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確實說過,要讓大家知道你在開什麽店……」


    午休時間隨著第四堂課結束的鍾聲響起之後,遙微微顫抖地緩緩看向宙。從上課時一直專心看書的宙,發出「嗯?」的疑問聲抬起頭。


    「但是能用的方法應該很多吧?」


    遙語氣不禁變得粗魯,但她不得不這樣大喊。正在搬桌子要和朋友一起吃便當的學生,以及正要去福利社買麵包的學生,都咧嘴偷看兩人。


    「啊,你說這個?」宙詫異片刻之後低語,朝旗幟伸手。不是昨天掛的,是今天早上新設置的。以黑色粗體字寫上「解決您的煩惱」的白色旗幟。敞開的窗戶吹入微風,兩麵旗幟迎風招展。


    「這樣不是很好嗎?這樣大家就知道『數學屋』是煩惱諮商處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遙悲痛大喊,伸直雙手趴在桌上,以右手指尖碰觸微風吹動的旗幟。


    「為什麽是裝在我的桌子……」


    第二麵旗幟不是立在宙的桌腳,是遙的桌腳。而且不是鄰接宙桌子的那一側,是靠走道的另一側。


    遙與宙夾在兩麵旗幟之間,桌子和樂融融地並排。簡直像是兩人一起開店。


    「這也沒辦法吧?我一開始也試過固定在空著的桌腳。」宙指著自己的桌子和遙的桌子的接麵回應。


    「可是這樣的話,風每次從窗戶吹進來,布就會擋住你的視野。我不看黑板所以沒關係,但你會很困擾吧?」


    遙趴在桌上聆聽宙這番話。


    看不見黑板確實很困擾。但是實際上,今天的受害程度更嚴重。感覺旁人的視線比昨天多一倍。無論在上課時或下課時,學生們都咧嘴看過來。第一堂與第二堂課的下課時間,聽得到別人說風涼話;第三堂國文課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一塊指甲大的橡皮擦扔了過來。連老師們也在進入教室的瞬間露出苦笑,上課時還不時窺


    視這裏。


    而且和昨天不同,目光不止是集中在宙。班上同學明顯也對遙投以同情或嘲笑的視線。


    「糟透了……」遙下巴抵在桌麵,斜眼瞪向宙。


    「要是惹你不高興,我道歉。」


    宙像是要逃離遙的凶狠視線,眼神遊移地回應。


    「但你想想,如果現在是『糟透了』,也就是幸福指數處於最小值,今後的幸福指數永遠會比現在高。」


    遙再度趴在桌上。這家夥沒救了……看來說什麽都無法溝通。


    「……遙?還好嗎?」


    遙聽到呼叫抬頭一看,真希站在桌子前麵。她撥開隨風飄揚的旗幟以免被打到臉,低頭看著遙,眉角向下露出為難的表情,以溫柔語氣詢問。


    「或許你正在忙,但是得趕快吃便當才行,不然會沒時間啊?」


    「對喔!」


    遙迅速起身,從掛在桌子側邊的書包裏拉出便當袋。


    遙所就讀國中的操場,位於校舍門口前方平台走下寬敞水泥階梯的位置。換句話說,從地基比較高的校舍俯視操場可以一覽無遺。在社團比賽或是運動會的時候,這條大階梯就作為觀眾席,如果空間不夠,也可以從校舍觀戰。如果沒辦運動會的話,這座操場沒什麽機會用來舉辦社團比賽。


    第一個原因是太小,無法當成足球社或棒球社的正規比賽球場,因此比賽時得借用附近的綜合運動場。所需球場麵積較小的壘球社,隻在舉辦練習賽的時候使用,但其實右側長度不符合正式規格。


    此外,操場形狀有點奇怪。不是長方形,而是梯形。


    鄰接校舍這邊沒有奇怪之處。操場邊緣和校舍平行,在校區盡頭轉直角。問題在於校舍的反方向,這一邊並非和校舍平行,是斜的。因此遙這所學校的操場從上空俯瞰是奇妙的梯形。


    為什麽是這種形狀?聽說原因在於校舍另一邊的鬆樹林。學校成立當初,似乎因為土地所有權的問題和地主起爭執,但遙他們不知道詳情。形狀奇怪的這座小操場,由各社團輪流使用。班表設計得很公平,各社團也都沒什麽意見。


    問題在於午休時間。不知道為什麽,遙這個學年的二年級學生,午休時間喜歡到操場玩。或許是該年級特有的習性。雖然不知道一年級與三年級的狀況,但總之二年級都想到戶外玩。


    而且男生女生的交情很差。午休時間,男生想自己打棒球、女生想自己打壘球,絕對不會一起玩。雙方當然得平分操場打球,但這時候就產生問題了。由於操場形狀奇特,要是在正中央畫線,就會分成「較大」與「較小」兩個區域。


    男生與女生都想盡量在大一點的地方打球,絲毫不想和樂融融輪流使用。經過激烈口角得出的結論非常簡單。


    先搶先贏。


    就這樣,爭奪「較大」操場的兩性競爭開始了。


    昨天是男生比較快,今天是女生;還以為女生獲勝,但男生下次就還以顏色。


    開戰至今一個月,戰況平分秋色,愈演愈烈。


    遙與真希一如往常,隻花七分鍾吃便當。剩下的半個便當,在放學後社團活動前再吃就好。遙迅速收起便當,從書包取出沒過膝的五分褲,直接穿在裙子底下。


    接著兩人迅速脫掉製服上衣,露出白色t恤,接著套上另一件t恤。遙的t恤是深藍色,左胸與右衣擺印上南國風格的白花;真希的t恤是淡灰色,黑與白的英文字在背部舞動。原本穿在製服底下的t恤也不是學校指定的運動服,完全是私人運動服。


    兩人將雙手縮進重疊的兩件t恤裏麵,從衣擺鑽入兩件t恤中間,隻套進穿在外麵的t恤袖子。這麽一來,原本穿的白色t恤就向上卷到新穿上的t恤領口,最後從頭部抽出來就好。


    內衣完全不會走光,約一分鍾就換裝完畢。不用前往校舍角落的女更衣室,就換上適合運動的穿著。原本是真希不喜歡體育課和大家擠更衣室而開始這麽做,如今成為想在午休打壘球的女生必備的技能。隻有這種方式能對抗男生目光,公然在教室換裝。多虧這種換裝方式普及,女生這幾天連勝。


    遙與真希抓起手套衝出教室,任憑五分褲外麵的裙子飛揚,一鼓作氣跑下樓抵達鞋櫃,迅速換穿運動鞋衝出校舍門口。兩人穿越平台時轉身一看,校舍門簷的圓形時鍾指著十二點二十分。


    午休開始至今剛好十分鍾。今天也很準時。兩人意氣風發地跑下通往操場的寬廣大階梯。


    然而兩人走下階梯,踏上操場特有的淡色沙地時,忽然停下腳步。一般來說在這個時間,湊巧比較早下課的班級會有五、六人分成男女兩邊,一邊聊天一邊等待朋友抵達,理應還要五分鍾才能大致到齊。


    然而,今天的狀況不一樣。約二十個男學生已經聚集在操場。他們帶著手套或球棒,身穿t恤加黑色學生褲,咧嘴朝遙與真希投以挖苦的笑容。


    「為什麽……?居然已經全部到齊……」


    遙過於困惑而佇立不動,旁邊的真希呻吟般這麽說。


    先到的三個女學生,察覺聲音轉過身來。她們和遙與真希一樣身穿t恤,裙子底下是五分褲。


    「啊,真希!」


    先到的女生之中,綁馬尾的葵小跑步過來。雖然不同班,但她同樣加入壘球社,所以和遙與真希交情很好。嬌小給人活潑印象的她被當成小動物,很受男生歡迎。不僅如此,還穩穩擄獲高年級男友的心,是人生勝利組。


