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四月下旬。


    這幾天過得非常平靜,仿佛之前發生的事情都是幻覺一樣。考慮到這個月就是停風期,隻能祈禱這不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我之所以感到不安,還因為博臣沒有履行他做出解釋的義務,不過他經常到社團室來,所以我善意地理解為這是因為收集情報需要很長時間。


    另外一個疑點解釋栗山所處的環境。她好像想趁停風期討伐虛無之影,但是聽了博臣的話後我隻有最壞的印象。少女並沒有找專家商量這方麵的事情,而隻是平靜地等待停風期到來而已。當她聽說自己可能是犧牲品時明明嚇得臉色蒼白,但現在卻一點也看不出來了。


    “唉。”


    我發出一聲盛大的歎息,向左右兩邊望了望。我的注意力還不夠集中。為了逃避現實而開始回顧之前發生的事情是犯規的。


    放學後的社團室。


    審稿工作進行了四個半小時。平時這個時候我早就回家了,但是為了完成特別刊,時鍾的指針已經顯示時間快到九點了,工作依然沒有結束。要看完三十到四十張稿紙的稿件平均需要二十分鍾。就算每天工作四個小時,每天也隻能看完十多篇作品而已。這樣算來,五天的工作日,一周可以看六十篇左右。然而需要我們審閱的稿件卻有數千篇之多,無論怎樣樂觀估算,也不可能趕上五月末的發行。


    既然如此,已經顧不上正常規矩了。我和美月都必須完成相當高的定額,就連新人栗山也被強迫要求審閱大量稿件,同時還要無視嚷著親妹係列和義妹係列的博臣的一切主張。總而言之,必須增加每一天的審稿量。雖然這種強製策略很不合情理——但卻是現在最好的辦法了。


    部長美月和副部長我就不用說了,看稿時從不挑剔的栗山比預料之中更加活躍。她以驚人的速度處理著稿件,沒人相信她因為職業關係而不喜歡看書。即便如此,時間的流逝依然很快。轉眼已經到晚上九點了。這個時間帶,社團室大樓裏就這樣文學部在活動了。


    “我累得都以為窗邊架子上的盆栽數量增加了,這是疲勞所致嗎?”


    “哈?社團室裏沒有盆栽吧?”


    循著疲勞困乏的美月的視線望去,我感到有些疑惑。窗邊架子上緊密地擺放著修剪過的盆栽。我輕輕捏了捏鼻梁,陷入思考。遭遇襲擊之前,盆栽 與夕陽可以說是配套出現的風景。更仔細地回憶起來,我記得栗山加入社團之前沒有這麽多盆栽啊。


    “栗山。”


    “嚇。”


    哇啊,她的心聲居然從嘴裏說出來了。


    “那個……你知道窗邊盆栽是怎麽回事嗎?”


    “盆盆盆盆盆栽啊?”


    栗山顯得非常驚慌,開始擦拭眼鏡。


    “今天時間太晚了,拜托你不要思考這麽久!從你開始擦眼鏡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鎖定犯人就是你了!”


    “我不高興。”


    被定罪的學妹鼓起腮幫。我歎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窗邊。我剛想撫摸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盆栽時,突然有個聲音傳來:


    “哇啊啊,學長,請你溫柔一點撫摸!”


    急急忙忙衝過來的栗山帶著不安的表情仰望我。美月和博臣好像已經累了,沒有加入對話的意圖。沒有辦法,我隻好聽學妹告訴我應該怎麽對待盆栽。看著精力充沛地講著盆栽的少女,我覺得她把這麽多盆栽帶到社團室裏已經不重要了。


    “學長,如果我不能照顧它們了,你可以幫我照顧嗎?”


    “呃,我才不想考慮這種事呢。”


    “……不行嗎?”


    “不是的,我隻是不想考慮這種情況。如果發生什麽事,我會找人幫你照顧它們的。因為我也不想看著它們幹枯啊。”


    說到這裏,我眺望窗外。雖然現在白天比較長,但是這個時間,外麵依然黑透了。


    “我們該回去了吧?”


