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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說結論，隔天六月二十九日很乾脆地來臨。
早上，楓輕輕搖醒咲太。
「楓，早安。」
咲太一邊道早安，一邊拿起床邊的數位鬧鍾。
以半開的雙眼確認日期，上頭確實顯示「六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
這是該高興的狀況嗎？雖然沒有重複同一天，但是還沒查明原因或理由，所以咲太的心情沒有比較舒坦。
如果今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希望有人對他這麽說。如果其實還可能發生這種事，同樣希望有人對他這麽說。
不知道實際是否會發生，使得咲太感到焦慮。
「隻要待在古賀身邊，遲早就會知道吧。」
楓追著貓咪那須野離開房間。咲太目送她離去，並且自言自語。
之所以答應朋繪的荒唐請求，也是為了查明這次思春期症候群的實際狀況。到頭來，若想拭去這份不安的心情，隻能自己跳下來解決。
何況，得知思春期症候群的各種案例是有意義的。或許可以為至今依然束縛著楓的思春期症候群找出解決的頭緒。
楓身上的傷暫且消失了，但隻是因為遠離網路環境的關係。要是楓接觸到網路上他人的惡意，身上恐怕又會出現各種傷。
就算這麽說，也不能讓她一輩子足不出戶過生活。
不能容忍這種不講理的事情發生。
「無論如何，直到早上起床才知道這天是哪一天，實在令人靜不下心啊……」
沒辦法事前決定隔天的行程，因為說不定是前一天……
咲太抱著這種靜不下心的感覺前來打工的餐廳上早班，確實完成外場工作。
「如果明天又是今天，我就變成做白工嗎……」
薪水不會因為日子反覆就加算。
打工時間結束時，咲太向薪水之神祈禱明天確實來臨。
兩點過後，咲太打卡下班走出連鎖餐廳，來到江之電藤澤站。
拿出月票感應，通過驗票閘口。
電車剛離站的月台沒什麽人。
咲太在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水，一屁股坐在長椅上。這裏是朋繪指定的約會集合地點。
平常用來通學的熟悉月台。牆壁並排著沿線車站觀光景點的指引，以及介紹當地名產的海報。到了假日下午，搭車乘客的氣氛也大不相同，來觀光的人比當地人多。看起來正要前往鎌倉的大嬸集團；好像要來看海的全家福；似乎要去江之島約會的年輕情侶。順帶一提，咲太與朋繪也預定逛江之島一圈。
悠閑的時光流過車站月台。此時，一個匆忙的腳步聲接近。
「久……久等了。」
咲太抬頭一看，朋繪靦腆地站在旁邊。
下半身是牛仔短褲；上半身是肩頭與衣襬設計成荷葉邊的無袖女用襯衫；腳上是包住腳踝方便行動的球鞋；雙手提著顯眼藍白條紋的海軍風托特包，像是要遮掩毫不掩飾展露出來的腿。
保留女孩的柔和氣息，同時給人配合海邊約會的清爽印象。
咲太不發一語。朋繪在他麵前為難地遊移視線，從表情看得出她緊張又害羞。
「你臉很紅喔。」
「因為我趕路過來。」
「那就好。」
「隻是約會，沒什麽大不了的。」
朋繪辯解般補充這句話。
「話說古賀，你遲到五分鍾。」
離開打工的連鎖餐廳時，兩人約好兩點半在這裏集合。朋繪三十五分抵達，指針正逐漸走向四十分。
「這也沒辦法吧？畢竟要準備。」
「準備是吧……」
咲太目不轉睛地打量朋繪全身。這身行頭要解釋為「花時間準備」確實能讓人接受。她散發出現代的時尚氣息，不會太花俏，融入周圍的程度剛剛好。
「怎……怎麽了？」
「總之，我覺得很可愛。」
「別……別說我可愛啦！」
「就是可愛啊，這也沒辦法吧？」
「不準講兩次！」
「不是穿迷你裙得扣分，不過既然沒穿絲襪就原諒你。」
「也不準老是看我的腿。」
朋繪當場抱著雙腿蹲下，遮住難得露出的美腿。
「反正很粗啦。」
仰望咲太的微微濕潤的雙眼刺激著咲太內心想捉弄她的想法。此時咲太注意到短褲包覆的圓圓屁股。
「絕對不可以講我的屁股喔。」
察覺咲太視線的朋繪搶先警告。她意外眼尖。
「為什麽？」
「因為很大……」
朋繪鬧別扭般自招。
「肯定生得出健康寶寶。」
「不……不要用這種奇怪的講法稱讚啦！」
朋繪展現今天最慌張的模樣。
「難以置信！」
她連耳根都通紅，在意旁人是否有聽到。
插圖008
「這種衣服是在哪裏買的？」
「啊？還能在哪裏，就是正常的服飾店……」
「哪裏的？」
「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
「領到打工薪水之後，我想買衣服給妹妹。」
畢竟麻衣也叮嚀要稍微注意楓的穿著。朋繪與楓差一歲，咲太認為可以當成參考。
「學長有妹妹啊。幾歲？」
朋繪坐到咲太身旁。
「小你一歲。不過發育比你好。」
「我並不是在問胸部。」
「我並不是在說胸部，是身高。」
「我……我知道啦……啊，對了，學長，id！」
朋繪一副想起大事的樣子，從托特包內袋取出手機。
「啊？」
「我原本想通知學長會稍微遲到，但學長沒把id告訴我。」
朋繪不滿地噘嘴。
「你的意思是我的錯？」
「遲到是我的錯……對不起。」
這次她乖乖地道歉。
「哎，才五分鍾，我不會斤斤計較啦。」
「剛才不就計較了？話說，id。」
朋繪已經叫出登錄畫麵了。
「我沒有那種東西。」
「咦？」
「沒有。」
「學長沒用app？」
朋繪一副「這個世界有這種人？」的反應。不過，光是這種程度就嚇到可不行。
「我沒用普通手機或智慧型手機。」
「什麽？」
朋繪眨了眨雙眼。
「這是怎樣，什麽意思？」
「沒手機的意思。」
咲太輕輕舉起雙手告知事實。之前他將手機扔進海裏了。那天是峰原高中的放榜日，為了讓網路環境從楓的周圍絕跡，他將手機扔進七裏濱的大海訣別。
「一丁都不懂吶。」
「拜托懂一下吧。」
「因為……學長，你是怎麽活過來的？」
「人沒手機會死掉嗎？」
「會死掉啦！」
朋繪強力斷言。
「應該說，已經死了……」
朋繪朝咲太投以像是看到喪屍的視線。不過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臉色蒼白的是朋繪自己。
「啊，電車來了。」
咲太不管還想說話的朋繪，跟著另一個家庭上車。
「啊，等我啦！」
朋繪也連忙跟上。
告知發車的鈴聲響起，車門緩緩關上。
電車靜靜起步，並肩坐著
的咲太與朋繪身體左右搖晃。
朋繪好一段時間持續嘀咕著「難以置信」，不過在抵達下一站石上站的時候，不知為何突然安分下來。
電車再度起步。此時，咲太的右肩變重。朋繪依偎過來了。往旁邊一看，她半張著嘴發出熟睡的呼吸聲。
「喂。」
咲太輕輕往她的額頭彈了一下。
「好痛！」
朋繪雙手按住額頭，投以忿恨的視線。
「一般來說，哪有人會突然就睡著啊？」
「我沒怎麽睡。」
「太期待約會？」
「昨天大家開群組聊天到兩點多……後來我看一部有趣的動物影片就天亮了，然後稍微預習約會……」
朋繪將雙手放在嘴邊，打了一個大嗬欠，接著立刻擦掉淚水以免妝花掉，從托特包拿出鏡子確認。
「古賀，你昨天是第一天打工吧？」
「嗯。」
「下班之後會累吧？」
人做完平常不習慣的事，會比平常疲累許多。
「很累。」
「那就早點睡啊。」
「大家都醒著，我不可能自己跑去睡。」
「有趣的動物影片可以等有空再看吧？」
「大家都說看過，我沒能加入話題會很麻煩。而且是玲奈推薦的耶。」
「又是玲奈啊……」
維持友誼真辛苦。
「啊，對了，感想！」
朋繪一拿出手機就開啟免費通話app的傳訊功能，以熟練的動作送出主旨是「那部動畫很好看」的簡訊。
沒多久就收到回應。
掃視畫麵，發現上頭寫著「也推薦這部」。看來朋繪今晚的睡眠時間又減少了。
咲太才這麽想，朋繪就當場播放起影片。笨拙的熊貓在小小的液晶畫麵上跌倒，雙腳漂亮地開成v字形，門戶大開。
影片還沒播完，電車就抵達目的地江之島站。
「好啦，下車了。」
咲太拉著專心看手機畫麵的朋繪，下車來到月台。
江之電停靠的各站之中，江之島站算是比較大的站，也可以在這裏轉搭湘南單軌電車。走一小段路，參考龍宮設計的車站建築引人注目，這裏也是小田急江之島線的片瀨江之島站。順帶一提，這幾個站都不位在江之島上，而是江之島附近。
出站的咲太與朋繪往南方，也就是往海的方向走。吹來的風有夏天的味道。
兩側商店林立的紅磚風格石板路，取名為洲鼻通。這裏有時尚的咖啡廳，假日遊客如織，今天情侶特別多。
「都是情侶。」
「畢竟是周日啊。」
「我們看起來也像嗎？」
「應該不像吧。」
「為什麽？」
「因為……」
咲太目測自己和朋繪的距離，推測約一公尺以上。在道路狹窄的這個地方距離這麽遠，形容為素昧平生比較好。事實上，行人從剛才就若無其事地從兩人之間穿越。如果兩人看起來像情侶，肯定不會從中間走過去吧。
大概是察覺到咲太視線的含意，朋繪靠了過來，距離從一公尺以上縮短到一公尺以下。
「大概這樣？」
「大概那樣。」
咲太以眼神示意走在前麵的大學生情侶。他們近得肩膀不時相碰。
朋繪至此終於來到咲太身旁。
「然後……像是那種感覺吧？」
和咲太他們年紀差不多的青澀情侶正在看咖啡廳擺在外麵的價目表。
女孩隻握住男孩的兩根手指。小指與無名指。
「既然你和男生交往過，這樣算不了什麽吧？」
「那……那當然！」
朋繪戰戰兢兢地伸手過來。她的手沒碰咲太的手，而是抓住別的東西──腰帶多出來垂在腰間的部分。
她和前男友應該是維持健全的交往吧。不過前提是這個人真實存在……
這樣似乎是極限了，朋繪害羞地低下頭。
嬌小的朋繪做出這個動作，莫名地營造出可愛的感覺。隻是，有一個問題……
「你變得好像狗耶。」
就是這一點。
「啊，我家有養狗喔。」
「我家是養貓。話說，現在沒必要硬是假扮成情侶吧？」
在校內就算了，在這裏騙陌生人也沒用。
「該說也不是這樣嗎……」
朋繪講得吞吞吐吐，露骨地將頭轉過去。
「那個……我有件事想對學長說。」
走完石板路，大海就在眼前。
看似浮在海麵的影子，是兩人正要前往的江之島。在描繪弓狀弧線的相模灣凸出來的是陸係島，往西是小田原與箱根，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從這裏遠眺富士山，不過今天多雲，隻能隱約確認山的輪廓。
「你想說的是後麵偷偷摸摸的三人組？」
抵達江之島站的時候，咲太就不經意感受到視線。他假裝看朋繪確認身後，發現疑似玲奈與另外兩個朋友──日南子與亞矢的身影。
「你發現了啊……」
「因為你的舉止很可疑。」
「會……會嗎？」
這麽一來，可不能隻是隨便拍幾張照片當成約會的回憶。既然玲奈她們隨時看在眼裏，就必須保持「學長以上，戀人未滿」的距離小心行動。
「玲奈提議要審核學長……」
「畢竟隻有她從昨天就懷疑我啊。」
玲奈懷疑的不是兩人是否說謊，而是咲太的白目程度與人性。明明一個月前當著全校學生的麵向麻衣表白，卻很乾脆地移情別戀看上朋繪，輕浮得難以置信。這就是玲奈表現出來的態度，而且擔心朋繪和這種人交往是否沒問題。
「友情真偉大呢。」
「我總覺得這句話有惡意。」
這份友情導致狀況變得複雜，咲太難免想挖苦幾句。
老實說，明知被監視卻要飾演小醜，感覺很差。這個學妹高估這場戲不會穿幫，讓她知道人生的嚴苛肯定也是學長的職責。
「古賀，計畫變更。」
「咦？哇！」
咲太拉著原本想直走的朋繪，改成沿著國道134號前進。背對七裏濱，走過境川出海口的一座橋。
「要怎麽做？」
朋繪對咲太的行動感到困惑。
「去那裏。」
抵達對岸隨即映入眼簾的，是麵海建造的四方形龐大建築物──水族館。
咲太與朋繪買兩人份的票進入水族館之後，首先迎接他們的是棲息在相模灣當地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海中生物。它們在長達下方樓層的巨大水槽中有力地遊泳。頭部是三角形的鯊魚；看起來很好吃的鯛魚；優雅地繞著圏的海龜；兩隻並行的魟魚露出像人臉的腹部遊過去；數千隻沙丁魚成群兜圈子，在水槽正中央描繪出奇妙的球體。