    「葵,為什麽男生都到了?」真希不等葵停下腳步就詢問。


    「不知道……我也剛到。」葵歪著腦袋,露出為難表情。這個動作令人心情瞬間平靜,但這不是現在該關心的事。


    遙從階梯下方仰望校舍門上的時鍾。午休開始至今才十分鍾。


    不對勁。這怎麽想都不對勁。


    「你們真慢啊。」扛著球棒的三分頭少年向前一步,以冰冷語氣說道。他是棒球社的翔,算是男生組的領導者,囂張的態度莫名引人反感。遙不擅長應付這種人。


    「較大的場地今天歸我們用。」


    「慢著,翔,你們再怎麽樣也太快了吧!」真希逼問露出取勝微笑的三分頭。


    「為什麽……?難道你們第四堂都提早下課?」


    「不,猜錯了。」


    翔暗藏玄機般哼笑。周圍看起來笨笨的男生們也跟著笑。


    「總之,今天我們贏了。如果有意見,明天比我們早到吧。」翔放話這麽說。


    幾個男生如同以這句話為暗號,走向較大的場地。看來男生們確實全部到齊,完全是女生敗北。這個事實無法改變,今天隻能忍著使用較小的場地了。


    不過,他們這麽快就全部集合完畢,果然不對勁。


    究竟是怎麽做的……?


    「明天好好努力吧。不過,要是你們到午休時間才慢吞吞打開便當,結果應該一樣吧。」翔轉身踏出腳步這麽說。


    微微低頭的真希聽到他的話猛然抬頭,拉開嗓門批判翔。


    「奸詐,你們所有人都提前吃便當對吧!」


    遙總算理出頭緒。進入午休時間之後,所有人開始吃便當,全吃完再來集合。


    這個前提本身就是錯的。仔細想想是理所當然,沒必要這麽守規矩。要是在第三堂下課時間先吃便當,就可以在第四堂課結束的同時來到操場。


    講得死板一點,這完全違反校規。遙她們也是在社團活動開始之前吃掉剩下的便當,但始終是放學後才吃。校規確實禁止在午休以外的時間吃便當。


    不過,大部分的校規都是「隻要沒抓到」就網開一麵。學校就是這種作風。提早吃便當也不例外。


    「既然你們這麽想用這邊的場地,學我們提早吃便當就好吧?」


    「怎麽這樣……」


    真希顯露不滿,翔轉頭以平靜語氣回嘴,快步離開。這種說法過於獨斷,但真希與遙無法反駁離開的翔。


    女生們原本就不是每天都吃光便當再來到操場。例如遙與真希就決定「就算便當沒吃完,也一定要在七分鍾內搞定」。其他女生肯定也大同小異。是的,原本就沒有「午休時間一定要吃完便當才能來操場」的規定。說穿了,女生至今使用「隻吃一半」的秘計,男生隻不過以「提早吃」來反擊。要說這樣「奸詐」也不合情理。


    即使這麽說,女生也無法像他們一樣。


    「先搶先贏」的規則,適用於男生或女生其中一邊「所有人」到齊的狀況。換句話說,如果要提早吃便當,必須「所有人」一起做才有意義。先不提那些不管校規的男生,某些女生行事謹慎,應該不敢瞞著老師提早吃便當。


    以翔的個性,或許是理解到女生的想法,才使用這種手段。


    遙她們隻能默默注視男生小跑步離去的背影。


    「今天宙害我被嘲笑,比較大的場地又被男生搶走,好慘。」


    「但後者不是我的錯……」看書的宙抬頭聳肩,微微突出下唇,擺出不太服氣的表情。


    沒錯。操場那件事隻是遷怒。


    遙尷尬撇過頭去,在沾上汗水的深藍色t恤外麵加穿白色t恤,將雙手縮進衣服.以相同步驟脫掉裏麵的t恤。


    「總之,這麵旗子害我也被消遺!拿掉啦!」


    遙刻意以旁人也聽得見的音量大喊。借以強調自己和宙不同國。學生幾乎都在教室裏,幸好午休即將結束。他們大多被遙的聲音嚇到,轉身看向靠窗後側座位。


    不過,映入眾人眼簾的是站著將手臂縮進t恤亂動,大喊「拿掉啦!」的遙,以及以鉛筆扶正眼鏡,麵有難色的宙。不知情的人看見這一幕,或許會解釋成某種危險的光景。先換好衣服的真希則是在教室中央處露出苦笑。


    「唔~但我覺得這樣很不錯,遠遠看也一目了然……」宙碰觸固定在遙桌腳的旗幟,遺憾地低語。兩麵旗幟正隨著窗外吹入的風飄揚著。


    「既然你這麽說,那也沒辦法了。雖然比較看不清楚,我還是將兩麵旗子都綁在窗邊吧。」


    咦?他意外地聽話。感覺有點掃興的遙,從頭部抽出運動服,脫掉裙子底下的五分褲。上課鍾聲剛好在此時響起,所以她穿上製服上衣就座。


    飄揚的旗幟拂過臉頰。遙一邊扣好上衣一邊歎氣。


    「快拆掉啦。」


    「嗯,我放學就拆。」


    宙將視線移回打開的書,如同呢喃般回應。他真的明白嗎……遙覺得不太能信任。此時,戴眼鏡的少年像是想到什麽般抬頭,稍微歪過腦袋詢問。


    「對了,學校的圖書館在哪裏?這本快看完了,我想找新的書。」


    「圖書館?在一樓最邊邊……」這個問題很唐突,遙略感驚訝地回應。「出教室往左邊階梯下樓,一年級教室的方向。」


    「原來如此,想說至今沒看過,原來在另一邊。」宙說到一半,木下老師開門進來,這堂是英文課。,


    「不過,不一定有你會看的書喔。你總是看數學書吧?」


    遙壓低音量叮嚀,但宙似乎不太在意。


    「每一所學校,大致都會收藏一些稍微艱深的書。」


    宙將視線移回書上說道。遙也跟著將視線落在書上,發現所剩頁數確實不多。


    「而且,應該會收藏一些這裏才有的書。」


    這裏才有的書?遙想繼續問下去,卻被木下老師活潑的「good afternoon, everone!」打斷而錯失機會。


    下午上課時,遙也和上午一樣,因為旗幟而持續招致周圍好奇的目光。今天在各方麵都好慘。


    鏗!


    清脆的金屬聲響遍清新的空氣。遙仰望上方奔跑,穿過藍天正中央的小白點逐漸變大。遙正對飛來的球,將手套迅速舉在頭上。


    啪!


    球響起悅耳的聲音,如同吸入般收進手套。遙間不容發以右手重新握好球,看向靠校舍一角的本壘板,捕手學姐起身朝這邊揮手。


    防守內野的葵,迅速移動到遙與學姐正中央的位置。球將透過葵傳回本壘。遙確認三人相對位置之後扭身蓄力,然後一鼓作氣揮動右手。


    離開指尖的白球,如同出弦之箭飛走,然後……


    「……咦?」遙以目光追蹤球的去向,發出脫線的聲音。


    球朝著葵的斜上方,從手套絕對構不到的位置穿越,筆直飛向無人的界外,撞到操場旁邊的大階梯之後猛然彈跳。


    葵與捕手學姐無奈地注視球的去向。


    「啊啊!對不起!」


    遙以泫然欲泣的聲音大喊。顧問老師木下也拿著球棒不發一語,隻是苦笑……


    「隻是練習,別這麽在意啦。」真希以毫無心機的爽朗笑容安慰。


    「任何人都可能失敗喔。」


    「或許吧……但是那個暴傳太慘了……」無精打采前進的遙歎息回應。她心情過度消沉,真希終究也沒多說什麽,真希旁邊的葵則是露出為難笑容,微微歪過腦袋。


    從學校通往車站的田間道路兩側是以凹凸界線分隔的遼闊農田。穿過無數葉子重疊的馬鈐薯田,就來到剛發芽的玉米田。一如往常,這是結束社團活動後的回家路線。


    壘球社的二年級學生總是五、六人一組回家。大家都想跟著真希回家,自然就走在一起,大家聞著隨風而來的土壤氣息緩緩前進。


    「呼~今天也好累。」


    真希一邊走,一邊將雙臂往正上方伸直低語。


    明明說「累了」,表情卻很開朗。短發之間隱約冒出汗珠,在西斜陽光照射之下閃閃發亮。她明明沒有女孩魅力,但是所有動作都很上相,令人羨慕至極。而且,每個人都會找她說話。對話的中心總是真希。


