不幸。那麽說來,柚乃說過今天開始期末考試來著。也許她現在正在學校裏為難解的問題而抱頭苦惱著吧。就像現在的自己這樣。


    “根本不需要煩惱吧。”


    梅頭咲子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考。


    “叫久我山的圖書管理員就是犯人。畢竟被害者本人就是留下這樣的遺言。”


    “不,雖然我也這麽認為,不過就是難以接受……比如說,那個信息真的就是指久我山嗎?


    “既然寫著〈く〉,又用〈〇〉把久我山圈住,圖書管理員裏麵也有個叫久我山的人,能在夜間進入館內的也隻有圖書管理員,肯定不會有錯的啊。”(注:く是久我山的頭文字)


    “說、說得這麽肯定……”


    實在難以反駁。


    “不過,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寫〈くがやま〉呢?”


    “無論是〈が〉〈や〉〈ま〉,都比〈く〉的筆畫數要多呀。快要死去的被害者想要指出犯人而寫上〈く〉,可是寫完這個字的時候就耗盡力氣了。因此才轉念把視線內有相同名字的人物圈起來。因為這樣做更簡單呀。”


    這番流暢的意見讓袴田退縮了。這位女性在大大咧咧地發言的同時,背地裏也會以理性來思考事情。似乎會是仙堂警部喜歡的類型。


    “……我覺得這樣太簡單了。”


    稍作思考之後,袴田說道。


    “為何犯人會沒發覺這些信息的意思呢。如果是我殺了人,對方留下表示袴田的〈は〉字的話,肯定不會就這麽放任不管。”


    “也許是根本沒發現對方留下信息吧。”


    梅頭依然輕鬆地回答。


    “而且寫得也不是特別的顯眼……也許即使有注意到犯人也不認識久我山萊特這個角色,所以就不明白信息代表的意思。嗯,肯定是這樣的。這也是沒有把〈くがやま〉全部寫完的理由之一。比起直接指出名字,指示角色名較為不易被察覺。”


    “‘遙控刑警’是前陣子的話題作對吧?而且久我山萊特又是主角,圖書管理員有可能會不知道麽。”


    “就算是圖書管理員和書店店員也不可能通讀所有書籍呀。”


    “嗯,可是……”


    “真是不夠幹脆呀。”梅頭挽起雙臂,“被毆打頭部致死的人並非絕不可能瞞著犯人留下信息。雖然我知道就這麽接受會讓人不安,不過單純地考慮的話……”


    “是否有可能死前留言本身就是犯人偽裝出來的呢?”


    被袴田如此反問,梅頭停下了話頭。


    “你是說犯人拿起屍體的手指,用血來代替墨水留下死前留言嗎?”


    “是的。這樣就能讓別人成為替罪羔羊……”


    話還沒說完就遭到對方的嘲笑。


    “假如我是犯人,就不會做這種多餘的事馬上逃離現場了。袴田先生,你推理小說看太多了。”


    “我幾乎沒看過推理小說啊。”


    “是嗎?”


    “嗯。畢竟是刑警。”


    “白戶先生倒是經常都有看。”


    “啊啊,畢竟他是……”


    “我怎麽了?”


    被沙啞的聲音搭話,袴田回過頭去。剛才下去一樓的白戶回來了。


    “我是想說您是個獨具慧眼的人。”


    “我就當作是對我的稱讚好了。這個請收下。”


    對方像交付伴手禮一樣把套著硬盒的書籍遞了過來。


    “據說是那須先生他們發現的,是掉在通道上的凶


    器。


    長約二十公分,寬約十五公分,厚約四公分。雖不至於能稱作大型書籍不過看起來相當結實的樣子。換句話說,就是足以作為毆打別人的工具。書籍本體是全黑的裝訂,從硬盒裏取出來一看,發現有掉頁被修複過的痕跡。書套上點綴著淺綠色的花草圖案,上半部的角落沾附著血跡。


    硬盒的背麵也有若幹紅色的斑點。正麵以大大的字體印著〈人間臨終圖卷上卷山田風太郎〉。


    雖然不知道‘遙控刑警’,不過這本書倒是有聽說過。那是寫於大約三十年前,歸納了九百人以上的死亡方式的奇書。袴田不禁揚起了嘴唇。這本書的下個版本必須要加上新的項目了吧。城峰恭助,二十歲,被‘人間臨終圖卷’毆打致死——


    “犯人可能接觸過的部分,下半部分的左右兩角都被擦拭得幹幹淨淨了。至於血跡還在鑒定中。其他有被擦拭過指紋的地方還找到兩處。”


    往這邊走,白戶說著開始帶路。經過現場的時候,袴田將凶器放回立著〈a〉金屬板的地麵上。硬盒背麵的紅色斑點似乎是在遺棄書本之時被飛濺在地板上的血液沾上的。


    下到一樓,通過自動門來到外麵。被警戒線圍住的區域外麵聚集了聽到警報聲而前來圍觀的附近居民。繞到建築物的西側之後,馬上就看到一扇平凡無奇的門扉。


    門扉上方裝著一個細小的電燈,右側有個對講機。在其下方有個嶄新的銀色數字鍵盤。那是與固話按鍵很相似的類型,不過本應是〈#〉的地方是個標著〈入〉的大按鈕。數字鍵盤收納在盒子裏,有個塑料製的奶油色蓋子,現在蓋子是保持著打開的狀態。


    “數字鍵盤的表麵,以及這扇門的門把上的指紋都被擦拭掉了。”


    “就是說什麽東西都檢驗不出來麽。”


    “這麽說有點不太對。其實有檢驗出這扇門早上被打開的時候,那須先生沾上去的指紋。不過,盡管是每天職員們出入都會使用的門,卻完全檢驗不出其他人的指紋。因此可以證明昨晚曾經有被誰擦拭過。”