孩童們貼在水槽邊，忘神地看著海中躍動的生命。朋繪也加入他們，取得角落的特等席。一隻大鯊魚突然從朋繪麵前遊過去。
「呀啊！」
朋繪發出可愛的尖叫聲，跌坐般往後倒，引以為傲的屁股靠在身後咲太的腳邊。
在玲奈等人的注視之下，咲太很有男友的樣子，伸手幫助朋繪起身。
原以為名為入場費的牆可以阻止玲奈她們跟過來，但這如意算盤落空了。不過比起戶外，這裏比較能抑製玲奈她們的行動，咲太打算找機會反擊。他人沒有好到乖乖任憑別人看好戲。
盡情欣賞巨大水槽的咲太與朋繪沿著指引路線往裏麵
走。
依序是棲息在溫暖海域的鮮豔魚兒，以及在深海生活的奇妙生物。水母區的照明比較暗，氣氛彷佛天象儀。
駐足拍照的情侶們映入眼簾。
水母輕飄飄地在水中悠遊。
「好可愛。」
朋繪也拿出手機拍照。
也有看似甜點的水母。
「好像馬卡龍喔。」
朋繪似乎也有相同的感想。
「學長，拍照。」
咲太接過手機，讓朋繪與水母一起入鏡。
「不是啦！」
朋繪看向一旁站在水槽前麵肩並肩的情侶。男方伸直手臂架好的手機鏡頭朝著他們自己。
咲太依照要求，往朋繪靠過去。稍微碰到，朋繪就敏感地抖了一下，偷偷瞄到的臉龐緊張得僵住。
咲太不以為意，按下快門。
兩人確認拍下的照片。正如預料，朋繪表情很僵硬。
「學長，你眼神死了。」
「和平常一樣吧？」
「那麽，你平常眼神就是死的。」
朋繪開心地笑了，大概是不再緊張了吧。
沿著路線繼續前進，感覺到許多人的氣息。水族館一角擠滿了人。
重現岩岸的水槽中有大約十五隻的漢波德企鵝。
似乎剛好要舉行企鵝秀，深處走出一位戴著無線麥克風的飼育員大叔。
「去看吧？」
「嗯。」
飼育員大叔詳細說明漢波德企鵝的特徵。主要是每隻的腹部花紋都不一樣，兄弟姊妹或是親子會相似。大叔抱起一隻企鵝，讓玻璃另一頭的這邊看得比較清楚。
其他企鵝聚集在飼育員腳邊。大叔往右走，它們就搖搖晃晃跟著往右走；大叔往左走，它們也搖搖晃晃跟著往左走。
各處發出「好可愛」的聲音。
「好可愛，真的好可愛！」
不用說，朋繪當然也眼神發亮。
在陸地展現可愛的一麵之後，似乎要在水裏展現帥氣的泳姿。咲太猜測要怎麽做的時候，飼育員就吆喝一聲，將小魚扔進水裏。
企鵝們一起跳進水裏，像子彈一樣在水中往前衝，看起來甚至像在飛。無法在天空飛翔的企鵝似乎能在海裏飛翔。
「那隻企鵝……」
「嗯？」
朋繪不知為何看著岩區一角。
企鵝們熱鬧遊動尋找小魚的不遠處，一隻企鵝正悠哉地睡午覺。
「感覺好像學長。」
「我的腳那麽短？」
「明明大家都在參加表演，卻我行我素在角落摸魚，這一點很像學長。」
「那麽，你是從前麵數過來第二隻的那隻活力企鵝嗎？」
在這個狀況，帶頭的是香芝玲奈。到最後，飼育員扔的小魚被四隻企鵝獨吞。或許企鵝社會也有階級之分。
「我不是那隻……是在後麵跟著大家的那隻企鵝。」
朋繪輕聲這麽說。
「屁股也很大呢。」
「我在講正經事啦！」
朋繪雙手按著屁股，揚起視線瞪過來。這個動作莫名像企鵝。
「為什麽那隻企鵝不和大家在一起呢？」
角落那隻企鵝睡完午覺醒來之後，轉頭確認周圍的狀況。察覺的飼育員立刻說「看來終於醒了，不過表演已經結束了」，引來眾人壞心眼的笑聲。
企鵝不以為意，又睡了回去。聚集的觀眾們再度發笑。
「被大家笑也不以為意……真的和學長一模一樣耶。」
朋繪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企鵝秀就像這樣在盛況中落幕。
聚集的人們逐漸散去。
咲太表示要去上廁所，將朋繪留在旁邊的海豹水槽前麵，暫時離開。
但他沒去廁所，而是沿著水族館路線繞一大圈。他在企鵝秀的時候發現玲奈、日南子與亞矢三人。
咲太回到入口，然後快步行經剛才走過的路，在商店柱子後方發現玲奈等人。她們正在觀察朋繪欣賞海豹的樣子。
「有什麽珍奇的魚嗎？」
咲太從後方接近搭話。
日南子與亞矢出現驚嚇反應，玲奈則麵不改色地轉身看向咲太。
「學長也來了啊。」
了不起的膽量。
「女高中生真閑呢。」
「很忙喔。」
「看起來不像。」
「我才想問，學長丟下朋繪沒關係嗎？」
「等等，你們看！」
今天也戴著無度數眼鏡的日南子打斷對話。她從柱子後方偷看朋繪的狀況。
咲太也探頭想知道發生什麽事。
兩個男生在向朋繪搭訕，都是褐發，腰間也都掛著褲鏈，腳上穿著涼鞋。
其中一個男生指向戶外，大概是在邀朋繪一起去看海豚秀吧。
「他們看起來好恐怖。」
朋繪將手舉到胸前擺動，像是在拒絕，但男生抓住她的手。
「怎麽辦？」
日南子看向玲奈徵詢意見。
咲太經過三人身旁，迅速從柱子後方走出去，快步前往朋繪身邊。
「我才離開一下，你怎麽就被搭訕啊？」
咲太說完，輕輕朝朋繪的頭頂賞了一記手刀，然後搭著她的雙肩往自己拉過來，讓她遠離褐發二人組。
「原來有男友啊。」
男性眼底透露出些許不耐煩的情緒。
「學長，你廁所上很久耶。」
朋繪輕聲抗議。
「我是上大號。」
其實是去處理完全不同的事，卻似乎足以令褐發二人組失去興致。
「約會的時候大號？你真了不起啊。」
兩人哼笑之後離開。
咲太看著他們吊兒郎當的背影。
「那也是你朋友崇拜的學長？」
咲太輕聲問朋繪。
「怎麽可能。」
朋繪同樣輕聲回應。
「那就斷然拒絕啊。」
「話是這麽說……」
「怎麽了？」
「他們突然對我說話，我嚇了一跳。」
「這種事你最好趕快習慣喔。」
附近的海水浴場將在下周一起開放，到時候愛的獵人會在海邊城鎮大量出沒。
「為什麽會找上我呢……」
「你沒照鏡子看過自己的長相嗎？」
「每天都有看啦～～」
朋繪看著水槽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感想是？」
「……好像不是我。」
朋繪低著頭說出這句話。
2
離開水族館的咲太與朋繪位於通往江之島的弁天橋。
風聲與海浪聲，海潮味包覆全身。橋距離海麵不是很高，感覺像是走在海麵上，好舒服。
大約走到中間時，咲太停下腳步轉身。落後三步行走的朋繪也反射性停下來。
看著下方的朋繪似乎無精打采。她離開水族館之後，似乎一直在想事情。
「這是在玩大男人主義的遊戲嗎？」
「不是啦。」
「那麽，是冷戰情侶的遊戲嗎？」
朋繪緩緩和咲太拉近距離。
她走到咲太身邊，將雙手放在扶手上輕輕歎氣。雲層間灑下的夕陽光芒將朋繪照得火紅。
「我之前對學長說過吧？我是福岡人。」
「要炫耀家鄉？」
「不是。」
「不然呢？」
咲太轉過身，背
靠扶手。
「我直到國中畢業都不是這樣。」
朋繪注視著正下方的海麵。
「要看照片嗎？」
「沒興趣。」
「這張。」
朋繪不太高興地將手機畫麵遞到咲太麵前。
即使不想看也看見了。
傳統的水手服，裙子是過膝的俗氣款式，而且畫麵裏的朋繪是辮子發型。
「這是……土包子耶。」
「所以才不想讓別人看到。」
「是你硬要拿給我看的吧？」
「我爸爸調職來到東京……」
「這裏是神奈川。」
「這種細節不重要。大致算是東京吧？」
「哎，隨便啦。」
「之前在班上，我也待在不起眼的小圑體。」
「是喔……」
「我覺得在都市生活，太老土就交不到朋友，絕對會被欺負。」
「嗯，或許會這樣吧。」
「所以，我在一月初知道爸爸要調職之後……在搬過來之前的三個月研究了很多。」
朋繪觸摸自己的頭發。
「我第一次化妝，去時尚美發店換發型……衣服也是看流行雜誌學的，口音也進行特訓然後就變成這樣了。」
「你不喜歡嗎？」
「啊？」
「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這個問題令朋繪露出思索的樣子。
「……喜歡。非常喜歡。」
停頓片刻之後，她像在確認自己的心情般這麽說。
「既然這樣，有什麽好苦惱的？好煩。」
「這……這是怎樣啦！」
「反正是青春期的毛病發作，覺得『這不是真正的自己』對吧？」
「是……是沒錯啦……」
「有夠煩的～～」
「好過分！」
「哎，不過無妨吧？」
「什麽事無妨？」
「這就是古賀喔。無論以前如何，現在的這個樣子就是你。」
「為什麽學長講得出這種話？」
「你懂我什麽？」的視線刺向咲太。
「無論契機是什麽，你都是想變成這樣而努力變成這樣的吧？」
「唔，嗯……」
「而且，你喜歡現在的自己吧？」
「嗯。」
「你卻說這不是真正的你？講這種話才有問題。」
「……」
「哎，所以別在意了。」
「……總覺得不甘心。」
「啊？」
「感覺被學長的花言巧語騙了。」
「我說啊……」
咲太正要抱怨時，朋繪的注意力就被手機吸引，移開視線。
「啊，是玲奈……」
她操作畫麵開啟訊息。
「她怎麽說？」
「……『兩人感覺不錯，學長或許出乎意料是個好人』。」
「『出乎意料』這四個字是多餘的吧？」
「『學長說出乎意料這四個字是多餘的』。傳送。」
「不準傳送！」
「來不及了……啊，回應了。『啥？』」
「這樣啊。」
加入女高中生之間的對話隻會徒增疲勞。
「走吧，要去江之島吧？」
「嗯……啊，等一下。」
朋繪似乎發現了什麽東西。她看向橋旁延伸出去的沙灘。太陽開始西斜，遊客也變得零星的海岸線有個人影。人影低著頭，大概是在找某個東西。從體型來看是女生，從這裏就看得出她頗為靜不下心。
「是米山。」
「你認識？」
「同班的米山奈奈同學。」
特地記住全名，咲太覺得這很像朋繪的個性。咲太幾乎不記得班上同學的名字。
朋繪背對江之島，在弁天橋上往回走，離開大馬路，腳步蹣跚地來到沙灘。咲太自己去江之島也沒意義，所以跟在她身後。
距離海岸線愈近，米山奈奈的輪廓就愈清晰。戴著黑框眼鏡，頭發像國中生一樣分成兩束，從肩頭垂到胸前，身穿過膝裙以及深藍色開襟針織外套。身高和朋繪差不多嬌小，乍看給人內向的印象，感覺很適合待在圖書館。
奈奈掛著泫然欲泣的表情，不斷在沙灘上來回踱步。
「米山同學。」
朋繪的聲音使她受驚般全身顫抖。
奈奈抬頭認出朋繪，身體再度一顫。
「你對她做過什麽嗎？她嚇壞了耶。」
咲太輕聲問朋繪。
「我……我沒做任何事啦！」
朋繪同樣輕聲回應。
「古賀同學……而……而且，傳聞繞了一圈的學長居然也在……」
「看來真的是一年級眾所皆知呢。」
奈奈和咲太視線相對，隨即表現得比剛才還要害怕。
「對……對不起。」
她如此道歉。
「我才要問，學長對她做過什麽嗎？」
朋繪抓準這個機會反擊。
「我還沒做任何事。」
「今後也別做啦。」
朋繪瞪了一眼警告咲太。
「米山同學，怎麽了？」
朋繪換個心情，溫柔詢問。
「咦，沒什麽。」
怎麽看都是「有什麽」的態度。
「在找什麽嗎？」
朋繪換了一個問題。
「唔，嗯。」
她這次點頭了。
看來並不是有什麽過節，隻是奈奈很怕生，在班上很少交談的朋繪前來搭話，才使她感到困惑罷了。不隻如此，有著各種負麵傳聞的咲太也一起過來，她難以拿捏距離。
「我也一起找吧。掉了什麽？」
「不……不用啦，畢竟古賀同學在香芝同學那一個圏圈……」
咲太覺得她的婉拒方式真有趣。
同時，咲太似乎從這句話看出朋繪班上的勢力圖了。
外表不起眼的米山奈奈氣氛明顯不同於盡顯時尚氣息的朋繪，以及包含朋繪在內的玲奈小圑體。所以她才會畏縮吧。
咲太想告訴奈奈，國中時代的朋繪比現在的奈奈還要老土。
但他剛剛才認同朋繪的努力，所以決定不要多嘴。
「三個人一起找比較快吧？」
還不知道要找什麽東西，咲太就一邊檢視沙灘一邊踏出腳步。
「學長也那麽說了。」
「唔，嗯……是吊飾。」
「怎樣的吊飾？」
「有個小小的水母娃娃。在水族館買的。」
「顏色呢？」
「透明偏藍。」
「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嗯……是黃金周和現在的朋友買的相同款式。」
如果隻有她的吊飾不見，確實很尷尬。
這個問題應該不是買新的就能解決吧。對於奈奈來說，必須是和朋友一起買的那個吊飾才有意義。
「確定是掉在這附近吧？」
「不……不好意思，這也不確定。」
「不用道歉啦。」
四目相對可能又會嚇到她，所以咲太就這麽低著頭，隻揮手向她示意。不經意就讓她明顯害怕到這種程度，咲太有點沮喪。
「學長雖然是個怪人，但是並不恐怖。」