    我回到座位,向大家建議。剛才還盯著盆栽的栗山也回到座位。


    “是啊,也不能太操勞了。而且,總覺得好久沒有進行社團活動了。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呢?”


    正在收拾原稿的美月誇張地歪著頭。栗山和博臣模仿部長的行動,也開始收拾原稿。我也一邊整理原稿一邊回答:


    “這當然啦,因為以前都是你和我兩個人活動啊。”


    “是啊,所以我以前一直都是照顧家畜的感覺呢。”


    “……你這家夥把我當成什麽了?”


    “家夥?從來沒有人敢這樣侮辱我。”


    黑發少女誇張地向後仰了仰。


    肆無忌憚地把我諷刺了一頓後,美月拿出一張便簽。我反射性地剛想問“這是什麽”,她卻用食指按住了我的嘴唇,沒讓我出聲。我把便簽拿過來一看,發現上麵用圓體字寫著:“3053306e3042306890e85ba4306b6b8b30633066304f308c306a3044ff1f”。


    這是新的惡作劇嗎?不過我馬上就改變了看法。


    這是一行把文字轉換成十六進製的暗號。作為一個理科懸疑作品的讀者,如果不把密碼解讀出來就好心神不寧。於是我把十六進製秘密轉換成文字,不一會兒就得到答案:“待會兒你可以留下來嗎?”


    嗯,果然是新的惡作劇呢。


    不過我還是把便簽藏在了褲兜中。無論美月的態度多麽傲慢討人厭,但是這封信還是不要被別人看到比較好。


    “學長,我今天也想借本書,你有好書推薦碼?”


    “嗯,好的。”


    我跟著栗山站起來,與已經完全變身為文學少女的學妹走向書架。我從懸疑、戀愛、恐怖等各類分類中選出有名的作品。大概有將近十本。


    “今天好多啊。”


    “這是為了培養栗山你的讀書速度。這次選的都是以王道為中心的作品,這樣就可以找出你喜歡的類型了。”


    “學長,你真的好喜歡書啊。”


    “因為我沒有朋友,所以隻有一個人找樂子啦。”


    是的——現在的我與以前相比幸福太多了。身邊總是有人理所當然地與我對話。這是一件非常值得慶幸的事情,當初隱瞞真身,到處搬家的日子一件一去不複返了。


    “好了。接我的人來啦,我先走了。”


    最先離開社團室的人是博臣,然後美月也跟著站起來。


    “我也回去了。”


    “一、一起回去嗎?”


    “不用了。”


    親妹妹鄭重地拒絕了親哥哥的提議。這種回答比單純的辱罵更加刺痛人心。博臣離開的背影散發出落榜生般的哀愁。過了一會兒,美月也離開了社團室。看來她隻是假裝回去而已。接著我看著栗山,嬌小的少女正默默地仰望書架。她太適合戴眼鏡了,適合得我恨不得馬上就推薦她去當圖書委員。


    書籍、眼鏡、文學少女——我真想以此為題,寫一篇短篇小說。


    “我們也回去吧?已經很晚了。”


    “是啊,期待明天的社團活動。”


    好像覺得審稿工作很愉快的栗山開心地收拾著書包。收拾好東西後,我們兩人走出社團室。因為我們是最後走的人,所以要關燈鎖門。接下來要找一個借口分開並不難。


    “辛苦你了。我去辦公室還了鑰匙再回去。”


    “辛苦你了。”


    我以去辦公室還鑰匙為借口,成功與栗山分開。回想起便簽上的內容,嘴邊微微綻放笑容。雖然我並沒有期待被告白,不過知道沒有想再次與我兩人獨處,依然忍不住心中欣喜。


    於是。


    我閑逛了幾分鍾後返回文學部社團室,把書


    包放在長桌上,坐下。五分鍾過後,我的欣喜就變成不安了。如果便簽上的內容隻是一個陷阱,那我就隻好苦笑了。


    不過——幸好不是這樣。


    “總算隻剩下我們兩個了。”


    開門出現在門口的正是帶著壞笑的美月。看來加深感情的可能性不用考慮了。這種情況下發生感情戲的可能性,簡直比天地異變、地球毀滅更低。因此,我用難掩不滿的口氣問:


    “你到底想說什麽?用得著這麽大費周章嗎?”