    「木下老師的訓練計劃相當殘忍,對吧?」


    「沒錯沒錯,明明平常的表情那麽溫柔……」


    「對了。真希當隊長之後,拜托老師減少訓練分量吧。」


    「唔—要這麽做嗎—或許反而更累喔。」


    大家的笑聲回蕩於天際。梅雨季節前的天空,淡淡的卷雲遍布各處,微灰的白色不久就會化為晚霞的橙色吧。不過距離太陽完全下山還有一段時間。


    「那麽,今天也去吃點東西吧。」


    「讚成!」


    葵裝模作樣舉手附和真希的提議。笑聲再度響遍四周。朝著車站方向走到盡頭,就是常去的那間速食店。今天是周二,每周慣例繞路聚餐的日子。壘球社員們眼睛閃閃發亮,以輕快的腳步前進。遙也一起莫名地感到興奮。


    但是在這個時候,遙腦中浮現獨自坐在桌前看書、戴著黑框眼鏡的少年。同時回想起宙昨天說的省錢計劃。


    每個月必須隻有四次能點可樂。


    啊啊,對喔。周二是不吃漢堡的日子。遙瞞著眾人輕輕歎氣。一陣稍微強的風吹過田野,沙沙作響。


    隔天,男生組和前一天一樣提早吃便當,但男生與女生幾乎在同一時間全員到齊。雙方的最後一人並肩衝下階梯,因此無法判斷哪邊比較快。男生與女生在大階梯前麵並排對峙。


    「不錯嘛。」翔走到互瞪的男女雙方中間這麽說。


    「你們也提早吃便當?」


    「我們不可能做那種事。」


    真希立刻否定,翔微微揚起眉角露出意外表情。現在時間是十二點十三分,午休時間開始至今才三分鍾。如果正常吃便當,不可能這麽早就來到操場。也就是說……


    「我看你們一口都沒吃吧?」


    沒人回應,卻也沒人否認。實際上,翔的推測是對的。女生們事先說好,不吃便當就來到操場。遙平常午休時間就隻吃半個便當,假如完全沒吃也不會覺得很餓。不過沒想到所有人都讚成這個計劃。遙再度確認真希的聲望有多高。


    「這下子怎麽辦啊……」翔搔了搔三分頭,自言自語般輕聲說著。


    「就剛才看來,兩邊幾乎同時到齊。這樣無法決定哪一邊勝利。」


    「是啊……」真希也輕聲這麽說。與其說是回應,更像是在自行確認。男生與女生排成兩個長方形互瞪。表麵上隻間隔短短數公尺,遙卻覺得中間是一道無盡延伸的巨大裂痕。


    沉重的時間緩慢流逝。沒人說話,隻有某種東西像是沙漏裏的沙,每分每秒持續累積。緊繃的空氣逐漸凝重,遙不知道重量達到極限會發生什麽事。但她隻覺得事態不會朝正麵方向進展。


    啊啊,為什麽?遙呼吸沉重的空氣:心不在焉心想。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沒有別的方法嗎……遙就這樣逐漸沉入明知沒有意義的思緒,愈沉愈深。


    就在這個時候……


    「各位在煩惱嗎?」


    階梯那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毫無脈絡可循。緊繃的空氣冷不防地瞬間瓦解。


    互瞪的學生們同時轉身看向階梯。究竟是誰?居然在這種時候不識相地搭話……


    此時,一片空白覆蓋遙的思緒。明明籠罩著五月的暑氣,這名闖入者卻規矩扣上製服外套的領鉤扣,戴著大大的黑框眼鏡。個頭矮小,頭發整齊剪短,左肩不知為何背著藍色書包。


    少年麵不改色地說:「或許我幫得上忙喔。」


    站在那裏的是熱愛數學的少年——宙。


    「宙,你來做什麽……?」


    「完全沒客人上門,所以我出來跑業務。」


    跑業務?遙總算發得出聲音,卻還沒掌握現狀。因為在午休時間,宙總是待在教室看書。不對,不止是午休,就遙所知,這個少年肯定整天都坐在桌子前麵勤於看書。為什麽偏偏隻在今天來到操場?


    「阻止紛爭也是數學家的職責。」宙補充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語之後環視四周。


    男生與女生都困惑地注視他。


    「這家夥是誰?」


    「我們班上的男生……」


    「是喔……」翔不太感興趣地移開目光,完全不予理會。


    不過換個角度來想,這樣剛好。隻要在鬧出麻煩事之前巧妙打發……遙走向宙,輕聲細語勸說。


    「不好意思,請離開吧。要是你插手,事情會變得更複雜。」


    「這倒不會。」


    宙完全沒揣測遙的想法,若無其事地低語,然後麵不改色前進,就這麽走到對峙的男女雙方正中間。遙覺得頭好痛。


    「換句話說,你們每天都搶著使用比較大的場地吧?」


    宙環視周圍,視線最後和遙相對。看來隻是做個確認,但遙語塞沒回應。原本以為宙每天隻待在教室看書,但他其實將狀況掌握得很清楚……光是這樣就超乎遙的預料。她沉默了片刻。


    「啊啊,對喔。」宙大概是察覺遙的困惑,輕聲說出這句話,以極為平靜的語氣解釋。


    「你想想,你昨天不是說過嗎?比較大的場地被男生搶走。而且我的座位靠窗,從那裏觀察操場就大致猜得出端倪。」


    宙說著以右手筆直伸向斜上方指著校舍。順著一看,他指著校舍二樓正中央的位置。門口正上方剛好是二年b班。原來如此,從那裏就能正麵觀察操場。雖然聲音終究傳不到,但應該可以得知大致的情形。


    他出乎意料會在意周圍的事情耶。遙不知為何莫名佩服起來。感覺隱約看見白色旗幟在打開的窗戶另一側飄揚。


    「換個想法吧。」


    遙回過神來,將視線從校舍移回宙。宙剛才指著二樓教室的手指,不知何時變成直指天際般高舉。記得好像在照片看過某座銅像擺這個姿勢,遙心不在焉地思考這種事。


    「隻要精確將操場麵積二等分,你們就不用爭執了。」


    「咦?」


    宙麵無表情的宣言,使得所有人驚叫出聲,麵麵相覦。男生與女生,合計約四十人議論紛紛。


    「可能嗎?」


    「嗯。」


    真希代表眾人詢問,宙毫無停頓就直接回應。


    和上次一樣。如同拜托「借一下鉛筆」這種等級,宙宣稱並非難事般斷言。


    「沒問題。而且隻要從這間校舍畫一條垂直的直線,就可以正確地二等分。」


    宙流利回答之後並攏左手指,如同蓋住操場般伸直。直指天際的右手也好、蓋住操場的左手也罷,這姿勢似曾相識,但不確定他是否是故意的。


    突然的宣書以及裝模作樣的姿勢,眾人目瞪口呆。不過某人突然噗哧笑出聲,大家就一起笑了出來。


    「喂喂喂,這家夥就是那個轉學生喔。」


    「真的耶,是那個宣稱『用數學拯救世界』的怪胎吧?」


    「這裏沒你的事啦。」


    笑聲之中傳出無心之書,主要來自男生。宙放下手,沒逃走也沒回嘴,隻是默默站在原地。


    「等……等一下!」遙看不下去,走到眾人麵前。


    「這個家夥雖然古怪,卻很聰明。或許他想到某個好點子……」


    遙拉開嗓門拚命呼籲,卻無法平息騷動。如同水往低處流、空氣往稀處散,累積至今的負麵情緒,持續流向場中最弱、最好責備的對象。不行,我阻止不了……


    明明宙難得可能帶來好點子……遙懊悔地咬著


    嘴唇。


    「慢著,你們聽一下啦。」


    此時,真希走到自顧自地哇哇大喊的男生前方。


    「繼續吵也沒辦法解決任何問題吧?既然這樣,先聽聽他怎麽說吧。」


    真希第一次說完,話語消失在吵鬧聲中,不曉得男生們是否聽見。她不太在意,再度平靜地訴說一次,這次前排的數人察覺她說話而閉口。接著第三次,閉口的人數稍微增加。第四次、第五次……


