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穗一行人跟美代婆婆她們分開後就從五反田站搭上山手線，在品川站下車後從高輪口出站。從站前的第一京濱公路往川崎的方向南下，會看到橫跨在京濱東北線、山手線，以及新幹線等多條路線上方的八山橋。
「沉睡在海底的哥吉拉因為水爆實驗醒來後，邊噴火邊登上陸地，這裏就是它第一次登陸東京的地點。」
霧村老大告訴詩穗。不過哥吉拉第一集是六十年前的電影，不僅詩穗，就連此刻賣弄知識的霧村老大也沒看過。但哥吉拉這個名字就連詩穗也知道，一講到日本的怪獸，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哥吉拉，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似乎也有同感，總之哥吉拉就跟哆啦a夢或是魯邦三世（注43）一樣，都是跨越世代受到眾人喜愛的角色。乍看之下沒什麽特別的一座橋，竟然也有這樣的曆史。
「主教到e6。」
「皇後到g3。」
一搭上山手線，米奇米奇跟健三就一直以口頭對奕西洋棋。健三據說很擅長將棋、西洋棋這類戰略遊戲，能用口頭對奕表示他的棋藝精湛。
「哦，居然走這一步？看來是個勁敵唷。」
米奇米奇佩服地點點頭。
「大叔也比我想像中有兩下子哦，很久沒遇到這麽強的對手了。」
「不要叫我大叔啦，鮑基。」
「那要怎麽叫你？」
「叫我公爵就行了。」
「公爵，這是我們友誼的開始。」
健三把手伸進鬆垮垮的風衣口袋裏說道。
「這是鮑嘉在《北非諜影》裏的台詞對吧？」
「公爵」是米奇米奇在執事咖啡廳裏用的名字。詩穗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該取個像是凱薩琳還是派翠西亞之類的名字呢？
「好，公爵。士兵到f5，將軍。」
「厲害唷，鮑基。城堡到a7。」
這兩個人無論是年齡或身高差距都很大，就像父子倆，但從剛才就並肩走著，形影不離。米奇米奇是推理作家，健三則是亨弗萊，鮑嘉，兩人在「幻想變身性格」這方麵說不定一拍即合。在一旁看著這光景的詩穗也忍不住會心一笑。
京急線的平交道柵欄放了下來，等了好久，總算穿越過去到了八山大道上，路邊有屋形胎（注44）的搭乘碼頭，運河上還有船隻看來很無趣地淨淨沉沉。四周多半是老舊的木造建築，轉過頭看看品川站的方向，品川iy這棟現代大樓聳立在車站後方，俯瞰著老街。東京有不少地方看得到這類落差很大的街景，感覺很有意思。再往前走一段路就來到品川浦公園，說是公園倒更像空地，園內有一座外型像鯨魚頭的紀念碑從地麵冒出來，據說江戶時代有不小心闖進品川海岸的鯨魚被附近的漁夫抓到，公園旁邊利田神社的庭院裏也留有供奉鯨魚的鯨魚塚。
「這裏好像是鯨魚迷路受困的地方。過去這一帶漁業興盛，很多船隻來來往往，現在已經全部填起來，變成天王洲島還有品川碼頭，看不出過去的景象了。」
霧村老大望著鯨魚紀念碑說道。
大概是錯覺吧，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感覺到二月的冷冽空氣中，除了奔馳在馬路上的汽車所排放的廢氣外，似乎還夾雜著一股海水的味道。
接下來穿過幾條巷子，來到大馬路上，四周盡是工廠、大樓，景象看起來單調乏味，稍遠的地方則有以天王洲島為中心的建築群。一行人的目的地，也就是史料館，就在那條路上。金屬門牌上刻著「廢村史料館」跟經營的財團法人名稱，門牌本身並不大，似乎很多人經過時根本沒發現。名稱雖然叫史料館，實際上隻是個三層樓高的小型辦公室建築。入口掛了一張「失落的薩滿教特展」的海報，上麵還貼著「展示中」的貼紙，不過似乎沒什麽人進出，入口空空的。
「這個地點好像不會有什麽人潮，就史料館來說感覺挑錯地方了。」
米奇米奇環顧四周說道。的確，這附近沒有店家，隻有來往的車輛，幾乎沒有行人通過。因為距離車站還有一小段路，也稱不上交通方便。
「比起展示，這裏更主要的是史料的紀錄跟保存吧。」
海報的設計看起來也給人一種學院派的感覺，硬邦邦的，詩穗也覺得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案子，她壓根不會想來這種地方。海報上有一張小小的照片，就是前幾天拜訪過的今村亞美教授，特展期間好像也安排了她的演講。
「裏麵禁煙唷。」
進去之前詩穗抽走健三叼在嘴裏的香煙，他不耐煩地咋了下舌，然後把巧克力煙收進口袋裏。這家夥長大後可能是個很不守規矩的大人。
走進館內一看，真的是看起來很嚴肅的史料館，參觀的遊客除了詩穗一行人之外隻有兩位年長的男性。陳列櫃裏擺放了很多攤開的文獻，大多數看起來都是曆史悠久的史料，幾乎都褪色了，墨水也變得很淡。龍墓村的展區在最裏頭，跟其他展區的陳列櫃一樣，放了一些攤開的文獻，似乎也都年代久遠。泛黃的紙張上有以墨水寫的字或圖，其中龍的圖案應該是表示神龍吧，也有女巫用剪刀剪龍須的示意圖，文獻上還有模糊的文字寫著「龍須剪」，似乎是縣府指定的重要文化財，就連當年女巫凶殺案的報導也一並陳列出來。
「歡迎你們來。」
背後傳來女性的聲音，一轉過頭原來是今村亞美教授。
「前幾天謝謝你幫忙，沒想到今天你也在這裏呢，還是一樣那麽漂亮。」
米奇米奇開心地打招呼，教授露出微笑，似乎很開心。
「我剛好有點事情就繞過來了，要討論一下演講當天的細節。對了，你們跟下山美代女士談過了嗎？」
「多虧你幫了大忙，讓我們聽到很多有幫助的往事，所以今天想來這邊確認一下某件史料……」
「什麽樣的史料？」
「想看看曆任村長的名單。」
史料幾乎都放在陳列櫃裏，沒辦法取得。
「村長名單？那我去跟館長拜托看看。」
「太好了！」
今村轉身上了後方的樓梯，館長的辦公室好像就在樓上。等了一會兒之後今村就拿著鑰匙下樓。
「我已經征得館長的同意了，你們可以自由閱覽，要記錄或拍照也沒問題哦。」
今村用鑰匙打開上鎖的陳列櫃，從裏麵拿出幾件史料放到後麵的桌上.霧村老大等人立刻湊過去看，其中一本小冊子裏剛好有他們正在尋找的名單。這本看起來相對比較新的冊子上記載了在廢村之前大約五十年的曆任村長姓名，霧村老大把名字一一抄在筆記本上。因為不到二十個人，一下子就抄完了，隻不過光是抄一些感覺很有古風的名字，卻不覺得裏頭有什麽解開鑰匙之謎的線索。霧村老大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臉色不太好看。現場另外有其他像是當年龍墓村的地圖和神龍的相關資料等等，這些就用數位相機拍下來。
「我之所以對龍墓村感興趣，就是因為偶然發現這份資料。」
今村從陳舊的史料中拿出一本最厚的攤開。
「根據這份資料裏的紀錄，江戶時代中葉還有以女孩子當做活祭品獻給神龍的習俗。」
「活祭品是什麽意思啊？」
詩穗小聲問米奇米奇，他偷偷告訴詩穗：「就是把活生生的人當成祭品啦。」詩穗嚇得整個身子往後仰。今村接著又說：
「以前隻要有一點疾病或天災，就會直接影響整個村子的存亡，不像現在因為醫療、公共衛生、建築還有農業技術很發達，不太會有這種狀況。譬如現在可以很快治好的小感冒，以前可是會要人命呢！另外，連續下太久的雨會導致農作物歉收，引起饑荒，台風一來就會把脆弱的房子吹走等等，村民隨時
都麵臨生命危險，生活也飽受大自然的威脅。為了安撫掌管大自然運作的神明、讓袍不要生氣，就要獻上活生生的女性，而負責完成這項使命的就是女巫。女巫要奉獻一輩子來侍奉神明，村民則要定期舉行祭典祈求村子平安。不過，要是出現嚴重的饑荒或疾病這類重大災難時，村民就會認為光是女巫的侍奉可能還不夠。根據文獻記載，某一年疾病肆虐整個龍墓村，有一半的村民都因此斷送性命，所以他們就把活生生的人當做弓神明的糧食『獻給神明。」
今村用一副學者的口吻平淡地敘述著，但詩穗聽得緊張到咽了口口水。
「把人當做食物嗎？」
今村嚴肅地點點頭。
「一旦陷入絕望的地步，任何人都會失去理智。根據這份古老文獻的記載，當時村民把女孩子的肉活生生切割下來，獻給神龍。」
她打開資料的某一頁，指出內容。那是江戶時代的文字，詩穗看不懂，不過她發現旁邊那一頁被撕掉了。
「我猜被撕掉的這一頁可能是記錄活祭儀式的繪圖，很可惜這麽珍貴的史料沒有留下來，不知道是被誰撕掉的。另外，列為重要文化財的龍須剪也被村民弄丟了對吧？這些能了解曆史的線索就是這樣一一消失的。之所以成立這間史料館，就是為了不要再像這樣，讓時代的記憶留下空白。」
聽留子奶奶說，這些史料原先是放在神社正殿的書架上，就是他們當年當做教室使用的正殿，而龍須剪就放在旁邊的玻璃櫃裏。那一頁資料說不定是當年哪個孩子惡作劇撕掉的，也可能是茶太郎幹的好事。不過這麽久以前的事，現在懊惱也無濟於事了。對今村這種研究學者來說是重要的史料，但詩穗他們可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今天一行人來到這裏也隻是為了要找尋解開鑰匙之謎的線索。這樣講雖然對今村有些過意不去，但詩穗對薩滿教一點興趣也沒有。
話說回來，就算流行病再嚴重，把女孩子肢解之後獻給神龍的作法也真是太誇張。根據紀錄，用來當做活祭品的女孩子年紀就跟詩穗差不多。詩穗試著想像自己遇到那種情境的樣子，背脊不知不覺感到一陣涼。隻能說那些人都瘋了，做那種事情根本沒有任何幫助嘛，以前的大人連這點都不懂嗎？不，或許其實他們都懂，但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妻兒因為疾病或饑荒一個接著一個死掉，這種筆墨無法形容的悲痛不斷地打擊著村民，讓他們陷入絕望，最後不得不仰賴活祭這種迷信。當家人跟財產莫名其妙陸續失去之後，人很難保持理性，尤其龍墓村這種與外界隔絕的小村子或許更容易有這種狀況。