    “我想談一下栗山未來。”


    一句話就令我沉默了,聽到這個名字後,我無法回答。美月用監牢隔離的這個房間後,坐到座位上,很自然地變成了與我麵對麵的局麵。從現場氣氛可以感受到,她並非是要戲弄我。


    “就是那次襲擊事件,好像變得有些奇怪。”


    “奇怪?”


    看美月的樣子,她應該沒有誇大其詞。看到發生了什麽奇怪的事情,而且還是與栗山有關的奇怪事情。


    “下個禮拜天,你可以留給我一點時間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到底怎麽了?”


    “不知道,他們沒有告訴我。”


    黑發少女慪氣似的鼓起腮幫。看來首謀者另有其人,其實我早就猜到了,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


    “然後呢?”


    “就這樣啊。”


    “光是為了問我周末有沒有時間,就要把社團室隔離起來?”


    “沒有觸犯法律吧?”


    美月冷笑著回答呆愕的我。雖然追問下去很麻煩,但是我不能不問個究竟。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我覺得奇怪是很正常的呀。”


    “聽你說什麽正常才奇怪呢。”


    嗯,看來這果然是新的惡作劇。我差不多可以回家了吧?


    “總而言之,我周末不能有其他安排,對吧?”


    “嗯,是的。”


    沒有說著連同椅子一起移動到我的身邊。我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嚐試讓自己思考眼鏡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然而卻無濟於事。


    “偶爾有點身體接觸也不錯吧?”


    黑發的少女緊緊地把身體靠過來。在被隔離的密室中考得怎麽近。我緊張地心髒狂跳。雖然我知道她肯定另有圖謀,但卻猜不透怎麽回事。


    “我讓你暫時幸福一會兒。”


    “……”


    我真的不懂美月到底在想什麽。她說話也太直接了吧,沒有一點委婉。她毒舌起來的時候足以把人打擊得體無完膚,但是說實話時卻誠實得令人心情舒暢。於是,我也使用了直接的話語。


    “你有什麽目的?”


    “不是告訴你是為了讓你幸福嗎?”


    “但是這句話的前提是‘隻要女孩子的身體靠過來我就會高興’是嗎?”


    “難道不是嗎?”


    怎麽可能不是。


    “不是啦,其實我挺高興的。”


    “是嗎?既然如此,那就沒問題了。”


    不過,如果她真想治愈我,就不要用這麽強勢的口氣呀,就是被巨 乳少女緊緊貼著,但如果對方采取高壓態度,我的歡喜度也會減半啊。雖然這世上有些人被奴役反而會倍感興奮,但是我卻是一個普通人,比較喜歡那種不會讓我太難接受的溫柔。


    時間靜靜地流逝。但是,我好像聽到什麽地方傳來“卡擦卡擦”的連續拍攝的快門聲。我保護著美月,四處張望。


    “剛才,你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是你的錯覺吧?”


    “如果真是錯覺還好,上次不是遇到偷襲了嗎?還是小心為好。”


    我想要站起來,但是美月卻抱著我的胳膊不放。


    “沒事的,你就留在我身邊嘛。”


    難道我走開她會害怕?上次的偷襲事件的確很危險。


    “嗯,好的。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我重新坐好,安慰黑發少女。沒想到她的表現這麽可愛。


    “那個。”


    “怎麽了?”


    “如果想讓我幸福的話,眼鏡是必不可少的哦。”


    “咦?”