    “擦拭指紋的就是犯人嗎?”梅頭說。


    “正常來想就是這樣吧。畢竟犯人也是從這扇門出入的嘛。”


    袴田弓起背,仔細觀察電子鎖的按鈕。他戴上手套準備伸出手指時,白戶“請先按下輸入按鈕。”提醒道。遵從他的話按下〈入〉的按鈕,然後連續按了三次〈3〉的按鈕。這是那須所說的白天密碼‘333’。


    接著轉動門把之後,門扉便無聲無息地朝外打開了。在事務室內,身穿青衣的鑒識課成員還在各處忙碌地工作著。右側的牆壁有另一扇門,打開之後能看到深處的走廊。


    “……其他門把的指紋沒被擦拭掉嗎?例如和走廊連接的房門,和櫃台連接的房門,還有就是,這扇門內側的把手之類的。”


    “被擦拭過的隻有數字鍵盤的表麵和這扇門的外側把手而已。”


    白戶複述道。


    “有從其他地方檢驗出大量的指紋。至於是誰觸摸過哪裏現在還在搜查中,不過其他地方沒被擦拭指紋這點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說犯人沒觸摸過那些地方囉?”


    “或者是忘記擦拭吧。”


    “是這樣的話就最好了呢。”


    “…………”


    袴田從便門的門把上放開了手,也許是回力的設計吧,門扉慢慢地動了起來,與開啟時同樣無聲無息地關上了。他試著再次轉動門把,不過門扉無法打開。看來確實是自動鎖的樣子。


    “唔,真是一頭霧水啊。”


    “真是靠不住呀。”


    “咕!”


    梅頭辛辣的一語再次刺在他的胸口上。明明剛才還是“好像不太可靠呀。”


    他正想要提出反駁,卻在這時聽到傳來哢哢哢哢哢……像是挖掘泥土的聲音。還聞到乘著風飄來的紅土氣味。


    “好像開始施工了啊。”


    “啊啊。說來過來這裏的時候,有看到旁邊似乎在施工的樣子。”


    “據說是對地區中心的建築物進行重建。”


    白戶用手指著圖書館占地之外的地方。隔著樹木能看到被白色的籬笆圍住的工地現場。戴著黃色頭盔的作業員正在建築物的骨架之間來回走動。工地角落建有一棟兩層的小屋,大概是用來過夜的簡易房屋吧……慢著。


    “白戶先生,從那間小屋裏能清楚看到圖書館對吧?也許作業員有目擊到什麽東西也說不定。”


    袴田興奮地對白戶說道。


    “是的。其實我也這麽想,現在已經讓部下去調查了。”


    “…………”


    被搶先一步了。“果然靠不住呀。”梅頭自言自語道。突然覺得很想哭。


    “已經去了挺久了,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啊,回來了啊。”


    隻見有個男人正鑽過黃色的封鎖帶朝這邊走了過來。他是在體育館事件裏曾經見過保土穀署的刑警。如果他能早點回來就能避免發生這種尷尬的慘劇了。


    對袴田的內心想法毫不知情,那位刑警“事情很順利。”以此作為開場白開始進行報告。


    “昨晚有四名作業員在那間小屋的二樓過夜。從那邊的窗戶能清楚看到圖書館的西側——事務室和二樓的窗戶。據說那裏在夜間窗簾也是拉開的,所以作業員們很清楚地看到圖書館的狀況。”


    首先,在晚上八點建築物內的照明被關閉。在那之後就從沒看到窗戶對麵亮起燈光。也就是說應該沒打開過電燈。不過相對地曾經看到二樓的窗戶有過三次光線的搖曳。”


    “三次……”


    “第一次是關燈後的一個半小時之後,大概九點半左右。第二次是三十分鍾後,大概十點左右。第三次是一個小時之後,大概十一點左右。據說當看到亮光時,他們就說起最近圖書館似乎雇用了夜間警備員的話題,所以對這件事有所印象。”


    說是在夜間看到搖曳的微光,難道是手電筒嗎。不過,


    “被害者並沒有帶著手電筒對吧。是被犯人帶走了嗎。”


    “也許不是手電筒而是手機的照明吧?”梅頭說。“可以拿來替代吧。”


    “啊,原來如此。”


    “真是個方便的時代啊。”白戶感慨地點了點頭之後,“可是無法解釋看到燈光的時間存在間隔啊。十點是死亡推定時刻所以還好說,不過三十分鍾前和一小時之後的就……”


    九點半,十點,十一點。既然有被目擊到光線,就證明當時有人身在館內吧。到底是有誰在幹些什麽呢。這就是白戶所言的‘第一個謎團’。


    “總而言之,首先需要證實被害者昨晚的行動……白戶先生,莫非你也已經派人去調查過了嗎?”


    “是的,現在正讓人去城峰恭助的住宅調查。很快就會有結果……噢呀?”


    白戶回頭望向便門。有名搜查員打開了門走了進來。看對方身上穿著的是青色的鑒識人員製服,看來並不是從死者住宅帶報告回來的人。


    他並不是興奮地說出“事情很順利。”這種話,而是“得知了一件重要的事。”以嚴肅的語氣說道。


    “已經調查過殘留在出借櫃台內的血液,血型是b型。”


    “……哈啊。”


    點了點頭之後,袴田歪頭問道。


    “那有什麽問題嗎?”


    “大有問題。因為被害者的血型是a型。”


    袴田機械性地將鑒識人員的話記在筆記本上,然後將視線離開筆記本思考起來,於是總算察覺事情的重要性。梅頭和帶來報告的刑警都以驚訝的目光相互對望。唯有工地現場的施工聲從遠方空虛地傳來。


    “……似乎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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