「貢獻活祭品給神明的習俗，到了現代還有嗎？」
詩穗提心吊膽地發問。
「現在沒有嘍，隻會出現在恐怖電影跟小說裏啦。」
聽到今村的回答後詩穗鬆了一口氣。根據留子奶奶的說法，雖說龍墓村的村民在戰爭結束後變得很可怕，但她一開始疏散到那裏時大家還很親切，看來龍墓村裏可怕的儀式也在江戶時代就結束了。
詩穗一行人向今村道謝後就離開了史料館。霧村老大直盯著剛剛記下的曆任村長名單，臉色不太好看。
「怎麽了？有什麽線索嗎？」
「沒有，完全沒頭緒。」
他搔著頭，把頭發弄得亂七八糟，一邊猛搖頭，似乎完全看不出端倪。詩穗也探過頭去，看看霧村老大先前抄下的名字。
鈴木館三郎、犬養豐丸、垣根金治郎、北畑隆之介……
在廢村前的五十年之內，有將近十五個人擔任過村長，他們的名字都列在這裏，但搞不清楚哪一個才是鑰匙上刻的那個「村長大人」。這份名單上的人應該全部都過世了，現在要找的話隻能像北三東五那樣，去問他們的小孩或孫子輩了吧。要先找出每個人住在哪裏，然後才能去問，感覺是份苦差事。
一邊想一邊走，不知不覺就到了品川站。米奇米奇和健三就跟剛才來的時候一樣，又開始口頭對奕起西洋棋，兩人感情真不錯。霧村老大則翻開寫有曆任村長姓名的記事本，走在路上一邊喃喃自語。
品川站高輪口前方有「愛普生品川水族館」的招牌，去年詩穗的爸爸帶她來過這個水族館，能在市中心看到海豚表演讓人覺得好厲害，詩穗決定偷偷把這裏列入以後跟嵐組神田約會的地點之一。
「你們看過海豚表演嗎？」
詩穗指著看板問其他人。霧村老大一臉茫然抬頭看著海豚外型的看板。
「沒有耶。」
他搖搖頭。
「這種表演就要看現場才有震撼力啦。」
「我去龍墓村看看好了。」
霧村老大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什麽？」
「案發現場也是要親眼看到最理想，說不定在現場能找到什麽線索，是我們之前沒發現到的……」
霧村老大啪地一聲把記事本合上，收進包包裏。他好像因為找不到線索，決定改變調查方向。話說回來，唯一的提示就是健一留下的幾個字——村長大人，這樣的資訊實在少得可憐。不過，無論在多嚴苛的條件下都要拿出成果，這才是專業人士該有的樣子。像學校老師說的什麽「重點是努力的態度」、「認真的過程最重要」這種隻顧理想不管現實的話，都是教育人士的玩笑話。沒有伴隨結果的努力根本填不飽肚子，大人的世界是很現實的。
「我跟你一起去。」
明天是星期天，隻要一早出發的話，晚上應該回得來吧。
「我也一起去，這可是故事的重頭戲呢。」
米奇米奇拍拍霧村老大的肩膀。
「鮑基你呢？」
「我要是不去怎麽開始呢？」
就算你去了也是什麽都沒開始啦。
※
星期日。
詩穗等人從品川站搭乘一大早發車的東海道新幹線光號列車，一行人坐在座椅可以轉向的四人座上，目的地是濱鬆站。濱鬆市是米奇米奇的出身地，聽說他在到東京念大學之前都住在濱鬆。詩穗在濱鬆也有親戚，之前曾經來過好幾次。
「我好久沒回來濱鬆了。」
米奇米奇看著車窗外的富土山說道。今天天氣晴朗，可以清楚看到山頂積雪的富士山，外國遊客紛紛拿起數位相機對著窗外拍照。
「你爸媽都還好嗎？」
「嗯。不過我跟我爸處得不好，應該說我們幾乎是斷絕關係了。」
米奇米奇先前輕鬆的表情罩上一層陰影。像詩穗這種小孩子是在父母的保護下生活，但長大之後親子之間似乎也會出現各種不同的相處模式。
「這也難怪，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找份正當職業就算了，還在寫沒人要看的小說，我也很能體會你爸媽的心情啦。」
坐在詩穗旁邊的霧村老大冷冷哼了一聲。
「你少羅嗦，總有一天我會拿下一個重要的文學獎給大家瞧瞧。」
「這種事至少要等你正式當上職業作家再說吧？」
「就說我已經是職業作家了嘛！倒是雨，你才是無辦公室……」
「停！再講下去不就跟在山手線上沒兩樣嗎？」
一個說對方無辦公室可歸，一個說對方隻是自稱作家，接下來就是為了版稅的抽成而爭執，每次都是一樣的戲碼。好不容易有機會搭新幹線，詩穗可不想再聽那種幼稚的鬥嘴了。旁邊的健三一臉神清氣爽，靜靜地坐在位子上，這下子根本分不清到底誰才是大人。詩穗跟他眼神交會，看到他好像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什麽東西，原來是一隻小瓶子，扁扁的瓶子裏裝了褐色液體，瓶身標簽上有一排瀟灑的羅馬字母。他打開瓶蓋，把瓶子湊到嘴邊。
「欸，鮑基！你這個
小學生在做什麽呀？」
詩穗從健三手中把瓶子搶了過來。那是一隻威士忌酒瓶，詩穗的爺爺很喜歡喝所以她認得。
「還給我啦，小學生也會口渴耶。」
「問題不在這裏吧？你想喝威士忌再等十年吧。」
滿二十歲才能喝酒，他現在十歲所以要再等十年。
「交給我保管吧，大人可不能放任小孩子喝酒不管。」
霧村老大一臉嚴肅，從詩穗手中接過瓶子。
「別這麽老古板嘛，在瑞士十四歲就可以喝酒嘍。」
「可是你也還沒十四歲呀！」
「把十四歲四舍五入就是十歲了。」
「這是什麽歪理！」
坐在旁邊的霧村老大忽然沒頭沒腦「咦？」了一聲，然後靜靜地把鼻子湊到瓶口。
「裏麵裝的是烏龍茶啦，大叔。」
健三從霧村老大手中搶回瓶子，一邊說道。
「我說你啊，就跟拿巧克力冒充香煙一樣，專搞這種讓人混淆的事耶！」
「愛怎麽喝是我的自由，我覺得烏龍茶這樣暍才好暍。」
他豪飲似地含了一大口，接著咕嚕一聲吞下後再用手背擦擦嘴。
「不愧是鮑基，連喝起飲料都有模有樣。」
米奇米奇彈著手指說。
「你也來一口吧。」
米奇米奇接過健三遞來的瓶子，喝了一大口。這兩個人看起來好像臭味相投。
「那麽，趕快接著開始吧。」
米奇米奇把瓶子還給健三，一邊說道。
「求之不得。」
健三把瓶蓋蓋好，露出囂張的微笑。
「騎士到f3。」
「主教到g4。」
先前車子駛離品川站時兩人又口頭對奕了好一陣子，但中間因為米奇米奇離座去上廁所而中斷，接下來兩人持續對戰將近十五分鍾，直到米奇米奇說了聲「將軍！」健三才皺著眉頭露出一臉不甘心的表情，像喝酒一樣灌了一大口烏龍茶。米奇米奇看他這副模樣，開口稱讚：「你是個勁敵唷。」
「欸，你們兩個居然都能正確記住棋子的位置耶。」
光是這一點就令詩穗佩服。如果大家都會這招的話，製作西洋棋棋子跟棋盤的公司就會倒閉了吧。
「嗯，這也是經過訓練啦，習慣之後其實還滿簡單的。」
「你也教我下西洋棋嘛。那個什麽a3還有f6的，都是代表棋子的位置吧？」
「西洋棋的棋盤是8x8的格子，從持白子的一方來看，縱向從內側往外數就是數字—到8，橫向從左到右是字母a到h，用兩者的組合來表示棋子的位置。」
縱列叫做「file」，橫行叫做「rank」，也就是說富。是數字，rank是字母。
接下來米奇米奇為詩穗解釋棋子的走法。主教（bishop）的走法相當於將棋裏的「角」，城堡（rook）就是「飛車」，騎士（knight）是「桂馬」，皇後（queen）則兼具「飛車」跟「角」的走法，整體來說跟將棋很類似，但士兵（pawn）的用法不太一樣。
「哦哦，不過有這麽多棋子，還是沒辦法記得全部的位置啦。」
首先詩穗就沒辦法脫口說出棋子的位置，縱列也就罷了，橫行的座標是字母，所以一定得「a、b、c、d……」這樣從頭數起才行。這麽一來，一邊數的同時就把其他棋子的位置忘光光了。總之，她先試著在腦中移動想像出來的棋子。
前麵數來第三格，從左邊數來第五格是……嗯？
三跟五，這個數字組合怎麽好像在哪裏……
「啊，該不會是這樣吧！？」
一邊數著棋子的位置時，詩穗腦中仿佛靈光一現，閃過一個想法，忍不住就站起來大喊。
「你突然發什麽神經啊？」
霧村老大睜大眼睛抬頭看著詩穗。
「那把鑰匙上麵刻的『村長大人』，我還是覺得指的就是北三東五啦！」
「為什麽呢？」
「『北三東五』會不會其實不是人的名字，而是像西洋棋一樣代表位置呢？」
詩穗豎起食指解釋。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北三東五』是朝北三、朝東五的意思嘍？」
霧村老大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看到『村長大人』以為線索就藏在村長這個人身上，沒想到是代表座標的用詞，這真是一大發現。」
米奇米奇心有所感說道。看看窗外剛好過了掛川站，下一站就是濱鬆站。
「是因為西洋棋才讓我想到的。」
碰巧詩穗在腦海裏想像的棋子就在前麵數來第三格、從左邊數來第五格的位置，讓她聯想到北三東五的三跟五。
「好厲害耶，詩穗！你比雨更像名偵探！」
米奇米奇誇張地拍著手。霧村老大聽了也不甘示弱，立刻回嘴：「比起沒用又自稱推理作家的人強多啦。」
「如果北三東五代表某種座標，那麽是以哪裏為基準，三跟五又是什麽單位？」
健三質問詩穗。
「這、這個我還沒想到，比方說從某個地方往北三公裏，再往東五公裏……像這樣嗎？」
健三說得沒錯，光是這樣還是什麽都不確定。健一竟然留下一個像是用來整人般的謎題，如果當初有多給一點提示就好了。
「既然是七十年前的事，用的可能是尺貫法（注45），比方三尺五寸或是三間五裏之類的。」
霧村老大伸出雙手比出一個寬度來說明。
「也可以是『碼』或是『英裏』吧？」