朋繪以這句失禮的感想幫忙緩頰。不過就咲太看來，朋繪也沒正常到哪裏去……
「唔，嗯。」
即使對象是朋繪，奈奈依
然明顯保持距離。
就這麽洋溢微妙的緊張感找了三十分鍾，卻沒找到水母吊飾。太陽西下，愈來愈難找了。
三人交情不算好，所以籠罩他們的氣氛也逐漸達到極限。
咲太覺得或許該就此打住的這個時候，站在海岸線的他看到一個發亮的物體。
潮水退去，落在濕透的沙灘上的物體，正是水母吊飾。
「找到了！」
他不禁大喊。
「真的？」
朋繪與奈奈跑過來。
咲太本來要撿，卻因為海浪打過來而暫時撤退。視野一角映出一個衝向海麵的人影。
「啊，古賀同學！」
奈奈還來不及阻止，朋繪就將雙手插入海麵。下一瞬間，一個特別大的浪襲向低頭蹲下的朋繪，直接打在她身上。
「嗚哇！」
嚇到的朋繪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全身濕透了。
「喂，沒事吧？」
咲太問完，朋繪便掛著笑容轉過頭。
「沒事！」
她拿起吊飾給咲太看。剛才那句話是在擔心朋繪，但她似乎沒聽懂。
「古賀同學，你沒事嗎？」
怎麽看都不算沒事，肯定連內褲都濕透了。白色襯衫也濕得緊貼身體，透出內衣與肌膚。
咲太沒脫鞋就走進海裏拉朋繪起來，腳陷進沙子裏的朋繪緊抓著咲太。
「唔喔，放開我！會濕掉啦！」
「這時候應該開心吧？」
「你眉毛都花了，講這種話也……」
「哇，不準看！」
朋繪遮住臉。但她還有其他非遮不可的部位。
「內衣也透出來了，最好遮一下喔。」
「啊～～手不夠！」
「不介意的話，我的手可以借你遮。」
朋繪思索片刻。
「喂，當然不行吧！」
看著這樣的咲太與朋繪，奈奈笑出聲來。
3
和朋繪約會的隔天……六月三十日星期一平安來臨。
或許再也不會重複同一天了，或許思春期症候群解決了。
咲太一邊思考這件事一邊上學，在江之電藤澤站的月台湊巧和朋繪走在一起。
周圍也有不少峰原高中的學生，咲太總不能假裝素昧平生。兩人是「學長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應該進行相應的男女互動。如此心想的咲太主動搭話。
「古賀，一起走吧。」
「嗯。」
朋繪點頭回應時的聲音沙啞，聽不太清楚。
咲太看向她低著的頭，發現她的臉莫名地紅。
「感冒了？」
原因應該是昨天在海邊成了落湯雞吧。在那之後，兩人也不能搭電車，回到藤澤大約三公裏的路程是滴著海水走回來的。
雖然是夏天，不過似乎終究太大意了。
「完全沒問題。」
朋繪眼神空洞，和說出口的這句話完全相反。她一直低著頭，似乎連抬頭看咲太的力氣都沒有，看來連呼吸都很辛苦。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問題喔。」
咲太伸手按住她的額頭。是熱的，很熱。如果是咲太，這個體溫會讓他樂於請假。不過電車進站之後，朋繪毫不猶豫地上車。
總之先讓朋繪坐在空座位上。
「下一站下車回去吧。」
「不要。」
如同孩子的回應。
「這麽喜歡上學？」
「要是請假，就跟不上大家的話題了。」
「也才一天啊。」
「光是一天就會致命。」
看來她過著無法放鬆的每一天。
「那你在到站之前睡一下吧，我會叫你。」
「謝謝。」
朋繪率直地道謝之後，安心般閉上雙眼。
總之，咲太將朋繪帶到學校了。隻是她連在校舍入口換室內鞋都換不好，所以咲太二話不說帶她到保健室，將她交給保健老師處理。
「叛徒～～！」
離開保健室時，這句沙啞的怨言傳入耳中，咲太當然不予理會。
到了午休時間，咲太溜出學校前往附近的便利商店，在老師發現之前買完東西迅速返回，然後到保健室露麵。
玲奈、日南子與亞矢三人聚集在朋繪躺的病床周圍。
察覺到咲太入內的三人留下揶揄的笑聲，說著「請慢聊」之類的話便離開了保健室。
老師不在保健室裏，大概是有事外出。
因此，隻剩下咲太與朋繪兩人。
「好一點了嗎？」
咲太拿張圓凳放在床邊坐下。
「嗯。」
朋繪輕聲回應，聲音比早上有力。
「要吃橘子罐頭嗎？」
便利商店購物袋「咚」一聲放在病床附設的桌上。
「上課時間外出違反校規喔。」
「所以你不吃嘍。」
咲太從袋子裏取出橘子罐頭。
「要吃。」
朋繪伸手過來，咲太靈巧地將罐頭拿開。
「等一下。」
「為什麽啊～～是為了我買的吧～～？」
咲太從便利商店購物袋裏拿出裝在塑膠容器裏的碎冰塊。
「冰塊？」
朋繪歪過腦袋。咲太無視她的疑問，將冰塊放進水裏，再將罐頭泡在冰水裏，以固定速度轉動罐頭。
「學長，你在做什麽吶？」
咲太在模仿理央之前用過的瞬間冷卻法。
經過約兩分鍾，咲太取出罐頭打開，然後終於放在朋繪麵前。
「如果你喜歡用喂的，我可以喂你喔。」
「這樣不方便吃，不用了。」
朋繪以便利商店免洗叉吃了一塊。
「啊，好冰涼。」
朋繪愉快地露出微笑，咲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別看我吃啦。」
她這麽說。
「為什麽？」
「會不好意思。」
「這就真的要問了。為什麽？」
疑問加深，但咲太沒興趣讓虛弱的學妹為難。他站起來稍微打開窗戶。
海潮味吹進冷氣很強的保健室。
「啊～～海的味道。」
朋繪沐浴在自然風中，舒服地閉上雙眼。
就信麽享受了一陣子。
「學長。」
她開口了。
「嗯？」
咲太將上半身探出窗外回應。
「為什麽願意接受我這個胡來的請求？」
「你是說『學長以上，戀人未滿』這件事？」
「就是『學長以上，戀人未滿』這件事。」
七裏濱的海麵上有許多衝浪板正在和海浪嬉戲。
「因為你拚命拜托我。」
「你明明幾乎不認識我啊。」
「我們是互踢屁股的交情吧？」
「真是的，我很認真地問你耶。」
咲太轉頭往後一看，朋繪鬧別扭含著叉子。
「不過，當時我覺得你這個家夥不錯。」
朋繪以為女童被變態騷擾，狠狠踢了咲太的屁股一腳。雖然是誤會，但這種勇敢的行動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到的。朋繪這樣的作風，在昨天尋找米山奈奈遺失的吊飾時也徹底發揮了。
「所以才願意幫我？」
「此外，老實說，你很可愛。」
「又在亂講話了。」
「如果你很醜，我不曉得會不會照樣這麽做
。男生都這樣。」
「……學長會這麽做喔。」
朋繪輕聲說了些什麽，但咲太決定當作沒聽到。
「我沒有親切到對任何人都親切。」
「不過相對的，學長對一部分的人很親切。」
「當然啊，我也希望有些人認為我是好人。」
「是喔……」
朋繪似乎還沒能接受，卻也沒有要追究的樣子。她吃完罐頭裏的橘子之後，一口氣喝光剩下的果汁。
「古賀，你有喜歡的對象嗎？」
「咦？」
咲太突然這麽問，朋繪明顯感到驚慌失措。
「為……為什麽問這種問題？」
「要是你有暗戀對象，你和我交往的消息傳開會很困擾吧？」
「沒有，所以沒關係。」
「有意思的對象呢？」
「也沒有。」
「是喔～～真可惜。」
「我現在也沒那個餘力。」
「畢竟朋友推薦的影片都非看不可呢。」
「這種講法感覺好差。」
「你會這麽認為，是因為對自己抱持疑問吧？」
「這是怎樣？」
「如果安於現狀，你就不會在意我這麽說。」
朋繪一度以沉默承認。
「會在意。」
但她還是這麽說。
「我會在意別人的想法，現在也很在意教室裏的大家對於我待在保健室怎麽想。」
「你真的自我意識過剩呢。」
「是學長有問題。大家以奇特的眼光看你，把你當笑柄，為什麽你還敢來學校？為什麽活得下去？沒神經。」
「你居然敢當麵問我這麽過分的問題耶。」
「唔，抱歉。」
「我不會受傷，所以算了。」
「那我收回歉意。」
如此低語的朋繪對咲太投以隱含正經態度的視線。她以眼神訴說希望咲太好好回答問題。咲太不得已，看向窗外，自言自語般編織話語。
「因為我活著並不是為了討好全世界的人。」
「我希望大家喜歡我……應該說，不希望大家討厭我。」
「我隻要有一個人就好，隻要這個人需要我，我就活得下去。」
咲太打開自己要吃的便利商店飯團，包好海苔送進嘴裏。一邊看海一邊吃的午餐很好吃，光是這樣就值得就讀這所學校。
「即使被全世界討厭？」
「這樣比較幸福吧？」
「是嗎？」
「總之，你遲早會懂的。」
咲太不負責任地扔下這句話，結束這段愈來愈令人難為情的對話。
「架子擺這麽高，真讓人火大。」
朋繪幼稚地鼓起臉頰。咲太輕聲笑她，她的臉頰就立刻消氣，大概是察覺這正是她被當成小女生的原因吧。
朋繪第一天打工時，咲太以為她是有點笨拙的後輩，不過像這樣交談就知道她確實有聽懂咲太話中的含意，不論表裏。
應該說，朋繪總是繃緊神經注意周圍，以免漏掉任何東西。講好聽一點是察言觀色，講難聽就是太在意氣氛。而且她會配合氣氛選擇自己的行動。她化妝、換發型以及注意衣著就是典型的例子。
這次假扮情侶的事件也是。
她以這種做法避免和周圍起衝突，甚至回避小小的摩擦，高明地活在這個世間，努力避免引發風波。說起來，她總是注意避免發生問題。
這是咲太學不來的生活方式，肯定很累。
「學長，你是不是在想什麽失禮的事？」
「不，沒有。」
「果然在想。」
「應該相反喔。」
「什麽意思？」
咲太無視這個問題，問朋繪另一個問題：
「古賀，如果你和玲奈這個朋友喜歡上同一個人，你會怎麽做？」
咲太不用聽回答就能想像。之所以刻意問這個問題，是希望朋繪自己察覺。
在這個世界上，舍些摩擦是無法避免的。有些摩擦要是回避了，將會逐漸磨損自己。
「我絕對不會對玲奈說我們喜歡同一個人。」
「如果和日南子這個朋友喜歡上同一個人呢？」
「不會說。」
「如果是亞矢這個朋友呢？」
「不會說喔。」
「然後，你會擅自放棄。」
「我想應該會吧。」
「我就知道。」
「那就別問啦……」
還來得及決定放棄、斷然放棄的話還好。如果隻是這種程度的情感，這麽做也無妨。但問題在於遇到無法這樣割舍的情感該怎麽辦，以朋繪現在的回答恐怕找不到出口。咲太在這裏感受到朋繪的危機。
「你這個小鬼。」
「別……別把我當小孩子啦！」
「會講這種話就代表你是孩子吧？」
「唔……啊，對了，學長，聊這個讓我想到……」
「嗯？」
「結果，你和櫻島學姊怎麽樣了？」
「等待回覆。」
「咦？還沒被甩？」
「如果沒發生那個輪回現象，她那天午休早就答應和我交往了。」
「不會吧？」
「真的啦。」
「絕對是假的。」
「為什麽不相信……」
「因為是櫻島學姊耶，藝人櫻島麻衣耶！是那位櫻島麻衣耶！」
「是啊。」
「櫻島學姊說她喜歡你嗎？」
朋繪以疑惑的視線這麽問。
「這……她沒說。」
「看吧，那就是學長多心了。」
咲太確實沒聽麻衣親口說過「喜歡」，這是事實。咲太希望麻衣這麽說，這也是事實。這樣就能確定彼此的關係。
因為朋繪莫名點出這一點，咲太變得特別在意。麻衣真的喜歡咲太嗎？持續表白一個月，最後遭到相當不在乎的對待，表白也曾被當成耳邊風，所以感覺麻衣似乎是不得已才答應交往的。
想到這裏，咲太內心就留下一絲不安。
「下次表白的時候，我會努力讓她這麽說。」
「絕對會被甩的。」
朋繪依然不願意相信。
「哎，無論如何，得先過完第一學期。」
在第一學期成功騙過全校學生。
要是沒能通過這一關，咲太與朋繪都沒有光明的未來。
「……嗯。」
幸好玲奈她們看起來沒察覺這個謊。照這樣子來看，這邊的事大約三周後會平安落幕，隻是咲太完全無法掌握前澤學長的動向。
無論咲太與朋繪正在交往的謊言是否穿幫，要是玲奈得知前澤學長向朋繪告白或是對朋繪有意思，那麽一切都完了，甚至不能讓玲奈知道朋繪是前澤學長的目標。
現狀還不能樂觀以對。
4
隔天星期二，下個月七月的第一天。昨天發燒依然來到學校，結果整天都在保健室度過的朋繪，今天大概是終於認命了，請假沒上學。
即使如此，她到周三就完全康複。到了午休時間，她拿著桃子罐頭到二年一班教室。
正在教室吃午餐的學生們投以「為什麽是桃子罐頭？」的視線。
大概是周一送橘子罐頭到保健室探病的回禮吧。
「就因為是蜜桃臀？」
咲太明知原因，卻刻意消遣朋繪。
朋繪立刻以雙手遮住屁股。
「禁止變態。」
朋繪噘嘴表達不滿。
「今晚就把這個當成古賀好好享用吧。」