    在反複遊說的過程中,笑聲與叫罵聲愈來愈小。某些人噘嘴嘀咕「沒辦法了」或是「既然真希這麽說……」,喧鬧逐漸平息,如同氣球被針戳出小洞靜靜地漏


    氣。


    真希就具備這種特質。不受周圍影響,具備明確的自我。不是不懂得察言觀色,而是能主導整體氣氛。正因為她是這樣的人,所以不論男女都對她另眼相看,社團也選她擔任下屆隊長。這個好友令遙稍微挺胸引以為傲。


    「究竟要怎麽做?」


    接著發言的是翔。他似乎不是針對誰提問,但眾人視線自然集中在宙身上。連真希也在觀察宙的反應。宙毫不在意受到注目,不改平淡的表情,從製服外套胸前口袋取出鉛筆扶正眼鏡。


    「該怎麽做?接下來就要用計算來解決。」


    宙看著鉛筆思考一陣子,就將鉛筆收回胸前口袋。他轉頭環視,背著書包突然跑向大階梯。


    他究竟要做什麽?眾人既期待又不安地注視宙的去向,發現他蹲在階梯旁邊撿起某個東西,立刻掉頭走回來。


    「我不用筆記本,改成在地上一邊畫一邊說明吧,這樣大家比較好懂。」宙拿著樹枝,再度來到男生與女生中間這麽說。看來他隻是想找個東西代替鉛筆。樹枝約拇指粗,約全新鉛筆的兩倍長,剛好是畫筆大小,適合拿來書寫。


    宙當場蹲下,以剛撿來的樹枝在操場地麵畫起某個東西。淡色的土地被畫開,露出底下的褐色土壤。褐色的線條轉幾個彎之後,終於成為四方形。大約是學校書桌桌麵大小,卻不是長方形,感覺更細長,隻有一邊是斜的。真要說的話是梯形。


    「這是……」


    某人戰戰兢兢地開口。其他人似乎也察覺了。如同漣漪的騷動聲籠罩四周。遙當然也察覺了。


    這是遙中學的操場形狀,大家現在所在的地方。


    「嗯,畫得挺不錯的。」宙起身俯視自己畫的梯形說完,放鬆嘴角滿意地點頭。周圍的學生們不知何時圍成圓圈,半徑約三公尺,重疊數層的環狀人牆。宙站在中央,遙在他的正前方。沒有風,幹燥的操場不像平常塵土飛揚。宙不受任何幹擾,拿著樹枝看向地麵。


    「然後,像這樣畫一條線,將梯形二等分。」


    宙在梯形底部與上緣的線中間加畫一條直線。筆直的線將梯形切成兩個梯形。


    「這是操場的縮圖。先以縮圖尺寸思考,再將真正的操場二等分吧。」宙說著以樹枝在梯形內部畫圓。「看,我們就在這個區域。」正中央直線與外框垂直相交的位置,浮現一個小小的圓。對照操場肯定是大階梯前方的區域。遙想像大約四十個小人聚集在這裏。位於迷你縮圖操場上的迷你學生。


    「喂喂喂,光是在地麵畫圖沒辦法解決啊?」


    「嗯,首先得收集必要的『數值』。」


    翔刻意以球棒輕敲自己肩膀,但宙似乎不以為意。他再度蹲在縮圖操場前麵,以樹枝流暢畫上某些東西。


    在梯形邊角寫下「a」、「b」兩個字,接著在中央位置,剛才所畫的圓形外側寫下「m」。


    「我幫每個點命名了。縮圖的ab邊對應實際的操場,是靠近校舍與階梯的這一邊。中間的m點是二等分線的起點。m點在ab邊上。」如宙所說,三個點以a、m、b的順序一直線並排。明明是「a」、「b」的順序,下一個點為什麽不是「c」而是「m」?遙不曉得。不過其中肯定隱藏宙自己的理由吧。遙決定不多想,專心聆聽宙的說明。要是沒仔細聽,或許聽到一半就會混亂。


    宙開始說明:「二等分線將會和ab邊垂直,以m點為起點。也就是說,知道m點的位置就畫得出二等分線吧?」知道m點的位置,就畫得出二等分線。遙在內心複誦宙這番話,以自己的方式消化吸收之後緩緩點頭。宙如同等待這個反應已久,繼續說下去。


    「找出位置的必要『數值』,我想想……需要這個、這個與這個,還有這個吧。」


    上底


    下底


    __


    ab


    __ __


    am·ab


    地麵寫下四行字。必要的「數值」。遙從上方緩緩依序檢視。


    「哪邊是上底或下底並不重要……不過總覺得短邊像是上底、長邊像是下底吧?所以縮圖上裏,把a點這邊設為上底、b點這邊設為下底吧。」


    上底與下底。遙也知道這個簡單的原理。若是依照名稱將梯形當成「梯狀物體」,踏腳處就是上底,接地處是下底。既然要支撐上方的重量,下底寬一點確實比較穩。


    不過,上底與下底的長度,究竟要怎麽測量?


    「雖然說得簡單,不過能測量幾十公尺的卷尺,體育倉庫才有。那邊的器材規定隻能用在上課或社團活動……」


    真希代為提出遙正要說的事情。一點都沒錯。這裏即使再小,終究是操場,無法像是量身高一樣輕鬆測量長度。用在體育課或社團活動的大型卷尺禁止擅自拿來私用。


    「不需要那麽長的卷尺。」但是宙很幹脆地這麽說。他無視於困惑的真希,將樹枝扔到腳邊,在左肩所背的書包翻找。


    「這個……跟這個。」


    隨著這句話從書包取出的,是卷成圓形如同年輪蛋糕的卷尺,以及一本大開本的書。書的封麵以航空照片為背景,大大印上書名《我們的城鎮》。


    我也有那個卷尺。遙看著宙手中的物品心想。記得是家政課要用,規定所有人都要買的東西。那本書似乎也在哪裏見過……


    「用這兩個東西就能算出『數值』。」


    「咦?」


    宙這句話過於出乎預料,遙不禁尖叫一聲。她臉紅迅速環視四周。不過,看來她沒必要特別擔心。因為眾人不是張著嘴就是轉頭相視,完全不在意遙的聲音。


    「等一下。那個卷尺是家政課的吧?」真希代替所有人提問。


    「嗯,沒錯。」


    「既然這樣,記得肯定隻能量兩公尺吧?居然要用這種東西量操場……」


    「沒問題。因為我要量的是這個。」


    宙說著翻開和卷尺一起取出的《我們的城鎮》,翻到中間某頁時高舉打開,方便所有人觀看。大家圍成的圈圈變小,位於宙正前方看得最清楚的遙,被推得差點往前撲倒。


    大家都從人牆縫隙看向書頁。遙也踩穩腳步對抗後方的壓力,定睛注視打開的書本。打開的頁麵是地圖。雖然這麽說,卻不是導覽手冊那種色彩繽紛方便檢視的地圖,是畫滿地圖符號與等高線、難以解讀的黑白地圖,俗稱的「地形圖」。國一上課時教過好幾次,但遙不太清楚上麵畫些什麽。記得自己考試好幾次都記錯「桑樹園」的地圖符號。