「小學生居然懂得這麽多啊，詩穗。那還有『英尺』或是『英寸』哦。」
米奇米奇笑著說。
「身為公爵你講出來的還算常見的單位呢，那麽在海上用的『噚』或是『裏』呢？」
「真氣人！那，天文學上有『秒差距』，物理學的話有『普朗克長度』、『波爾半徑』。」
麵對健三的挑釁，米奇米奇不服輸地反擊。詩穗從很久以前就發現，米奇米奇會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特別逞強。
「希望你別忘了還有『裏格』、『量子位元』之類的唷。」
健三又說了詩穗從來沒聽過的單位，沒想到這個人懂得還不少。
「鮑基，真有你的。看我這招！弓費米』！」
「『埃』！」
健三揮揮手，似乎想把米奇米奇的「費米」甩開，同時又講了一個很陌生的單位。
「『密耳』！」
「『湯川』！」
是、是怎樣啊，這兩個人……
「唔，竟然祭出了『湯川』。接招吧！『俄裏』！」
「不會讓你得逞的！『帕勒桑』！」
兩人一來一往持續激戰，如果雙方手上拿著魔杖，當場就成了電影《哈利波特》裏的魔法咒語大戰。霧村老大也一臉錯愕，靜觀著在新幹線狹窄車廂裏上演的這場熱烈過了頭的激戰。
「好啊，那這個怎麽樣？『羅馬步』！」
米奇米奇一副祭出最後王牌的模樣，瞪大了眼吐出咒文。
「這、這是什麽啊？」
「古羅馬時代使用的單位啊。」
「公爵，我爺爺不可能會用古羅馬的單位吧？好吧，我投降，算你贏了。」
健三雙手一攤表示認輸，米奇米奇則對詩穗比出勝利手勢。隻有在這種時候健三看起來像個大人，其實應該說是米奇米奇太幼稚。霧村老大看著兩人，露出一臉苦思的表情。這也難怪，就算能找出使用的單位，還是
不知道測量的起點在哪裏。他掏出一張影印用紙，那是昨天在廢村史料館拍下龍墓村的簡單地圖後印下來的。地圖上有幾處民宅、神社，還有天龍川，往天龍川上遊的森林走，就是龍女巫大人的洞穴。龍墓村看來是個貧窮的村子，畫成地圖後也沒什麽內容。
「說不定答案出乎意料地單純，像是向北走三步，向東走五步之類的。」
「也可以解釋成北緯三度，東經五度。」
霧村老大說。比起什麽「埃」啊「羅馬步」啊，這樣的解釋實際多了。米奇米奇和健三在西洋棋跟咒語對戰之後大概累了，兩人都變得好安靜。
「如果有基準點的話，我想應該會在村子裏的某個地方。」
霧村老大盯著地圖說。換句話說，寶物就在村子裏嗎！？
「你憑什麽這麽說？」
「這是山探的直覺。」
霧村老大很少用山探稱呼自己，這表示他真的很有自信吧。事實上，他的直覺準到幾乎可稱做自信。話說回來，那股直覺是因為敏銳的觀察力跟洞悉力而來的吧。
不久之後，詩穗一行人搭乘的新幹線已經抵達濱鬆站。
「哦？我以為這裏是鄉下地方，沒想到滿熱鬧的嘛。」
走出車站正門，健三望著街景說道。站前有個廣場，右手邊聳立著一棟外型像口琴的高樓，叫做愛克塔。
「這棟樓地麵層有四十五樓，在名古屋市的jr中央塔落成之前，這是中部地區最高的建築物哦。除了有很多公司、店鋪跟餐廳之外，還有能表演歌劇跟交響樂的一流舞台。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整體設計不佳，裏頭的格局太複雜，濱鬆市市民的評價都不怎麽樣呢。」
地頭蛇米奇米奇為大家說明。
據說濱鬆市在幾年前跟其他幾個市町村合並，成為人口八十萬人的政令指定都市（注46）。和大型購物中心may one共構的車站大樓旁還有地方型百貨公司遠鐵百貨店，加上這一天又是星期日，到處都是購物人潮，非常熱鬧。旁邊還有一家在東京都內也大肆展店的大型電器行，也是生意興隆。
「看起來雖然這樣，其實熱鬧的隻有車站前這一塊，距離幾十公尺之外的地方就算假日也是門可羅雀。濱鬆的郊區開了很多家大型購物中心，所以顧客都往那邊聚集了。嗯，濱鬆是個典型的汽車都市啦，沒有山手線這類大眾交通工具，也難怪了。」
詩穗有親戚住在這裏，她來過幾次，確實鬧區給人的感覺規模沒那麽大。話說回來，這裏果然是濱鬆，車站附近跟鬧區有好幾家專賣鰻魚的餐廳。濱鬆的濱名湖是著名的鰻魚產地，在這裏吃到的鰻魚特別美味，難得來濱鬆一趟希望能吃到鰻魚再回去。
霧村老大在車站前的租車中心租了汽車，兩個大人加兩個小孩，一輛小型車就夠了，所以他租了toyota的油電混合車。現在租車都附有車內導航，駕駛座上還有熟悉濱鬆地理的米奇米奇。兩個大人自己並沒有車，在地價昂貴的東京要養一部車是很辛苦的。
「米奇米奇，你可以開車吧？」
詩穗從後座探頭過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是霧村老大，他也係好了安全帶。
「我有駕照啊。」
「不是啦，我問的是你的駕駛技術。你應該很久沒握過方向盤了吧？」
「沒問題，我雖然沒車，但我可是超會玩『甩尾小子』唷。」
「甩尾小子？」
「你不知道嗎？這是電玩裏很受歡迎的賽車遊戲耶，我跟別人在網路上對戰從來沒輸過。」
副駕駛座上的霧村老大忍不住吐槽：「居然是電玩！」話說回來，一行人之中能開車的看來也隻有米奇米奇了。霧村老大雖然很早以前就拿到駕照，但他對開車沒自信。看來這次隻能交給米奇米奇了，當然要他以安全為優先。
米奇米奇似乎沒察覺到這一點，竟然還邊吹著口啃邊發動車子。
「米奇米奇，拜托你千萬別甩尾啊。」
「嗯，我會多留意的。」
「難道你一不小心就會甩尾嗎？」
聽到霧村老大的吐槽，詩穗不由得緊抓著安全帶不放。
目的地當然就是龍墓村的遺址，確切地點事先已經查好地圖也輸入到導航係統中，沿著天龍川往上遊走，似乎得花上一段時間。話雖如此，因為一大早就出門了，如果路上不塞車的話應該中午之前就到得了吧。考量到在山路上行駛，途中可能遇到路麵結冰的狀況，所以租車時一並租了雪鏈。開了一段路之後，就看到濱鬆市天龍區的標示，過了之後再往前行就出現一條大河，標示上寫著「一級河川 天龍川」。米奇米奇在這裏轉往上遊的方向，沿著河川旁的道路行駛，愈往前進，周圍的樹木就愈茂密，河川的流速也加快了。此外，河岸上的石頭也是愈來愈大，岩石遞布的河岸特別醒目。來到這裏會發現急流轟隆轟隆的聲音已經取代了街道的喧囂，山坡上到處都看得到積雪。以二月來說，今天還算氣溫比較高的，路麵似乎不會結冰。握著方向盤的米奇米奇說，進入長野縣之後車子輪胎可能就需要上雪鏈了。
已經來到日正當中的時刻，米奇米奇把車子停在看似林間空隙的空地，看一下導航係統之後，確認龍墓村遺址就是從這裏再往森林裏走的位置。詩穗一行四人下車後，走進了群木環繞的森林裏。四周都是高大的樹木，枝葉遮蔽了天空，雖然是正午也很陰暗。地麵上要不是有突起的樹木盤根，就是濕濕滑滑的，並不好走。米奇米奇牽著詩穗，免得她跌倒。到處都聽得見不知名的鳥鳴聲，或者應該說它們的叫聲響徹雲霄。為了避免大家迷路，霧村老大走在最前麵拿著手機邊看地圖邊引導著其他人。
大概走了十五分鍾吧，眼前突然一片開闊。
「就是這裏吧。」
霧村老大環顧四周說道。周圍全是森林圍繞，村子留下的那塊土地看起來像是圓形禿似的，破舊的民宅分散在各處。簡陋的木造建築似乎全都經曆長年的風吹雨打，東倒西歪好像隨時要塌了。整個村子絲毫感覺不到人跡，看來最近也沒人來過。詩穗等人窺探了某一戶住宅，房子裏頭都是泥沙，還長滿了雜草，大門跟柱子的空隙間掛滿蜘蛛網，完全不是能佳人的狀態。牆壁、柱子、地板都黑黑髒髒的，飄散著一股黴味。抬頭一看，天花板到處是破洞，能直接看到天空，這麽一來連遮風擋雨也沒辦法了。其他屋子的狀況也是半斤八兩，多年來遭到舍棄的村子已經完全變成廢墟了，雖然留有過去生活的痕跡卻是空無一人，除了令人感到寂寥，更有一股詭異的氣氛。
詩穗一行人就在廢村裏走了一會兒，不時可以看到過去田園的痕跡，還在一處看似倉庫的建築物裏發現了已經生鏽的鐵鍬、鋤頭等農耕工具。在幾棟民宅之中，大夥兒看到一塊泛黑的門牌寫著「北三東五」，這棟比其他建築稍微大一點的房子好像就是前任村長的家。話雖如此，這裏也跟其他房子一樣，牆壁跟天花板嚴重受損，徒留一個勉強可稱為屋子的空殼。
「這棟房子裏會藏有寶物嗎？」
村長家的窗戶和大門都沒了，加上部分牆壁倒塌，可以很清楚看到房間的狀況。從地板縫隙間隨意生長的雜草有些比詩穗還高了，地上散亂著破掉的碗、生鏽的茶壺等當時的日用品。天花板到處破洞，正上方的太陽照得地麵上點點光亮。
「往北三，往東五啊……是在這間屋子的哪裏呢？還是以這個家為基準，在村子裏的某個地方呢？」
霧村老大摸著下巴，望著跟廢墟沒兩樣的房子。
「說不定北三東五隻是表示位置的座標，跟這個名字的人或他的家都沒關係。」
健三叼著巧克力煙說道。詩穗聽說吸煙過量
很容易罹患肺癌，但健三的話應該會蛀牙跟得糖尿病吧。
「我猜能用那把鑰匙打開的盒子就藏在村子裏的某個地方。」
霧村老大對大夥兒說。據留子奶奶說，當初她和健一打算用那個盒子來當時空膠囊，後來盒子卻被他丟掉了，因為他那時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跟爸爸一起登上特攻隊戰機為國捐軀。換句話說，就算埋了時空膠囊他也不可能有機會挖出來。但他既然把鑰匙交給孫子健三，就表示他應該沒把盒子丟掉而是藏在某個地方。
「裏麵一定放了一大筆遺產啦，比方說滿滿一盒的紅寶石、藍寶石或是鑽石吧？」
「真是女生會有的想法啊。」
米奇米奇露出淺淺的苦笑。
「鮑基，如果找到寶藏的話，報酬可要給多一點啊。」
「錢的話要多少你們都拿走吧，我隻要有萬寶路香煙跟蘇格蘭威士忌就夠了。」
明明就是巧克力跟烏龍茶！既然說要給，到時候就全拿個精光！
總之，一行人重點式地檢查一下北三東五的家之後，其他房子也一戶戶看過，卻沒發現什麽關鍵的線索。