咲太進一步捉弄朋繪，朋繪隨即伸手過來，從咲太手中搶走桃子罐頭。
「豬……豬頭～～！」
朋繪害羞臉紅，逃離教室。
「終究太過火了嗎？」
下次開玩笑就好好維持在底線吧。
不少視線集中在咲太身上，女生傳來「性騷擾，真不敢相信」的侮蔑情緒，男生則是「居然打情罵俏」的嫉妒感。咲太和朋繪在一起，他們似乎沒有大驚小怪。
不愧是新網路時代，看來兩人的傳聞順利滲透到校內各處。
這天，朋繪放學後依然沒恢複心情。由於班表相同，兩人會在打工的連鎖餐廳共事，但她隻要在工作時撞見咲太，就會擺出遮屁股的動作用力瞪過來，簡直像在看殺父仇人的眼神……
隻是說來遺憾，咲太一點都不覺得恐怖。
到了晚上八點多，這天的晚餐尖峰時間已過。上門的顧客減少，入座的顧客已經點完餐，料理也大致上齊了。
咲太站在收銀台前麵時，朋繪主動接近。
「我想對學長說一件事。」
「我自覺早上講得太白目了。」
「關於這一點，我已經放棄了。」
「不然是什麽事？」
「……」
仰望咲太的朋繪有種非同小可的緊張感。
大概是要講什麽重要的事吧。咲太有這種感覺。
「我的屁股沒那麽大。」
不過，從朋繪口中說出的是屁股的話題。
「又來了～～少謙虛了。」
咲太安慰般輕輕將手放在朋繪肩上。
「這種回應很奇怪！」
「多點自信吧。」
「什麽自信？」
「蜜桃臀的自信。」
「就說了，明明不是啦！」
「不不不，沒那回事喔。」
「真是的，算了！不跟學長說話了。」
朋繪大步離開，看來這次真的惹她生氣了。
然而一分鍾後，朋繪接了沒接過的酒精飲料點單，主動戰戰兢兢地前來詢問。
「啤酒要怎麽點？」
朋繪渾身不自在，像是做了虧心事。
「……」
咲太假裝沒聽到，幫飲料吧補充玻璃杯。
「不要不理我啦。」
朋繪輕拉咲太的圍裙。
「……」
「拜……拜托，請教我。」
她似乎快哭出來了。
「我……我會對屁股有自信。」
咲太聽到這句話，終於和朋繪四目相對。
「蜜桃臀也是？」
「承……承認就行了吧！我是蜜桃臀！」
已經完全自暴自棄了。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我教你吧。」
「學長惡整人家啦～～！」
咲太就像這樣捉弄朋繪，後來一起在九點多下班。咲太送朋繪到住家附近再返抵家門時是九點半。
楓剛好洗完澡，咲太隨後入浴，洗掉一天的汗水。
洗得全身清爽之後走出浴室。
他就這麽隻穿一條內褲，從冰箱取出運動飲料，一口氣喝掉一杯。一股沁涼流入暖和的體內好舒服。咲太原本就喜歡這個牌子的運動飲料，現在麻衣又拍了廣告，感覺美味的程度上修了，每次喝都會想到麻衣。
麻衣這周到鹿兒島拍連續劇。
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她還在拍片嗎？還是回旅館休息了？咲太完全無法想像演藝圈的狀況。
咲太又倒了一杯運動飲料，這次慢慢分三口喝。
喝完飲料，將杯子洗乾淨放在瀝水籃的時候，電話響了。
咲太以毛巾擦手之後拿起話筒。
「喂，梓川家。」
『是我。』
咲太聽到聲音的瞬間就認出是誰。
「麻衣小姐，怎麽了？」
『想說咲太大概想聽我的聲音，我就打電話了。』
「我現在正在想麻衣小姐。」
『你穿著內褲吧？』
看來她完全朝另一個方向誤會了。
『咲太拿我做這種事也是難免，不過……』
她好像斷定咲太正在做那檔子事。
「我沒脫光，至少有穿內褲啦。」
『啊？為什麽隻穿內褲？』
「我剛洗完澡。」
『這是怎樣？好普通。』
普通錯了嗎？
「在欲火難耐輾轉難眠的晚上，可能會受到麻衣小姐的照顧。」
『好好好，隨便你吧。』
還以為她會害羞，卻很乾脆地一語帶過。
『你那邊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真的就是普通啊。」
『和可愛女友的約會玩得開心嗎？』
「總之，還算開心。」
朋繪的反應很新奇，看得很愉快。
『是喔～～』
麻衣的聲音聽起來相當不是滋味。
「剛才的問題，我要怎麽回答才正確？」
『比方說現在立刻衝出家門，來鹿兒島見我？』
「到時候，我可以抱緊你嗎？」
『這我會倒胃。』
厭惡感刺進鼓膜。看來她真的很抗拒。
「麻衣小姐呢？除了拍戲還做了什麽？」
『吃了白熊。』
「你是肉食係耶。」
『是刨冰啦。』
「其實我知道。是加上水果的鹿兒島著名冰品吧？」
『無聊。』
女王大人挺不講理的。
即使如此，她的聲音聽來依然愉快，有些按捺不住情緒。大概是接到喜歡的演戲工作而感到亢奮吧。
「麻衣小姐，拍戲開心嗎？」
『開心啊。』
毫不猶豫的率直感想。
『咲太將來想做什麽工作？』
「平凡高中生不會想到工作的問題。」
『真可惜。』
「總之，將來想當聖誕老人吧。」
『因為一年可以休三百六十四天？』
「被發現了？」
『講蠢話會變成蠢蛋喔。那麽，晚安。』
「啊，好的，晚安。」
咲太等麻衣掛掉電話之後，放下話筒。
5
到了周末，氣象廳公布關東地區梅雨季結束，夏季終於來臨。接下來會正式變熱，下周即將開放的海岸周邊也忽然注入活力。
看得到好幾組提前來玩的悠閑大學生團體，在七裏濱享受海浪的衝浪手也與日倶增。
在適合藍天大海的這個爽朗季節，咲太與朋繪的灰色謊言也順利繼續。兩人維持剛開始交往應有的保守距離巧妙相處。
不會硬是形影不離，每天上下學也是時間配合得上才一起走。大致是這種感覺。
朋繪注意以友誼為優先。
咲太與朋繪的這層關係確實傳遍校內，咲太每天都感受到同學想問話的視線。
隻不過，盡顯看好戲個性前來詢問咲太的勇者連一個都沒有。
咲太與朋繪當然沒被質疑是「假情侶」。
這也是當然的。一般來說，沒人認為同學會像這樣欺騙旁人，也不會熱心驗證傳聞的真假，隻抱持某種程度的興趣旁觀。老實說，在這個狀況，咲太很感謝這種適度的冷漠。
多虧如此，不用擔心謊言會穿幫了。
不過，咲太心中還有另一個
完全不同的不安要素。
推測由朋繪引發的思春期症候群還沒找到決定性的解決方法。
因此，咲太每天早上起床都要以床邊的數位時鍾確認日期。這逐漸成為例行公事。
從六月二十七日到現在，沒有任何一天反覆來臨，但是不曉得何時又會發生這種現象，所以咲太實在靜不下心。
而且，直到這周結束的七月五日，咲太依然無法拭去這份不安。脫離時光輪回的現象剛好滿一周了。
咲太等到放學後，造訪物理實驗室。
「雙葉，你在嗎？」
咲太一邊詢問一邊拉開門。
咲太在窗邊看到白袍的背影。理央正在和站在窗外的某人講話，講話對象是t恤加五分褲的運動服打扮。是佑真。他手上拿著籃球，大概是正要參加社團活動吧。
咲太一來，理央與佑真就同時轉頭看向門口。
「抱歉，打擾兩位了。」
咲太來回看向兩人，然後轉身關上門。
雖然想來找理央商量思春期症候群的事，不過看來改天比較好。咲太如此心想時，門從內側用力拉開。
轉頭一看，是難得慌張的理央。
插圖009
「梓川是笨蛋嗎？你是笨蛋嗎？」
理央連珠炮般輕聲罵咲太，不時在意佑真的視線。佑真正以指尖俐落地轉著籃球。
「應該比雙葉笨吧。」
「不要用這種奇怪的方式顧慮我，國見會發現。」
「如果這樣就會發現，我覺得那個家夥早就發現你的心意了。」
即使如此，他現在也很可能是假裝沒發現。
「這就……傷腦筋了。」
理央以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完低下頭，肌膚愈來愈紅。
繼續捉弄朋繪感覺很可憐，所以咲太留下她進入教室。
「我們正在聊你喔。」
咲太走到窗邊，佑真就對他這麽說。
「兩人居然講我壞話，真過分。」
「你真的在和古賀學妹交往？」
佑真沒理會咲太的玩笑話，直截了當地詢問。
「真的。」
「真的嗎？」
「其實比較像是還在試用期。」
「是喔～～」
佑真一副無法釋懷的態度。遲一步來到旁邊的理央也讓咲太隱約感受到質疑的視線。理央對這件事肯定心裏有數。畢竟咲太找她討論過思春期症候群，上次也告訴她「拉普拉斯的惡魔」是朋繪。
即使如此，理央依然沒追問。
「總之，既然這樣，你姑且聽一下吧。」
佑真讓籃球在地上咚咚彈跳幾下。
「古賀學妹她啊……」
聽得出佑真有些欲言又止。
「怎麽了？」
「有些不好的傳聞。」
「比方說挑男人的眼光很差？」
考量到咲太的校內評價，朋繪或許會被這麽說，雖然相關傳聞在一年級之間似乎繞了一圈，不過二、三年級還是沒能完全放下「送醫事件」的傳聞吧。隻要被貼上這種標簽一次，即使後來撕掉，也會留下黏膠之類的痕跡難以去除。
「像是來者不拒，到處亂搞，整天和你做那種事之類的。」
佑真稍微壓低音量，大概是顧慮到理央吧。理央似乎察覺這一點，沒有積極加入對話，而是維持不經意旁聽的態度。
「這是怎樣？」
這些傳聞，咲太都是第一次聽到。
「我也是看男籃社群組聊天才知道的。」
咲太聽他說完莫名可以接受。
「咲太，你在打工的時候問過陽介學長的事吧？」
佑真的視線也暗藏玄機，暗示這些傳聞的來源。
「女生在教室裏也在聊這件事喔。」
理央隨口補充。
也就是說，這些傳聞已經在校內傳開了。
居然又變成這種棘手的狀況……咲太心想。如今咲太不會在乎別人怎麽說他，但朋繪肯定會在意吧。
「我姑且告訴你了喔。」
「嗯。」
咲太舉手回應之後，佑真說「我去社團活動了」輕盈地前往體育館。理央的目光不經意追著他的背影。
咲太覺得不應該礙事，所以轉身背對窗戶，拿出酒精燈以火柴點燃，將水倒入量杯煮沸。要是朋繪的傳聞繼續傳開，最好處理一下。
「梓川，你在做什麽？」
回神一看，理央隔著桌子和他相對。
「我想先喝杯咖啡鎮靜一下。」
「我不是問這個，櫻島學姊呢？」
「粉在哪裏？」
咲太拉開講桌下麵的抽屜，卻沒看到類似的東西。
「意思是要我別問？」
拉開旁邊的抽屜，就找到即溶咖啡粉的瓶子了。
「哎，算了……所以，你是來做什麽的？」
「後來沒有任何日子重複，所以到最後，我猜不透究竟是怎麽回事。」
水燒開了，所以咲太熄滅酒精燈，直接將即溶咖啡粉倒入量杯。透明液體緩緩染黑。
「那麽，應該和你說的一樣吧。」
「嗯？」
「現在成為你女友的那個一年級學妹，是拉普拉斯的惡魔。」
理央講得拐彎抹角，看來她果然察覺這是假的情侶關係。
「那個一年級學妹一直在擲骰子，直到擲出順心如意的未來。」
理央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顆骰子在桌上扔，依序扔出「5」、「4」、「2」。
「現在是滿意的狀態，所以沒必要重來。」
扔出紅色的「1」之後，理央就不再擲骰子。
「但她本人沒自覺就是了。」
「她如果有自覺，或許是真正的惡魔喔。」
「你真敢說。」
咲太淺嚐一口咖啡。好苦。
「總覺得你好像希望輪回現象再度發生呢。」
理央取下眼鏡，不經意般這麽說。
「如果再也不會發生，我希望有人可以告訴我。如此而已。」
「你有什麽事想重新來過嗎？」
理央這個問題無視於咲太的發言。她從一開始就是想問這件事才提出這個話題的吧。
「……」
「原來如此，有啊。」
「雙葉，你曾經希望某些事可以重來嗎？」
「對你來說，是你妹妹的事嗎？」
咲太想含糊帶過，理央卻不甚體貼。大概是咲太最近拿佑真的事捉弄她，她才藉此泄憤吧。
「沒錯，不行嗎？」
「不是不行，但這樣或許不像你的作風。」
「我並不是真的想重新來過。」
「不然是怎樣？」
「思考『如果』之類的事也沒用，所以我希望不用去想。如此而已。」
「原來如此，這樣就很像你的作風。」
「因為我光是活在當下就已經沒有餘力。像是『回到過去』這種不同的可能性，如果要我逐一考慮，我會覺得煩。」
理央無視於咲太這番話，準備起瓦斯噴槍。
咲太以手指輕彈桌上的骰子。結果是「3」。
「我說啊，雙葉……」
「什麽事？」
點火的理央一副嫌煩的樣子。看來她已經問完自己想問的事，所以對咲太沒興趣了。
「不隻是在運動社團鍛錬過，體格還比我高大的家夥，你覺得我有什麽方法能勝過他嗎？」
「……」
理央暫時
停下動作，眼神透露些許驚訝，卻緩緩以無奈的情感塗抹取代，最後哼笑一聲。
「這不在我擅長的領域。」
「我想也是。」
調整氣流的噴槍火焰由紅轉藍。
「不過……」
「嗯？」