    美月明顯有些猶豫。


    “這有什麽好驚訝的?”


    “話是不錯……但是在這種地方能戴眼鏡嗎?”


    “這世上還有禁止戴眼鏡的社團室嗎!”


    “我還沒有心理準備呢。”


    “戴眼鏡需要什麽心理準備啊!如果是戴隱形眼鏡還說得過去!”


    “對了,栗山好像要換成隱形眼鏡了哦。”


    “不會……吧?”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就好像聽說世界遺產消失了一樣。


    “大概是因為受到‘眼鏡=不受歡迎’這種潮流的映像吧。”


    “政 府在搞什麽呀!”


    “眼鏡和政 府有什麽關係?”


    “嗯嗯,看來,我隻能投身到普及眼鏡的工作中了。”


    “什麽工作?”


    “有沒有在街上表揚眼鏡女孩的工作呢?”


    “秋人,這隻是變態而已。”


    “……事態炎涼啊。”


    栗山居然不戴眼鏡了,我的人生意義何在啊?這時黑發少女安慰失落的我說:


    “對了,我說栗山要戴隱形眼鏡是騙你的哦。”


    “不可饒恕!”


    “為了對你表示歉意,無論什麽眼鏡我都隻戴一副給你看啦。”


    “這個限定條件太奇怪了吧!”


    “好吧,隻要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無論你提出什麽要求我都同意。”


    “讓我給你戴眼鏡!”


    根本就沒有擴大範圍的必要。於是我開始選擇給美月戴的眼鏡,挑適合她的眼鏡也不錯,但是我又不願放棄故意挑冒險一點的款式。


    “到底是突出知性美呢,還是突出可愛性呢,好為難啊。”


    “你平時陰沉沉的,不過挑選眼鏡時的表情還挺煞有介事的。”


    “你管我。”


    我說完立即給黑發少女戴上眼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美月眨巴了一下眼睛。戴沒有度數的裝飾眼鏡時經常會有這種情況,所以不必驚慌。


    “你已經戴上了。”


    我用使出一脈單傳獨門絕技般的口吻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事。這時黑發少女才發現鼻梁上的眼鏡,皺起眉頭。我的絕技令她呆了一會兒,然後她張開搭配上眼鏡後顯更加性 感的嘴唇,問道:


    “你總是給別人戴眼鏡,你自己為什麽不戴?”


    像我這種廢柴怎麽能沾染了眼鏡這種神聖的存在呢。我正想這樣如實回答,但是卻拚命忍住了。如果我真這麽說了,肯定會被她用一句“什麽啊,真可怕”結束。


    “總有一天會——我會戴的。”


    “什麽啊,真惡心。”


    看來我無論說什麽,美月的回答都不變。不過,今天的美月還算比較正常。


    “因為我必須要用更加溫柔地語氣對你說話。”


    “是啊,真想拜托你的語氣溫柔一點。”


    “在句尾加一個‘喵’怎麽樣?”


    “堅決不行!”


    她的發言不禁令我懷疑她是不是監視到了和式點心店發生的事情。我本想遺忘那段母親的映像在我腦內複蘇,令我生不如死。


    “哎呀,怎麽了?”


    “我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難得我已經準備好貓耳了,真遺憾。”


    “你絕對監視了我的行動,是不是!”


    星期天上午十點。


    我打著傘


    ,站在寫有“名瀨”高貴名牌的鐵門前。天空被灰色的雲層覆蓋,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按照天氣預報姐姐的說法,這種天氣會一直持續到後天。為什麽我必須在這種天氣裏徒步行走30分鍾到這種地方啊?心情沉悶的我呆呆眺望著緊閉的鐵門。


    “這裏就是名瀨學長住的地方嗎?”