「我覺得線索一定就在這個村子裏。」
「留子奶奶他們曾經把神社當做遊戲場，去那裏看看吧。」
詩穗指著霧村老大打開的地圖說道。距離現在位置往北側森林一小段的地方，有個代表神社的記號，四個人就跟著在最前麵看著手機地圖的霧村老大，走進森林裏。神社跟聚落隻有大概三十公尺的距離，一走進森林立刻就會看到褪色的鳥居，看起來是用粗壯的木材搭建而成的。雖然表麵的紅漆斑駁脫落，鳥居仍然穩穩佇立在原地，應該是因為這個村子的主要產業是林業，可以取得優質的木材吧。穿過鳥居之後，麵前出現一條石板鋪成的參拜道，右側不規則地排放著外型像龍的小石像，指的是神龍吧，高度隻到詩穗的膝蓋左右。參拜道中段的地方往右側有一小片廣場，最靠裏麵的大樹盤根突起在地麵上，看起來就像怪物的腳。
「欸，那就是那張素描裏的那棵大樹吧？」
詩穗指著靠裏頭的那棵大樹。
「啊，真的耶！」
米奇米奇看著霧村老大拿出的素描影本，一邊比對一邊說。根部彎曲的狀況跟圖畫上幾乎一模一樣，手裏拿著劍球的健一跟留子奶奶就並肩坐在樹根上。此外，根據史料，一年一度的神龍祭好像就是在這個廣場舉辦，由於村民並不多，這處空間應該就很夠用。在江戶時代，被當做活祭品的女孩子就是在這裏被肢解的，據說是為了平息神龍的怒氣，讓村子不再鬧饑荒或過災害。那個女孩是以什麽樣的心情麵對儀式呢？她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當做活祭品嗎？還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願意犧牲小我拯救整個村子呢？如果是這樣，她的父母會答應犧牲女兒嗎？就算是為了村子著想，詩穗也不認為會有父母肯答應，而且如果換做是她，她絕對無法接受活祭品這種想法。她想必會拋棄家人、朋友，離開這個土生土長的村子吧。先前在廢村史料館看到的那份文獻中，推測是描繪儀式情境的那一頁被撕掉了，如果能看到畫中女孩的表情，說不定多少可以了解她的心境。
詩穗撫摸著自己的雙臂，雖然披著外套，在山上還是覺得很冷，而且森林裏到處都很昏暗，加上來自四麵八方詭異的鳥叫聲，讓人不寒而栗。他們四個人來到這裏之後就沒看到任何人的蹤影。要不是有今村教授和美代婆婆這些研究鄉土史的人，誰會來到這個杳無人煙的深山森林中孤零零被留下的一處廢棄村落呢？
參拜道的盡頭就是留子奶奶說當做教室用的正殿，看起來完全沒有人整理維護，果然也跟其他民宅一樣倒的倒、塌的塌。因為沒了大門，可以直接看到裏頭，簡單的木造建築大概隻容得下七、八個大人，室內靠裏麵的地方有個玻璃陳列櫃，應該就是收放龍須剪的櫃子吧。玻璃表麵有一層厚厚的灰塵跟汙垢，看不清楚櫃子裏頭，玻璃本身也到處是裂痕。另外，旁邊還有一座大書櫃，應該就是用來收放龍墓村相關史料書籍的櫃子。現在大部分的史料都在東京了，如果繼續放在這裏，大概就跟建築物和家具一樣腐化了吧。
「留子奶奶說的故事裏隻有一點我想不透。」
詩穗對在正殿中檢查的霧村老大說。
「哪一點？」
「就是她一開始來到這個村子時，村民都很歡迎她，對她很好，但為什麽後來大家的態度突然大轉變呢？據她所說，是從龍女巫大人被殺之後，村民對她開始變得冷淡。」
「一定是因為村民們失去了心靈寄托吧，畢竟龍女巫大人是他們的精神支柱，也是唯一能跟神龍溝通的人。失去這麽重要的寄托，哪還有心情善待外人呢？」
「可是人會一下子變得這麽快嗎？」
「很遺憾，人就是這樣。無論之前多相愛的男女，也可能某一天突然反目成仇，愛跟恨之間往往隻有一線之隔。」
如果真是這樣實在太悲哀了，而且也很可怕。
接下來四個人分頭尋找跟「北三東五」有關的線索，找了將近一小時，卻沒什麽重大的發現。就算這個名字代表了盒子所在的位置座標，但要以哪裏為基準、三跟五的單位又是什麽，不先弄清楚就沒戲唱。霧村老大雖然憑著山探的直覺，認為線索就藏在村子裏的某個地方，但到目前為止仍然一無所獲。
看看手表，考量到回程新幹線的時間，大約再過二十分鍾就得離開這裏。詩穗答應爸媽要在晚餐之前回到家，沒什麽時間拖拖拉拉了。再說，這個季節一到傍晚整個天色會迅速暗下來，這裏完全沒電，會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吧，加上入夜之後氣溫驟降，也怕路麵結冰。
「看來隻好下次再來了。」
霧村老大用手擦著額頭的汗水說。他那隻手之前摸過牆壁、柱子、家具等東西，所以擦了之後整張臉變得髒兮兮的。米奇米奇跟健三也一樣，隻有詩穗盡可能不去摸髒東西，畢竟女生在什麽狀況下都不能把臉弄髒，而男生就該保護女生不弄髒。從這個角度來看，兩個大男人外加小男生都合格。
「好，回車上吧。」
霧村老大拍拍手對大夥兒說。
沒得到預期的結果，霧村老大的背影看來有些沉重。結果還是沒能解開鑰匙上「村長大人」幾個刻字的謎，就連詩穗當初認為名字代表座標的推理，似乎也變得怪怪的。詩穗一行人無精打采地走在不長的石板參拜道上，朝鳥居的方向前進。或許是疲勞加上失望，四個人都沒怎麽說話。
「咦？」
走在參拜道上，霧村老大突然停下腳步，他站在步道旁邊，望著廣場內側那棵盤根突起的大樹，眼神來來回回好幾遞。
「老大，怎麽啦？」
詩穗問他，他立刻從口袋裏掏出智慧型手機，叫出電子指南針，接著又走到鳥居入口看看指南針。
「對啊，之前怎麽沒發現呢？原來是這樣！」
霧村老大突然往村子的方向跑。
「等、等一下啦。」
大夥兒連忙跟在他後麵，結果他衝到堆放有生鏽農耕用具的民宅倉庫裏，從中挑出鐵鍬，然後又轉回神社的參拜道上。其他人繼續跟在他後麵，發現他到了大樹所在的廣場一角就停下腳步。
「老大，你到底發現什麽了啊？」
米奇米奇跟健三也一臉驚訝地盯著霧村老大。
「你們看看我的腳下。」
霧村老大指著地上。
「啊！」
眼前是一尊神龍的石像，看起來年代久遠，胡須跟鱗片都磨損得差不多了。神龍呈站姿，高度大約在詩穗跟健三的膝蓋左右，模樣就像一隻小龍要從土裏衝出來一樣。
這種石像在神社的庭院裏到處都是，分布在參拜道兩側、廣場，還有正殿的周圍。石像無論是排列方式跟間隔都不規則，像是隨機配置，在廣場上望去也有這種感覺。
「你不覺得這些石像很像什麽嗎？」
霧村老大的臉上浮現帶有深意的微笑，一邊問詩穗。
「嗯？像什麽啊？」
「一種遊戲裏用的東西。」
「一種遊戲？」話還沒說完詩穗的腦中立刻靈光一閃。
「是西洋棋吧！這個石像就跟西洋棋的棋子一樣。」
詩穗彈了一下手指，一邊回答。
「對吧？我也這麽想。」
這時詩穗也想到了，三跟五指的並不是距離！
「北三東五，我認為詩穗的推理沒錯，健一把盒子所在的位置刻在鑰匙上。我不知道那個盒子裏放了什麽，總之，他最後決定把盒子埋起來，但亂埋一陣到最後會忘了埋在哪裏，於是他就用神龍石像當標記。話雖如此，這裏的石像很多，又分散在各處，隨便挑一個的話也會忘掉。於是，他想到村長的姓名，從鳥居入口開始數，往北第三尊再往東數第五尊的石像，隻要配合村長的姓名就忘不了。」
「也就是說，五跟三的單位不是距離或長度，而是石像的個數啊。」
霧村老大充滿自信地點點頭。
「總之先挖挖看，這把鐵鍬生鏽了，不過勉強能用吧。」
「讓我來，這是我爺爺的遺物。」
聽到健三這麽說，霧村老大露出微笑把鐵鍬遞給他。健三先用鐵鍬前端把神龍石像上的泥土撥掉，他的身材矮小，臂力也不強，雖然身體搖搖晃晃的還是舉起鐵鍬往下挖，挖了將近一公尺才停下來，然後仔細地將洞裏的泥土一點一點撥開。
「啊！」
不一會兒，一個金屬盒子從土裏露出來。盒子跟蓋子已經生了一層厚厚的鏽，表麵的裝飾完全看不出來，但大小正如留子奶奶所說，跟稿紙一樣大，仔細一看還有鑰匙孔，卻因為被鋁鏽和泥土塞滿，鑰匙看來插不進去。健三拿起盒子輕輕搖了幾下，聽到盒子裏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裏麵有點重量，似乎不是小東西。聽到那個聲音時，霧村老大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一幕詩穗都看在眼裏，每次他抱著十足的信心時就會出現這種眼神。
「這個一定就是留子奶奶故事中健一的那個盒子，所以鑰匙孔應該跟鮑基手上的鑰匙相符合，但我們現在沒時間打開了。這樣吧，明天到留子奶奶麵前打開，應該說她才該是第一個看到裏頭東西的人。鮑基，你同意嗎？」
鮑基對霧村老大的提議一口答應。
「欸，老大，你又沒看過裏頭怎麽知道有什麽東西呢？」
光是解開北三東五的暗號已經很厲害，竟然還能進一步看出盒子裏的東西。他眼中的肯定與自信愈來愈強烈。
「如果我的推理沒錯，盒子裏應該會有七十年前龍女巫凶殺案的真相。」
霧村老大一說完，連米奇米奇都發出驚呼，健三也叼著永遠不會燒短的香煙瞪大了眼。
「為什麽這個盒子會跟龍女巫大人的案子有關呢？」
「明天打開盒子之後一切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霧村老大對詩穗露出吊胃口又充滿自信的笑容。
「你很討厭耶！這樣會害我很好奇，今天晚上睡不著啦。」
霧村老大不僅完成客戶委托的任務，還一並找出沉睡凶殺案的真相。
真不愧是傳說中的山手線偵探，山探！
「話說回來，也不是解開所有的真相，有一部分隻是我自己的推測。」
霧村老大搔著頭補上一句。
詩穗好想知道他的推測，也就是他的推理。唉唷，真是急死人！
「就要進入最高潮了。雨，讓我以作家的身分一起參與那一刻吧。」