「人不是猴子，所以應該可以智取吧？」
實在是很像理央作風的回答。
直接說結論，隔天六月二十九日很乾脆地來臨。
早上，楓輕輕搖醒咲太。
「楓，早安。」
咲太一邊道早安，一邊拿起床邊的數位鬧鍾。
以半開的雙眼確認日期，上頭確實顯示「六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
這是該高興的狀況嗎？雖然沒有重複同一天，但是還沒查明原因或理由，所以咲太的心情沒有比較舒坦。
如果今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希望有人對他這麽說。如果其實還可能發生這種事，同樣希望有人對他這麽說。
不知道實際是否會發生，使得咲太感到焦慮。
「隻要待在古賀身邊，遲早就會知道吧。」
楓追著貓咪那須野離開房間。咲太目送她離去，並且自言自語。
之所以答應朋繪的荒唐請求，也是為了查明這次思春期症候群的實際狀況。到頭來，若想拭去這份不安的心情，隻能自己跳下來解決。
何況，得知思春期症候群的各種案例是有意義的。或許可以為至今依然束縛著楓的思春期症候群找出解決的頭緒。
楓身上的傷暫且消失了，但隻是因為遠離網路環境的關係。要是楓接觸到網路上他人的惡意，身上恐怕又會出現各種傷。
就算這麽說，也不能讓她一輩子足不出戶過生活。
不能容忍這種不講理的事情發生。
「無論如何，直到早上起床才知道這天是哪一天，實在令人靜不下心啊……」
沒辦法事前決定隔天的行程，因為說不定是前一天……
咲太抱著這種靜不下心的感覺前來打工的餐廳上早班，確實完成外場工作。
「如果明天又是今天，我就變成做白工嗎……」
薪水不會因為日子反覆就加算。
打工時間結束時，咲太向薪水之神祈禱明天確實來臨。
兩點過後，咲太打卡下班走出連鎖餐廳，來到江之電藤澤站。
拿出月票感應，通過驗票閘口。
電車剛離站的月台沒什麽人。
咲太在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水，一屁股坐在長椅上。這裏是朋繪指定的約會集合地點。
平常用來通學的熟悉月台。牆壁並排著沿線車站觀光景點的指引，以及介紹當地名產的海報。到了假日下午，搭車乘客的氣氛也大不相同，來觀光的人比當地人多。看起來正要前往鎌倉的大嬸集團；好像要來看海的全家福；似乎要去江之島約會的年輕情侶。順帶一提，咲太與朋繪也預定逛江之島一圈。
悠閑的時光流過車站月台。此時，一個匆忙的腳步聲接近。
「久……久等了。」
咲太抬頭一看，朋繪靦腆地站在旁邊。
下半身是牛仔短褲；上半身是肩頭與衣襬設計成荷葉邊的無袖女用襯衫；腳上是包住腳踝方便行動的球鞋；雙手提著顯眼藍白條紋的海軍風托特包，像是要遮掩毫不掩飾展露出來的腿。
保留女孩的柔和氣息，同時給人配合海邊約會的清爽印象。
咲太不發一語。朋繪在他麵前為難地遊移視線，從表情看得出她緊張又害羞。
「你臉很紅喔。」
「因為我趕路過來。」
「那就好。」
「隻是約會，沒什麽大不了的。」
朋繪辯解般補充這句話。
「話說古賀，你遲到五分鍾。」
離開打工的連鎖餐廳時，兩人約好兩點半在這裏集合。朋繪三十五分抵達，指針正逐漸走向四十分。
「這也沒辦法吧？畢竟要準備。」
「準備是吧……」
咲太目不轉睛地打量朋繪全身。這身行頭要解釋為「花時間準備」確實能讓人接受。她散發出現代的時尚氣息，不會太花俏，融入周圍的程度剛剛好。
「怎……怎麽了？」
「總之，我覺得很可愛。」
「別……別說我可愛啦！」
「就是可愛啊，這也沒辦法吧？」
「不準講兩次！」
「不是穿迷你裙得扣分，不過既然沒穿絲襪就原諒你。」
「也不準老是看我的腿。」
朋繪當場抱著雙腿蹲下，遮住難得露出的美腿。
「反正很粗啦。」
仰望咲太的微微濕潤的雙眼刺激著咲太內心想捉弄她的想法。此時咲太注意到短褲包覆的圓圓屁股。
「絕對不可以講我的屁股喔。」
察覺咲太視線的朋繪搶先警告。她意外眼尖。
「為什麽？」
「因為很大……」
朋繪鬧別扭般自招。
「肯定生得出健康寶寶。」
「不……不要用這種奇怪的講法稱讚啦！」
朋繪展現今天最慌張的模樣。
「難以置信！」
她連耳根都通紅，在意旁人是否有聽到。
插圖008
「這種衣服是在哪裏買的？」
「啊？還能在哪裏，就是正常的服飾店……」
「哪裏的？」
「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
「領到打工薪水之後，我想買衣服給妹妹。」
畢竟麻衣也叮嚀要稍微注意楓的穿著。朋繪與楓差一歲，咲太認為可以當成參考。
「學長有妹妹啊。幾歲？」
朋繪坐到咲太身旁。
「小你一歲。不過發育比你好。」
「我並不是在問胸部。」
「我並不是在說胸部，是身高。」
「我……我知道啦……啊，對了，學長，id！」
朋繪一副想起大事的樣子，從托特包內袋取出手機。
「啊？」
「我原本想通知學長會稍微遲到，但學長沒把id告訴我。」
朋繪不滿地噘嘴。
「你的意思是我的錯？」
「遲到是我的錯……對不起。」
這次她乖乖地道歉。
「哎，才五分鍾，我不會斤斤計較啦。」
「剛才不就計較了？話說，id。」
朋繪已經叫出登錄畫麵了。
「我沒有那種東西。」
「咦？」
「沒有。」
「學長沒用app？」
朋繪一副「這個世界有這種人？」的反應。不過，光是這種程度就嚇到可不行。
「我沒用普通手機或智慧型手機。」
「什麽？」
朋繪眨了眨雙眼。
「這是怎樣，什麽意思？」
「沒手機的意思。」
咲太輕輕舉起雙手告知事實。之前他將手機扔進海裏了。那天是峰原高中的放榜日，為了讓網路環境從楓的周圍絕跡，他將手機扔進七裏濱的大海訣別。
「一丁都不懂吶。」
「拜托懂一下吧。」
「因為……學長，你是怎麽活過來的？」
「人沒手機會死掉嗎？」
「會死掉啦！」
朋繪強力斷言。
「應該說，已經死了……」
朋繪朝咲太投以像是看到喪屍的視線。不過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臉色蒼白的是朋繪自己。
「啊，電車來了。」
咲太不管還想說話的朋繪，跟著另一個家庭上車。
「啊，等我啦！」
朋繪也連忙跟上。
告知發車的鈴聲響起，車門緩緩關上。
電車靜靜起步，並肩坐著
的咲太與朋繪身體左右搖晃。
朋繪好一段時間持續嘀咕著「難以置信」，不過在抵達下一站石上站的時候，不知為何突然安分下來。
電車再度起步。此時，咲太的右肩變重。朋繪依偎過來了。往旁邊一看，她半張著嘴發出熟睡的呼吸聲。
「喂。」
咲太輕輕往她的額頭彈了一下。
「好痛！」
朋繪雙手按住額頭，投以忿恨的視線。
「一般來說，哪有人會突然就睡著啊？」
「我沒怎麽睡。」
「太期待約會？」
「昨天大家開群組聊天到兩點多……後來我看一部有趣的動物影片就天亮了，然後稍微預習約會……」
朋繪將雙手放在嘴邊，打了一個大嗬欠，接著立刻擦掉淚水以免妝花掉，從托特包拿出鏡子確認。
「古賀，你昨天是第一天打工吧？」
「嗯。」
「下班之後會累吧？」
人做完平常不習慣的事，會比平常疲累許多。
「很累。」
「那就早點睡啊。」
「大家都醒著，我不可能自己跑去睡。」
「有趣的動物影片可以等有空再看吧？」
「大家都說看過，我沒能加入話題會很麻煩。而且是玲奈推薦的耶。」
「又是玲奈啊……」
維持友誼真辛苦。
「啊，對了，感想！」
朋繪一拿出手機就開啟免費通話app的傳訊功能，以熟練的動作送出主旨是「那部動畫很好看」的簡訊。
沒多久就收到回應。
掃視畫麵，發現上頭寫著「也推薦這部」。看來朋繪今晚的睡眠時間又減少了。
咲太才這麽想，朋繪就當場播放起影片。笨拙的熊貓在小小的液晶畫麵上跌倒，雙腳漂亮地開成v字形，門戶大開。
影片還沒播完，電車就抵達目的地江之島站。
「好啦，下車了。」
咲太拉著專心看手機畫麵的朋繪，下車來到月台。
江之電停靠的各站之中，江之島站算是比較大的站，也可以在這裏轉搭湘南單軌電車。走一小段路，參考龍宮設計的車站建築引人注目，這裏也是小田急江之島線的片瀨江之島站。順帶一提，這幾個站都不位在江之島上，而是江之島附近。
出站的咲太與朋繪往南方，也就是往海的方向走。吹來的風有夏天的味道。
兩側商店林立的紅磚風格石板路，取名為洲鼻通。這裏有時尚的咖啡廳，假日遊客如織，今天情侶特別多。
「都是情侶。」
「畢竟是周日啊。」
「我們看起來也像嗎？」
「應該不像吧。」
「為什麽？」
「因為……」
咲太目測自己和朋繪的距離，推測約一公尺以上。在道路狹窄的這個地方距離這麽遠，形容為素昧平生比較好。事實上，行人從剛才就若無其事地從兩人之間穿越。如果兩人看起來像情侶，肯定不會從中間走過去吧。
大概是察覺到咲太視線的含意，朋繪靠了過來，距離從一公尺以上縮短到一公尺以下。
「大概這樣？」
「大概那樣。」
咲太以眼神示意走在前麵的大學生情侶。他們近得肩膀不時相碰。
朋繪至此終於來到咲太身旁。
「然後……像是那種感覺吧？」
和咲太他們年紀差不多的青澀情侶正在看咖啡廳擺在外麵的價目表。
女孩隻握住男孩的兩根手指。小指與無名指。
「既然你和男生交往過，這樣算不了什麽吧？」
「那……那當然！」
朋繪戰戰兢兢地伸手過來。她的手沒碰咲太的手，而是抓住別的東西──腰帶多出來垂在腰間的部分。
她和前男友應該是維持健全的交往吧。不過前提是這個人真實存在……
這樣似乎是極限了，朋繪害羞地低下頭。
嬌小的朋繪做出這個動作，莫名地營造出可愛的感覺。隻是，有一個問題……
「你變得好像狗耶。」
就是這一點。
「啊，我家有養狗喔。」
「我家是養貓。話說，現在沒必要硬是假扮成情侶吧？」
在校內就算了，在這裏騙陌生人也沒用。
「該說也不是這樣嗎……」
朋繪講得吞吞吐吐，露骨地將頭轉過去。
「那個……我有件事想對學長說。」
走完石板路，大海就在眼前。
看似浮在海麵的影子，是兩人正要前往的江之島。在描繪弓狀弧線的相模灣凸出來的是陸係島，往西是小田原與箱根，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從這裏遠眺富士山，不過今天多雲，隻能隱約確認山的輪廓。
「你想說的是後麵偷偷摸摸的三人組？」
抵達江之島站的時候，咲太就不經意感受到視線。他假裝看朋繪確認身後，發現疑似玲奈與另外兩個朋友──日南子與亞矢的身影。
「你發現了啊……」
「因為你的舉止很可疑。」
「會……會嗎？」
這麽一來，可不能隻是隨便拍幾張照片當成約會的回憶。既然玲奈她們隨時看在眼裏，就必須保持「學長以上，戀人未滿」的距離小心行動。
「玲奈提議要審核學長……」
「畢竟隻有她從昨天就懷疑我啊。」
玲奈懷疑的不是兩人是否說謊，而是咲太的白目程度與人性。明明一個月前當著全校學生的麵向麻衣表白，卻很乾脆地移情別戀看上朋繪，輕浮得難以置信。這就是玲奈表現出來的態度，而且擔心朋繪和這種人交往是否沒問題。
「友情真偉大呢。」
「我總覺得這句話有惡意。」
這份友情導致狀況變得複雜，咲太難免想挖苦幾句。
老實說，明知被監視卻要飾演小醜，感覺很差。這個學妹高估這場戲不會穿幫，讓她知道人生的嚴苛肯定也是學長的職責。
「古賀，計畫變更。」
「咦？哇！」
咲太拉著原本想直走的朋繪，改成沿著國道134號前進。背對七裏濱，走過境川出海口的一座橋。
「要怎麽做？」
朋繪對咲太的行動感到困惑。
「去那裏。」
抵達對岸隨即映入眼簾的，是麵海建造的四方形龐大建築物──水族館。
咲太與朋繪買兩人份的票進入水族館之後，首先迎接他們的是棲息在相模灣當地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海中生物。它們在長達下方樓層的巨大水槽中有力地遊泳。頭部是三角形的鯊魚；看起來很好吃的鯛魚；優雅地繞著圏的海龜；兩隻並行的魟魚露出像人臉的腹部遊過去；數千隻沙丁魚成群兜圈子，在水槽正中央描繪出奇妙的球體。
孩童們貼在水槽邊，忘神地看著海中躍動的生命。朋繪也加入他們，取得角落的特等席。一隻大鯊魚突然從朋繪麵前遊過去。
