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子奶奶長長的故事說完了。
桌上的「香蕉蕉果果汁」都喝得見底了，因為聽完老奶奶的故事，大家都覺得不能糟蹋食物。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一樣喝光光，一臉嚴肅仔細聽留子奶奶的故事。
「這是我十歲的事，離現在七十年啦。」
十歲的話，就跟詩穗同年紀。詩穗實在很難相信跟自己同年齡的女孩子把失去家人、朋友視為理所當然，每天得過著與死亡擦身而過的生活。說到底，她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麽要有折磨那麽多人的戰爭，全世界的人都相親相愛的話，根本不會有這樣令人難過的事呀。
「我都不知道阿嬤會經有過這樣一段往事。」
菖蒲露出既非驚訝也非同情的表情。
「唉，我已經算運氣很好的，其他像是在戰爭中失去父母而成了孤兒，或是遇到空襲受重傷，留下一輩子身心障礙的孩子，這些都不在少數。我雖然失去了父親，但平安活了下來，一想到去世的同學就覺得過意不去。」
留子奶奶先前還幹澀的雙眼微微濕潤泛紅，她低下頭，吸了吸鼻子。
「不過，多虧有阿嬤這一輩撐起戰後的日本，才能讓日本恢複得這麽好啊。」
一身女仆裝扮的菖蒲鼓勵著阿嬤。雖然聲音還是像動畫人物，但體貼阿嬤的心意充分顯露了出來。正因為這樣，她才會幫阿嬤尋找霧村老大。
「當時大家都很拚命哪。」
詩穗在電視上看過遭受空襲被燒成一片灰燼的東京，整個城市破壞殆盡，令人不敢相信那就是東京。當年從龍墓村回到東京的留子奶奶，看到那副景象一定不知所措吧。看到那樣的東京，實在無法懷抱任何夢想和希望。但他們並不氣餒，也不放棄，看看現在高樓林立的東京就能了解。看到時下衣食無虞，隻不過因為求職路走得不順遂就喪失夢想、希望而陷入絕望的年輕人，奶奶這一輩的人會怎麽想呢？不過，或許人就是得被逼到生死交關才會激起搏命的鬥誌吧。
「這麽說來，您要委托的內容，就是找出在山手線列車上看到的那個很像健一的男孩子嗎？」
詩穗再次確認，留子奶奶努力伸直她彎曲的腰答道：「是的。」
「我看到那個男孩時真的嚇了一大跳。幾十年來我早就忘了健一，但在電車上一看到那個男孩，當年的記憶瞬間又浮現腦海。」
「是在哪一站看到的？」
「我在巢鴨站上車，發現那孩子時大概在日暮裏、鶯穀附近吧。本來想跟他說句話，不過人實在太多擠不過去，而且我腿腳又沒什麽力，沒辦法馬上站起來，後來就沒再看到他，我猜他是在日暮裏或鶯穀下車了。」
意思就是他住在這一帶？不對，也可能是去補習班、朋友家，或隻是有事經過。
「有沒有照片呢？我說的當然是健一年輕時的照片。」
詩穗問道。
照理說不可能會有電車上偶過的男孩的照片，但既然跟健一長得那麽像，有他的照片就能當做線索。
「很可惜，我沒有他的照片。」
「那知道那個男孩的姓名或學校之類的，任何可以當做線索的資料嗎？」
「嗯，不知道耶，隻看到他背著黑色書包。」
通常在上下學途中不會別名牌，加上留子奶奶也沒跟那個男孩交談，對他應該是一無所知吧。留子奶奶說明了男孩的特微，但光靠描述還是很模糊。
「光憑這些資訊很難找。」
霧村老大突然插話。
「不知道姓名、住址，也沒有照片的話，簡直就像大海撈針。如果提供的資料這麽少，找起來就得花比較長的時間。」
「不過，如果背了書包，就跟我一樣是搭山手線上下學吧？」
詩穗背的是大紅色書包。其實她本來想要粉紅色的，但詩穗的奶奶說女生就要用紅的，便買了紅色的給她。
「你知道山手線全線經過多少地方嗎？名字跟住址就算了，最少也要知道長相啊，否則根本不知從何找起。」
霧村老大之所以招攬不到客戶，有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客戶根本找不到霧村老大。要跑遞每一班山手線列車的車廂，範圍大到無法想像，而且有數不清的乘客，真的就像在沙漠中找一根針。一想像這個狀況就覺得不知所措。
「啊，不過……」
留子奶奶用食指抵著臉頰，眼睛望著上方。
「怎麽啦？阿嬤。」
菖蒲盯著留子奶奶問道。
「我把那個放到哪兒去啦？」
「那個是哪個呀？」
「當時那位村長很會畫圖，有一次我跟健一在一起時他幫我們畫了一張畫像，我放到哪裏去啦……」
「會不會是在二樓櫃子的抽屜裏啊？從上麵數來第二個抽屜？」
「是嗎？」
「總之先去找找看！」
菖蒲說完便立刻起身。
※
離開女仆咖啡廳之後，詩穗一行人搭乘山手線前往留子奶奶家。
留子奶奶一個人住在巢鴨站附近的獨棟建築，聽說他先生已經過世了。她的女兒、女婿還有孫女菖蒲就住在附近，距離最近的車站也是巢鴨站。巢鴨站好像最近剛完成改建工程，又添了一棟可以享受購物之樂的新站體。菖蒲跟詩穗兩人攙著腰腿虛弱的留子奶奶，走出正門出口。兩側擠滿大小建築物的寬敞白山大道往左右延伸，來往的車輛穿梭其中。站前街道上比鄰著住商混合大樓跟小零售店，跟澀穀、新宿那些大站周圍比起來顯得規模小一些，不過既然同為山手線的停靠站，往來的行人也不少。
穿過大馬路，在架有屋頂的人行道上走了一會兒，就看到「巢鴨地藏通商店街」的入口招牌。
「詩穗，你來過這條商店街嗎？」
菖蒲問道。詩穗搖搖頭，這是她第一次來這邊。她幾乎沒在巢鴨站下車過，想想這可能是頭一遭吧。
「這裏可是『老奶奶的原宿』唷。」
「原宿？這裏？！」
詩穗聽了當場楞住，然後張望一下前方的商店街。的確街上有不少購物的客人，好不熱鬧。
提到原宿，就想到竹下通有一整排主打年輕客層的服飾店、藝人周邊商品店，還有專賣可麗餅、聖代的咖啡館，整條街上都擠滿了年輕人。不過這裏呢？沒看到詩穗這個年紀喜歡的耀眼商品或是色彩繽紛的服裝，但走的也不是成熟迷人的典雅風格，賣的衣服款式全都像是會散發線香氣味的設計，還有賣昭和時代（注13）黑白明星照片圖卡的商店。
「現在的年輕演員看起來膚淺又輕浮，真搞不懂有什麽好。真正有男子氣概的要像這種啦。」
留子奶奶拿起一張照片圖卡給詩穗看。
「嗯，呃，看起來的確很帥啦，但感覺不太一樣嘛。」
眼睛跟鼻子好像都太大了。詩穗喜歡的男生最好帶一點點陰柔，昭和時代的男演員要不是太強調男子氣概，不然就是文藝青年那種優柔寡斷的類型，都太極端，少了一點像小女孩般的可愛。這麽說來，米奇米奇倒有點像昭和時代的男演員。型男這一點是無庸置疑。
「我還是覺得嵐組的神田比較棒。」
詩穗喃喃自語，沒想到立刻引起菖蒲的共鳴。
「神田！我也好喜歡他！你應該也加入官方粉絲團了吧！」
「呃，那個……」
沒想到竟然在這裏出現勁敵。其實詩穗很早以前就想加入官方粉絲團，但因為零用錢有限，暫時還沒辦法。這時菖蒲對詩穗露出略帶挑釁的笑容，仿佛在說「小鬼閃一邊去」。
「我才不會輸給歐巴桑呢！」
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
，還好在最後一刻吞了回去。詩穗覺得自己真是成熟有風度。七、八年之後我想必是個活力耀眼的淑女，胸部變大，也可以結婚了，到時候菖蒲就成了這條商店街的常客……這樣講會太過分嗎？
整條街上賣著米果、煎餅、蜜紅豆、羊羹、柏餅（注14）、麻糬等日式甜點，還有詩穗很少吃到的甜食。此外，竟然還有紅色內褲專賣店！店內擺滿大紅色的內褲及短褲，震撼力十足。
「我也有好幾件呢。」
留子奶奶拿著紅色內褲說道。
「阿嬤竟然穿這麽鮮豔的內衣褲？」
菖蒲驚訝地睜大雙眼。
「嗯？不行嗎？現在可是老太婆也能盡情打扮的時代唷。」
「話是沒錯啦，不過大紅色真的很猛耶。」
「紅色代表好兆頭嘛。」
留子奶奶攤開手上的紅色高腰內褲說道：
「也買一條給小妹妹吧？」
「不、不用了啦。」
詩穗擠出假笑，猛搖著頭拒絕。
穿了這條內褲萬一被裕樹掀裙子時要怎麽辦，想到那副情景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一定會丟臉丟到世界末日，再也沒臉見其他同學了。
「思思，會講究什麽兆頭啊，看日子啊，的確很像阿嬤的作風。」
菖蒲翻了翻花車裏的商品，裏頭不隻內褲、短褲，還有一堆背心、腰兜、襪子，當然清一色都是大紅色的。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從以前就愛看什麽星座、血型的。」
「這個跟那個不一樣啦。」
這裏的客層確實絕大多數都是年長者，大夥兒各自悠哉地享受購物的樂趣。跟人潮流動迅速的其他地方相較，這裏連空氣流動的節奏都不同。詩穗也忍不住反省起來，照理說應該像這樣閑適地在街上散步才對。一對拄著拐杖的老夫婦買了木天蓼（注15），大概是要帶回去給家裏的貓咪吧。這樣的景致隻有在這裏才看得到。
「嗯，這裏果然是『老奶奶的原宿』呢。」
詩穗有感而發。米奇米奇走過來拉起她的手說：「難得來到這裏，我們繞去供奉拔刺地藏（注16）的寺院吧。」
「米奇米奇，我們可不是來玩的耶。」
「有什麽關係，很少有機會來巢鴨呀。」