    這張地形圖怎麽了?乍看之下沒什麽奇怪的地方……


    「咦?這是我們國中?」


    發問的是綁馬尾的葵。她從人牆探出頭,從宙側邊檢視地圖。各處傳來「真的耶」的話語。


    「嗯。ㄇ字形是校舍,這邊的梯形是我們所在的操場。」


    確實。聽他這麽說就發現,右側頁麵下方的地圖,無疑是遙的學校。ㄇ字形校舍內側,以代表中小學的「文」符號標示,下方印上「東大


    磯中學」幾個小字。左側頁麵標記得亂七八糟的地圖符號,是耕地與果園的符號。位於常去速食店附近的消防局,在左頁上緣被切得剩下一半。


    「可是,為什麽我們中學的版麵這麽大?」遙內心的疑問脫口而出。


    「因為這本《我們的城鎮》是大磯鎮發行的冊子。」


    「你為什麽有這本書?」


    「這是圖書館的書,我想用得到,所以昨天去借了。」宙有些得意地回應。


    原來如此,圖書館啊……遙總算想起對這本書有印象的原因。國中圖書館或是市立圖書館都在門口正麵顯眼處擺放好幾本。記得是鎮公所希望「讓孩子們更熟悉大磯鎮」而製作的,記得書裏就是現在翻開的這張地形圖,以及農家或商店的照片。不過遙沒看過別人真的拿起來閱讀……


    「那麽,神之內昨天就在解決這個問題?」真希在遙身後佩服般低語。確實得這樣解釋。不可能有其他狀況需要用到操場地圖。其實宙隻依照窗邊看到的狀況,以及昨天和遙的些許交談就開始行動。這個少年究竟……


    「叫我『宙』就好。『神之內』太長了,應該不好叫。」


    相對的,宙回以完全離題的話語。真希苦笑看向遙,看似以眼神示意「早知道不該佩服」。遙也有同感。


    「那麽,事不宜遲立刻測量吧。看,既然是拿這張地形圖測量,用家政課的卷尺就夠吧?」


    宙說著拉開卷尺,俐落抵在單手扶住的書上。


    「上底四點五公分、下底六公分……然後ab是七公分啊……」


    「不過,地圖長度和實際長度不一樣吧?」


    「嗯,問得好。」宙抬頭看遙,嘴角稍微放鬆。這張笑容顯示他等這個問題等很久了。


    「這張地圖是一種縮圖。隻要知道實際的縮小比例,就可以換算實際長度。」


    宙將卷尺放回肩背的書包,指著開放頁麵的一角。


    1:1000


    「這是『相似比』。啊,不過地理術語叫做『比例尺』。解數學問題時,像這樣和其他學問合作也很重要。」


    「比例尺」……啊啊,記得大概在去年上過……


    「這張地圖與實際麵積的『比例尺』,如同這裏寫的是『比例尺1:1000』。換句話說,地圖上的一公分是實際的一千公分;一千公分是十公尺。」


    宙流利地解說之後,闔起《我們的城鎮》迅速收進書包,撿起樹枝在地麵寫起算式。縮得擁擠的環狀人牆像是要空出空間般擴大,遙也總算擺脫背後的壓力。她鬆一口氣,看向完成的算式。


    上底=4.5cmx1000=4500cm=45m


    下底=6cmx1000=6000


    __


    ab=7cmx1000=7000


    __ __


    am:mb=n:1-n


    英數文字工整到恐怖,漢字卻莫名圓滾滾。和宙上次寫在筆記本的字一樣。


    「上底四十五公尺、下底六十公尺,到這裏我都懂。但這個『am:mb=n:1-n』


    是什麽?」


    真希在宙停止書寫時詢問,大概是拚命要跟上步調吧。她皺眉凝視地上的算式。


    「如果要決定m的位置,分成和a的距離以及和b的距離就好,也就是am與mb的長度。」宙以樹枝扶正眼鏡回答。看來不一定要以鉛筆推眼鏡。


    「而且,接下來要使用的『公式』,需要的不是長度本身,是比例。所以才將am與mb的比例設為嗬n:1-n』。雖然也可以設為『:y』,但一個代數比兩個好計算。」


    「公式?」


    「嗯。」


    宙點頭看向遙,喘口氣之後在地麵寫算式。


    r=(1-n)p+nq


    「這是梯形的『加權平均公式』。」


    加權平均?這貨真價實是遙第一次聽到的詞。


    「梯形肯定有兩邊平行對吧?也就是上底與下底。這是用來在上底與下底之間多畫一條平行線的公式。剛好就是這次的狀況。」


    宙低頭看著腳邊的操場縮圖,以樹枝依序指向平行的三條線。上底與下底,以及中央將操場二等分的線。


    「我剛才提到『n』與『1-n』吧?這是am與mb的長度比。然後p是上底長度、q是下底長度。最後,r顯示的數值是……」


    「中央那條線的長度?」


    「嗯,沒錯。」


    宙揚起眉角,露出頗感意外的表情。因為插話的是翔。


    原本以為他是最不肯聽說明的人……遙斜眼偷看翔。他在宙斜後方扛著球棒,朝地麵投以犀利視線。他意外具備正經的一麵?還是覺得聽不懂很遜?光看表情無法辨別。


    「可是到頭來,『n:1-n』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旁邊傳來銀鈐般的聲音。遙轉身一看,是葵。她像是無法接受般噘嘴質詢宙。


    「我知道隻用一個代數比較好計算,但為什麽要刻意設成『n:1-n』?不能更簡單設成『1:n』嗎?」


    葵小小的耳尖染成淡桃紅色。她情緒激動或用腦過度時,可愛的耳朵就會發紅。她原本功課就不太好,或許因為大腦全速運轉而即將達到極限。不過,遙也沒資格說別人就是了。


    宙從眼鏡後方注視葵烏溜溜的雙眼。他那看不出情感的視線,使得葵稍微畏縮。沉重的沉默降臨。該不會問了什麽不妙的問題吧?葵維持微微後仰的姿勢僵住,其他學生們的視線,自然集中在如同戴麵具麵無表情的宙。


    然而,宙打破尷尬沉默說出的話語,完全超乎預料。


    「試著想像長一公尺的蛋糕卷吧。」


    「啊?」


    「蛋糕卷。那種細長又軟綿綿的蛋糕。很好吃吧?」


    慢著,在場所有人當然知道蛋糕卷是什麽東西。大家呆呆張嘴的意思是這樣的:為什麽這時候提到蛋糕卷?


    宙絲毫不在意眾人的困惑說下去。


    「假設太郎與次郎要分食這條蛋糕卷。弟弟次郎負責切。太郎是哥哥,即使兩塊蛋糕大小不同也不在意。這麽一來,問題就是要從哪裏切。」


    「等一下,這究竟是什麽話題?」


    「啊?『n:1-n』的話題啊?」


    遙忍不住打斷話題,宙瞪大眼睛回答,一副「你問這什麽理所當然的事?」的表情。這家夥講話總是唐突過頭……遙放棄追究宙的思考邏輯,默默想像蛋糕卷的題目。


    「太郎蛋糕的大小,會決定次郎蛋糕的大小,各位懂吧?如果太郎的份是零點一公尺,次郎的份就是零點九公尺;如果太郎的份是零點二公尺,次郎的份就是零點八公尺……」


    在遙的腦中,就讀小學的男生勤快地切蛋糕卷。鮮奶油不時從黃色的海綿蛋糕掉落。話說回來,居然用一公尺的蛋糕卷形容。雖然不是絕對,但遙不會隻由兩人分食。如果是我,就會拿到壘球社分給大家……


    遙想到這裏,將脫軌的思緒修正回來。危險危險,要是不專心會跟不上。


    「……如果太郎是零點五公尺,次郎也是零點五公尺。同樣的,如果太郎的蛋糕長度是『n公尺』,次郎的蛋糕長度就是『1-n公尺』吧?而且這時候的蛋糕長度比例當然是『n:1-n』。」


    出現了。遙在心中低語。悄悄朝葵一瞥,她似乎因為話題總算接上而放心,放鬆肩膀歎氣。


    「這樣想就知道,無論次郎怎麽切蛋糕卷,長度比例都能以『n:1-n』表示。


    例如『0.4:0.6』或是『0.3:0.7』。」宙稍微愈說愈快。遙注視戴眼鏡少年


    的嘴角。她不經意覺得這樣比較能專心聽。


    「不過,如果用『1:n』來表示會很辛苦吧?『0.4:0.6』可以用『1:1.5』表示,但『0.3:0.1』怎麽辦?因為除不盡,就會用『1:7/3』表示吧。那麽『0.21:0.79』呢?