米奇米奇拍了拍霧村老大的肩膀。不過，霧村老大的表情卻突然沉了下來，他抬頭望著多了幾分昏黃的天空，喃喃說道：「留子奶奶聽了之後應該會很難過吧……」
「沉睡在海底的哥吉拉因為水爆實驗醒來後，邊噴火邊登上陸地，這裏就是它第一次登陸東京的地點。」
霧村老大告訴詩穗。不過哥吉拉第一集是六十年前的電影，不僅詩穗，就連此刻賣弄知識的霧村老大也沒看過。但哥吉拉這個名字就連詩穗也知道，一講到日本的怪獸，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哥吉拉，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似乎也有同感，總之哥吉拉就跟哆啦a夢或是魯邦三世（注43）一樣，都是跨越世代受到眾人喜愛的角色。乍看之下沒什麽特別的一座橋，竟然也有這樣的曆史。
「主教到e6。」
「皇後到g3。」
一搭上山手線，米奇米奇跟健三就一直以口頭對奕西洋棋。健三據說很擅長將棋、西洋棋這類戰略遊戲，能用口頭對奕表示他的棋藝精湛。
「哦，居然走這一步？看來是個勁敵唷。」
米奇米奇佩服地點點頭。
「大叔也比我想像中有兩下子哦，很久沒遇到這麽強的對手了。」
「不要叫我大叔啦，鮑基。」
「那要怎麽叫你？」
「叫我公爵就行了。」
「公爵，這是我們友誼的開始。」
健三把手伸進鬆垮垮的風衣口袋裏說道。
「這是鮑嘉在《北非諜影》裏的台詞對吧？」
「公爵」是米奇米奇在執事咖啡廳裏用的名字。詩穗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該取個像是凱薩琳還是派翠西亞之類的名字呢？
「好，公爵。士兵到f5，將軍。」
「厲害唷，鮑基。城堡到a7。」
這兩個人無論是年齡或身高差距都很大，就像父子倆，但從剛才就並肩走著，形影不離。米奇米奇是推理作家，健三則是亨弗萊，鮑嘉，兩人在「幻想變身性格」這方麵說不定一拍即合。在一旁看著這光景的詩穗也忍不住會心一笑。
京急線的平交道柵欄放了下來，等了好久，總算穿越過去到了八山大道上，路邊有屋形胎（注44）的搭乘碼頭，運河上還有船隻看來很無趣地淨淨沉沉。四周多半是老舊的木造建築，轉過頭看看品川站的方向，品川iy這棟現代大樓聳立在車站後方，俯瞰著老街。東京有不少地方看得到這類落差很大的街景，感覺很有意思。再往前走一段路就來到品川浦公園，說是公園倒更像空地，園內有一座外型像鯨魚頭的紀念碑從地麵冒出來，據說江戶時代有不小心闖進品川海岸的鯨魚被附近的漁夫抓到，公園旁邊利田神社的庭院裏也留有供奉鯨魚的鯨魚塚。
「這裏好像是鯨魚迷路受困的地方。過去這一帶漁業興盛，很多船隻來來往往，現在已經全部填起來，變成天王洲島還有品川碼頭，看不出過去的景象了。」
霧村老大望著鯨魚紀念碑說道。
大概是錯覺吧，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感覺到二月的冷冽空氣中，除了奔馳在馬路上的汽車所排放的廢氣外，似乎還夾雜著一股海水的味道。
接下來穿過幾條巷子，來到大馬路上，四周盡是工廠、大樓，景象看起來單調乏味，稍遠的地方則有以天王洲島為中心的建築群。一行人的目的地，也就是史料館，就在那條路上。金屬門牌上刻著「廢村史料館」跟經營的財團法人名稱，門牌本身並不大，似乎很多人經過時根本沒發現。名稱雖然叫史料館，實際上隻是個三層樓高的小型辦公室建築。入口掛了一張「失落的薩滿教特展」的海報，上麵還貼著「展示中」的貼紙，不過似乎沒什麽人進出，入口空空的。
「這個地點好像不會有什麽人潮，就史料館來說感覺挑錯地方了。」
米奇米奇環顧四周說道。的確，這附近沒有店家，隻有來往的車輛，幾乎沒有行人通過。因為距離車站還有一小段路，也稱不上交通方便。
「比起展示，這裏更主要的是史料的紀錄跟保存吧。」
海報的設計看起來也給人一種學院派的感覺，硬邦邦的，詩穗也覺得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案子，她壓根不會想來這種地方。海報上有一張小小的照片，就是前幾天拜訪過的今村亞美教授，特展期間好像也安排了她的演講。
「裏麵禁煙唷。」
進去之前詩穗抽走健三叼在嘴裏的香煙，他不耐煩地咋了下舌，然後把巧克力煙收進口袋裏。這家夥長大後可能是個很不守規矩的大人。
走進館內一看，真的是看起來很嚴肅的史料館，參觀的遊客除了詩穗一行人之外隻有兩位年長的男性。陳列櫃裏擺放了很多攤開的文獻，大多數看起來都是曆史悠久的史料，幾乎都褪色了，墨水也變得很淡。龍墓村的展區在最裏頭，跟其他展區的陳列櫃一樣，放了一些攤開的文獻，似乎也都年代久遠。泛黃的紙張上有以墨水寫的字或圖，其中龍的圖案應該是表示神龍吧，也有女巫用剪刀剪龍須的示意圖，文獻上還有模糊的文字寫著「龍須剪」，似乎是縣府指定的重要文化財，就連當年女巫凶殺案的報導也一並陳列出來。
「歡迎你們來。」
背後傳來女性的聲音，一轉過頭原來是今村亞美教授。
「前幾天謝謝你幫忙，沒想到今天你也在這裏呢，還是一樣那麽漂亮。」
米奇米奇開心地打招呼，教授露出微笑，似乎很開心。
「我剛好有點事情就繞過來了，要討論一下演講當天的細節。對了，你們跟下山美代女士談過了嗎？」
「多虧你幫了大忙，讓我們聽到很多有幫助的往事，所以今天想來這邊確認一下某件史料……」
「什麽樣的史料？」
「想看看曆任村長的名單。」
史料幾乎都放在陳列櫃裏，沒辦法取得。
「村長名單？那我去跟館長拜托看看。」
「太好了！」
今村轉身上了後方的樓梯，館長的辦公室好像就在樓上。等了一會兒之後今村就拿著鑰匙下樓。
「我已經征得館長的同意了，你們可以自由閱覽，要記錄或拍照也沒問題哦。」
今村用鑰匙打開上鎖的陳列櫃，從裏麵拿出幾件史料放到後麵的桌上.霧村老大等人立刻湊過去看，其中一本小冊子裏剛好有他們正在尋找的名單。這本看起來相對比較新的冊子上記載了在廢村之前大約五十年的曆任村長姓名，霧村老大把名字一一抄在筆記本上。因為不到二十個人，一下子就抄完了，隻不過光是抄一些感覺很有古風的名字，卻不覺得裏頭有什麽解開鑰匙之謎的線索。霧村老大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臉色不太好看。現場另外有其他像是當年龍墓村的地圖和神龍的相關資料等等，這些就用數位相機拍下來。
「我之所以對龍墓村感興趣，就是因為偶然發現這份資料。」
今村從陳舊的史料中拿出一本最厚的攤開。
「根據這份資料裏的紀錄，江戶時代中葉還有以女孩子當做活祭品獻給神龍的習俗。」
「活祭品是什麽意思啊？」
詩穗小聲問米奇米奇，他偷偷告訴詩穗：「就是把活生生的人當成祭品啦。」詩穗嚇得整個身子往後仰。今村接著又說：
「以前隻要有一點疾病或天災，就會直接影響整個村子的存亡，不像現在因為醫療、公共衛生、建築還有農業技術很發達，不太會有這種狀況。譬如現在可以很快治好的小感冒，以前可是會要人命呢！另外，連續下太久的雨會導致農作物歉收，引起饑荒，台風一來就會把脆弱的房子吹走等等，村民隨時
都麵臨生命危險，生活也飽受大自然的威脅。為了安撫掌管大自然運作的神明、讓袍不要生氣，就要獻上活生生的女性，而負責完成這項使命的就是女巫。女巫要奉獻一輩子來侍奉神明，村民則要定期舉行祭典祈求村子平安。不過，要是出現嚴重的饑荒或疾病這類重大災難時，村民就會認為光是女巫的侍奉可能還不夠。根據文獻記載，某一年疾病肆虐整個龍墓村，有一半的村民都因此斷送性命，所以他們就把活生生的人當做弓神明的糧食『獻給神明。」
今村用一副學者的口吻平淡地敘述著，但詩穗聽得緊張到咽了口口水。
「把人當做食物嗎？」
今村嚴肅地點點頭。
「一旦陷入絕望的地步，任何人都會失去理智。根據這份古老文獻的記載，當時村民把女孩子的肉活生生切割下來，獻給神龍。」
她打開資料的某一頁，指出內容。那是江戶時代的文字，詩穗看不懂，不過她發現旁邊那一頁被撕掉了。
「我猜被撕掉的這一頁可能是記錄活祭儀式的繪圖，很可惜這麽珍貴的史料沒有留下來，不知道是被誰撕掉的。另外，列為重要文化財的龍須剪也被村民弄丟了對吧？這些能了解曆史的線索就是這樣一一消失的。之所以成立這間史料館，就是為了不要再像這樣，讓時代的記憶留下空白。」
聽留子奶奶說，這些史料原先是放在神社正殿的書架上，就是他們當年當做教室使用的正殿，而龍須剪就放在旁邊的玻璃櫃裏。那一頁資料說不定是當年哪個孩子惡作劇撕掉的，也可能是茶太郎幹的好事。不過這麽久以前的事，現在懊惱也無濟於事了。對今村這種研究學者來說是重要的史料，但詩穗他們可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今天一行人來到這裏也隻是為了要找尋解開鑰匙之謎的線索。這樣講雖然對今村有些過意不去，但詩穗對薩滿教一點興趣也沒有。
話說回來，就算流行病再嚴重，把女孩子肢解之後獻給神龍的作法也真是太誇張。根據紀錄，用來當做活祭品的女孩子年紀就跟詩穗差不多。詩穗試著想像自己遇到那種情境的樣子，背脊不知不覺感到一陣涼。隻能說那些人都瘋了，做那種事情根本沒有任何幫助嘛，以前的大人連這點都不懂嗎？不，或許其實他們都懂，但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妻兒因為疾病或饑荒一個接著一個死掉，這種筆墨無法形容的悲痛不斷地打擊著村民，讓他們陷入絕望，最後不得不仰賴活祭這種迷信。當家人跟財產莫名其妙陸續失去之後，人很難保持理性，尤其龍墓村這種與外界隔絕的小村子或許更容易有這種狀況。