他邊說邊走進寺院的庭院，裏頭擠滿了遊客。雖然有年輕人，但還是以老年人居多。對詩穗來說，除非是有祭典的日子，要不然神社佛寺之類的都沒什麽好玩，光看那些建築、佛像，一下子就膩了。既然要玩的話，還不如去遊樂園或是電玩中心。
「欸，拔刺地藏在哪裏啊？」
「是不是那邊聚集很多人的地方啊？」
裏頭有很多人圍著一尊黑色的觀音像，他們依序向神像潑水，然後用布擦拭。
「這是洗觀音，相傳這尊觀音是在『明曆大火（注17）』中失去妻子的信徒呈給廟寺供奉的。據說隻要向觀音像潑水，然後哪裏不舒服就擦拭觀音像上的那個部位，就能讓身體痊愈。換言之也就是祈求身體健康平安啦。」
米奇米奇很有感觸地點點頭。隻見一群老人家用布擦拭著神像的背部、膝蓋、腰部這些容易酸痛的部位。
「你阿公啊，以前肝不好的時候，每天都來這裏像這樣摸摸觀音像的肚子呢，後來他身體就好了，所以很靈驗啊。」
「阿公是因為喝太多酒吧。」
菖蒲笑著說。詩穩住在穀中的爺爺也很愛喝酒，奶奶曾說醫生交代他要讓肝髒多休息。下次詩穗去他們家玩的時候，要告訴爺爺這裏的觀音很靈驗。
「那觀音跟拔刺地藏不一樣嗎？」
「拔刺地藏是秘佛，所以在建築物裏靜靜安眠。」
留子奶奶朝觀音像潑水，然後擦拭膝蓋，聽說她的膝蓋不時疼痛。雖然她腰腿虛弱，但想想八十歲這個年紀，她已經算是很健康的老奶奶了。
走出寺院之後，詩穗等人攙著留子奶奶在商店街走了一會兒，接著轉進一條兩旁都是住家的小巷子。老奶奶在一間瓦片屋頂的小房子前停下腳步，這裏好像就是留子奶奶獨居的家。穿過擺了幾盆植物就沒有其他空間的小院子後，一行人進到屋子裏。房子是木造的兩層樓建築，看起來是很久很久以前蓋的，但走廊跟樓梯的扶手都擦拭得很幹淨。鞋子全都朝外頭整齊排放著，花瓶裏插的花也很新鮮，整個老房子散發出一種仔細維護打掃的特殊氣氛與溫馨。
「這可是老爺爺留下來的寶貝房子。」
留子奶奶滿懷愛戀地摸著屋子的柱子說道。房屋的色澤與其說是老舊，不如說是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愈加深厚，隱約還聞得到一陣線香的氣味，加上涼涼的空氣，讓人覺得很舒服。
「來吧來吧，大家請進。」
留子奶奶領著詩穗一行人進到裏頭的客廳，還幫大家準備了坐墊。四坪大的楊楊米房間裏頭放著一座佛壇，上麵有張照片。照片裏的男人就是已經過世的老爺爺，露出和藹的笑容。聽說老爺爺在菖蒲小時候就過世了，她好像對當時稍微有點印象。
留子奶奶給大家端了飲料。幾個人喝茶，隻有詩穗的是可爾必斯。
「奶奶，不用費心了。」
「哎呀，這個小妹妹具有禮貌，菖蒲也要多學學才對。」
「我媽的教育太失敗了。」
「真是的，不要什麽事都怪別人啊。」
客廳裏洋溢著溫暖的笑聲。留子奶奶看起來很開心，大概很少像這樣有一群年輕人來到家裏吧。即便女兒、女婿一家人就住在附近，獨居的老人家還是會感到寂寞。
「各位在這裏稍等一下，我去二樓房間看看。」
菖蒲起身到走廊，上到二樓。
「她的聲音跟講話方式都很奇怪吧？每次我都覺得像在跟外星人說話一樣。這年頭的動畫配音員都是這個樣子嗎？」
留子奶奶望著天花板歎氣。樓上傳來菖蒲的腳步聲。
「不會啊，我覺得很討喜耶，搭配可愛型的動畫人物剛剛好。我看她應該事前做了很多功課吧。」
米奇米奇試著打圓場，但老奶奶似乎不置可否。
「這就是典型的代溝吧。」
詩穗對著旁邊正襟危坐的霧村老大咬耳朵，隻見他露出苦笑。
「後來留子奶奶會調查過健一先生是否平安嗎？」
霧村老大啜了口茶問道。
「戰後一片混亂，完全沒心思想到這件事，後來日本總算恢複平靜，景氣慢慢複蘇，我自己也比較有餘裕了，曾經瞞著先生調查過健一的下落。不過因為資訊太少找不到什麽線索，就這樣過了好多年。」
留子奶奶壓低聲音說，大概不想讓佛壇前老爺爺的照片聽見吧。
幾分鍾之後，傳來下樓的腳步聲。
「阿嬤，是不是這個？真的就在櫃子上麵數來第二個抽屜裏耶。」
一走進客廳，菖蒲就遞出一張圖畫紙。整張紙已經泛黃，褶痕還有其他皺折處都快破了。原先對折的圖畫紙一攤開放在桌上後，立刻揚起帶股黴味的灰塵。
「哇，畫得很好耶。」
米奇米奇盯著圖畫紙讚歎。詩穗也一樣。霧村老大跟菖蒲同樣看著紙上褪色的畫看得出了神。
畫中有個男孩跟女孩，兩人坐在一棵大樹在地麵突起的盤根上。整張圖用鉛筆畫成，沒有另外上色，但不隻人物的輪廓跟陰影，包括衣服的皺折、樹木的凹凸、裂痕，甚至連葉片的葉脈都仔細刻劃出來。光是這樣就很有立體感，襯托出畫中的風景與人物。
「留著西瓜皮發型又穿著戰時的裙褲，留子奶奶小時候好可愛哦！」
詩穗指著畫中的小
女孩說道。那雙大眼睛跟高挺的鼻梁，就算現在成了老奶奶也沒變。跟畫像比較之下，留子奶奶至今仍有一點當年可愛的模樣。畫中的人可說是個美少女，也難怪村民會誇她漂亮了，確實沒錯。
靠著她坐在旁邊的是個剃光頭、身穿汗衫的男孩子。細長的眼睛，單眼皮，給人一種俐落的感覺。五官跟實際年齡差不多，但表情有點大人樣。男孩薄薄的嘴唇緊閉著，仿佛望向遠方的那雙眼睛看來像是在擔憂未來，但也像是在探索希望與機會。可能是那個時代缺乏糧食的關係，男孩的體型纖細，身材矮小，手上還握著劍球。
「畫得跟阿嬤本人好像哦，連我都想請這個人幫我畫畫像了，這是誰畫的啊？」
菖蒲問留子奶奶。這幅畫完全走寫實的風格，說是畫作更像照片。
「是村長呀，這裏還簽了他的名字。」
奶奶指著圖畫紙角落，除了日期之外，還用鉛筆簽上了「北三東五」幾個小字。日期是一九四四年，當時他如果已經是中年人的話，現在應該不在人世了吧。
「留子奶奶委托的內容就是找到跟這個男孩神似的人吧？」
詩穗再次確認，奶奶點了點頭，臉上又泛起淡淡的粉紅色，那副嬌羞的模樣讓人聯想到畫中的小女孩。這麽說來，真的畫得很棒。
「說這是阿嬤的初戀我也能了解。這個人長得很有個性啊。」
菖蒲說得沒錯，如果本人就是畫像中這張臉，他不但五官端正，帶點憂鬱灰暗的表情也很迷人，連詩穗都想見見他了。畫這張畫像的時候，他跟詩穗一樣都是十歲。
「怎麽樣，老大？找得到嗎？」
詩穗對他遞出圖畫紙。霧村老大搔著頭接過來，露出有點複雜的表情。
「嗯……光是這樣線索太少了……」
「偵探先生，請務必達成我阿嬤的願望。」
菖蒲對霧村老大行了一禮。
「對啊，老大，接下來吧。」
幫老奶奶尋找初戀情人，這是多浪漫的事啊。而且還是七十年前的事，這根本就是日本史的縮影吧。
詩穗挨近他身邊輕聲說：「而且這個月不是還沒半個客戶嗎？」詩穗平常的零用錢雖然少，但說起來她還比較有謀生能力。仔細想想，每天在山手線列車上坐在她身旁的這兩位成年男性幾乎都沒有收入。
「是啊，雨，順便也揪出殺死龍女巫大人的真凶吧。七十年前的凶殺案曆經長久的歲月在現代蘇醒！這就叫做沉睡的凶殺案，看來又能寫一本好作品嘍。」
看著雙眼閃閃發亮的米奇米奇，仿佛聽得到他怦怦的心跳聲。其實就算找到凶手也已經過了追訴期，再說也不確定凶手是不是還活著。
「總之，我盡力而為吧。」
一聽到霧村老大做出承諾，留子奶奶便將雙手合十放在胸前，行了一禮。
傳說中的山探，在闊別一個半月之後終於要著手辦案了！
澀穀站
shibuya
這一天是星期日。
接下留子奶奶的委托後，一眨眼就過了一個星期。詩穗昨天已經把功課寫完，所以到傍晚前都是自由活動時間。她可不打算把這麽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跟那些幼稚的同學鬼混上。
山手線列車從前麵數來第五節車廂上，詩穗照例又坐在兩名「幾乎沒有收入的男人」中間。萬一這兩個人連存款都見底，難道得由我來照顧他們嗎……詩穗居然認真思索了起來。她跟這兩個人也有半年以上的交情了，但是……不行不行，怎麽可以從小就跟這種吃軟飯的糟糕男人牽扯不清！而且一旦習慣照顧這種爛男人，好像就會變得無法自拔。聽說念大學的友美表姐就是這樣，吃了不少苦頭，還讓舅舅跟舅媽操心。那種笨男人，早早分手不就得了嗎！
「詩穗，你怎麽啦？一個人念念有詞。」
「沒、沒事啦。」
詩穗幹咳幾聲掩飾過去。說出來一定會惹他們倆生氣。
「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都沒有女朋友哦？」
「幹嘛突然問這個啊。如果有的話，生活就更多采多姿嘍。」
「我比雨受女性歡迎好幾倍，隻是現在剛好是自由身而已，這就叫做風雨前的寧靜。思，的確有女朋友的話生活就更多采多姿了。」
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同時聳聳肩。的確，有個誠心誠意為吃軟飯的爛男人付出的女朋友，人生會變得多采多姿吧。
「說、說得也是。不過沒有收入……呃啦啦啦啦。」
詩穗趕緊遮住嘴。這種事連玩笑都開不得！電視上也報導過社會階級差距的嚴重性，很多年輕人對於得不到社會的正向回饅而感到絕望，甚至因此放棄自己的性命。大人的世界比想像中更艱難呢。
「總之，你們沒有女朋友比較好啦，就算是為了社會和諧好了。」
詩穗也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麽失禮的話，不過講著講著就變成這樣，她也沒辦法。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也跟著苦笑。