    『1:79/21』。這樣就搞不懂比例大致是多少了。」


    0.4:0.6=1:1.5


    0.3:0.7=1:7/3


    0.21:0.79=1:79/21


    宙的手以旋風般的速度寫下算式。宙說得沒錯,看不太懂右側算式在寫什麽。


    「像這樣將蛋糕卷這種長長的東西切成兩段時,以『n:1-n』表示比較方便。畢竟任何比例都能這樣表示,最重要的是淺顯易懂。」


    「原來如此啊。」


    葵一副宣泄胸口鬱悶的愉快表情,誇張地反複點頭,馬尾像是尾巴般搖晃。遙也如同清掉齒縫的異物,感覺莫名舒暢。所以她以為大家都一樣,認為這裏的四十個學生都專心聽宙說話並深感佩服。


    「好啦,既然疑問已經解決,終於要著手計算了。首先將剛才測量的『上底』與『下底』長度帶入『加權平均公式』。」


    宙在寫下這條公式的位置以樹枝輕敲,然後在下方加寫三條算式。他的書寫動作一如往常地流暢,直到計算完畢都沒有停頓,持續如同節拍器精準寫下文字。


    r=(1-n)p+nq


    二等分線=(1-n)x上底+nx下底


    =(1-n)x45+nx60


    =15n+45(公尺)


    「你們知道梯形麵積公式是『(上底+下底)x高÷2』吧?」宙停止書寫動作詢問四周,確認困惑的大家點頭之後,繼續說下去。


    「操場以中央的二等分線,分成上下兩個梯形。上麵的梯形以二等分線為『下底』、下麵的梯形以同一條線為『上底』。」宙讓樹枝沿著地麵的操場縮圖邊框移動。上方梯形與下方梯形各一次。褐色的線稍微變粗。


    「已經知道中央的二等分線長度是『15n+45』。使用『(上底+下底)x高÷2』的公式,『上麵』梯形與『下麵』梯形的麵積就變成這樣。」


    上={45+(15n+45)}xam÷2


    下={(15n+45)+60}xmb÷2


    「好,要結束了。再來隻需要利用『上麵』與『下麵』麵積相等的條件建立方程式。」


    上=下


    {45+(15n+45)}xam÷2={(15n+45)+60}xmb÷2


    「在這時候加入剛才的『am:mb=n:1-n』再計算就是……」


    隨著宙的話語,算式以驚人速度在地麵編織,他的手與嘴簡直像是不同世界的生物。隨著算式變長,宙一邊寫一邊退後,圍成圓圈的人牆也配合加大,逐漸變成扭曲的蛋形。最後,算式終於完成。


    2n^2+12n-7=0


    好厲害……遙在口中低語,以免其他人聽到。


    「{45+(15n+45)}xam÷2={(15n+45)+60}xmb÷2」這個超長的算式,縮減為「2n^2+12n-7=0」這段算式。使用的英文字母隻有「n」。遙不知道如何解開這個方程式,卻隱約感覺終點將近:心跳稍微加快,臉頰泛紅。


    宙以指尖擦拭額頭微微浮現的汗水休息片刻。遙默默等待他的下一個動作。但是……


    「真的對嗎?」


    某個男生輕聲這麽說。或許沒有特別的含意,隻是單純將疑問說出口。不過卻足以成為導火線。好不容易維持至今的沉默被打破,壓抑至今的疑問一鼓作氣爆發。


    真的啦。這樣對嗎?隻是隨便說說吧?何況講了這麽久。


    花太多時間了。午休都要結束了,真是莫名其妙。所以我才說不想依賴這種家夥。批判的聲音從成為蛋形的人牆外側,接連如同射箭般投向中央。靶子當然是宙。你一言我一語吵吵鬧鬧的,是至今不發一語的人們。真希與葵為難地環視四周。遙察覺自己誤會了。大家保持沉默,並不是因為聽宙說明聽到入迷。他們沒試著理解,隻是等待話題結束。這是持續累積不耐煩情緒的不穩定沉默。有個契機就會瓦解,一種脆弱又虛幻的均衡。


    不滿的聲音已經成為暴風雨。宙佇立在中央,麵無表情,毫不回嘴。真希大喊想要阻止騷動,聲音卻被數十人的聲浪吞噬。批判之風各自朝喜歡的方向肆虐。


    為什麽會這樣……明明隻差一點點……


    遙緊咬牙關,拚命克製湧上心頭的情緒。明明想大聲阻止大家卻做不到。明明不是自己遭受攻擊,但是一鬆懈似乎就會落淚。各位,拜托你們聽到最後……


    「你們幾個先別吵,自己稍微想想看吧。」


    音量不是很大。但這個聲音如同暴風雨夜晚中閃耀的雷光,與眾不同地從周遭浮現。在喧囂聲中,這個低沉的聲音也清楚傳入遙耳中。


    其他人似乎也一樣。大家很有默契地安靜下來四處張望,恢複完全寂靜之後,數十道視線集中在閉著眼睛站立的某個男生。


    翔緩緩張開雙眼,稍微晃動肩上的球棒說:


    「繼續吧。」


    「嗯。」


    「這樣就可以使用『公式解』。」


    「公式解?那是什麽?」


    又是沒聽過的詞。宙沒回答遙,而是在地麵寫下神奇的算式。


    n={-b±√(b^2-4ac)}/2a


    「就是這個?」


    「嗯。學校還沒教,但所有的一圓二次方程式,都能用這個公式解開。」


    「這個像是扭曲屋頂的符號是什麽?」


    「這是『根號』。代表平方之後會成為裏麵的數字。」


    「『√2x√2=2』、『√3x√3=3』。這是國三課程的範圍。」


    翔如同介入遙與宙的對話般低語。宙將視線投向斜後方,這次他沒有明顯露出意外表情。三分頭少年注視地麵的算式,似乎沒察覺宙轉身。


    「翔的哥哥是三年級。難道他教過你了?」


    某個男生這麽說,但翔看著地麵沒回應。


    喔,兄弟隻差一歲啊。遙心不在焉思考這種事,隨即將視線移回地麵。


    「也就是說,『√b^2-4ac』的平方是『b^2-4ac』。不過這個『±』呢?」


    真希像是要回歸正題般詢問。不愧是真希,我也在意這件事。遙心想。


    「代表有兩種解答。『{-b+√(b^2-4ac)}/2a』與『{-b-√(b^2-4ac)}/2a』都有可能。因為二次方程式


    有兩種解。」宙停頓片刻加上後麵那句話。


    「此外,『a』是『n^2』的係數、『b』是『n』的係數、『c』是常數項。所以套用在這次的方程式『2n^2+12n-7=0』就是……」


    a=2 b=12 c=-7


    遙突然聽他提到「係數」或「常數項」也聽不懂,但是像這樣實際寫出來就大致看得懂。「a」是「2n^2」的「2」、[b」是「12n」的「12」,「c」則是最後的「-7」。


    明白這一點就很單純。但她實在沒辦法背下公式就是了……


    「將這些數值代入『公式解』就是……」


    宙再度進入長長的計算。要是繼續後退,人牆會拉得過於細長,所以宙正前方的遙等人移到旁邊,騰出空間讓他計算。即使是「根號」裏的計算,宙也以樹枝俐落書寫。數字如同印刷字


    體般工整。


    n={-12±√[12^2-4x2x(-7)]}/4


    =(-12±√200)/4


    =(-6±5√2)/2


    「好!」


    宙毫無表情的麵具就像同冰塊融化般瓦解,浮現滿麵的笑容。清新的笑容如同克服一大難關,看得見成就感。


    「『(-6-5√2)/2』明顯小於零。長度不可能是負數,這是錯的。因此答案是『(-6+5√2)/2』。」


    果然算出答案了。遙鬆一口氣揚起視線,她以雙手往後梳著沾在臉上的頭發終於得出結論了。這麽一來,每天再也不用為了搶操場而起紛爭。或許在他人眼中隻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至少對於遙來說,這個變化比發現一千三百萬位數的質數重要得多。


    (阻止紛爭也是數學家的職責。)


    宙剛才不經意說的這句話,再度在遙的腦海響起。宙的眼鏡反射出正上方閃耀的陽光。這個少年今後也會像這樣持續解開難題嗎?從小小的爭執逐漸到嚴重的煩惱,並且在最後處理世界規模的問題嗎?