「貢獻活祭品給神明的習俗，到了現代還有嗎？」
詩穗提心吊膽地發問。
「現在沒有嘍，隻會出現在恐怖電影跟小說裏啦。」
聽到今村的回答後詩穗鬆了一口氣。根據留子奶奶的說法，雖說龍墓村的村民在戰爭結束後變得很可怕，但她一開始疏散到那裏時大家還很親切，看來龍墓村裏可怕的儀式也在江戶時代就結束了。
詩穗一行人向今村道謝後就離開了史料館。霧村老大直盯著剛剛記下的曆任村長名單，臉色不太好看。
「怎麽了？有什麽線索嗎？」
「沒有，完全沒頭緒。」
他搔著頭，把頭發弄得亂七八糟，一邊猛搖頭，似乎完全看不出端倪。詩穗也探過頭去，看看霧村老大先前抄下的名字。
鈴木館三郎、犬養豐丸、垣根金治郎、北畑隆之介……
在廢村前的五十年之內，有將近十五個人擔任過村長，他們的名字都列在這裏，但搞不清楚哪一個才是鑰匙上刻的那個「村長大人」。這份名單上的人應該全部都過世了，現在要找的話隻能像北三東五那樣，去問他們的小孩或孫子輩了吧。要先找出每個人住在哪裏，然後才能去問，感覺是份苦差事。
一邊想一邊走，不知不覺就到了品川站。米奇米奇和健三就跟剛才來的時候一樣，又開始口頭對奕起西洋棋，兩人感情真不錯。霧村老大則翻開寫有曆任村長姓名的記事本，走在路上一邊喃喃自語。
品川站高輪口前方有「愛普生品川水族館」的招牌，去年詩穗的爸爸帶她來過這個水族館，能在市中心看到海豚表演讓人覺得好厲害，詩穗決定偷偷把這裏列入以後跟嵐組神田約會的地點之一。
「你們看過海豚表演嗎？」
詩穗指著看板問其他人。霧村老大一臉茫然抬頭看著海豚外型的看板。
「沒有耶。」
他搖搖頭。
「這種表演就要看現場才有震撼力啦。」
「我去龍墓村看看好了。」
霧村老大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什麽？」
「案發現場也是要親眼看到最理想，說不定在現場能找到什麽線索，是我們之前沒發現到的……」
霧村老大啪地一聲把記事本合上，收進包包裏。他好像因為找不到線索，決定改變調查方向。話說回來，唯一的提示就是健一留下的幾個字——村長大人，這樣的資訊實在少得可憐。不過，無論在多嚴苛的條件下都要拿出成果，這才是專業人士該有的樣子。像學校老師說的什麽「重點是努力的態度」、「認真的過程最重要」這種隻顧理想不管現實的話，都是教育人士的玩笑話。沒有伴隨結果的努力根本填不飽肚子，大人的世界是很現實的。
「我跟你一起去。」
明天是星期天，隻要一早出發的話，晚上應該回得來吧。
「我也一起去，這可是故事的重頭戲呢。」
米奇米奇拍拍霧村老大的肩膀。
「鮑基你呢？」
「我要是不去怎麽開始呢？」
就算你去了也是什麽都沒開始啦。
※
星期日。
詩穗等人從品川站搭乘一大早發車的東海道新幹線光號列車，一行人坐在座椅可以轉向的四人座上，目的地是濱鬆站。濱鬆市是米奇米奇的出身地，聽說他在到東京念大學之前都住在濱鬆。詩穗在濱鬆也有親戚，之前曾經來過好幾次。
「我好久沒回來濱鬆了。」
米奇米奇看著車窗外的富土山說道。今天天氣晴朗，可以清楚看到山頂積雪的富士山，外國遊客紛紛拿起數位相機對著窗外拍照。
「你爸媽都還好嗎？」
「嗯。不過我跟我爸處得不好，應該說我們幾乎是斷絕關係了。」
米奇米奇先前輕鬆的表情罩上一層陰影。像詩穗這種小孩子是在父母的保護下生活，但長大之後親子之間似乎也會出現各種不同的相處模式。
「這也難怪，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找份正當職業就算了，還在寫沒人要看的小說，我也很能體會你爸媽的心情啦。」
坐在詩穗旁邊的霧村老大冷冷哼了一聲。
「你少羅嗦，總有一天我會拿下一個重要的文學獎給大家瞧瞧。」
「這種事至少要等你正式當上職業作家再說吧？」
「就說我已經是職業作家了嘛！倒是雨，你才是無辦公室……」
「停！再講下去不就跟在山手線上沒兩樣嗎？」
一個說對方無辦公室可歸，一個說對方隻是自稱作家，接下來就是為了版稅的抽成而爭執，每次都是一樣的戲碼。好不容易有機會搭新幹線，詩穗可不想再聽那種幼稚的鬥嘴了。旁邊的健三一臉神清氣爽，靜靜地坐在位子上，這下子根本分不清到底誰才是大人。詩穗跟他眼神交會，看到他好像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什麽東西，原來是一隻小瓶子，扁扁的瓶子裏裝了褐色液體，瓶身標簽上有一排瀟灑的羅馬字母。他打開瓶蓋，把瓶子湊到嘴邊。
「欸，鮑基！你這個
小學生在做什麽呀？」
詩穗從健三手中把瓶子搶了過來。那是一隻威士忌酒瓶，詩穗的爺爺很喜歡喝所以她認得。
「還給我啦，小學生也會口渴耶。」
「問題不在這裏吧？你想喝威士忌再等十年吧。」
滿二十歲才能喝酒，他現在十歲所以要再等十年。
「交給我保管吧，大人可不能放任小孩子喝酒不管。」
霧村老大一臉嚴肅，從詩穗手中接過瓶子。
「別這麽老古板嘛，在瑞士十四歲就可以喝酒嘍。」
「可是你也還沒十四歲呀！」
「把十四歲四舍五入就是十歲了。」
「這是什麽歪理！」
坐在旁邊的霧村老大忽然沒頭沒腦「咦？」了一聲，然後靜靜地把鼻子湊到瓶口。
「裏麵裝的是烏龍茶啦，大叔。」
健三從霧村老大手中搶回瓶子，一邊說道。
「我說你啊，就跟拿巧克力冒充香煙一樣，專搞這種讓人混淆的事耶！」
「愛怎麽喝是我的自由，我覺得烏龍茶這樣暍才好暍。」
他豪飲似地含了一大口，接著咕嚕一聲吞下後再用手背擦擦嘴。
「不愧是鮑基，連喝起飲料都有模有樣。」
米奇米奇彈著手指說。
「你也來一口吧。」
米奇米奇接過健三遞來的瓶子，喝了一大口。這兩個人看起來好像臭味相投。
「那麽，趕快接著開始吧。」
米奇米奇把瓶子還給健三，一邊說道。
「求之不得。」
健三把瓶蓋蓋好，露出囂張的微笑。
「騎士到f3。」
「主教到g4。」
先前車子駛離品川站時兩人又口頭對奕了好一陣子，但中間因為米奇米奇離座去上廁所而中斷，接下來兩人持續對戰將近十五分鍾，直到米奇米奇說了聲「將軍！」健三才皺著眉頭露出一臉不甘心的表情，像喝酒一樣灌了一大口烏龍茶。米奇米奇看他這副模樣，開口稱讚：「你是個勁敵唷。」
「欸，你們兩個居然都能正確記住棋子的位置耶。」
光是這一點就令詩穗佩服。如果大家都會這招的話，製作西洋棋棋子跟棋盤的公司就會倒閉了吧。
「嗯，這也是經過訓練啦，習慣之後其實還滿簡單的。」
「你也教我下西洋棋嘛。那個什麽a3還有f6的，都是代表棋子的位置吧？」
「西洋棋的棋盤是8x8的格子，從持白子的一方來看，縱向從內側往外數就是數字—到8，橫向從左到右是字母a到h，用兩者的組合來表示棋子的位置。」
縱列叫做「file」，橫行叫做「rank」，也就是說富。是數字，rank是字母。
接下來米奇米奇為詩穗解釋棋子的走法。主教（bishop）的走法相當於將棋裏的「角」，城堡（rook）就是「飛車」，騎士（knight）是「桂馬」，皇後（queen）則兼具「飛車」跟「角」的走法，整體來說跟將棋很類似，但士兵（pawn）的用法不太一樣。
「哦哦，不過有這麽多棋子，還是沒辦法記得全部的位置啦。」
首先詩穗就沒辦法脫口說出棋子的位置，縱列也就罷了，橫行的座標是字母，所以一定得「a、b、c、d……」這樣從頭數起才行。這麽一來，一邊數的同時就把其他棋子的位置忘光光了。總之，她先試著在腦中移動想像出來的棋子。
前麵數來第三格，從左邊數來第五格是……嗯？
三跟五，這個數字組合怎麽好像在哪裏……
「啊，該不會是這樣吧！？」
一邊數著棋子的位置時，詩穗腦中仿佛靈光一現，閃過一個想法，忍不住就站起來大喊。
「你突然發什麽神經啊？」
霧村老大睜大眼睛抬頭看著詩穗。
「那把鑰匙上麵刻的『村長大人』，我還是覺得指的就是北三東五啦！」
「為什麽呢？」
「『北三東五』會不會其實不是人的名字，而是像西洋棋一樣代表位置呢？」
詩穗豎起食指解釋。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北三東五』是朝北三、朝東五的意思嘍？」
霧村老大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看到『村長大人』以為線索就藏在村長這個人身上，沒想到是代表座標的用詞，這真是一大發現。」
米奇米奇心有所感說道。看看窗外剛好過了掛川站，下一站就是濱鬆站。
「是因為西洋棋才讓我想到的。」
碰巧詩穗在腦海裏想像的棋子就在前麵數來第三格、從左邊數來第五格的位置，讓她聯想到北三東五的三跟五。
「好厲害耶，詩穗！你比雨更像名偵探！」
米奇米奇誇張地拍著手。霧村老大聽了也不甘示弱，立刻回嘴：「比起沒用又自稱推理作家的人強多啦。」
「如果北三東五代表某種座標，那麽是以哪裏為基準，三跟五又是什麽單位？」
健三質問詩穗。
「這、這個我還沒想到，比方說從某個地方往北三公裏，再往東五公裏……像這樣嗎？」
健三說得沒錯，光是這樣還是什麽都不確定。健一竟然留下一個像是用來整人般的謎題，如果當初有多給一點提示就好了。
「既然是七十年前的事，用的可能是尺貫法（注45），比方三尺五寸或是三間五裏之類的。」
霧村老大伸出雙手比出一個寬度來說明。
「也可以是『碼』或是『英裏』吧？」
「小學生居然懂得這麽多啊，詩穗。那還有『英尺』或是『英寸』哦。」
米奇米奇笑著說。
「身為公爵你講出來的還算常見的單位呢，那麽在海上用的『噚』或是『裏』呢？」
「真氣人！那，天文學上有『秒差距』，物理學的話有『普朗克長度』、『波爾半徑』。」