「對了，結果如何？有機會找到老奶奶的初戀情人嗎？」
每次碰麵詩穗就會關心一下案子的進展，不過這幾天都沒聽到什麽令人振奮的消息。霧村老大拿著男孩畫像的影印備份空歎息。
「東京的人口實在太多了，要在這個城市尋人……」
詩穗也懂得霧村老大的意思。隨意環顧一下車廂，裏頭也擠滿了乘客，就算要找的人就在裏麵可能也很難發現。加上霧村老大說，無論多精致的畫作，不免會摻雜繪者先人為主的印象，跟照片畢竟不同。他先前看過三個跟要找的人長得很像的男孩子，偷偷拍下照片給留子奶奶看，但她都搖搖頭，說有些小地方不一樣。話說回來，這幅畫像跟留子奶奶看到的那個男孩，兩者之間的相似程度到底有多高也無從得知，她口中的「一模一樣」也隻是先入為主的想法，說不定看在其他人眼中就沒那麽像了。
「總之，期限是十天，所以還有三天時間。」
已經先向留子奶奶收了一筆錢做為訂金。
「至少有個名字或大概的住址之類的，多一點線索的話就更好行動了。」
霧村老大邊說邊掃視整節車廂。詩穗很了解他的觀察力有多敏銳，凡是在他視線範圍內的人都躲不掉，而且即使稍微偽裝也會被他識破，加上他還能將每一幕畫麵牢牢記住。他的記憶力經常教人吃驚。
話說回來，沒找到小男孩的話，就無法獲得報酬。即便現在可以稍微擺脫沒有收入的困境，但有跟沒有也差不多，這麽一來還是得繼續當山手線偵探。
「如果上次有接下那個攸關『國家存亡』的案子，霧村老大現在就是有錢人了耶。」
「就是有那種人，這世界才會這麽好玩。」
之前有個身穿燕尾服、一臉嚴肅，長得像是大財團老板的老伯提著一隻大大的黑色手提包來找霧村老大。皮包一打開裏頭塞滿了一束束的萬圓紙鈔，委托的內容據說攸關「國家存亡」，而且還是什麽「閣下的天命」。三個人麵對從來沒看過的巨款，整個嚇呆了，這時有個樸素的大嬸出現，把老伯帶回去。據說老伯患有失智症，腦中充滿了天馬行空的幻想，讓家人傷透腦筋。據說他為了完成「閣下的天命」，幾乎每天都身懷巨款到處尋找霧村老大。不過他身上帶著這麽多錢，表示他真的是個富翁嘍？如果能多一點這種客戶，霧村老大就能在六本木之丘的頂樓開一間偵探事務所了。
「啊！對了，還有個山寨版山探在暗地裏活動。」
「山寨版……是上次說的冒牌山探嗎？」
米奇米奇的眼神中燃起好奇心，對他來說這是小說題材。
「是啊。在網路上也看到幾個
留言提到委托山探的案子，很奇怪吧？霧村老大這一個半月根本是遊手好閑啊。」
網路上關於山探的留言多半是詩穗自導自演的，但最近有些留言連她也摸不著頭緒。
「等、等一下！我不是遊手好閑，隻是剛好沒有案子上門而已，就跟沒分派到工作的公務員一樣。」
不清楚究竟有沒有這種沒分派到工作的公務員，但霧村老大挺身為自己辯駁，這似乎是無收入者的一種自尊。詩穗心想，他幹脆就跟米奇米奇一樣自稱是作家好了。
「而且啊，那個冒牌貨竟然還架了一個『山探網站』耶！」
「真的假的？」
一聽到這個消息，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都一臉驚訝。
「我昨天發現的。老大，手機借我一下。」
「哦，呃……」
詩穗用的不是智慧型手機，雖然跟媽媽央求過，卻被否決了，說是小學生用還太早。媽媽給她的是緊急狀況用的手機，隻有通話跟簡訊功能。壽命縮短也無所謂，她真想趕快結束這段當小孩子的日子，直接變成大人。
詩穗從霧村老大手中接過手機後，立刻上網連上那個刊載山探資訊的討論區，找到冒牌山探網站的連結。這個討論區裏有不少留言是詩穗自導自演的，但留言裏這個網址她完全沒印象。昨天在家裏用電腦時，從那個網址連結過去讓她嚇了一大跳。
畫麵上出現「山手線偵探」幾個大字。標題還會不斷變換顏色，外加閃爍效果，盯著看久一點就覺得眼睛痛。剛開始學習架設網站的新手經常會走品味很差的華麗路線，然後就變成這種醜得要命的設計。
「這是什麽？詩穗是你做的嗎？」
霧村老大一看就皺起眉頭。
「我怎麽可能會做出品味這麽差的網站嘛！要是我的話一定會設計得更酷、更流行、更可愛。」
標題下方有一排字寫著「案件委托請入內！」，還加了底線。在電腦上可以把滑鼠移到這裏點擊，用智慧型手機的話隻要用手點一下就可以。
吼～啾啾，吼～啾啾，吼～啾啾……
喇叭傳出陣陣鳥鳴聲。點開連結隻聽到聲音，畫麵上沒出現任何變化。
「這是日本樹鶯的叫聲吧？」
米奇米奇把智慧型手機的喇叭貼近耳朵。
「對耶。」
「要委托案件的話為什麽是樹鶯的叫聲？」
霧村老大點了幾次連結問道。
「我哪知道啊！」
「這是誰弄的啊？」
「我已經講了好幾遍，不是我嘛。我猜應該是那個冒牌山探搞的吧。」
這網站真的幼稚到令人懷疑架設者的品味。這樣的設計隻會破壞大家對山探的印象吧。詩穗甚至感覺到一股惡意，令人不禁納悶這才是架設者真正的目的。
「不過，這個鳥叫聲有什麽意義嗎？」
米奇米奇依舊把喇叭貼在耳邊問道。
「大概是暗號之類的吧？發現這個網站之後，隻有解開謎底的人才能見到山探。」
霧村老大說完不層地哼了一聲。
「你在說什麽啊！這人哪是什麽山探，他是山寨啦。這根本妨礙別人做生意嘛！我猜那個冒牌貨一定也藏身在第五節車廂裏，剽竊別人的點子，我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詩穗昨天也在網站上留言，告訴網友「注意有山寨版山探出沒」。不過，客戶根本無法分辨誰是本尊誰是山寨，總之得快點破解這個暗號，揪出冒牌貨，要不然客戶會被搶走。
「對了！之所以用樹鶯的叫聲，是因為山手線列車的顏色就是樹鶯的顏色吧！」
「哦哦哦！不愧是詩穗，觀察力真敏銳。」
米奇米奇佩服地鼓掌。
「不過，光是這樣還是不知道冒牌山探在哪裏呀。而且本來就已經知道他在山手線上了吧？」
「話、話是沒錯啦，這隻是解開暗號的第一步嘛。」
詩穗挺起還很平坦的胸部說。察覺到山手線車體的線條顏色和樹鶯的顏色一樣，這一點她自己也覺得很爽快，但接下來就沒有新發現了。
「先別管這個，案子比較重要吧。」
「對、對哦，隻剩三天了。」
詩穗暫且吞下對冒牌山探的怒氣，把手機還給霧村老大。
「我今天要早點告退嘍。」
米奇米奇突然抓了包包起身。
「有什麽事啊？」
「呃，存款也差不多快見底了，所以我最近開始打工啦。」
「你？打工？不是堅持隻當作家嗎？」
「是沒錯啦，不過人生豈能盡如人意。」
隨著廣播響起，車廂內的乘客連忙動了起來。下一站是轉乘大站澀穀站。
「打工是什麽樣的工作啊？」
這次換詩穗問。
「嗯，就是餐飲相關啦。」
「餐飲相關？」
就是像麥當勞或星巴克之類的嗎？也可能是富士蕎麥麵店。
「你該不會是去牛郎店那種地方吧？」
對耶！牛郎店也有提供餐飲。從這個角度來看，「餐飲相關」的範圍還真廣，況且以米奇米奇的長相來說，應該很容易招攬到客人。
「少亂講，我怎麽可能去做特種行業嘛。」
他似乎有些意外，轉過來搖搖頭。
「不然到底是什麽啦？」
「嘿嘿嘿，這是秘密。」
米奇米奇露出帶有深意的笑容。真是的，不過就是打工，搞不懂有什麽好賣關子的。
（澀穀站，澀穀站到了。）
電車停下後，車門打開。
「好啦，我先走嘍。找到那個男孩子再跟我聯絡。」
他揮揮手下了車。一大批乘客同時下車，就像從列車上被吐出來一樣。外頭有更多人等著上車。
「詩穗，快！」
「嗯！」
兩人等了幾秒鍾後同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跟著下車。在人潮的空隙間隱約能看到米奇米奇的背影，隻是詩穗個子矮，一下子就跟丟了。她隻好緊緊跟在霧村老大身後，專業偵探可不會跟丟目標。
比起尋找小男孩，霧村老大似乎也跟詩穗一樣更好奇米奇米奇打工的場所。如果剛才他沒行動，詩穗也打算自己跟蹤吧，隻不過在這樣的人潮中或許會跟丟。
兩人過了車站前的路口。因為是星期日的關係，車站前有很多年輕人來來往往，擁擠的程度可說是要人命。四周是五顏六色的大型廣告看板，大樓外牆上的幾麵大熒幕重複播放著偶像團體華麗的舞蹈。馬路上的演講、街頭演奏，在路上慢速行駛的宣傳車透過擴音器放送廣播……噪音從四麵八方像蜜蜂似地襲擊而來，就算是有「豐聰耳」別名的聖德太子（注18）也無法一一分辨吧。
米奇米奇過了馬路之後走進澀穀中央街，似乎沒察覺到背後有兩個人在跟蹤他。道路兩旁一棟棟住商混合大樓裏有各類餐飲店、精品店、生活雜貨店、唱片行、金券店（注19），以及手機通訊行等大多鎖定年輕族群的店家。一踏進中央街，就會發現各個店家的招牌似乎正展開一場宣傳戰，爭奇鬥豔的盛況極具震撼力，簡直就是資訊洪流。相對地，人群流動的速度也快到無法停歇，明明有這麽多可愛又吸引人的東西，卻因為數量太多，令人眼花撩亂，不知道該如何取舍。
不過，再往裏頭走人群就逐漸減少，先前被人潮阻擋的視線也開闊了一些。詩穗終於能看到前方，稍微鬆了一口氣。
米奇米奇轉過幾個路口後，走進一棟位於坡道上的住商混合大樓。詩穗和霧村老大偷偷跟在後麵瞄了一下，看到他進