「呀啊！」
朋繪發出可愛的尖叫聲，跌坐般往後倒，引以為傲的屁股靠在身後咲太的腳邊。
在玲奈等人的注視之下，咲太很有男友的樣子，伸手幫助朋繪起身。
原以為名為入場費的牆可以阻止玲奈她們跟過來，但這如意算盤落空了。不過比起戶外，這裏比較能抑製玲奈她們的行動，咲太打算找機會反擊。他人沒有好到乖乖任憑別人看好戲。
盡情欣賞巨大水槽的咲太與朋繪沿著指引路線往裏麵
走。
依序是棲息在溫暖海域的鮮豔魚兒，以及在深海生活的奇妙生物。水母區的照明比較暗，氣氛彷佛天象儀。
駐足拍照的情侶們映入眼簾。
水母輕飄飄地在水中悠遊。
「好可愛。」
朋繪也拿出手機拍照。
也有看似甜點的水母。
「好像馬卡龍喔。」
朋繪似乎也有相同的感想。
「學長，拍照。」
咲太接過手機，讓朋繪與水母一起入鏡。
「不是啦！」
朋繪看向一旁站在水槽前麵肩並肩的情侶。男方伸直手臂架好的手機鏡頭朝著他們自己。
咲太依照要求，往朋繪靠過去。稍微碰到，朋繪就敏感地抖了一下，偷偷瞄到的臉龐緊張得僵住。
咲太不以為意，按下快門。
兩人確認拍下的照片。正如預料，朋繪表情很僵硬。
「學長，你眼神死了。」
「和平常一樣吧？」
「那麽，你平常眼神就是死的。」
朋繪開心地笑了，大概是不再緊張了吧。
沿著路線繼續前進，感覺到許多人的氣息。水族館一角擠滿了人。
重現岩岸的水槽中有大約十五隻的漢波德企鵝。
似乎剛好要舉行企鵝秀，深處走出一位戴著無線麥克風的飼育員大叔。
「去看吧？」
「嗯。」
飼育員大叔詳細說明漢波德企鵝的特徵。主要是每隻的腹部花紋都不一樣，兄弟姊妹或是親子會相似。大叔抱起一隻企鵝，讓玻璃另一頭的這邊看得比較清楚。
其他企鵝聚集在飼育員腳邊。大叔往右走，它們就搖搖晃晃跟著往右走；大叔往左走，它們也搖搖晃晃跟著往左走。
各處發出「好可愛」的聲音。
「好可愛，真的好可愛！」
不用說，朋繪當然也眼神發亮。
在陸地展現可愛的一麵之後，似乎要在水裏展現帥氣的泳姿。咲太猜測要怎麽做的時候，飼育員就吆喝一聲，將小魚扔進水裏。
企鵝們一起跳進水裏，像子彈一樣在水中往前衝，看起來甚至像在飛。無法在天空飛翔的企鵝似乎能在海裏飛翔。
「那隻企鵝……」
「嗯？」
朋繪不知為何看著岩區一角。
企鵝們熱鬧遊動尋找小魚的不遠處，一隻企鵝正悠哉地睡午覺。
「感覺好像學長。」
「我的腳那麽短？」
「明明大家都在參加表演，卻我行我素在角落摸魚，這一點很像學長。」
「那麽，你是從前麵數過來第二隻的那隻活力企鵝嗎？」
在這個狀況，帶頭的是香芝玲奈。到最後，飼育員扔的小魚被四隻企鵝獨吞。或許企鵝社會也有階級之分。
「我不是那隻……是在後麵跟著大家的那隻企鵝。」
朋繪輕聲這麽說。
「屁股也很大呢。」
「我在講正經事啦！」
朋繪雙手按著屁股，揚起視線瞪過來。這個動作莫名像企鵝。
「為什麽那隻企鵝不和大家在一起呢？」
角落那隻企鵝睡完午覺醒來之後，轉頭確認周圍的狀況。察覺的飼育員立刻說「看來終於醒了，不過表演已經結束了」，引來眾人壞心眼的笑聲。
企鵝不以為意，又睡了回去。聚集的觀眾們再度發笑。
「被大家笑也不以為意……真的和學長一模一樣耶。」
朋繪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企鵝秀就像這樣在盛況中落幕。
聚集的人們逐漸散去。
咲太表示要去上廁所，將朋繪留在旁邊的海豹水槽前麵，暫時離開。
但他沒去廁所，而是沿著水族館路線繞一大圈。他在企鵝秀的時候發現玲奈、日南子與亞矢三人。
咲太回到入口，然後快步行經剛才走過的路，在商店柱子後方發現玲奈等人。她們正在觀察朋繪欣賞海豹的樣子。
「有什麽珍奇的魚嗎？」
咲太從後方接近搭話。
日南子與亞矢出現驚嚇反應，玲奈則麵不改色地轉身看向咲太。
「學長也來了啊。」
了不起的膽量。
「女高中生真閑呢。」
「很忙喔。」
「看起來不像。」
「我才想問，學長丟下朋繪沒關係嗎？」
「等等，你們看！」
今天也戴著無度數眼鏡的日南子打斷對話。她從柱子後方偷看朋繪的狀況。
咲太也探頭想知道發生什麽事。
兩個男生在向朋繪搭訕，都是褐發，腰間也都掛著褲鏈，腳上穿著涼鞋。
其中一個男生指向戶外，大概是在邀朋繪一起去看海豚秀吧。
「他們看起來好恐怖。」
朋繪將手舉到胸前擺動，像是在拒絕，但男生抓住她的手。
「怎麽辦？」
日南子看向玲奈徵詢意見。
咲太經過三人身旁，迅速從柱子後方走出去，快步前往朋繪身邊。
「我才離開一下，你怎麽就被搭訕啊？」
咲太說完，輕輕朝朋繪的頭頂賞了一記手刀，然後搭著她的雙肩往自己拉過來，讓她遠離褐發二人組。
「原來有男友啊。」
男性眼底透露出些許不耐煩的情緒。
「學長，你廁所上很久耶。」
朋繪輕聲抗議。
「我是上大號。」
其實是去處理完全不同的事，卻似乎足以令褐發二人組失去興致。
「約會的時候大號？你真了不起啊。」
兩人哼笑之後離開。
咲太看著他們吊兒郎當的背影。
「那也是你朋友崇拜的學長？」
咲太輕聲問朋繪。
「怎麽可能。」
朋繪同樣輕聲回應。
「那就斷然拒絕啊。」
「話是這麽說……」
「怎麽了？」
「他們突然對我說話，我嚇了一跳。」
「這種事你最好趕快習慣喔。」
附近的海水浴場將在下周一起開放，到時候愛的獵人會在海邊城鎮大量出沒。
「為什麽會找上我呢……」
「你沒照鏡子看過自己的長相嗎？」
「每天都有看啦～～」
朋繪看著水槽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感想是？」
「……好像不是我。」
朋繪低著頭說出這句話。
2
離開水族館的咲太與朋繪位於通往江之島的弁天橋。
風聲與海浪聲，海潮味包覆全身。橋距離海麵不是很高，感覺像是走在海麵上，好舒服。
大約走到中間時，咲太停下腳步轉身。落後三步行走的朋繪也反射性停下來。
看著下方的朋繪似乎無精打采。她離開水族館之後，似乎一直在想事情。
「這是在玩大男人主義的遊戲嗎？」
「不是啦。」
「那麽，是冷戰情侶的遊戲嗎？」
朋繪緩緩和咲太拉近距離。
她走到咲太身邊，將雙手放在扶手上輕輕歎氣。雲層間灑下的夕陽光芒將朋繪照得火紅。
「我之前對學長說過吧？我是福岡人。」
「要炫耀家鄉？」
「不是。」
「不然呢？」
咲太轉過身，背
靠扶手。
「我直到國中畢業都不是這樣。」
朋繪注視著正下方的海麵。
「要看照片嗎？」
「沒興趣。」
「這張。」
朋繪不太高興地將手機畫麵遞到咲太麵前。
即使不想看也看見了。
傳統的水手服，裙子是過膝的俗氣款式，而且畫麵裏的朋繪是辮子發型。
「這是……土包子耶。」
「所以才不想讓別人看到。」
「是你硬要拿給我看的吧？」
「我爸爸調職來到東京……」
「這裏是神奈川。」
「這種細節不重要。大致算是東京吧？」
「哎，隨便啦。」
「之前在班上，我也待在不起眼的小圑體。」
「是喔……」
「我覺得在都市生活，太老土就交不到朋友，絕對會被欺負。」
「嗯，或許會這樣吧。」
「所以，我在一月初知道爸爸要調職之後……在搬過來之前的三個月研究了很多。」
朋繪觸摸自己的頭發。
「我第一次化妝，去時尚美發店換發型……衣服也是看流行雜誌學的，口音也進行特訓然後就變成這樣了。」
「你不喜歡嗎？」
「啊？」
「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這個問題令朋繪露出思索的樣子。
「……喜歡。非常喜歡。」
停頓片刻之後，她像在確認自己的心情般這麽說。
「既然這樣，有什麽好苦惱的？好煩。」
「這……這是怎樣啦！」
「反正是青春期的毛病發作，覺得『這不是真正的自己』對吧？」
「是……是沒錯啦……」
「有夠煩的～～」
「好過分！」
「哎，不過無妨吧？」
「什麽事無妨？」
「這就是古賀喔。無論以前如何，現在的這個樣子就是你。」
「為什麽學長講得出這種話？」
「你懂我什麽？」的視線刺向咲太。
「無論契機是什麽，你都是想變成這樣而努力變成這樣的吧？」
「唔，嗯……」
「而且，你喜歡現在的自己吧？」
「嗯。」
「你卻說這不是真正的你？講這種話才有問題。」
「……」
「哎，所以別在意了。」
「……總覺得不甘心。」
「啊？」
「感覺被學長的花言巧語騙了。」
「我說啊……」
咲太正要抱怨時，朋繪的注意力就被手機吸引，移開視線。
「啊，是玲奈……」
她操作畫麵開啟訊息。
「她怎麽說？」
「……『兩人感覺不錯，學長或許出乎意料是個好人』。」
「『出乎意料』這四個字是多餘的吧？」
「『學長說出乎意料這四個字是多餘的』。傳送。」
「不準傳送！」
「來不及了……啊，回應了。『啥？』」
「這樣啊。」
加入女高中生之間的對話隻會徒增疲勞。
「走吧，要去江之島吧？」
「嗯……啊，等一下。」
朋繪似乎發現了什麽東西。她看向橋旁延伸出去的沙灘。太陽開始西斜，遊客也變得零星的海岸線有個人影。人影低著頭，大概是在找某個東西。從體型來看是女生，從這裏就看得出她頗為靜不下心。
「是米山。」
「你認識？」
「同班的米山奈奈同學。」
特地記住全名，咲太覺得這很像朋繪的個性。咲太幾乎不記得班上同學的名字。
朋繪背對江之島，在弁天橋上往回走，離開大馬路，腳步蹣跚地來到沙灘。咲太自己去江之島也沒意義，所以跟在她身後。
距離海岸線愈近，米山奈奈的輪廓就愈清晰。戴著黑框眼鏡，頭發像國中生一樣分成兩束，從肩頭垂到胸前，身穿過膝裙以及深藍色開襟針織外套。身高和朋繪差不多嬌小，乍看給人內向的印象，感覺很適合待在圖書館。
奈奈掛著泫然欲泣的表情，不斷在沙灘上來回踱步。
「米山同學。」
朋繪的聲音使她受驚般全身顫抖。
奈奈抬頭認出朋繪，身體再度一顫。
「你對她做過什麽嗎？她嚇壞了耶。」
咲太輕聲問朋繪。
「我……我沒做任何事啦！」
朋繪同樣輕聲回應。
「古賀同學……而……而且，傳聞繞了一圈的學長居然也在……」
「看來真的是一年級眾所皆知呢。」
奈奈和咲太視線相對，隨即表現得比剛才還要害怕。
「對……對不起。」
她如此道歉。
「我才要問，學長對她做過什麽嗎？」
朋繪抓準這個機會反擊。
「我還沒做任何事。」
「今後也別做啦。」
朋繪瞪了一眼警告咲太。
「米山同學，怎麽了？」
朋繪換個心情，溫柔詢問。
「咦，沒什麽。」
怎麽看都是「有什麽」的態度。
「在找什麽嗎？」
朋繪換了一個問題。
「唔，嗯。」
她這次點頭了。
看來並不是有什麽過節，隻是奈奈很怕生，在班上很少交談的朋繪前來搭話，才使她感到困惑罷了。不隻如此，有著各種負麵傳聞的咲太也一起過來，她難以拿捏距離。
「我也一起找吧。掉了什麽？」
「不……不用啦，畢竟古賀同學在香芝同學那一個圏圈……」
咲太覺得她的婉拒方式真有趣。
同時，咲太似乎從這句話看出朋繪班上的勢力圖了。
外表不起眼的米山奈奈氣氛明顯不同於盡顯時尚氣息的朋繪，以及包含朋繪在內的玲奈小圑體。所以她才會畏縮吧。
咲太想告訴奈奈，國中時代的朋繪比現在的奈奈還要老土。
但他剛剛才認同朋繪的努力，所以決定不要多嘴。
「三個人一起找比較快吧？」
還不知道要找什麽東西，咲太就一邊檢視沙灘一邊踏出腳步。
「學長也那麽說了。」
「唔，嗯……是吊飾。」
「怎樣的吊飾？」
「有個小小的水母娃娃。在水族館買的。」
「顏色呢？」
「透明偏藍。」
「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嗯……是黃金周和現在的朋友買的相同款式。」
如果隻有她的吊飾不見，確實很尷尬。
這個問題應該不是買新的就能解決吧。對於奈奈來說，必須是和朋友一起買的那個吊飾才有意義。
「確定是掉在這附近吧？」
「不……不好意思，這也不確定。」
「不用道歉啦。」
四目相對可能又會嚇到她，所以咲太就這麽低著頭，隻揮手向她示意。不經意就讓她明顯害怕到這種程度，咲太有點沮喪。
「學長雖然是個怪人，但是並不恐怖。」
朋繪以這句失禮的感想幫忙緩頰。不過就咲太看來，朋繪也沒正常到哪裏去……
「唔，嗯。」
即使對象是朋繪，奈奈依
然明顯保持距離。