麵對健三的挑釁，米奇米奇不服輸地反擊。詩穗從很久以前就發現，米奇米奇會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特別逞強。
「希望你別忘了還有『裏格』、『量子位元』之類的唷。」
健三又說了詩穗從來沒聽過的單位，沒想到這個人懂得還不少。
「鮑基，真有你的。看我這招！弓費米』！」
「『埃』！」
健三揮揮手，似乎想把米奇米奇的「費米」甩開，同時又講了一個很陌生的單位。
「『密耳』！」
「『湯川』！」
是、是怎樣啊，這兩個人……
「唔，竟然祭出了『湯川』。接招吧！『俄裏』！」
「不會讓你得逞的！『帕勒桑』！」
兩人一來一往持續激戰，如果雙方手上拿著魔杖，當場就成了電影《哈利波特》裏的魔法咒語大戰。霧村老大也一臉錯愕，靜觀著在新幹線狹窄車廂裏上演的這場熱烈過了頭的激戰。
「好啊，那這個怎麽樣？『羅馬步』！」
米奇米奇一副祭出最後王牌的模樣，瞪大了眼吐出咒文。
「這、這是什麽啊？」
「古羅馬時代使用的單位啊。」
「公爵，我爺爺不可能會用古羅馬的單位吧？好吧，我投降，算你贏了。」
健三雙手一攤表示認輸，米奇米奇則對詩穗比出勝利手勢。隻有在這種時候健三看起來像個大人，其實應該說是米奇米奇太幼稚。霧村老大看著兩人，露出一臉苦思的表情。這也難怪，就算能找出使用的單位，還是
不知道測量的起點在哪裏。他掏出一張影印用紙，那是昨天在廢村史料館拍下龍墓村的簡單地圖後印下來的。地圖上有幾處民宅、神社，還有天龍川，往天龍川上遊的森林走，就是龍女巫大人的洞穴。龍墓村看來是個貧窮的村子，畫成地圖後也沒什麽內容。
「說不定答案出乎意料地單純，像是向北走三步，向東走五步之類的。」
「也可以解釋成北緯三度，東經五度。」
霧村老大說。比起什麽「埃」啊「羅馬步」啊，這樣的解釋實際多了。米奇米奇和健三在西洋棋跟咒語對戰之後大概累了，兩人都變得好安靜。
「如果有基準點的話，我想應該會在村子裏的某個地方。」
霧村老大盯著地圖說。換句話說，寶物就在村子裏嗎！？
「你憑什麽這麽說？」
「這是山探的直覺。」
霧村老大很少用山探稱呼自己，這表示他真的很有自信吧。事實上，他的直覺準到幾乎可稱做自信。話說回來，那股直覺是因為敏銳的觀察力跟洞悉力而來的吧。
不久之後，詩穗一行人搭乘的新幹線已經抵達濱鬆站。
「哦？我以為這裏是鄉下地方，沒想到滿熱鬧的嘛。」
走出車站正門，健三望著街景說道。站前有個廣場，右手邊聳立著一棟外型像口琴的高樓，叫做愛克塔。
「這棟樓地麵層有四十五樓，在名古屋市的jr中央塔落成之前，這是中部地區最高的建築物哦。除了有很多公司、店鋪跟餐廳之外，還有能表演歌劇跟交響樂的一流舞台。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整體設計不佳，裏頭的格局太複雜，濱鬆市市民的評價都不怎麽樣呢。」
地頭蛇米奇米奇為大家說明。
據說濱鬆市在幾年前跟其他幾個市町村合並，成為人口八十萬人的政令指定都市（注46）。和大型購物中心may one共構的車站大樓旁還有地方型百貨公司遠鐵百貨店，加上這一天又是星期日，到處都是購物人潮，非常熱鬧。旁邊還有一家在東京都內也大肆展店的大型電器行，也是生意興隆。
「看起來雖然這樣，其實熱鬧的隻有車站前這一塊，距離幾十公尺之外的地方就算假日也是門可羅雀。濱鬆的郊區開了很多家大型購物中心，所以顧客都往那邊聚集了。嗯，濱鬆是個典型的汽車都市啦，沒有山手線這類大眾交通工具，也難怪了。」
詩穗有親戚住在這裏，她來過幾次，確實鬧區給人的感覺規模沒那麽大。話說回來，這裏果然是濱鬆，車站附近跟鬧區有好幾家專賣鰻魚的餐廳。濱鬆的濱名湖是著名的鰻魚產地，在這裏吃到的鰻魚特別美味，難得來濱鬆一趟希望能吃到鰻魚再回去。
霧村老大在車站前的租車中心租了汽車，兩個大人加兩個小孩，一輛小型車就夠了，所以他租了toyota的油電混合車。現在租車都附有車內導航，駕駛座上還有熟悉濱鬆地理的米奇米奇。兩個大人自己並沒有車，在地價昂貴的東京要養一部車是很辛苦的。
「米奇米奇，你可以開車吧？」
詩穗從後座探頭過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是霧村老大，他也係好了安全帶。
「我有駕照啊。」
「不是啦，我問的是你的駕駛技術。你應該很久沒握過方向盤了吧？」
「沒問題，我雖然沒車，但我可是超會玩『甩尾小子』唷。」
「甩尾小子？」
「你不知道嗎？這是電玩裏很受歡迎的賽車遊戲耶，我跟別人在網路上對戰從來沒輸過。」
副駕駛座上的霧村老大忍不住吐槽：「居然是電玩！」話說回來，一行人之中能開車的看來也隻有米奇米奇了。霧村老大雖然很早以前就拿到駕照，但他對開車沒自信。看來這次隻能交給米奇米奇了，當然要他以安全為優先。
米奇米奇似乎沒察覺到這一點，竟然還邊吹著口啃邊發動車子。
「米奇米奇，拜托你千萬別甩尾啊。」
「嗯，我會多留意的。」
「難道你一不小心就會甩尾嗎？」
聽到霧村老大的吐槽，詩穗不由得緊抓著安全帶不放。
目的地當然就是龍墓村的遺址，確切地點事先已經查好地圖也輸入到導航係統中，沿著天龍川往上遊走，似乎得花上一段時間。話雖如此，因為一大早就出門了，如果路上不塞車的話應該中午之前就到得了吧。考量到在山路上行駛，途中可能遇到路麵結冰的狀況，所以租車時一並租了雪鏈。開了一段路之後，就看到濱鬆市天龍區的標示，過了之後再往前行就出現一條大河，標示上寫著「一級河川 天龍川」。米奇米奇在這裏轉往上遊的方向，沿著河川旁的道路行駛，愈往前進，周圍的樹木就愈茂密，河川的流速也加快了。此外，河岸上的石頭也是愈來愈大，岩石遞布的河岸特別醒目。來到這裏會發現急流轟隆轟隆的聲音已經取代了街道的喧囂，山坡上到處都看得到積雪。以二月來說，今天還算氣溫比較高的，路麵似乎不會結冰。握著方向盤的米奇米奇說，進入長野縣之後車子輪胎可能就需要上雪鏈了。
已經來到日正當中的時刻，米奇米奇把車子停在看似林間空隙的空地，看一下導航係統之後，確認龍墓村遺址就是從這裏再往森林裏走的位置。詩穗一行四人下車後，走進了群木環繞的森林裏。四周都是高大的樹木，枝葉遮蔽了天空，雖然是正午也很陰暗。地麵上要不是有突起的樹木盤根，就是濕濕滑滑的，並不好走。米奇米奇牽著詩穗，免得她跌倒。到處都聽得見不知名的鳥鳴聲，或者應該說它們的叫聲響徹雲霄。為了避免大家迷路，霧村老大走在最前麵拿著手機邊看地圖邊引導著其他人。
大概走了十五分鍾吧，眼前突然一片開闊。
「就是這裏吧。」
霧村老大環顧四周說道。周圍全是森林圍繞，村子留下的那塊土地看起來像是圓形禿似的，破舊的民宅分散在各處。簡陋的木造建築似乎全都經曆長年的風吹雨打，東倒西歪好像隨時要塌了。整個村子絲毫感覺不到人跡，看來最近也沒人來過。詩穗等人窺探了某一戶住宅，房子裏頭都是泥沙，還長滿了雜草，大門跟柱子的空隙間掛滿蜘蛛網，完全不是能佳人的狀態。牆壁、柱子、地板都黑黑髒髒的，飄散著一股黴味。抬頭一看，天花板到處是破洞，能直接看到天空，這麽一來連遮風擋雨也沒辦法了。其他屋子的狀況也是半斤八兩，多年來遭到舍棄的村子已經完全變成廢墟了，雖然留有過去生活的痕跡卻是空無一人，除了令人感到寂寥，更有一股詭異的氣氛。
詩穗一行人就在廢村裏走了一會兒，不時可以看到過去田園的痕跡，還在一處看似倉庫的建築物裏發現了已經生鏽的鐵鍬、鋤頭等農耕工具。在幾棟民宅之中，大夥兒看到一塊泛黑的門牌寫著「北三東五」，這棟比其他建築稍微大一點的房子好像就是前任村長的家。話雖如此，這裏也跟其他房子一樣，牆壁跟天花板嚴重受損，徒留一個勉強可稱為屋子的空殼。
「這棟房子裏會藏有寶物嗎？」
村長家的窗戶和大門都沒了，加上部分牆壁倒塌，可以很清楚看到房間的狀況。從地板縫隙間隨意生長的雜草有些比詩穗還高了，地上散亂著破掉的碗、生鏽的茶壺等當時的日用品。天花板到處破洞，正上方的太陽照得地麵上點點光亮。
「往北三，往東五啊……是在這間屋子的哪裏呢？還是以這個家為基準，在村子裏的某個地方呢？」
霧村老大摸著下巴，望著跟廢墟沒兩樣的房子。
「說不定北三東五隻是表示位置的座標，跟這個名字的人或他的家都沒關係。」
健三叼著巧克力煙說道。詩穗聽說吸煙過量
很容易罹患肺癌，但健三的話應該會蛀牙跟得糖尿病吧。
「我猜能用那把鑰匙打開的盒子就藏在村子裏的某個地方。」
霧村老大對大夥兒說。據留子奶奶說，當初她和健一打算用那個盒子來當時空膠囊，後來盒子卻被他丟掉了，因為他那時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跟爸爸一起登上特攻隊戰機為國捐軀。換句話說，就算埋了時空膠囊他也不可能有機會挖出來。但他既然把鑰匙交給孫子健三，就表示他應該沒把盒子丟掉而是藏在某個地方。
「裏麵一定放了一大筆遺產啦，比方說滿滿一盒的紅寶石、藍寶石或是鑽石吧？」
「真是女生會有的想法啊。」
米奇米奇露出淺淺的苦笑。
「鮑基，如果找到寶藏的話，報酬可要給多一點啊。」
「錢的話要多少你們都拿走吧，我隻要有萬寶路香煙跟蘇格蘭威士忌就夠了。」
明明就是巧克力跟烏龍茶！既然說要給，到時候就全拿個精光！
總之，一行人重點式地檢查一下北三東五的家之後，其他房子也一戶戶看過，卻沒發現什麽關鍵的線索。
「我覺得線索一定就在這個村子裏。」
「留子奶奶他們曾經把神社當做遊戲場，去那裏看看吧。」