了電梯。等電梯門關上之後兩人確認樓層的指示燈，知道電梯停在六樓。剛才進電梯的隻有米奇米奇一個人，表示打工的地點就在六樓。看看樓層簡介，六樓有四間店，而且全是餐飲相關，應該就是其中一間吧。每一間店都從十一點開始營業，看看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米奇米奇也需要換衣服，做點準備，現在露臉會給他添麻煩，於是詩穗跟霧村老大決定等到開店營業後上門光顧，嚇他一大跳。
兩人先回到中央街消磨時間。從澀穀站過馬路的時候，迎麵有個大熒幕很吸引人，於是他們就走進熒幕所在的商業大樓qfront。這棟建築裏有星巴克和tsutaya（注20），最適合打發時間。樓上有tsutaya經營的書店，為了配合澀穀年輕族群而做的書店陳列稍微跳脫一般格局，感覺很有趣。店裏也有很多詩穗向往的成熟女性雜誌，光是瀏覽封麵都覺得好幸福。就因為這樣，這裏才吸引很多時髦漂亮的女性顧客。
兩人就在這裏混到十一點。在詩穗看著嵐組神田的寫真集時，霧村老大就站著翻閱《殺戮女孩》的文庫本。他發現時間到了但又很好奇接下來的發展，幹脆直接拿到櫃台結帳，又挑了同一個作者的另一部作品給詩穗，說是內容太有趣了，要詩穗看看。
「看過頭了啦，走嘍。」
「咦？已經這麽晚啦？」
在書店裏經常會讓人忘了時間。
兩人搭電扶梯下樓離開。對了，剛才在這家書店也沒看到米奇米奇的著作耶。
幾分鍾之後，他們又回到先前那棟住商混合大樓前麵。看看時間，已經是十一點十五分，剛才在書店太好玩了，一不小心就待過頭，錯過了開店時間。客人陸續進電梯，而且多半是女性。詩穗跟霧村老大也進了電梯上到六樓。
這層樓共有四間店：饒富趣味的居酒屋、裝潢時髦的法式餐廳，還有兩間咖啡館。兩人隔著玻璃門一間間窺探店內的狀況，居酒屋、法式餐廳裏都沒見著米奇米奇的蹤影，就在他們正準備看看「majordome」這間咖啡館時，店門突然打開了。
「歡迎回來，我的小公主。」
開門的是一名打著領結身穿燕尾服的男子，身材纖細高挑，五官看起來很有氣質，他還將一手輕輕貼在胸前微微行個禮。
「這不是米奇米奇嗎？」
「詩穗！」
竟然在第三間店就找到他了。
「還有雨……你們偷偷跟蹤我吧？」
米奇米奇有些無奈地看著兩人。
「我好歹也是個偵探呀。先別說這個，你這一身打扮是怎樣？這裏怎麽看都是一般咖啡館啊，為什麽要穿燕尾服？」
「這家店叫做『majordome』，在法文裏就是『管家』、r執事』的意思，所以這其實是一間執事咖啡廳。」
「執事咖啡廳？第一次聽到。」
招牌上的確有一排小字寫著「執事咖啡廳」。其實詩穗光看到「執事」兩個字也不懂意思，因為學校沒教過，不過倒是在哪聽過這個名詞。
「這就是我們上禮拜去的女仆咖啡廳的執事版嘛。那邊以男性顧客為主，這裏的主力客群是女性。最近執事也跟女仆一樣，掀起一股熱潮唷。」
最近電視上也有個專門破案的執事推理劇，創下很高的收視率。
「哇，還滿有創意的嘛。」
整個東京有數不清的咖啡館，要獲得顧客青睞沒那麽容易，如果沒有像這樣充滿創意的話就很難生存。澀穀一帶正掀起一波咖啡館戰爭。
「難得有機會，進來坐坐吧，詩穗。」
「好！當然！」
詩穗開心地小跳步，米奇米奇也露出淡淡微笑。
「那麽，我領二位進場，我的小公主和王子。」
他仿佛從電視畫麵中走出來的執事，動作優雅地招呼詩穗二人入內。話說回來，米奇米奇居然稱呼霧村老大「王子」耶……笑死人。
「這裏是兩位的城堡。換句話說，小公主跟王子是回到自己的城堡中。」
說是城堡，其實隻不過在店內放了一些小天使的擺飾，還有蕾絲門簾，其實跟一般咖啡廳沒兩樣。話說回來，在住商混合大樓裏也不可能真的打造出一座城堡。店內做執事打扮的還有其他三名男子，分別接待其他顧客。除了米奇米奇之外都是外國人，長得好帥，就像從模特兒雜誌走出來似的，而且他們接待客人時直接講英文而不是日文。店裏的顧客除了霧村老大之外全都是年輕女性，而且不是澀穀中央街常看到的辣妹，而是打扮素雅的名門淑女一類。有些是幾個朋友一起來，也有獨自一人的。
「要叫我們這些執事過來時不用開口，搖桌上的鈴鐺就可以。」
米奇米奇用指頭拎起鈴鐺，輕輕晃了幾下。
「想要去補妝室、洗手間時也一樣，麻煩千萬別一個人離開座位唷。」
這時剛好有一位客人搖了鈴，金發的帥氣執事便牽著她的手緩緩引領她到洗手間。
「感覺好像真的公主哦。」
「小公主請戴上這個。」
米奇米奇輕輕拿出一隻金屬製半圓環狀的東西，表麵還鑲著亮晶晶的寶石。
「哇！是皇冠！」
詩穗把頭低下來，米奇米奇溫柔地幫她戴上。看著這副模樣的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就好像麵對自己的女兒要出嫁般，露出欣慰的微笑。
「不愧是我的小公主，真美。」
「詩穗你戴起來很好看哦。」
詩穗讓兩人誇得有些難為情，不過感覺當然不壞。每個女孩子都向往能當一次公主，執事咖啡廳就是抓準女生的這種心態。想到這個點子的人具有生意頭腦。
「這種店員讓人每天都想來。」
「那真是太榮幸了，小公主。」
米奇米奇輕輕將手貼在胸前行禮，雖然自稱是推理作家，卻很適合做出這樣的動作。
「說是這麽說，但是得花錢吧？」
霧村老大在一旁潑冷水。詩穗大大歎了口氣，果然很花錢，想當公主就得有錢才行。因為有錢，才會有一群執事奉承，沒錢的話隻能站在奉承別人的一方。無論是女仆咖啡廳裏的大小姐，或是執事咖啡廳的小公主，都是得付錢才能享受。詩穗當然很清楚，不過一旦被點出事實仍不免感到空虛。
「欸，老大，你說這種話不就讓人家夢醒了嗎？」
詩穗鼓起腮幫子。
「像是過了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吧。」
「再讓我做一下夢嘛。」
話說回來，這一攤是霧村老大要付錢。
米奇米奇打開菜單，詩穗點了午餐。米奇米奇很仔細地解釋每一道菜色。女仆咖啡廳的料理很糟，但這裏端出來的好像是精心烹調的食品，畢竟女性是貪心的生物啊，不但要享受執事的服務，對餐點也很期待。從這個角度來看，執事咖啡廳在經營上要比以男性顧客為主的女仆咖啡廳來得辛苦。
「皇後到d5。」
隔壁桌的女性顧客突然對米奇米奇說。
「城堡到e6。」
米奇米奇回了那名女顧客一句不知道什麽意思的話，女顧客交叉起手臂抬頭看著天花板，好像陷入思考。
「剛才是在幹嘛啊？」
詩穗壓低聲音問米奇米奇。
「我正在跟隔壁桌的貴客下西洋棋。西洋棋是執事的興趣。」
這間咖啡館竟然還可以另外付費跟執事一起下西洋棋，其中好像也有像陽才那位女顧客那樣不是用棋盤下棋，而隻用口頭來對戰。這種下法必須把所有棋子的位置都記在腦中，很不簡單。
「你這小子，居然會口頭
下西洋棋啊？」
「yes，王子。我從小就跟家父對奕，家父可是西洋棋高手。」
據說其他執事也都很會下棋，這也算是這家咖啡館的賣點，有不少女性顧客就是為了跟執事對奕才來的。這段期間米奇米奇仍不斷與隔壁桌的女顧客以口頭對戰，講的完全是詩穗聽不懂的對話。
「將死（注21）。」
他宣布獲勝之後，女顧客睜開眼，同時聳聳肩。
「下次我不會輸了。」
「非常期待。」
米奇米奇陪同女顧客走到門口，女顧客結帳完便離開。看來她好像是常客。
「下次你也教我下西洋棋啦。」
詩穗對回到桌邊的米奇米奇說。
「樂意之至。」
詩穗曾經跟爺爺學過將棋，西洋棋大概也類似吧，不過感覺好像比較時髦。
沒多久，餐點就端了上來。米奇米奇優雅地把餐盤、杯子擺好，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很優雅，而且非常俐落，恰到好處。
「米奇米奇，你不如別幹什麽作家，專心當西洋棋執事吧，我看你比較適合這份工作。」
「王子，我在這裏不是米奇米奇唷，請叫我『公爵』。」
霧村老大跟詩穗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公爵是怎樣啊！
「請用餐。」
米奇米奇，喔不，是公爵把一道道餐點端到桌上，有色彩繽紛的沙拉跟義大利麵。
「哇，看起來好好吃哦！」
兩人說了聲「開動」之後就大快朵頤。無論是沙拉、義大利麵，或是最後那道淋了大量巧克力醬的冰淇淋，每一道都好好吃。至於餐後飲料，霧村老大挑了咖啡歐蕾，詩穗則喝奶茶。
「欸，老大。」
詩穗喝著端上來的奶茶，一邊問道。
「什麽事？」
「那個男孩子跟健仔……我是說跟健一長得那麽像的話，說不定有血緣關係耶。」
「嗯，我也想到有這個可能。如果真是這樣，留子奶奶看到的男孩子應該就是健一的孫子吧。」
「據留子奶奶說，健一很會玩劍球。」
「是啊。」
村長畫中的男孩手上也握著劍球。
「健一會不會把自己的特技教給孫子呢？像我爺爺很會下將棋，就教過我呀，所以別看我這樣，其實我的將棋下得很不錯唷。」
「是嗎？真想不到。」
「什麽叫真想不到啊！我這個人隻要有心就學得會啦！」
「抱歉抱歉。總之，或許健一也會把自己的技能傳給孫子。好，我們就從這條線索下手。」
霧村老大一口氣喝光咖啡歐蕾後，搖幾下桌上的服務鈴。
「yes，王子公主！」