    “是啊。”


    我把視線移到站在身旁的栗山身上。我第一次看到她穿私服本來還很期待,但是她穿的卻是白色上衣和黑紅相間的格子裙,與製服沒有太大區別。左手腕上戴的大量裝飾品也與平時一樣。幸好她依然這麽適合戴眼鏡,那就不成問題了。


    “好宏偉的豪宅啊。”


    “看上去真堅固。”


    這幢宅子與古典日本家宅沒有半點聯係,簡直就像一個要塞似的。而且還張開著強大的幹涉結界,就算大批軍隊和妖夢壓過來,這裏肯定依然固若金湯。我和栗山正是被叫到這樣一個地方來了。


    “肯定和上次的事情有關吧。”


    “我覺得也是。”


    “既然如此,肯定已經有鐵證如山的結論了吧?”


    “也許吧。”


    嬌小的少女沒有太多感慨,輕輕點頭。她之所以看上去心情不好,隻是因為連綿不斷的春雨嗎?對於栗山來說,停風期是即將到來的重要時期。她肯定不想卷進意料之外的麻煩事中。


    “栗山,你隻是恰巧在現場而已,事情與你又沒有關係。如果你覺得不想來,直接拒絕就行了。其實你沒有必要聽名瀨家的話哦。”


    “……我知道……”


    栗山帶著奇妙的表情瞥了我一眼,然後再次直視前方。就在這時,手表的指針正好指示時間為上午十點。伴隨著沉重的響聲,有著豪華裝飾物的鐵門終於打開了。


    “我來為你們帶路。這邊請。”


    走進大門後,發現麵前站著一名身穿執事服的中年男子。他的表情沒有在笑,但是也不會顯得太嚴肅。為什麽呢?我可以感受到他接待客人時的敬意和真誠。我下意識地挺直了背。


    身穿執事服的男人背對著我和栗山,沿著石子路向前走去。我們跟在他身後,不一會兒就來到要塞豪宅的玄關,然後又在豪宅內走了幾分鍾,他把我們領到一個相當於簡易接待室的大廳中。


    已經有三個人在這裏等候多時了。


    “我帶他們來了。”


    中年男子留下這句話後就離開了大廳。緊張感就像繃緊的弦。我在越來越緊張地心情中,盯著眼前的幾個人。首先是名瀨博臣——雖然他打扮得很休閑,但是表情卻與平時判若兩人。看到我和栗山後,他露出爽朗的笑容,抬起右手打招呼。這時應該不理他才是正確的吧。接下來是名瀨泉——名瀨幹部中最有希望成為下一任當家的人。她是博臣和美月的親姐姐。身材高挑的她哪怕坐著也可以看出身材很好。散發出光澤的長發再加上端正的五官,令她散發出不同於美月那種美少女氣質的成熟女性的魅力。


    “歡迎你們。對不起,今天請你們專程前來。請找座位坐下吧。”


    泉帶著柔和的微笑迎接我們。雖然她散發親切的氣氛,但是在這種場合下,我可沒有善良到就這樣相信她。我帶著習慣性的假笑與她打完招呼。


    “泉,這是我們第二次在這麽正式的場合見麵了吧。”


    “對不起,讓你們卷進這麽危險的事情之中。”


    “沒關係沒關係,我是不死之身,不用擔心。”


    我用充滿諷刺的口氣回答,坐在離我最近的一張坐墊上。栗山戰戰兢兢地坐在我的身旁。我瞥了一眼全身上下都無比緊張地嬌小少女,然後把目光投在最後一個人身上。那是一名二十歲後半的陌生男子。沒有新意的黑色西服更削弱了他的存在感。如果他走在大街上,看上去隻是一名普通的白領而已。


    “客人都到齊了,我們進入正題吧。”


    泉開了個頭,就把目光移向西裝男。這個陌生男子肯定就是事情的關鍵。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他的身上。


    “接下來,真誠先生,你可以解釋一下事情的經過了嗎?”


    “好吧。”


    那個名叫真誠的男人挺直了背。他看上去不太像戰鬥係的專家,不過有栗山這樣的先例在,所以不能以貌取人。看到我露出愕然的表情後,博臣大幅度地聳了下肩說:


    “解釋之前,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啊?”