詩穗指著霧村老大打開的地圖說道。距離現在位置往北側森林一小段的地方，有個代表神社的記號，四個人就跟著在最前麵看著手機地圖的霧村老大，走進森林裏。神社跟聚落隻有大概三十公尺的距離，一走進森林立刻就會看到褪色的鳥居，看起來是用粗壯的木材搭建而成的。雖然表麵的紅漆斑駁脫落，鳥居仍然穩穩佇立在原地，應該是因為這個村子的主要產業是林業，可以取得優質的木材吧。穿過鳥居之後，麵前出現一條石板鋪成的參拜道，右側不規則地排放著外型像龍的小石像，指的是神龍吧，高度隻到詩穗的膝蓋左右。參拜道中段的地方往右側有一小片廣場，最靠裏麵的大樹盤根突起在地麵上，看起來就像怪物的腳。
「欸，那就是那張素描裏的那棵大樹吧？」
詩穗指著靠裏頭的那棵大樹。
「啊，真的耶！」
米奇米奇看著霧村老大拿出的素描影本，一邊比對一邊說。根部彎曲的狀況跟圖畫上幾乎一模一樣，手裏拿著劍球的健一跟留子奶奶就並肩坐在樹根上。此外，根據史料，一年一度的神龍祭好像就是在這個廣場舉辦，由於村民並不多，這處空間應該就很夠用。在江戶時代，被當做活祭品的女孩子就是在這裏被肢解的，據說是為了平息神龍的怒氣，讓村子不再鬧饑荒或過災害。那個女孩是以什麽樣的心情麵對儀式呢？她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當做活祭品嗎？還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願意犧牲小我拯救整個村子呢？如果是這樣，她的父母會答應犧牲女兒嗎？就算是為了村子著想，詩穗也不認為會有父母肯答應，而且如果換做是她，她絕對無法接受活祭品這種想法。她想必會拋棄家人、朋友，離開這個土生土長的村子吧。先前在廢村史料館看到的那份文獻中，推測是描繪儀式情境的那一頁被撕掉了，如果能看到畫中女孩的表情，說不定多少可以了解她的心境。
詩穗撫摸著自己的雙臂，雖然披著外套，在山上還是覺得很冷，而且森林裏到處都很昏暗，加上來自四麵八方詭異的鳥叫聲，讓人不寒而栗。他們四個人來到這裏之後就沒看到任何人的蹤影。要不是有今村教授和美代婆婆這些研究鄉土史的人，誰會來到這個杳無人煙的深山森林中孤零零被留下的一處廢棄村落呢？
參拜道的盡頭就是留子奶奶說當做教室用的正殿，看起來完全沒有人整理維護，果然也跟其他民宅一樣倒的倒、塌的塌。因為沒了大門，可以直接看到裏頭，簡單的木造建築大概隻容得下七、八個大人，室內靠裏麵的地方有個玻璃陳列櫃，應該就是收放龍須剪的櫃子吧。玻璃表麵有一層厚厚的灰塵跟汙垢，看不清楚櫃子裏頭，玻璃本身也到處是裂痕。另外，旁邊還有一座大書櫃，應該就是用來收放龍墓村相關史料書籍的櫃子。現在大部分的史料都在東京了，如果繼續放在這裏，大概就跟建築物和家具一樣腐化了吧。
「留子奶奶說的故事裏隻有一點我想不透。」
詩穗對在正殿中檢查的霧村老大說。
「哪一點？」
「就是她一開始來到這個村子時，村民都很歡迎她，對她很好，但為什麽後來大家的態度突然大轉變呢？據她所說，是從龍女巫大人被殺之後，村民對她開始變得冷淡。」
「一定是因為村民們失去了心靈寄托吧，畢竟龍女巫大人是他們的精神支柱，也是唯一能跟神龍溝通的人。失去這麽重要的寄托，哪還有心情善待外人呢？」
「可是人會一下子變得這麽快嗎？」
「很遺憾，人就是這樣。無論之前多相愛的男女，也可能某一天突然反目成仇，愛跟恨之間往往隻有一線之隔。」
如果真是這樣實在太悲哀了，而且也很可怕。
接下來四個人分頭尋找跟「北三東五」有關的線索，找了將近一小時，卻沒什麽重大的發現。就算這個名字代表了盒子所在的位置座標，但要以哪裏為基準、三跟五的單位又是什麽，不先弄清楚就沒戲唱。霧村老大雖然憑著山探的直覺，認為線索就藏在村子裏的某個地方，但到目前為止仍然一無所獲。
看看手表，考量到回程新幹線的時間，大約再過二十分鍾就得離開這裏。詩穗答應爸媽要在晚餐之前回到家，沒什麽時間拖拖拉拉了。再說，這個季節一到傍晚整個天色會迅速暗下來，這裏完全沒電，會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吧，加上入夜之後氣溫驟降，也怕路麵結冰。
「看來隻好下次再來了。」
霧村老大用手擦著額頭的汗水說。他那隻手之前摸過牆壁、柱子、家具等東西，所以擦了之後整張臉變得髒兮兮的。米奇米奇跟健三也一樣，隻有詩穗盡可能不去摸髒東西，畢竟女生在什麽狀況下都不能把臉弄髒，而男生就該保護女生不弄髒。從這個角度來看，兩個大男人外加小男生都合格。
「好，回車上吧。」
霧村老大拍拍手對大夥兒說。
沒得到預期的結果，霧村老大的背影看來有些沉重。結果還是沒能解開鑰匙上「村長大人」幾個刻字的謎，就連詩穗當初認為名字代表座標的推理，似乎也變得怪怪的。詩穗一行人無精打采地走在不長的石板參拜道上，朝鳥居的方向前進。或許是疲勞加上失望，四個人都沒怎麽說話。
「咦？」
走在參拜道上，霧村老大突然停下腳步，他站在步道旁邊，望著廣場內側那棵盤根突起的大樹，眼神來來回回好幾遞。
「老大，怎麽啦？」
詩穗問他，他立刻從口袋裏掏出智慧型手機，叫出電子指南針，接著又走到鳥居入口看看指南針。
「對啊，之前怎麽沒發現呢？原來是這樣！」
霧村老大突然往村子的方向跑。
「等、等一下啦。」
大夥兒連忙跟在他後麵，結果他衝到堆放有生鏽農耕用具的民宅倉庫裏，從中挑出鐵鍬，然後又轉回神社的參拜道上。其他人繼續跟在他後麵，發現他到了大樹所在的廣場一角就停下腳步。
「老大，你到底發現什麽了啊？」
米奇米奇跟健三也一臉驚訝地盯著霧村老大。
「你們看看我的腳下。」
霧村老大指著地上。
「啊！」
眼前是一尊神龍的石像，看起來年代久遠，胡須跟鱗片都磨損得差不多了。神龍呈站姿，高度大約在詩穗跟健三的膝蓋左右，模樣就像一隻小龍要從土裏衝出來一樣。
這種石像在神社的庭院裏到處都是，分布在參拜道兩側、廣場，還有正殿的周圍。石像無論是排列方式跟間隔都不規則，像是隨機配置，在廣場上望去也有這種感覺。
「你不覺得這些石像很像什麽嗎？」
霧村老大的臉上浮現帶有深意的微笑，一邊問詩穗。
「嗯？像什麽啊？」
「一種遊戲裏用的東西。」
「一種遊戲？」話還沒說完詩穗的腦中立刻靈光一閃。
「是西洋棋吧！這個石像就跟西洋棋的棋子一樣。」
詩穗彈了一下手指，一邊回答。
「對吧？我也這麽想。」
這時詩穗也想到了，三跟五指的並不是距離！
「北三東五，我認為詩穗的推理沒錯，健一把盒子所在的位置刻在鑰匙上。我不知道那個盒子裏放了什麽，總之，他最後決定把盒子埋起來，但亂埋一陣到最後會忘了埋在哪裏，於是他就用神龍石像當標記。話雖如此，這裏的石像很多，又分散在各處，隨便挑一個的話也會忘掉。於是，他想到村長的姓名，從鳥居入口開始數，往北第三尊再往東數第五尊的石像，隻要配合村長的姓名就忘不了。」
「也就是說，五跟三的單位不是距離或長度，而是石像的個數啊。」
霧村老大充滿自信地點點頭。
「總之先挖挖看，這把鐵鍬生鏽了，不過勉強能用吧。」
「讓我來，這是我爺爺的遺物。」
聽到健三這麽說，霧村老大露出微笑把鐵鍬遞給他。健三先用鐵鍬前端把神龍石像上的泥土撥掉，他的身材矮小，臂力也不強，雖然身體搖搖晃晃的還是舉起鐵鍬往下挖，挖了將近一公尺才停下來，然後仔細地將洞裏的泥土一點一點撥開。
「啊！」
不一會兒，一個金屬盒子從土裏露出來。盒子跟蓋子已經生了一層厚厚的鏽，表麵的裝飾完全看不出來，但大小正如留子奶奶所說，跟稿紙一樣大，仔細一看還有鑰匙孔，卻因為被鋁鏽和泥土塞滿，鑰匙看來插不進去。健三拿起盒子輕輕搖了幾下，聽到盒子裏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裏麵有點重量，似乎不是小東西。聽到那個聲音時，霧村老大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一幕詩穗都看在眼裏，每次他抱著十足的信心時就會出現這種眼神。
「這個一定就是留子奶奶故事中健一的那個盒子，所以鑰匙孔應該跟鮑基手上的鑰匙相符合，但我們現在沒時間打開了。這樣吧，明天到留子奶奶麵前打開，應該說她才該是第一個看到裏頭東西的人。鮑基，你同意嗎？」
鮑基對霧村老大的提議一口答應。
「欸，老大，你又沒看過裏頭怎麽知道有什麽東西呢？」
光是解開北三東五的暗號已經很厲害，竟然還能進一步看出盒子裏的東西。他眼中的肯定與自信愈來愈強烈。
「如果我的推理沒錯，盒子裏應該會有七十年前龍女巫凶殺案的真相。」
霧村老大一說完，連米奇米奇都發出驚呼，健三也叼著永遠不會燒短的香煙瞪大了眼。
「為什麽這個盒子會跟龍女巫大人的案子有關呢？」
「明天打開盒子之後一切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霧村老大對詩穗露出吊胃口又充滿自信的笑容。
「你很討厭耶！這樣會害我很好奇，今天晚上睡不著啦。」
霧村老大不僅完成客戶委托的任務，還一並找出沉睡凶殺案的真相。
真不愧是傳說中的山手線偵探，山探！
「話說回來，也不是解開所有的真相，有一部分隻是我自己的推測。」
霧村老大搔著頭補上一句。
詩穗好想知道他的推測，也就是他的推理。唉唷，真是急死人！
「就要進入最高潮了。雨，讓我以作家的身分一起參與那一刻吧。」
米奇米奇拍了拍霧村老大的肩膀。不過，霧村老大的表情卻突然沉了下來，他抬頭望著多了幾分昏黃的天空，喃喃說道：「留子奶奶聽了之後應該會很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