就這麽洋溢微妙的緊張感找了三十分鍾，卻沒找到水母吊飾。太陽西下，愈來愈難找了。
三人交情不算好，所以籠罩他們的氣氛也逐漸達到極限。
咲太覺得或許該就此打住的這個時候，站在海岸線的他看到一個發亮的物體。
潮水退去，落在濕透的沙灘上的物體，正是水母吊飾。
「找到了！」
他不禁大喊。
「真的？」
朋繪與奈奈跑過來。
咲太本來要撿，卻因為海浪打過來而暫時撤退。視野一角映出一個衝向海麵的人影。
「啊，古賀同學！」
奈奈還來不及阻止，朋繪就將雙手插入海麵。下一瞬間，一個特別大的浪襲向低頭蹲下的朋繪，直接打在她身上。
「嗚哇！」
嚇到的朋繪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全身濕透了。
「喂，沒事吧？」
咲太問完，朋繪便掛著笑容轉過頭。
「沒事！」
她拿起吊飾給咲太看。剛才那句話是在擔心朋繪，但她似乎沒聽懂。
「古賀同學，你沒事嗎？」
怎麽看都不算沒事，肯定連內褲都濕透了。白色襯衫也濕得緊貼身體，透出內衣與肌膚。
咲太沒脫鞋就走進海裏拉朋繪起來，腳陷進沙子裏的朋繪緊抓著咲太。
「唔喔，放開我！會濕掉啦！」
「這時候應該開心吧？」
「你眉毛都花了，講這種話也……」
「哇，不準看！」
朋繪遮住臉。但她還有其他非遮不可的部位。
「內衣也透出來了，最好遮一下喔。」
「啊～～手不夠！」
「不介意的話，我的手可以借你遮。」
朋繪思索片刻。
「喂，當然不行吧！」
看著這樣的咲太與朋繪，奈奈笑出聲來。
3
和朋繪約會的隔天……六月三十日星期一平安來臨。
或許再也不會重複同一天了，或許思春期症候群解決了。
咲太一邊思考這件事一邊上學，在江之電藤澤站的月台湊巧和朋繪走在一起。
周圍也有不少峰原高中的學生，咲太總不能假裝素昧平生。兩人是「學長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應該進行相應的男女互動。如此心想的咲太主動搭話。
「古賀，一起走吧。」
「嗯。」
朋繪點頭回應時的聲音沙啞，聽不太清楚。
咲太看向她低著的頭，發現她的臉莫名地紅。
「感冒了？」
原因應該是昨天在海邊成了落湯雞吧。在那之後，兩人也不能搭電車，回到藤澤大約三公裏的路程是滴著海水走回來的。
雖然是夏天，不過似乎終究太大意了。
「完全沒問題。」
朋繪眼神空洞，和說出口的這句話完全相反。她一直低著頭，似乎連抬頭看咲太的力氣都沒有，看來連呼吸都很辛苦。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問題喔。」
咲太伸手按住她的額頭。是熱的，很熱。如果是咲太，這個體溫會讓他樂於請假。不過電車進站之後，朋繪毫不猶豫地上車。
總之先讓朋繪坐在空座位上。
「下一站下車回去吧。」
「不要。」
如同孩子的回應。
「這麽喜歡上學？」
「要是請假，就跟不上大家的話題了。」
「也才一天啊。」
「光是一天就會致命。」
看來她過著無法放鬆的每一天。
「那你在到站之前睡一下吧，我會叫你。」
「謝謝。」
朋繪率直地道謝之後，安心般閉上雙眼。
總之，咲太將朋繪帶到學校了。隻是她連在校舍入口換室內鞋都換不好，所以咲太二話不說帶她到保健室，將她交給保健老師處理。
「叛徒～～！」
離開保健室時，這句沙啞的怨言傳入耳中，咲太當然不予理會。
到了午休時間，咲太溜出學校前往附近的便利商店，在老師發現之前買完東西迅速返回，然後到保健室露麵。
玲奈、日南子與亞矢三人聚集在朋繪躺的病床周圍。
察覺到咲太入內的三人留下揶揄的笑聲，說著「請慢聊」之類的話便離開了保健室。
老師不在保健室裏，大概是有事外出。
因此，隻剩下咲太與朋繪兩人。
「好一點了嗎？」
咲太拿張圓凳放在床邊坐下。
「嗯。」
朋繪輕聲回應，聲音比早上有力。
「要吃橘子罐頭嗎？」
便利商店購物袋「咚」一聲放在病床附設的桌上。
「上課時間外出違反校規喔。」
「所以你不吃嘍。」
咲太從袋子裏取出橘子罐頭。
「要吃。」
朋繪伸手過來，咲太靈巧地將罐頭拿開。
「等一下。」
「為什麽啊～～是為了我買的吧～～？」
咲太從便利商店購物袋裏拿出裝在塑膠容器裏的碎冰塊。
「冰塊？」
朋繪歪過腦袋。咲太無視她的疑問，將冰塊放進水裏，再將罐頭泡在冰水裏，以固定速度轉動罐頭。
「學長，你在做什麽吶？」
咲太在模仿理央之前用過的瞬間冷卻法。
經過約兩分鍾，咲太取出罐頭打開，然後終於放在朋繪麵前。
「如果你喜歡用喂的，我可以喂你喔。」
「這樣不方便吃，不用了。」
朋繪以便利商店免洗叉吃了一塊。
「啊，好冰涼。」
朋繪愉快地露出微笑，咲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別看我吃啦。」
她這麽說。
「為什麽？」
「會不好意思。」
「這就真的要問了。為什麽？」
疑問加深，但咲太沒興趣讓虛弱的學妹為難。他站起來稍微打開窗戶。
海潮味吹進冷氣很強的保健室。
「啊～～海的味道。」
朋繪沐浴在自然風中，舒服地閉上雙眼。
就信麽享受了一陣子。
「學長。」
她開口了。
「嗯？」
咲太將上半身探出窗外回應。
「為什麽願意接受我這個胡來的請求？」
「你是說『學長以上，戀人未滿』這件事？」
「就是『學長以上，戀人未滿』這件事。」
七裏濱的海麵上有許多衝浪板正在和海浪嬉戲。
「因為你拚命拜托我。」
「你明明幾乎不認識我啊。」
「我們是互踢屁股的交情吧？」
「真是的，我很認真地問你耶。」
咲太轉頭往後一看，朋繪鬧別扭含著叉子。
「不過，當時我覺得你這個家夥不錯。」
朋繪以為女童被變態騷擾，狠狠踢了咲太的屁股一腳。雖然是誤會，但這種勇敢的行動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到的。朋繪這樣的作風，在昨天尋找米山奈奈遺失的吊飾時也徹底發揮了。
「所以才願意幫我？」
「此外，老實說，你很可愛。」
「又在亂講話了。」
「如果你很醜，我不曉得會不會照樣這麽做
。男生都這樣。」
「……學長會這麽做喔。」
朋繪輕聲說了些什麽，但咲太決定當作沒聽到。
「我沒有親切到對任何人都親切。」
「不過相對的，學長對一部分的人很親切。」
「當然啊，我也希望有些人認為我是好人。」
「是喔……」
朋繪似乎還沒能接受，卻也沒有要追究的樣子。她吃完罐頭裏的橘子之後，一口氣喝光剩下的果汁。
「古賀，你有喜歡的對象嗎？」
「咦？」
咲太突然這麽問，朋繪明顯感到驚慌失措。
「為……為什麽問這種問題？」
「要是你有暗戀對象，你和我交往的消息傳開會很困擾吧？」
「沒有，所以沒關係。」
「有意思的對象呢？」
「也沒有。」
「是喔～～真可惜。」
「我現在也沒那個餘力。」
「畢竟朋友推薦的影片都非看不可呢。」
「這種講法感覺好差。」
「你會這麽認為，是因為對自己抱持疑問吧？」
「這是怎樣？」
「如果安於現狀，你就不會在意我這麽說。」
朋繪一度以沉默承認。
「會在意。」
但她還是這麽說。
「我會在意別人的想法，現在也很在意教室裏的大家對於我待在保健室怎麽想。」
「你真的自我意識過剩呢。」
「是學長有問題。大家以奇特的眼光看你，把你當笑柄，為什麽你還敢來學校？為什麽活得下去？沒神經。」
「你居然敢當麵問我這麽過分的問題耶。」
「唔，抱歉。」
「我不會受傷，所以算了。」
「那我收回歉意。」
如此低語的朋繪對咲太投以隱含正經態度的視線。她以眼神訴說希望咲太好好回答問題。咲太不得已，看向窗外，自言自語般編織話語。
「因為我活著並不是為了討好全世界的人。」
「我希望大家喜歡我……應該說，不希望大家討厭我。」
「我隻要有一個人就好，隻要這個人需要我，我就活得下去。」
咲太打開自己要吃的便利商店飯團，包好海苔送進嘴裏。一邊看海一邊吃的午餐很好吃，光是這樣就值得就讀這所學校。
「即使被全世界討厭？」
「這樣比較幸福吧？」
「是嗎？」
「總之，你遲早會懂的。」
咲太不負責任地扔下這句話，結束這段愈來愈令人難為情的對話。
「架子擺這麽高，真讓人火大。」
朋繪幼稚地鼓起臉頰。咲太輕聲笑她，她的臉頰就立刻消氣，大概是察覺這正是她被當成小女生的原因吧。
朋繪第一天打工時，咲太以為她是有點笨拙的後輩，不過像這樣交談就知道她確實有聽懂咲太話中的含意，不論表裏。
應該說，朋繪總是繃緊神經注意周圍，以免漏掉任何東西。講好聽一點是察言觀色，講難聽就是太在意氣氛。而且她會配合氣氛選擇自己的行動。她化妝、換發型以及注意衣著就是典型的例子。
這次假扮情侶的事件也是。
她以這種做法避免和周圍起衝突，甚至回避小小的摩擦，高明地活在這個世間，努力避免引發風波。說起來，她總是注意避免發生問題。
這是咲太學不來的生活方式，肯定很累。
「學長，你是不是在想什麽失禮的事？」
「不，沒有。」
「果然在想。」
「應該相反喔。」
「什麽意思？」
咲太無視這個問題，問朋繪另一個問題：
「古賀，如果你和玲奈這個朋友喜歡上同一個人，你會怎麽做？」
咲太不用聽回答就能想像。之所以刻意問這個問題，是希望朋繪自己察覺。
在這個世界上，舍些摩擦是無法避免的。有些摩擦要是回避了，將會逐漸磨損自己。
「我絕對不會對玲奈說我們喜歡同一個人。」
「如果和日南子這個朋友喜歡上同一個人呢？」
「不會說。」
「如果是亞矢這個朋友呢？」
「不會說喔。」
「然後，你會擅自放棄。」
「我想應該會吧。」
「我就知道。」
「那就別問啦……」
還來得及決定放棄、斷然放棄的話還好。如果隻是這種程度的情感，這麽做也無妨。但問題在於遇到無法這樣割舍的情感該怎麽辦，以朋繪現在的回答恐怕找不到出口。咲太在這裏感受到朋繪的危機。
「你這個小鬼。」
「別……別把我當小孩子啦！」
「會講這種話就代表你是孩子吧？」
「唔……啊，對了，學長，聊這個讓我想到……」
「嗯？」
「結果，你和櫻島學姊怎麽樣了？」
「等待回覆。」
「咦？還沒被甩？」
「如果沒發生那個輪回現象，她那天午休早就答應和我交往了。」
「不會吧？」
「真的啦。」
「絕對是假的。」
「為什麽不相信……」
「因為是櫻島學姊耶，藝人櫻島麻衣耶！是那位櫻島麻衣耶！」
「是啊。」
「櫻島學姊說她喜歡你嗎？」
朋繪以疑惑的視線這麽問。
「這……她沒說。」
「看吧，那就是學長多心了。」
咲太確實沒聽麻衣親口說過「喜歡」，這是事實。咲太希望麻衣這麽說，這也是事實。這樣就能確定彼此的關係。
因為朋繪莫名點出這一點，咲太變得特別在意。麻衣真的喜歡咲太嗎？持續表白一個月，最後遭到相當不在乎的對待，表白也曾被當成耳邊風，所以感覺麻衣似乎是不得已才答應交往的。
想到這裏，咲太內心就留下一絲不安。
「下次表白的時候，我會努力讓她這麽說。」
「絕對會被甩的。」
朋繪依然不願意相信。
「哎，無論如何，得先過完第一學期。」
在第一學期成功騙過全校學生。
要是沒能通過這一關，咲太與朋繪都沒有光明的未來。
「……嗯。」
幸好玲奈她們看起來沒察覺這個謊。照這樣子來看，這邊的事大約三周後會平安落幕，隻是咲太完全無法掌握前澤學長的動向。
無論咲太與朋繪正在交往的謊言是否穿幫，要是玲奈得知前澤學長向朋繪告白或是對朋繪有意思，那麽一切都完了，甚至不能讓玲奈知道朋繪是前澤學長的目標。
現狀還不能樂觀以對。
4
隔天星期二，下個月七月的第一天。昨天發燒依然來到學校，結果整天都在保健室度過的朋繪，今天大概是終於認命了，請假沒上學。
即使如此，她到周三就完全康複。到了午休時間，她拿著桃子罐頭到二年一班教室。
正在教室吃午餐的學生們投以「為什麽是桃子罐頭？」的視線。
大概是周一送橘子罐頭到保健室探病的回禮吧。
「就因為是蜜桃臀？」
咲太明知原因，卻刻意消遣朋繪。
朋繪立刻以雙手遮住屁股。
「禁止變態。」
朋繪噘嘴表達不滿。
「今晚就把這個當成古賀好好享用吧。」
咲太進一步捉弄朋繪，朋繪隨即伸手過來，從咲太手中搶走桃子罐頭。
「豬……豬頭～～！」
朋繪害羞臉紅，逃離教室。
「終究太過火了嗎？」
下次開玩笑就好好維持在底線吧。