幾位執事的聲音同時在店內響起。
桌上的「香蕉蕉果果汁」都喝得見底了，因為聽完老奶奶的故事，大家都覺得不能糟蹋食物。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一樣喝光光，一臉嚴肅仔細聽留子奶奶的故事。
「這是我十歲的事，離現在七十年啦。」
十歲的話，就跟詩穗同年紀。詩穗實在很難相信跟自己同年齡的女孩子把失去家人、朋友視為理所當然，每天得過著與死亡擦身而過的生活。說到底，她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麽要有折磨那麽多人的戰爭，全世界的人都相親相愛的話，根本不會有這樣令人難過的事呀。
「我都不知道阿嬤會經有過這樣一段往事。」
菖蒲露出既非驚訝也非同情的表情。
「唉，我已經算運氣很好的，其他像是在戰爭中失去父母而成了孤兒，或是遇到空襲受重傷，留下一輩子身心障礙的孩子，這些都不在少數。我雖然失去了父親，但平安活了下來，一想到去世的同學就覺得過意不去。」
留子奶奶先前還幹澀的雙眼微微濕潤泛紅，她低下頭，吸了吸鼻子。
「不過，多虧有阿嬤這一輩撐起戰後的日本，才能讓日本恢複得這麽好啊。」
一身女仆裝扮的菖蒲鼓勵著阿嬤。雖然聲音還是像動畫人物，但體貼阿嬤的心意充分顯露了出來。正因為這樣，她才會幫阿嬤尋找霧村老大。
「當時大家都很拚命哪。」
詩穗在電視上看過遭受空襲被燒成一片灰燼的東京，整個城市破壞殆盡，令人不敢相信那就是東京。當年從龍墓村回到東京的留子奶奶，看到那副景象一定不知所措吧。看到那樣的東京，實在無法懷抱任何夢想和希望。但他們並不氣餒，也不放棄，看看現在高樓林立的東京就能了解。看到時下衣食無虞，隻不過因為求職路走得不順遂就喪失夢想、希望而陷入絕望的年輕人，奶奶這一輩的人會怎麽想呢？不過，或許人就是得被逼到生死交關才會激起搏命的鬥誌吧。
「這麽說來，您要委托的內容，就是找出在山手線列車上看到的那個很像健一的男孩子嗎？」
詩穗再次確認，留子奶奶努力伸直她彎曲的腰答道：「是的。」
「我看到那個男孩時真的嚇了一大跳。幾十年來我早就忘了健一，但在電車上一看到那個男孩，當年的記憶瞬間又浮現腦海。」
「是在哪一站看到的？」
「我在巢鴨站上車，發現那孩子時大概在日暮裏、鶯穀附近吧。本來想跟他說句話，不過人實在太多擠不過去，而且我腿腳又沒什麽力，沒辦法馬上站起來，後來就沒再看到他，我猜他是在日暮裏或鶯穀下車了。」
意思就是他住在這一帶？不對，也可能是去補習班、朋友家，或隻是有事經過。
「有沒有照片呢？我說的當然是健一年輕時的照片。」
詩穗問道。
照理說不可能會有電車上偶過的男孩的照片，但既然跟健一長得那麽像，有他的照片就能當做線索。
「很可惜，我沒有他的照片。」
「那知道那個男孩的姓名或學校之類的，任何可以當做線索的資料嗎？」
「嗯，不知道耶，隻看到他背著黑色書包。」
通常在上下學途中不會別名牌，加上留子奶奶也沒跟那個男孩交談，對他應該是一無所知吧。留子奶奶說明了男孩的特微，但光靠描述還是很模糊。
「光憑這些資訊很難找。」
霧村老大突然插話。
「不知道姓名、住址，也沒有照片的話，簡直就像大海撈針。如果提供的資料這麽少，找起來就得花比較長的時間。」
「不過，如果背了書包，就跟我一樣是搭山手線上下學吧？」
詩穗背的是大紅色書包。其實她本來想要粉紅色的，但詩穗的奶奶說女生就要用紅的，便買了紅色的給她。
「你知道山手線全線經過多少地方嗎？名字跟住址就算了，最少也要知道長相啊，否則根本不知從何找起。」
霧村老大之所以招攬不到客戶，有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客戶根本找不到霧村老大。要跑遞每一班山手線列車的車廂，範圍大到無法想像，而且有數不清的乘客，真的就像在沙漠中找一根針。一想像這個狀況就覺得不知所措。
「啊，不過……」
留子奶奶用食指抵著臉頰，眼睛望著上方。
「怎麽啦？阿嬤。」
菖蒲盯著留子奶奶問道。
「我把那個放到哪兒去啦？」
「那個是哪個呀？」
「當時那位村長很會畫圖，有一次我跟健一在一起時他幫我們畫了一張畫像，我放到哪裏去啦……」
「會不會是在二樓櫃子的抽屜裏啊？從上麵數來第二個抽屜？」
「是嗎？」
「總之先去找找看！」
菖蒲說完便立刻起身。
※
離開女仆咖啡廳之後，詩穗一行人搭乘山手線前往留子奶奶家。
留子奶奶一個人住在巢鴨站附近的獨棟建築，聽說他先生已經過世了。她的女兒、女婿還有孫女菖蒲就住在附近，距離最近的車站也是巢鴨站。巢鴨站好像最近剛完成改建工程，又添了一棟可以享受購物之樂的新站體。菖蒲跟詩穗兩人攙著腰腿虛弱的留子奶奶，走出正門出口。兩側擠滿大小建築物的寬敞白山大道往左右延伸，來往的車輛穿梭其中。站前街道上比鄰著住商混合大樓跟小零售店，跟澀穀、新宿那些大站周圍比起來顯得規模小一些，不過既然同為山手線的停靠站，往來的行人也不少。
穿過大馬路，在架有屋頂的人行道上走了一會兒，就看到「巢鴨地藏通商店街」的入口招牌。
「詩穗，你來過這條商店街嗎？」
菖蒲問道。詩穗搖搖頭，這是她第一次來這邊。她幾乎沒在巢鴨站下車過，想想這可能是頭一遭吧。
「這裏可是『老奶奶的原宿』唷。」
「原宿？這裏？！」
詩穗聽了當場楞住，然後張望一下前方的商店街。的確街上有不少購物的客人，好不熱鬧。
提到原宿，就想到竹下通有一整排主打年輕客層的服飾店、藝人周邊商品店，還有專賣可麗餅、聖代的咖啡館，整條街上都擠滿了年輕人。不過這裏呢？沒看到詩穗這個年紀喜歡的耀眼商品或是色彩繽紛的服裝，但走的也不是成熟迷人的典雅風格，賣的衣服款式全都像是會散發線香氣味的設計，還有賣昭和時代（注13）黑白明星照片圖卡的商店。
「現在的年輕演員看起來膚淺又輕浮，真搞不懂有什麽好。真正有男子氣概的要像這種啦。」
留子奶奶拿起一張照片圖卡給詩穗看。
「嗯，呃，看起來的確很帥啦，但感覺不太一樣嘛。」
眼睛跟鼻子好像都太大了。詩穗喜歡的男生最好帶一點點陰柔，昭和時代的男演員要不是太強調男子氣概，不然就是文藝青年那種優柔寡斷的類型，都太極端，少了一點像小女孩般的可愛。這麽說來，米奇米奇倒有點像昭和時代的男演員。型男這一點是無庸置疑。
「我還是覺得嵐組的神田比較棒。」
詩穗喃喃自語，沒想到立刻引起菖蒲的共鳴。
「神田！我也好喜歡他！你應該也加入官方粉絲團了吧！」
「呃，那個……」
沒想到竟然在這裏出現勁敵。其實詩穗很早以前就想加入官方粉絲團，但因為零用錢有限，暫時還沒辦法。這時菖蒲對詩穗露出略帶挑釁的笑容，仿佛在說「小鬼閃一邊去」。
「我才不會輸給歐巴桑呢！」
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
，還好在最後一刻吞了回去。詩穗覺得自己真是成熟有風度。七、八年之後我想必是個活力耀眼的淑女，胸部變大，也可以結婚了，到時候菖蒲就成了這條商店街的常客……這樣講會太過分嗎？
整條街上賣著米果、煎餅、蜜紅豆、羊羹、柏餅（注14）、麻糬等日式甜點，還有詩穗很少吃到的甜食。此外，竟然還有紅色內褲專賣店！店內擺滿大紅色的內褲及短褲，震撼力十足。
「我也有好幾件呢。」
留子奶奶拿著紅色內褲說道。
「阿嬤竟然穿這麽鮮豔的內衣褲？」
菖蒲驚訝地睜大雙眼。
「嗯？不行嗎？現在可是老太婆也能盡情打扮的時代唷。」
「話是沒錯啦，不過大紅色真的很猛耶。」
「紅色代表好兆頭嘛。」
留子奶奶攤開手上的紅色高腰內褲說道：
「也買一條給小妹妹吧？」
「不、不用了啦。」
詩穗擠出假笑，猛搖著頭拒絕。
穿了這條內褲萬一被裕樹掀裙子時要怎麽辦，想到那副情景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一定會丟臉丟到世界末日，再也沒臉見其他同學了。
「思思，會講究什麽兆頭啊，看日子啊，的確很像阿嬤的作風。」
菖蒲翻了翻花車裏的商品，裏頭不隻內褲、短褲，還有一堆背心、腰兜、襪子，當然清一色都是大紅色的。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從以前就愛看什麽星座、血型的。」
「這個跟那個不一樣啦。」
這裏的客層確實絕大多數都是年長者，大夥兒各自悠哉地享受購物的樂趣。跟人潮流動迅速的其他地方相較，這裏連空氣流動的節奏都不同。詩穗也忍不住反省起來，照理說應該像這樣閑適地在街上散步才對。一對拄著拐杖的老夫婦買了木天蓼（注15），大概是要帶回去給家裏的貓咪吧。這樣的景致隻有在這裏才看得到。
「嗯，這裏果然是『老奶奶的原宿』呢。」
詩穗有感而發。米奇米奇走過來拉起她的手說：「難得來到這裏，我們繞去供奉拔刺地藏（注16）的寺院吧。」
「米奇米奇，我們可不是來玩的耶。」
「有什麽關係，很少有機會來巢鴨呀。」
他邊說邊走進寺院的庭院，裏頭擠滿了遊客。雖然有年輕人，但還是以老年人居多。對詩穗來說，除非是有祭典的日子，要不然神社佛寺之類的都沒什麽好玩，光看那些建築、佛像，一下子就膩了。既然要玩的話，還不如去遊樂園或是電玩中心。