    (將來的夢想是以數學拯救世界。)


    遙不曉得「拯救世界」的具體意思。也無法想像為此要如何運用數學。然而……


    「那麽最後的數字大概是多少?」


    聽到真希這番話的遙,從思緒深淵回到現實。真希站在她身旁露出疑惑表情。


    「記得√2隻能用小數表示?」周圍再度開始議論紛紛。為什麽學校還沒教,真希就知道這種事?遙立刻想到原因。記得真希說她在上空中教學課程。這當然是為了考高中做準備。記得有一次聚餐時,真希提到她已經在上國三的課,嚇了大家一跳。她肯定也是從那裏得知根號吧。


    不過,「隻能用小數表示」是什麽意思?


    「√2……」


    宙說到這裏打住,停頓片刻才繼續說下去。像是說話時慎選字句。


    「確實隻能以小數或分數表示。這叫做『無理數』,如果寫成小數,數字會無限延伸,沒道理能以正確數字表示,所以是『無理數』。」


    「這個沒辦法寫成數字?」


    遙不禁詢問。這樣的話,即使好不容易算出答案也毫無意義。因為原先的目的是要將操場二等分,不是列出莫名其妙的算式就滿足。


    宙大致環視周圍,看向地麵的算式,最後目不轉睛注視遙。接著他微微揚起嘴角眯細雙眼。這是一張柔和的笑容。


    「一夜一夜看人時。」


    「……啊?」


    遙的思緒出現空白。咦,這是什麽?詩詞?


    「這是√2。」


    遙呆呆張開嘴,宙沒特別在意就說下去,這次他似乎是講正常的日語。


    「雖然確實無法以小數表示,卻可以取『近似值』。√3的『近似值』是一·四一四二一三五六,可以用日文的諧音『一夜一夜看人時』記憶。」


    一夜一夜看人時,一·四一四二一三五六。宙像是在確認般再度緩慢複誦。他說這是「諧音」,聽在遙的耳中卻像是某種咒語。


    「順帶一提,√3大約是一·七三二〇五〇八,所以是『按照標準請客吧』;√4剛好等於二,因為『2x2=4』;√5則是二·二三六〇六七九,『富土山麓鸚鵡叫』。」宙列舉數種咒語。雖然這麽說,還是比「一夜一夜」像白話文。


    隻是遙不曉得「按照標準請客」是要花多少錢請客。


    「我個人最喜歡√5。鸚鵡在富士山麓嗚叫……真是風雅的諧音。」


    「風雅啊……」


    遙輕聲說完,試著想像富士山與鸚鵡。日本第一高峰和那遼闊的山麓樹海,一隻鸚鵡藏身般停在茂盛樹群的枝枒上。各處倒著自殺者遺體的陰暗森林裏,隻有「早安~早安~」的叫聲毛骨悚然地響著……遙想到這裏不禁發抖。她很難認為這樣風雅,應該說這已經是恐怖電影的場景。


    「假設『√2=1.41421356』,計算(-6+5√2)/2的值吧。」


    宙摸索左肩所背的書包,取出黑色計算機。他「哇哇哇」地連續敲鍵,將計算結果迅速寫在地麵。


    n=(-6+5√2)/2=0.5355339


    「大約是『0.536』。『n:1-n=0.536:0.464』。依照最初的計算,ab長度是七十公尺,『am:mb=n:1-n』,由此計算就是……」


    宙同時動口說明與動手按計算機。他的動作行雲流水、毫無窒礙,如同工廠裏的機器般洗練。接著他在地麵流暢地寫下最後的答案,如同以此當成總結。


    __


    am=37m52cm


    __


    mb=32m48cm


    「計算結束。」宙吐出又細又長的一口氣,如同從機器變回人類。「這樣就可以確定m的位置,也就是畫二等分線的『起點』了。」


    某處傳來「好厲害……」的細語聲。


    真的解開了耶,雖然某些過程莫名其妙,沒想到居然做得到這種事。這樣就能平分了。人群充滿各種的意見。他們談論的對象是宙,卻不是剛才那種銳利如箭的批判,是發自內心的感歎。


    「再來隻要實際畫線就好。」


    宙在溫暖話語之雨的中央,微笑著說。


    「至今使用的界線是在ab正中央,距離兩側三十五公尺的位置開始畫,再往b的方向移動兩公尺五十二公分就好。咦,這樣的話,兩公尺的卷尺就不夠用了,傷腦筋……」


    直到剛才都像是精密機器的少年,突然改成脫線難為情的語氣。遙聽完忍不住笑了,隨即周圍也如同潰堤般籠罩笑聲。數十人的笑聲響遞操場與天際,揚起陣陣漣漪。宙愧疚般低下頭,將樹枝扔到腳邊。


    啊啊,感覺好棒……遙一邊笑,一邊拭去眼角淚水。


    直到前一刻都在爭吵仇視的大家,如今這樣一同歡笑。這是一種神奇的感覺。


    好舒服,她心想,要是能一直像這樣保持快樂該有多好。


    (如果現在是『糟透了』,也就是幸福指數處於最小值,今後的幸福指數永遠會比現在高。)


    難道宙早就知道會這樣?應驗了他昨天隨口說出的話。終究是我想太多吧?瞬間掠過腦海的想法,也立刻流向其他地方。遙任憑笑聲籠罩,享受這份舒適的幸福。


    「來,借你。」


    笑聲暫時停止時,宙走向遙伸出手。遙接過他手上的東西一看,是那個黑色計算機。前天好像也是這個樣子……不祥的預感緩緩擴散。


    「由你驗算吧。」


    「啊?」


    遙差點失手將剛接過的計算機掉到地上。


    驗算?什麽意思?為什麽找我?


    「不會很難。用剛才算出的答案,比較兩個梯形的麵積就好。」


    宙照例不在意遙的困惑。他撿起樹枝,從地麵寫成一大串的算式之中挑出兩條,在前端畫上圓圈。


    〇上={45+(15n+45)}xam÷2


    〇下={(15n+45)+60}xmb÷2


    「用這兩條算式,以及『n=0.536』、『am=37.52』,『mb=32.48』,就可以輕易……」


    「等一下……!」


    遙出聲打斷宙的話語。


    「為什麽是我?你驗算不就好了?」


    「因為如果隻有我一個人說,或許有人無法認同。我是轉學生,和大多數人是初次見麵。」


    「就算這樣,也不需要找我吧?真希或翔不是比較合適嗎……」


    沒錯。遙說著像


    是自行確認般心想。我不適合擔任驗算工作。這麽重要的事情,肯定由大家的領導者——翔或真希負責比較好。這樣大家也比較信賴。


    遙如同求救,也像想逃離某種東西般,移動目光看向真希。


    宙轉頭依序看向真希與翔,低頭思考片刻。經過短暫的沉默,他的視線依然回到遙。他搖頭對遙說:


    「不行。就像我一樣,他們似乎知道國二之後的課程,所以我希望由你計算,證明不知道這些知識也算得出正確答案。」


    「可是……」


    「沒問題的。一步一步慢慢來吧。」


    眼鏡後方的溫和目光和平常冰冷的視線不同,蘊含著暖意。


    「無論是由我計算或是由你計算,任何人都能算出相同的答案。數學絕對不會背叛我們。」


    數學不會背叛……少年的話傳入遙的耳裏,緩緩滲入全身。遙朝著拿計算機的手使力。既然宙這麽說,試試看吧,既然熱愛數學的宙這麽說,應該是真的。


    數學不會背叛我們,。


    遙看向地麵,確認必要的「數值」。「n=0.536」、「am=37.52」、「mb=32.48」。


    以及宙畫上圓圈的兩條算式。


    她舉起顫抖的手指放在計算機,冷靜下來,一步一步做就沒問題。


    遙在腦中不斷重複計算順序,按起計算機。


    上麵的梯形,首先以十五乘以〇·五三六,加四十五,再加四十五,然後乘以三七·五二,最後除以二……


    下麵的梯形是十五乘以〇·五三六,加四十五,再加六十,這次是乘以三二·四八,同樣在最後除以二……


    「算好了……!」


    〇上={45+(15n+45)}xam÷2=1839.2304(m^2)


    〇下={(15n+45)+60}xmb÷2=1835.7696(m^2)


    「咦?差一點點耶?」


    「計算√2的時候是用『近似值』,所以會有點誤差。」


    遙擔心地詢問,宙則極為冷靜地回應。不知道該說「果然」還是「正如預料」,這個誤差似乎也在計算之中。


    「誤差約三點五平方公尺,比兩公尺見方的塑膠布麵積還小。如果以公厘為單位調節m點位置,就可以讓誤差變得更小,需要嗎?」


    宙輕盈轉一圈,緩緩看著眾人。遙隻轉頭跟隨宙的視線。


    有人瞠目結舌;有人和宙四目相對搔抓腦袋;有人就這麽注視地麵,沒察覺宙的視線;有人還沉浸在剛才歡樂的氣氛。


    沒人露出不滿表情。


    「這樣就夠了。」最後和宙四目相對的翔,前進一步這麽說。


    「搶一塊塑膠布大小的麵積也沒用,又不是小朋友郊遊。」


    安靜片刻之後,某人低調地拍起手。另一人跟著做。兩人變四人、四人變八人,聲音逐漸變大,掌聲如同水麵漣漪般擴散,最後就像是夏日黃昏的雷陣雨一起灑下。


    位於中央的戴眼鏡少年臉頰羞紅。


    「太好了,算出大家接受的答案了。」


    宙承受著掌聲之雨,微微低頭細語。遙也抱持感謝與尊敬的心情用力拍手。


    「不過,有個問題」。


    宙愧疚般這麽說。掌聲隨著「咦?」的呼聲突然中斷。學生們麵麵相偂A翔也以疑惑目光注視宙。


    「什麽問題……?」


    遙戰戰兢兢詢問。宙不發一語,稍微仰頭看向天空,然後露出苦笑說:


    「得從明天才能二等分了。」釘~咚~鐺~咚~……宣告午休時間結束的鍾聲籠罩梯形操場。


    操場爭奪戰解決了。


    後來成為東大磯中學佳話事件結束的隔天,午休時間即將進入尾聲時,遙匆忙跑回教室一看,宙果然坐在桌子前麵看書,姿勢和以往完全相同。無論上課或下課,他肯定直到遙叫他都動也不動吧,甚至令人擔心他會就這樣變成銅像。重新固定的兩麵旗幟,在窗邊隨著微風飄揚。


    遙緩緩靠近桌子,彎腰窺視書的封麵。封麵大大畫著一位寬額頭白發老先生的臉。


    「卡爾,弗裏德裏希·高斯。」


    宙突然開口,遙嚇得肩膀一顫向後跳,屁股因而撞到另一張桌子。


    「這是數學家的傳記,我到圖書館借閱的,很好看。」


    宙總算從書本抬頭看遙,但他似乎不想對遙咬牙忍痛以及隔著五分褲摸屁股的樣子表示意見。他闔上書看向窗外。


    「我從窗戶看見了。你們似乎沒平分場地。」


    「啊……」


    遙放開屁股,默默低頭看向腳邊。


    是的。明明宙昨天好心傳授平分操場的方法,他們卻沒這麽做。不對,正確來說,他們已經試過二等分,卻沒有運用。


    二等分之後,遙他們重新體認到自己國中的操場果然很小。至今分成「較大」與「較小」,所以「較大」的麵積勉強可以打棒球或壘球,但是二等分之後,兩座場地的麵積都變得不上不下。


    使用「下麵的梯形」,左側比右側短太多;使用「上麵的梯形」,隻能畫出小到異常的鑽石狀球場。最後,遙他們不得不放棄平分操場使用。


    「對不起,你明明好心幫我們計算……」


    「不用在意。」


    遙的聲音稍微顫抖,宙一如往常以平淡語氣回應。聽起來像是暗示這種事不重要。


    「今天的你們看起來很快樂。」


    遙聽完驚覺抬頭。放棄平分操場的大家,甚至不再分成男女兩邊打球。沒人知道為什麽變成這樣或是由誰提議,隻是自然而然的演變——人數多到四十人,男女混合組隊一起打壘球。明天大概會打棒球吧。自從小學畢業,男生與女生就未曾在午休時間玩在一起。


    遙盡情奔跑,飛撲接球。途中突然受命當投手時終究很緊張,但笑容神奇地沒消失過。明明總是投不出好球,明明還被男生打出全壘打,但真的很久沒在午休時間玩得這麽開心。


    「能夠阻止紛爭,我就滿足了。」


    宙眯細眼鏡後方的雙眼這麽說。表情像是在細細咀嚼、品嚐某種東西。


    應該是真心話吧……遙在內心低語。


    阻止紛爭。宙昨天午休出現在遙他們麵前,真的隻為了這個目的。二等分隻是完成更大目標的手段。遙總覺得他很像神。


    「宙打算像這樣協助大家,最後拯救世界?」


    「嗯。」


    「既然這樣……」遙說到這裏稍微停頓,略為猶豫之後下定決心開口。「你的數學屋,也讓我幫忙吧。」


    聲音變得莫名沙啞,不過似乎確實傳達了。原本要再度打開書的宙停止動作,像是受驚般抬頭。


    「因為你的感性和大家不太一樣。明明很聰明,目標也很偉大,但是沒客人來就沒意義。我確實不擅長數學,但是常識比你多,應該幫得上很多忙。」


    宙目瞪口呆愣住好一陣子,接著以僵硬動作依序看向遙、旗子與手上的書。不知為何反複這樣好幾次之後,抵著下巴閉上眼睛。看起來不是在思索,而是整理現狀。遙很難得看見少年這副模樣。


    宙大概是終於整理好思緒,緩緩張開雙眼。


    「看來,光靠我一個人確實很難順利經營。既然你這麽說,我當然很歡迎。遙鬆了口氣。說實話,她以為宙會嫌她礙手礙腳而拒絕。但是另一方麵,她內心某處不知為何確定宙不會拒絕。


    或許從那一天,窺視無限質數的那天傍晚,自己就已經踏入這個神奇的世界。


    或許自己從那個時候,就和宙走上相同的道路。這麽想的遙,就不知為何


    認同並接受一切。這樣的話……遙頓時豁然開朗:或許我無法完全理解,或許我完全無法成為助力。但是,我要看得更深入。不過,數學真的能拯救世界嗎?


    我想確認。


    不,我會確認。


    「請多指教。」


    「嗯,我才要請你多多指教。」


    兩人說完同時笑了。感覺這是第一次看見宙出聲發笑。他的笑聲清澈得像是孩童。數學屋正式成立。


    「對了。」


    遙回想起某件事這麽說。她繞到窗邊,仔細取下綁在桌腳的一麵旗幟,再度綁在自己的桌腳。如同宙前天做的那樣。


    「我是店長,你就是店員羅。」宙看著隨風飄揚的兩麵旗幟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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