不少視線集中在咲太身上，女生傳來「性騷擾，真不敢相信」的侮蔑情緒，男生則是「居然打情罵俏」的嫉妒感。咲太和朋繪在一起，他們似乎沒有大驚小怪。
不愧是新網路時代，看來兩人的傳聞順利滲透到校內各處。
這天，朋繪放學後依然沒恢複心情。由於班表相同，兩人會在打工的連鎖餐廳共事，但她隻要在工作時撞見咲太，就會擺出遮屁股的動作用力瞪過來，簡直像在看殺父仇人的眼神……
隻是說來遺憾，咲太一點都不覺得恐怖。
到了晚上八點多，這天的晚餐尖峰時間已過。上門的顧客減少，入座的顧客已經點完餐，料理也大致上齊了。
咲太站在收銀台前麵時，朋繪主動接近。
「我想對學長說一件事。」
「我自覺早上講得太白目了。」
「關於這一點，我已經放棄了。」
「不然是什麽事？」
「……」
仰望咲太的朋繪有種非同小可的緊張感。
大概是要講什麽重要的事吧。咲太有這種感覺。
「我的屁股沒那麽大。」
不過，從朋繪口中說出的是屁股的話題。
「又來了～～少謙虛了。」
咲太安慰般輕輕將手放在朋繪肩上。
「這種回應很奇怪！」
「多點自信吧。」
「什麽自信？」
「蜜桃臀的自信。」
「就說了，明明不是啦！」
「不不不，沒那回事喔。」
「真是的，算了！不跟學長說話了。」
朋繪大步離開，看來這次真的惹她生氣了。
然而一分鍾後，朋繪接了沒接過的酒精飲料點單，主動戰戰兢兢地前來詢問。
「啤酒要怎麽點？」
朋繪渾身不自在，像是做了虧心事。
「……」
咲太假裝沒聽到，幫飲料吧補充玻璃杯。
「不要不理我啦。」
朋繪輕拉咲太的圍裙。
「……」
「拜……拜托，請教我。」
她似乎快哭出來了。
「我……我會對屁股有自信。」
咲太聽到這句話，終於和朋繪四目相對。
「蜜桃臀也是？」
「承……承認就行了吧！我是蜜桃臀！」
已經完全自暴自棄了。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我教你吧。」
「學長惡整人家啦～～！」
咲太就像這樣捉弄朋繪，後來一起在九點多下班。咲太送朋繪到住家附近再返抵家門時是九點半。
楓剛好洗完澡，咲太隨後入浴，洗掉一天的汗水。
洗得全身清爽之後走出浴室。
他就這麽隻穿一條內褲，從冰箱取出運動飲料，一口氣喝掉一杯。一股沁涼流入暖和的體內好舒服。咲太原本就喜歡這個牌子的運動飲料，現在麻衣又拍了廣告，感覺美味的程度上修了，每次喝都會想到麻衣。
麻衣這周到鹿兒島拍連續劇。
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她還在拍片嗎？還是回旅館休息了？咲太完全無法想像演藝圈的狀況。
咲太又倒了一杯運動飲料，這次慢慢分三口喝。
喝完飲料，將杯子洗乾淨放在瀝水籃的時候，電話響了。
咲太以毛巾擦手之後拿起話筒。
「喂，梓川家。」
『是我。』
咲太聽到聲音的瞬間就認出是誰。
「麻衣小姐，怎麽了？」
『想說咲太大概想聽我的聲音，我就打電話了。』
「我現在正在想麻衣小姐。」
『你穿著內褲吧？』
看來她完全朝另一個方向誤會了。
『咲太拿我做這種事也是難免，不過……』
她好像斷定咲太正在做那檔子事。
「我沒脫光，至少有穿內褲啦。」
『啊？為什麽隻穿內褲？』
「我剛洗完澡。」
『這是怎樣？好普通。』
普通錯了嗎？
「在欲火難耐輾轉難眠的晚上，可能會受到麻衣小姐的照顧。」
『好好好，隨便你吧。』
還以為她會害羞，卻很乾脆地一語帶過。
『你那邊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真的就是普通啊。」
『和可愛女友的約會玩得開心嗎？』
「總之，還算開心。」
朋繪的反應很新奇，看得很愉快。
『是喔～～』
麻衣的聲音聽起來相當不是滋味。
「剛才的問題，我要怎麽回答才正確？」
『比方說現在立刻衝出家門，來鹿兒島見我？』
「到時候，我可以抱緊你嗎？」
『這我會倒胃。』
厭惡感刺進鼓膜。看來她真的很抗拒。
「麻衣小姐呢？除了拍戲還做了什麽？」
『吃了白熊。』
「你是肉食係耶。」
『是刨冰啦。』
「其實我知道。是加上水果的鹿兒島著名冰品吧？」
『無聊。』
女王大人挺不講理的。
即使如此，她的聲音聽來依然愉快，有些按捺不住情緒。大概是接到喜歡的演戲工作而感到亢奮吧。
「麻衣小姐，拍戲開心嗎？」
『開心啊。』
毫不猶豫的率直感想。
『咲太將來想做什麽工作？』
「平凡高中生不會想到工作的問題。」
『真可惜。』
「總之，將來想當聖誕老人吧。」
『因為一年可以休三百六十四天？』
「被發現了？」
『講蠢話會變成蠢蛋喔。那麽，晚安。』
「啊，好的，晚安。」
咲太等麻衣掛掉電話之後，放下話筒。
5
到了周末，氣象廳公布關東地區梅雨季結束，夏季終於來臨。接下來會正式變熱，下周即將開放的海岸周邊也忽然注入活力。
看得到好幾組提前來玩的悠閑大學生團體，在七裏濱享受海浪的衝浪手也與日倶增。
在適合藍天大海的這個爽朗季節，咲太與朋繪的灰色謊言也順利繼續。兩人維持剛開始交往應有的保守距離巧妙相處。
不會硬是形影不離，每天上下學也是時間配合得上才一起走。大致是這種感覺。
朋繪注意以友誼為優先。
咲太與朋繪的這層關係確實傳遍校內，咲太每天都感受到同學想問話的視線。
隻不過，盡顯看好戲個性前來詢問咲太的勇者連一個都沒有。
咲太與朋繪當然沒被質疑是「假情侶」。
這也是當然的。一般來說，沒人認為同學會像這樣欺騙旁人，也不會熱心驗證傳聞的真假，隻抱持某種程度的興趣旁觀。老實說，在這個狀況，咲太很感謝這種適度的冷漠。
多虧如此，不用擔心謊言會穿幫了。
不過，咲太心中還有另一個
完全不同的不安要素。
推測由朋繪引發的思春期症候群還沒找到決定性的解決方法。
因此，咲太每天早上起床都要以床邊的數位時鍾確認日期。這逐漸成為例行公事。
從六月二十七日到現在，沒有任何一天反覆來臨，但是不曉得何時又會發生這種現象，所以咲太實在靜不下心。
而且，直到這周結束的七月五日，咲太依然無法拭去這份不安。脫離時光輪回的現象剛好滿一周了。
咲太等到放學後，造訪物理實驗室。
「雙葉，你在嗎？」
咲太一邊詢問一邊拉開門。
咲太在窗邊看到白袍的背影。理央正在和站在窗外的某人講話，講話對象是t恤加五分褲的運動服打扮。是佑真。他手上拿著籃球，大概是正要參加社團活動吧。
咲太一來，理央與佑真就同時轉頭看向門口。
「抱歉，打擾兩位了。」
咲太來回看向兩人，然後轉身關上門。
雖然想來找理央商量思春期症候群的事，不過看來改天比較好。咲太如此心想時，門從內側用力拉開。
轉頭一看，是難得慌張的理央。
插圖009
「梓川是笨蛋嗎？你是笨蛋嗎？」
理央連珠炮般輕聲罵咲太，不時在意佑真的視線。佑真正以指尖俐落地轉著籃球。
「應該比雙葉笨吧。」
「不要用這種奇怪的方式顧慮我，國見會發現。」
「如果這樣就會發現，我覺得那個家夥早就發現你的心意了。」
即使如此，他現在也很可能是假裝沒發現。
「這就……傷腦筋了。」
理央以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完低下頭，肌膚愈來愈紅。
繼續捉弄朋繪感覺很可憐，所以咲太留下她進入教室。
「我們正在聊你喔。」
咲太走到窗邊，佑真就對他這麽說。
「兩人居然講我壞話，真過分。」
「你真的在和古賀學妹交往？」
佑真沒理會咲太的玩笑話，直截了當地詢問。
「真的。」
「真的嗎？」
「其實比較像是還在試用期。」
「是喔～～」
佑真一副無法釋懷的態度。遲一步來到旁邊的理央也讓咲太隱約感受到質疑的視線。理央對這件事肯定心裏有數。畢竟咲太找她討論過思春期症候群，上次也告訴她「拉普拉斯的惡魔」是朋繪。
即使如此，理央依然沒追問。
「總之，既然這樣，你姑且聽一下吧。」
佑真讓籃球在地上咚咚彈跳幾下。
「古賀學妹她啊……」
聽得出佑真有些欲言又止。
「怎麽了？」
「有些不好的傳聞。」
「比方說挑男人的眼光很差？」
考量到咲太的校內評價，朋繪或許會被這麽說，雖然相關傳聞在一年級之間似乎繞了一圈，不過二、三年級還是沒能完全放下「送醫事件」的傳聞吧。隻要被貼上這種標簽一次，即使後來撕掉，也會留下黏膠之類的痕跡難以去除。
「像是來者不拒，到處亂搞，整天和你做那種事之類的。」
佑真稍微壓低音量，大概是顧慮到理央吧。理央似乎察覺這一點，沒有積極加入對話，而是維持不經意旁聽的態度。
「這是怎樣？」
這些傳聞，咲太都是第一次聽到。
「我也是看男籃社群組聊天才知道的。」
咲太聽他說完莫名可以接受。
「咲太，你在打工的時候問過陽介學長的事吧？」
佑真的視線也暗藏玄機，暗示這些傳聞的來源。
「女生在教室裏也在聊這件事喔。」
理央隨口補充。
也就是說，這些傳聞已經在校內傳開了。
居然又變成這種棘手的狀況……咲太心想。如今咲太不會在乎別人怎麽說他，但朋繪肯定會在意吧。
「我姑且告訴你了喔。」
「嗯。」
咲太舉手回應之後，佑真說「我去社團活動了」輕盈地前往體育館。理央的目光不經意追著他的背影。
咲太覺得不應該礙事，所以轉身背對窗戶，拿出酒精燈以火柴點燃，將水倒入量杯煮沸。要是朋繪的傳聞繼續傳開，最好處理一下。
「梓川，你在做什麽？」
回神一看，理央隔著桌子和他相對。
「我想先喝杯咖啡鎮靜一下。」
「我不是問這個，櫻島學姊呢？」
「粉在哪裏？」
咲太拉開講桌下麵的抽屜，卻沒看到類似的東西。
「意思是要我別問？」
拉開旁邊的抽屜，就找到即溶咖啡粉的瓶子了。
「哎，算了……所以，你是來做什麽的？」
「後來沒有任何日子重複，所以到最後，我猜不透究竟是怎麽回事。」
水燒開了，所以咲太熄滅酒精燈，直接將即溶咖啡粉倒入量杯。透明液體緩緩染黑。
「那麽，應該和你說的一樣吧。」
「嗯？」
「現在成為你女友的那個一年級學妹，是拉普拉斯的惡魔。」
理央講得拐彎抹角，看來她果然察覺這是假的情侶關係。
「那個一年級學妹一直在擲骰子，直到擲出順心如意的未來。」
理央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顆骰子在桌上扔，依序扔出「5」、「4」、「2」。
「現在是滿意的狀態，所以沒必要重來。」
扔出紅色的「1」之後，理央就不再擲骰子。
「但她本人沒自覺就是了。」
「她如果有自覺，或許是真正的惡魔喔。」
「你真敢說。」
咲太淺嚐一口咖啡。好苦。
「總覺得你好像希望輪回現象再度發生呢。」
理央取下眼鏡，不經意般這麽說。
「如果再也不會發生，我希望有人可以告訴我。如此而已。」
「你有什麽事想重新來過嗎？」
理央這個問題無視於咲太的發言。她從一開始就是想問這件事才提出這個話題的吧。
「……」
「原來如此，有啊。」
「雙葉，你曾經希望某些事可以重來嗎？」
「對你來說，是你妹妹的事嗎？」
咲太想含糊帶過，理央卻不甚體貼。大概是咲太最近拿佑真的事捉弄她，她才藉此泄憤吧。
「沒錯，不行嗎？」
「不是不行，但這樣或許不像你的作風。」
「我並不是真的想重新來過。」
「不然是怎樣？」
「思考『如果』之類的事也沒用，所以我希望不用去想。如此而已。」
「原來如此，這樣就很像你的作風。」
「因為我光是活在當下就已經沒有餘力。像是『回到過去』這種不同的可能性，如果要我逐一考慮，我會覺得煩。」
理央無視於咲太這番話，準備起瓦斯噴槍。
咲太以手指輕彈桌上的骰子。結果是「3」。
「我說啊，雙葉……」
「什麽事？」
點火的理央一副嫌煩的樣子。看來她已經問完自己想問的事，所以對咲太沒興趣了。
「不隻是在運動社團鍛錬過，體格還比我高大的家夥，你覺得我有什麽方法能勝過他嗎？」
「……」
理央暫時
停下動作，眼神透露些許驚訝，卻緩緩以無奈的情感塗抹取代，最後哼笑一聲。
「這不在我擅長的領域。」
「我想也是。」
調整氣流的噴槍火焰由紅轉藍。
「不過……」
「嗯？」
「人不是猴子，所以應該可以智取吧？」
實在是很像理央作風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