「欸，拔刺地藏在哪裏啊？」
「是不是那邊聚集很多人的地方啊？」
裏頭有很多人圍著一尊黑色的觀音像，他們依序向神像潑水，然後用布擦拭。
「這是洗觀音，相傳這尊觀音是在『明曆大火（注17）』中失去妻子的信徒呈給廟寺供奉的。據說隻要向觀音像潑水，然後哪裏不舒服就擦拭觀音像上的那個部位，就能讓身體痊愈。換言之也就是祈求身體健康平安啦。」
米奇米奇很有感觸地點點頭。隻見一群老人家用布擦拭著神像的背部、膝蓋、腰部這些容易酸痛的部位。
「你阿公啊，以前肝不好的時候，每天都來這裏像這樣摸摸觀音像的肚子呢，後來他身體就好了，所以很靈驗啊。」
「阿公是因為喝太多酒吧。」
菖蒲笑著說。詩穩住在穀中的爺爺也很愛喝酒，奶奶曾說醫生交代他要讓肝髒多休息。下次詩穗去他們家玩的時候，要告訴爺爺這裏的觀音很靈驗。
「那觀音跟拔刺地藏不一樣嗎？」
「拔刺地藏是秘佛，所以在建築物裏靜靜安眠。」
留子奶奶朝觀音像潑水，然後擦拭膝蓋，聽說她的膝蓋不時疼痛。雖然她腰腿虛弱，但想想八十歲這個年紀，她已經算是很健康的老奶奶了。
走出寺院之後，詩穗等人攙著留子奶奶在商店街走了一會兒，接著轉進一條兩旁都是住家的小巷子。老奶奶在一間瓦片屋頂的小房子前停下腳步，這裏好像就是留子奶奶獨居的家。穿過擺了幾盆植物就沒有其他空間的小院子後，一行人進到屋子裏。房子是木造的兩層樓建築，看起來是很久很久以前蓋的，但走廊跟樓梯的扶手都擦拭得很幹淨。鞋子全都朝外頭整齊排放著，花瓶裏插的花也很新鮮，整個老房子散發出一種仔細維護打掃的特殊氣氛與溫馨。
「這可是老爺爺留下來的寶貝房子。」
留子奶奶滿懷愛戀地摸著屋子的柱子說道。房屋的色澤與其說是老舊，不如說是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愈加深厚，隱約還聞得到一陣線香的氣味，加上涼涼的空氣，讓人覺得很舒服。
「來吧來吧，大家請進。」
留子奶奶領著詩穗一行人進到裏頭的客廳，還幫大家準備了坐墊。四坪大的楊楊米房間裏頭放著一座佛壇，上麵有張照片。照片裏的男人就是已經過世的老爺爺，露出和藹的笑容。聽說老爺爺在菖蒲小時候就過世了，她好像對當時稍微有點印象。
留子奶奶給大家端了飲料。幾個人喝茶，隻有詩穗的是可爾必斯。
「奶奶，不用費心了。」
「哎呀，這個小妹妹具有禮貌，菖蒲也要多學學才對。」
「我媽的教育太失敗了。」
「真是的，不要什麽事都怪別人啊。」
客廳裏洋溢著溫暖的笑聲。留子奶奶看起來很開心，大概很少像這樣有一群年輕人來到家裏吧。即便女兒、女婿一家人就住在附近，獨居的老人家還是會感到寂寞。
「各位在這裏稍等一下，我去二樓房間看看。」
菖蒲起身到走廊，上到二樓。
「她的聲音跟講話方式都很奇怪吧？每次我都覺得像在跟外星人說話一樣。這年頭的動畫配音員都是這個樣子嗎？」
留子奶奶望著天花板歎氣。樓上傳來菖蒲的腳步聲。
「不會啊，我覺得很討喜耶，搭配可愛型的動畫人物剛剛好。我看她應該事前做了很多功課吧。」
米奇米奇試著打圓場，但老奶奶似乎不置可否。
「這就是典型的代溝吧。」
詩穗對著旁邊正襟危坐的霧村老大咬耳朵，隻見他露出苦笑。
「後來留子奶奶會調查過健一先生是否平安嗎？」
霧村老大啜了口茶問道。
「戰後一片混亂，完全沒心思想到這件事，後來日本總算恢複平靜，景氣慢慢複蘇，我自己也比較有餘裕了，曾經瞞著先生調查過健一的下落。不過因為資訊太少找不到什麽線索，就這樣過了好多年。」
留子奶奶壓低聲音說，大概不想讓佛壇前老爺爺的照片聽見吧。
幾分鍾之後，傳來下樓的腳步聲。
「阿嬤，是不是這個？真的就在櫃子上麵數來第二個抽屜裏耶。」
一走進客廳，菖蒲就遞出一張圖畫紙。整張紙已經泛黃，褶痕還有其他皺折處都快破了。原先對折的圖畫紙一攤開放在桌上後，立刻揚起帶股黴味的灰塵。
「哇，畫得很好耶。」
米奇米奇盯著圖畫紙讚歎。詩穗也一樣。霧村老大跟菖蒲同樣看著紙上褪色的畫看得出了神。
畫中有個男孩跟女孩，兩人坐在一棵大樹在地麵突起的盤根上。整張圖用鉛筆畫成，沒有另外上色，但不隻人物的輪廓跟陰影，包括衣服的皺折、樹木的凹凸、裂痕，甚至連葉片的葉脈都仔細刻劃出來。光是這樣就很有立體感，襯托出畫中的風景與人物。
「留著西瓜皮發型又穿著戰時的裙褲，留子奶奶小時候好可愛哦！」
詩穗指著畫中的小
女孩說道。那雙大眼睛跟高挺的鼻梁，就算現在成了老奶奶也沒變。跟畫像比較之下，留子奶奶至今仍有一點當年可愛的模樣。畫中的人可說是個美少女，也難怪村民會誇她漂亮了，確實沒錯。
靠著她坐在旁邊的是個剃光頭、身穿汗衫的男孩子。細長的眼睛，單眼皮，給人一種俐落的感覺。五官跟實際年齡差不多，但表情有點大人樣。男孩薄薄的嘴唇緊閉著，仿佛望向遠方的那雙眼睛看來像是在擔憂未來，但也像是在探索希望與機會。可能是那個時代缺乏糧食的關係，男孩的體型纖細，身材矮小，手上還握著劍球。
「畫得跟阿嬤本人好像哦，連我都想請這個人幫我畫畫像了，這是誰畫的啊？」
菖蒲問留子奶奶。這幅畫完全走寫實的風格，說是畫作更像照片。
「是村長呀，這裏還簽了他的名字。」
奶奶指著圖畫紙角落，除了日期之外，還用鉛筆簽上了「北三東五」幾個小字。日期是一九四四年，當時他如果已經是中年人的話，現在應該不在人世了吧。
「留子奶奶委托的內容就是找到跟這個男孩神似的人吧？」
詩穗再次確認，奶奶點了點頭，臉上又泛起淡淡的粉紅色，那副嬌羞的模樣讓人聯想到畫中的小女孩。這麽說來，真的畫得很棒。
「說這是阿嬤的初戀我也能了解。這個人長得很有個性啊。」
菖蒲說得沒錯，如果本人就是畫像中這張臉，他不但五官端正，帶點憂鬱灰暗的表情也很迷人，連詩穗都想見見他了。畫這張畫像的時候，他跟詩穗一樣都是十歲。
「怎麽樣，老大？找得到嗎？」
詩穗對他遞出圖畫紙。霧村老大搔著頭接過來，露出有點複雜的表情。
「嗯……光是這樣線索太少了……」
「偵探先生，請務必達成我阿嬤的願望。」
菖蒲對霧村老大行了一禮。
「對啊，老大，接下來吧。」
幫老奶奶尋找初戀情人，這是多浪漫的事啊。而且還是七十年前的事，這根本就是日本史的縮影吧。
詩穗挨近他身邊輕聲說：「而且這個月不是還沒半個客戶嗎？」詩穗平常的零用錢雖然少，但說起來她還比較有謀生能力。仔細想想，每天在山手線列車上坐在她身旁的這兩位成年男性幾乎都沒有收入。
「是啊，雨，順便也揪出殺死龍女巫大人的真凶吧。七十年前的凶殺案曆經長久的歲月在現代蘇醒！這就叫做沉睡的凶殺案，看來又能寫一本好作品嘍。」
看著雙眼閃閃發亮的米奇米奇，仿佛聽得到他怦怦的心跳聲。其實就算找到凶手也已經過了追訴期，再說也不確定凶手是不是還活著。
「總之，我盡力而為吧。」
一聽到霧村老大做出承諾，留子奶奶便將雙手合十放在胸前，行了一禮。
傳說中的山探，在闊別一個半月之後終於要著手辦案了！
澀穀站
shibuya
這一天是星期日。
接下留子奶奶的委托後，一眨眼就過了一個星期。詩穗昨天已經把功課寫完，所以到傍晚前都是自由活動時間。她可不打算把這麽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跟那些幼稚的同學鬼混上。
山手線列車從前麵數來第五節車廂上，詩穗照例又坐在兩名「幾乎沒有收入的男人」中間。萬一這兩個人連存款都見底，難道得由我來照顧他們嗎……詩穗居然認真思索了起來。她跟這兩個人也有半年以上的交情了，但是……不行不行，怎麽可以從小就跟這種吃軟飯的糟糕男人牽扯不清！而且一旦習慣照顧這種爛男人，好像就會變得無法自拔。聽說念大學的友美表姐就是這樣，吃了不少苦頭，還讓舅舅跟舅媽操心。那種笨男人，早早分手不就得了嗎！
「詩穗，你怎麽啦？一個人念念有詞。」
「沒、沒事啦。」
詩穗幹咳幾聲掩飾過去。說出來一定會惹他們倆生氣。
「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都沒有女朋友哦？」
「幹嘛突然問這個啊。如果有的話，生活就更多采多姿嘍。」
「我比雨受女性歡迎好幾倍，隻是現在剛好是自由身而已，這就叫做風雨前的寧靜。思，的確有女朋友的話生活就更多采多姿了。」
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同時聳聳肩。的確，有個誠心誠意為吃軟飯的爛男人付出的女朋友，人生會變得多采多姿吧。
「說、說得也是。不過沒有收入……呃啦啦啦啦。」
詩穗趕緊遮住嘴。這種事連玩笑都開不得！電視上也報導過社會階級差距的嚴重性，很多年輕人對於得不到社會的正向回饅而感到絕望，甚至因此放棄自己的性命。大人的世界比想像中更艱難呢。
「總之，你們沒有女朋友比較好啦，就算是為了社會和諧好了。」
詩穗也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麽失禮的話，不過講著講著就變成這樣，她也沒辦法。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也跟著苦笑。
「對了，結果如何？有機會找到老奶奶的初戀情人嗎？」
每次碰麵詩穗就會關心一下案子的進展，不過這幾天都沒聽到什麽令人振奮的消息。霧村老大拿著男孩畫像的影印備份空歎息。
「東京的人口實在太多了，要在這個城市尋人……」
詩穗也懂得霧村老大的意思。隨意環顧一下車廂，裏頭也擠滿了乘客，就算要找的人就在裏麵可能也很難發現。加上霧村老大說，無論多精致的畫作，不免會摻雜繪者先人為主的印象，跟照片畢竟不同。他先前看過三個跟要找的人長得很像的男孩子，偷偷拍下照片給留子奶奶看，但她都搖搖頭，說有些小地方不一樣。話說回來，這幅畫像跟留子奶奶看到的那個男孩，兩者之間的相似程度到底有多高也無從得知，她口中的「一模一樣」也隻是先入為主的想法，說不定看在其他人眼中就沒那麽像了。
「總之，期限是十天，所以還有三天時間。」
已經先向留子奶奶收了一筆錢做為訂金。
「至少有個名字或大概的住址之類的，多一點線索的話就更好行動了。」
霧村老大邊說邊掃視整節車廂。詩穗很了解他的觀察力有多敏銳，凡是在他視線範圍內的人都躲不掉，而且即使稍微偽裝也會被他識破，加上他還能將每一幕畫麵牢牢記住。他的記憶力經常教人吃驚。
話說回來，沒找到小男孩的話，就無法獲得報酬。即便現在可以稍微擺脫沒有收入的困境，但有跟沒有也差不多，這麽一來還是得繼續當山手線偵探。
「如果上次有接下那個攸關『國家存亡』的案子，霧村老大現在就是有錢人了耶。」
「就是有那種人，這世界才會這麽好玩。」
之前有個身穿燕尾服、一臉嚴肅，長得像是大財團老板的老伯提著一隻大大的黑色手提包來找霧村老大。皮包一打開裏頭塞滿了一束束的萬圓紙鈔，委托的內容據說攸關「國家存亡」，而且還是什麽「閣下的天命」。三個人麵對從來沒看過的巨款，整個嚇呆了，這時有個樸素的大嬸出現，把老伯帶回去。據說老伯患有失智症，腦中充滿了天馬行空的幻想，讓家人傷透腦筋。據說他為了完成「閣下的天命」，幾乎每天都身懷巨款到處尋找霧村老大。不過他身上帶著這麽多錢，表示他真的是個富翁嘍？如果能多一點這種客戶，霧村老大就能在六本木之丘的頂樓開一間偵探事務所了。
「啊！對了，還有個山寨版山探在暗地裏活動。」
「山寨版……是上次說的冒牌山探嗎？」
米奇米奇的眼神中燃起好奇心，對他來說這是小說題材。
「是啊。在網路上也看到幾個
留言提到委托山探的案子，很奇怪吧？霧村老大這一個半月根本是遊手好閑啊。」
網路上關於山探的留言多半是詩穗自導自演的，但最近有些留言連她也摸不著頭緒。
「等、等一下！我不是遊手好閑，隻是剛好沒有案子上門而已，就跟沒分派到工作的公務員一樣。」
不清楚究竟有沒有這種沒分派到工作的公務員，但霧村老大挺身為自己辯駁，這似乎是無收入者的一種自尊。詩穗心想，他幹脆就跟米奇米奇一樣自稱是作家好了。
「而且啊，那個冒牌貨竟然還架了一個『山探網站』耶！」
「真的假的？」
一聽到這個消息，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都一臉驚訝。
「我昨天發現的。老大，手機借我一下。」
「哦，呃……」
詩穗用的不是智慧型手機，雖然跟媽媽央求過，卻被否決了，說是小學生用還太早。媽媽給她的是緊急狀況用的手機，隻有通話跟簡訊功能。壽命縮短也無所謂，她真想趕快結束這段當小孩子的日子，直接變成大人。
詩穗從霧村老大手中接過手機後，立刻上網連上那個刊載山探資訊的討論區，找到冒牌山探網站的連結。這個討論區裏有不少留言是詩穗自導自演的，但留言裏這個網址她完全沒印象。昨天在家裏用電腦時，從那個網址連結過去讓她嚇了一大跳。
畫麵上出現「山手線偵探」幾個大字。標題還會不斷變換顏色，外加閃爍效果，盯著看久一點就覺得眼睛痛。剛開始學習架設網站的新手經常會走品味很差的華麗路線，然後就變成這種醜得要命的設計。
「這是什麽？詩穗是你做的嗎？」
霧村老大一看就皺起眉頭。
「我怎麽可能會做出品味這麽差的網站嘛！要是我的話一定會設計得更酷、更流行、更可愛。」
標題下方有一排字寫著「案件委托請入內！」，還加了底線。在電腦上可以把滑鼠移到這裏點擊，用智慧型手機的話隻要用手點一下就可以。
吼～啾啾，吼～啾啾，吼～啾啾……
喇叭傳出陣陣鳥鳴聲。點開連結隻聽到聲音，畫麵上沒出現任何變化。
「這是日本樹鶯的叫聲吧？」
米奇米奇把智慧型手機的喇叭貼近耳朵。
「對耶。」
「要委托案件的話為什麽是樹鶯的叫聲？」
霧村老大點了幾次連結問道。
「我哪知道啊！」
「這是誰弄的啊？」
「我已經講了好幾遍，不是我嘛。我猜應該是那個冒牌山探搞的吧。」
這網站真的幼稚到令人懷疑架設者的品味。這樣的設計隻會破壞大家對山探的印象吧。詩穗甚至感覺到一股惡意，令人不禁納悶這才是架設者真正的目的。
「不過，這個鳥叫聲有什麽意義嗎？」
米奇米奇依舊把喇叭貼在耳邊問道。
「大概是暗號之類的吧？發現這個網站之後，隻有解開謎底的人才能見到山探。」
霧村老大說完不層地哼了一聲。
「你在說什麽啊！這人哪是什麽山探，他是山寨啦。這根本妨礙別人做生意嘛！我猜那個冒牌貨一定也藏身在第五節車廂裏，剽竊別人的點子，我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詩穗昨天也在網站上留言，告訴網友「注意有山寨版山探出沒」。不過，客戶根本無法分辨誰是本尊誰是山寨，總之得快點破解這個暗號，揪出冒牌貨，要不然客戶會被搶走。
「對了！之所以用樹鶯的叫聲，是因為山手線列車的顏色就是樹鶯的顏色吧！」
「哦哦哦！不愧是詩穗，觀察力真敏銳。」
米奇米奇佩服地鼓掌。
「不過，光是這樣還是不知道冒牌山探在哪裏呀。而且本來就已經知道他在山手線上了吧？」
「話、話是沒錯啦，這隻是解開暗號的第一步嘛。」
詩穗挺起還很平坦的胸部說。察覺到山手線車體的線條顏色和樹鶯的顏色一樣，這一點她自己也覺得很爽快，但接下來就沒有新發現了。
「先別管這個，案子比較重要吧。」
「對、對哦，隻剩三天了。」
詩穗暫且吞下對冒牌山探的怒氣，把手機還給霧村老大。
「我今天要早點告退嘍。」
米奇米奇突然抓了包包起身。
「有什麽事啊？」
「呃，存款也差不多快見底了，所以我最近開始打工啦。」
「你？打工？不是堅持隻當作家嗎？」
「是沒錯啦，不過人生豈能盡如人意。」
隨著廣播響起，車廂內的乘客連忙動了起來。下一站是轉乘大站澀穀站。
「打工是什麽樣的工作啊？」
這次換詩穗問。
「嗯，就是餐飲相關啦。」
「餐飲相關？」
就是像麥當勞或星巴克之類的嗎？也可能是富士蕎麥麵店。
「你該不會是去牛郎店那種地方吧？」
對耶！牛郎店也有提供餐飲。從這個角度來看，「餐飲相關」的範圍還真廣，況且以米奇米奇的長相來說，應該很容易招攬到客人。
「少亂講，我怎麽可能去做特種行業嘛。」
他似乎有些意外，轉過來搖搖頭。
「不然到底是什麽啦？」
「嘿嘿嘿，這是秘密。」
米奇米奇露出帶有深意的笑容。真是的，不過就是打工，搞不懂有什麽好賣關子的。
（澀穀站，澀穀站到了。）
電車停下後，車門打開。
「好啦，我先走嘍。找到那個男孩子再跟我聯絡。」
他揮揮手下了車。一大批乘客同時下車，就像從列車上被吐出來一樣。外頭有更多人等著上車。
「詩穗，快！」
「嗯！」
兩人等了幾秒鍾後同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跟著下車。在人潮的空隙間隱約能看到米奇米奇的背影，隻是詩穗個子矮，一下子就跟丟了。她隻好緊緊跟在霧村老大身後，專業偵探可不會跟丟目標。
比起尋找小男孩，霧村老大似乎也跟詩穗一樣更好奇米奇米奇打工的場所。如果剛才他沒行動，詩穗也打算自己跟蹤吧，隻不過在這樣的人潮中或許會跟丟。
兩人過了車站前的路口。因為是星期日的關係，車站前有很多年輕人來來往往，擁擠的程度可說是要人命。四周是五顏六色的大型廣告看板，大樓外牆上的幾麵大熒幕重複播放著偶像團體華麗的舞蹈。馬路上的演講、街頭演奏，在路上慢速行駛的宣傳車透過擴音器放送廣播……噪音從四麵八方像蜜蜂似地襲擊而來，就算是有「豐聰耳」別名的聖德太子（注18）也無法一一分辨吧。
米奇米奇過了馬路之後走進澀穀中央街，似乎沒察覺到背後有兩個人在跟蹤他。道路兩旁一棟棟住商混合大樓裏有各類餐飲店、精品店、生活雜貨店、唱片行、金券店（注19），以及手機通訊行等大多鎖定年輕族群的店家。一踏進中央街，就會發現各個店家的招牌似乎正展開一場宣傳戰，爭奇鬥豔的盛況極具震撼力，簡直就是資訊洪流。相對地，人群流動的速度也快到無法停歇，明明有這麽多可愛又吸引人的東西，卻因為數量太多，令人眼花撩亂，不知道該如何取舍。
不過，再往裏頭走人群就逐漸減少，先前被人潮阻擋的視線也開闊了一些。詩穗終於能看到前方，稍微鬆了一口氣。
米奇米奇轉過幾個路口後，走進一棟位於坡道上的住商混合大樓。詩穗和霧村老大偷偷跟在後麵瞄了一下，看到他進
了電梯。等電梯門關上之後兩人確認樓層的指示燈，知道電梯停在六樓。剛才進電梯的隻有米奇米奇一個人，表示打工的地點就在六樓。看看樓層簡介，六樓有四間店，而且全是餐飲相關，應該就是其中一間吧。每一間店都從十一點開始營業，看看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米奇米奇也需要換衣服，做點準備，現在露臉會給他添麻煩，於是詩穗跟霧村老大決定等到開店營業後上門光顧，嚇他一大跳。
兩人先回到中央街消磨時間。從澀穀站過馬路的時候，迎麵有個大熒幕很吸引人，於是他們就走進熒幕所在的商業大樓qfront。這棟建築裏有星巴克和tsutaya（注20），最適合打發時間。樓上有tsutaya經營的書店，為了配合澀穀年輕族群而做的書店陳列稍微跳脫一般格局，感覺很有趣。店裏也有很多詩穗向往的成熟女性雜誌，光是瀏覽封麵都覺得好幸福。就因為這樣，這裏才吸引很多時髦漂亮的女性顧客。
兩人就在這裏混到十一點。在詩穗看著嵐組神田的寫真集時，霧村老大就站著翻閱《殺戮女孩》的文庫本。他發現時間到了但又很好奇接下來的發展，幹脆直接拿到櫃台結帳，又挑了同一個作者的另一部作品給詩穗，說是內容太有趣了，要詩穗看看。
「看過頭了啦，走嘍。」
「咦？已經這麽晚啦？」
在書店裏經常會讓人忘了時間。
兩人搭電扶梯下樓離開。對了，剛才在這家書店也沒看到米奇米奇的著作耶。
幾分鍾之後，他們又回到先前那棟住商混合大樓前麵。看看時間，已經是十一點十五分，剛才在書店太好玩了，一不小心就待過頭，錯過了開店時間。客人陸續進電梯，而且多半是女性。詩穗跟霧村老大也進了電梯上到六樓。
這層樓共有四間店：饒富趣味的居酒屋、裝潢時髦的法式餐廳，還有兩間咖啡館。兩人隔著玻璃門一間間窺探店內的狀況，居酒屋、法式餐廳裏都沒見著米奇米奇的蹤影，就在他們正準備看看「majordome」這間咖啡館時，店門突然打開了。
「歡迎回來，我的小公主。」
開門的是一名打著領結身穿燕尾服的男子，身材纖細高挑，五官看起來很有氣質，他還將一手輕輕貼在胸前微微行個禮。
「這不是米奇米奇嗎？」
「詩穗！」
竟然在第三間店就找到他了。
「還有雨……你們偷偷跟蹤我吧？」
米奇米奇有些無奈地看著兩人。
「我好歹也是個偵探呀。先別說這個，你這一身打扮是怎樣？這裏怎麽看都是一般咖啡館啊，為什麽要穿燕尾服？」
「這家店叫做『majordome』，在法文裏就是『管家』、r執事』的意思，所以這其實是一間執事咖啡廳。」
「執事咖啡廳？第一次聽到。」
招牌上的確有一排小字寫著「執事咖啡廳」。其實詩穗光看到「執事」兩個字也不懂意思，因為學校沒教過，不過倒是在哪聽過這個名詞。
「這就是我們上禮拜去的女仆咖啡廳的執事版嘛。那邊以男性顧客為主，這裏的主力客群是女性。最近執事也跟女仆一樣，掀起一股熱潮唷。」
最近電視上也有個專門破案的執事推理劇，創下很高的收視率。
「哇，還滿有創意的嘛。」
整個東京有數不清的咖啡館，要獲得顧客青睞沒那麽容易，如果沒有像這樣充滿創意的話就很難生存。澀穀一帶正掀起一波咖啡館戰爭。
「難得有機會，進來坐坐吧，詩穗。」
「好！當然！」
詩穗開心地小跳步，米奇米奇也露出淡淡微笑。
「那麽，我領二位進場，我的小公主和王子。」
他仿佛從電視畫麵中走出來的執事，動作優雅地招呼詩穗二人入內。話說回來，米奇米奇居然稱呼霧村老大「王子」耶……笑死人。
「這裏是兩位的城堡。換句話說，小公主跟王子是回到自己的城堡中。」
說是城堡，其實隻不過在店內放了一些小天使的擺飾，還有蕾絲門簾，其實跟一般咖啡廳沒兩樣。話說回來，在住商混合大樓裏也不可能真的打造出一座城堡。店內做執事打扮的還有其他三名男子，分別接待其他顧客。除了米奇米奇之外都是外國人，長得好帥，就像從模特兒雜誌走出來似的，而且他們接待客人時直接講英文而不是日文。店裏的顧客除了霧村老大之外全都是年輕女性，而且不是澀穀中央街常看到的辣妹，而是打扮素雅的名門淑女一類。有些是幾個朋友一起來，也有獨自一人的。
「要叫我們這些執事過來時不用開口，搖桌上的鈴鐺就可以。」
米奇米奇用指頭拎起鈴鐺，輕輕晃了幾下。
「想要去補妝室、洗手間時也一樣，麻煩千萬別一個人離開座位唷。」
這時剛好有一位客人搖了鈴，金發的帥氣執事便牽著她的手緩緩引領她到洗手間。
「感覺好像真的公主哦。」
「小公主請戴上這個。」
米奇米奇輕輕拿出一隻金屬製半圓環狀的東西，表麵還鑲著亮晶晶的寶石。
「哇！是皇冠！」
詩穗把頭低下來，米奇米奇溫柔地幫她戴上。看著這副模樣的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就好像麵對自己的女兒要出嫁般，露出欣慰的微笑。
「不愧是我的小公主，真美。」
「詩穗你戴起來很好看哦。」
詩穗讓兩人誇得有些難為情，不過感覺當然不壞。每個女孩子都向往能當一次公主，執事咖啡廳就是抓準女生的這種心態。想到這個點子的人具有生意頭腦。
「這種店員讓人每天都想來。」
「那真是太榮幸了，小公主。」
米奇米奇輕輕將手貼在胸前行禮，雖然自稱是推理作家，卻很適合做出這樣的動作。
「說是這麽說，但是得花錢吧？」
霧村老大在一旁潑冷水。詩穗大大歎了口氣，果然很花錢，想當公主就得有錢才行。因為有錢，才會有一群執事奉承，沒錢的話隻能站在奉承別人的一方。無論是女仆咖啡廳裏的大小姐，或是執事咖啡廳的小公主，都是得付錢才能享受。詩穗當然很清楚，不過一旦被點出事實仍不免感到空虛。
「欸，老大，你說這種話不就讓人家夢醒了嗎？」
詩穗鼓起腮幫子。
「像是過了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吧。」
「再讓我做一下夢嘛。」
話說回來，這一攤是霧村老大要付錢。
米奇米奇打開菜單，詩穗點了午餐。米奇米奇很仔細地解釋每一道菜色。女仆咖啡廳的料理很糟，但這裏端出來的好像是精心烹調的食品，畢竟女性是貪心的生物啊，不但要享受執事的服務，對餐點也很期待。從這個角度來看，執事咖啡廳在經營上要比以男性顧客為主的女仆咖啡廳來得辛苦。
「皇後到d5。」
隔壁桌的女性顧客突然對米奇米奇說。
「城堡到e6。」
米奇米奇回了那名女顧客一句不知道什麽意思的話，女顧客交叉起手臂抬頭看著天花板，好像陷入思考。
「剛才是在幹嘛啊？」
詩穗壓低聲音問米奇米奇。
「我正在跟隔壁桌的貴客下西洋棋。西洋棋是執事的興趣。」
這間咖啡館竟然還可以另外付費跟執事一起下西洋棋，其中好像也有像陽才那位女顧客那樣不是用棋盤下棋，而隻用口頭來對戰。這種下法必須把所有棋子的位置都記在腦中，很不簡單。
「你這小子，居然會口頭
下西洋棋啊？」
「yes，王子。我從小就跟家父對奕，家父可是西洋棋高手。」
據說其他執事也都很會下棋，這也算是這家咖啡館的賣點，有不少女性顧客就是為了跟執事對奕才來的。這段期間米奇米奇仍不斷與隔壁桌的女顧客以口頭對戰，講的完全是詩穗聽不懂的對話。
「將死（注21）。」
他宣布獲勝之後，女顧客睜開眼，同時聳聳肩。
「下次我不會輸了。」
「非常期待。」
米奇米奇陪同女顧客走到門口，女顧客結帳完便離開。看來她好像是常客。
「下次你也教我下西洋棋啦。」
詩穗對回到桌邊的米奇米奇說。
「樂意之至。」
詩穗曾經跟爺爺學過將棋，西洋棋大概也類似吧，不過感覺好像比較時髦。
沒多久，餐點就端了上來。米奇米奇優雅地把餐盤、杯子擺好，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很優雅，而且非常俐落，恰到好處。
「米奇米奇，你不如別幹什麽作家，專心當西洋棋執事吧，我看你比較適合這份工作。」
「王子，我在這裏不是米奇米奇唷，請叫我『公爵』。」
霧村老大跟詩穗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公爵是怎樣啊！
「請用餐。」
米奇米奇，喔不，是公爵把一道道餐點端到桌上，有色彩繽紛的沙拉跟義大利麵。
「哇，看起來好好吃哦！」
兩人說了聲「開動」之後就大快朵頤。無論是沙拉、義大利麵，或是最後那道淋了大量巧克力醬的冰淇淋，每一道都好好吃。至於餐後飲料，霧村老大挑了咖啡歐蕾，詩穗則喝奶茶。
「欸，老大。」
詩穗喝著端上來的奶茶，一邊問道。
「什麽事？」
「那個男孩子跟健仔……我是說跟健一長得那麽像的話，說不定有血緣關係耶。」
「嗯，我也想到有這個可能。如果真是這樣，留子奶奶看到的男孩子應該就是健一的孫子吧。」
「據留子奶奶說，健一很會玩劍球。」
「是啊。」
村長畫中的男孩手上也握著劍球。
「健一會不會把自己的特技教給孫子呢？像我爺爺很會下將棋，就教過我呀，所以別看我這樣，其實我的將棋下得很不錯唷。」
「是嗎？真想不到。」
「什麽叫真想不到啊！我這個人隻要有心就學得會啦！」
「抱歉抱歉。總之，或許健一也會把自己的技能傳給孫子。好，我們就從這條線索下手。」
霧村老大一口氣喝光咖啡歐蕾後，搖幾下桌上的服務鈴。
「yes，王子公主！」
幾位執事的聲音同時在店內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