    意料之外的要求令黑西裝男發出驚叫聲。


    “哎呀哎呀,說的沒錯。”


    泉輕輕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以示懲戒。就連這個動作都顯得高貴優雅。如果穿上和服,肯定就像舊式旅館的年輕老板娘一樣。


    “真城,可以麻煩你自我介紹一下嗎?”


    “好吧。”


    真誠簡潔地答應後,重新端正坐姿。


    “簡單來說,我就是一個可以進行思念操縱的妖夢操縱者,在真城一族中複雜對外事宜。今天我到這裏來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討論一下關於名瀨博臣以名瀨美月的遇襲事件。”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妖夢操縱者——難道把偷襲者的同夥請進家門了嗎?


    我交替看著泉和博臣。長女不以為意,長男表示理解。


    “秋秋,我明白你為什麽感到奇怪。真城先生待會兒就會解開你的疑惑。如果你想抱怨的話,聽完再抱怨也不遲。”


    “說的沒錯,正是如此。”真城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首先希望大家明白的是,這次的事件並非真城全族的意思。”


    “什麽意思?”


    泉立即插話,催促真誠繼續講下去。真城露出實力派影星般的苦悶表情。我總覺得他有點假惺惺的,對他沒有好感。


    “這全部都是由一個背叛者引起的悲劇。”


    大廳中的氣氛漸漸緊張起來。我和栗山隻能保持沉默。


    “背叛者?……叫什麽名字?”


    對於泉的追問,真誠緘口不言。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用沉重的口氣說:


    “真城優鬥。”


    保持、泉,以及栗山都好像在回味這個名似的沉默了。這樣我冷靜地盯著真城。在這種氣氛下,很難開口問“那是誰啊”。看來我隻能默默地等待對話進行下去。


    “我聽說他好像是幹部候補。”


    泉作為代表開口。真城嚴肅地點頭說:


    “是的,正是如此。”


    “那他為什麽要背叛組織?”


    “其實我們也不知道他的真實目的。不過……”


    真城的話不自然地戛然而止,陷入沉默。


    “不過什麽?”


    “現在,我們組織處於非常不安定的狀態之中。簡單來說,就是為了選出下一任的代表,組織內部出現了分歧。真城優鬥想要趁機搞垮整個組織。”


    “幹部候選想要搞垮組織可非比尋常啊。事先有什麽征兆嗎?無論如何,他總應該有個變化的過程吧?”


    泉的發言就像照著腳本念台詞一樣。


    “接下來的事情就隻是我們的推測而已——有段時期真城優鬥非常故意地要求討伐虛無之影。當然,這個提議在幹部會議被駁回了。如果有人委托我們討伐還好說,但是在虛無之影並沒有造成危害的時候就討伐,完全得不到任何利益回報。”


    與妖夢戰鬥的異界士可不是慈善家,不會做這種無利可圖的事情。我看了旁邊的栗山一眼,發現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大概是因為虛無之影這個名字勾起了她不愉快的回憶。


    “不過,光是提案被駁回就報複——你們的幹部候補好脆弱啊。”


    言外之意


    有些諷刺真城一族的意思。但是,負責對外交涉的男人並沒有流露出不滿。


    “我說的都是實話。”


    這句引言後,真城繼續說:


    “想要讓提案提供的真城優鬥和幹部之間產生了矛盾,得不到支持的年輕人突然發瘋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了。”


    “大概情況——我明白了,既然他想討伐虛無之影,雖然遲了一點,不過這次是一個好機會。你可以把真城優鬥的行蹤告訴我嗎?”


    “好的。”


    真城輕輕點頭後進入正題。


    “真城優鬥帶著為了戰鬥而捕獲的三頭妖夢逃亡了。現在受到他操縱的妖夢數量可能已經增加了。關於傀儡法是操縱妖夢實行的妖術,這個猜測的確有一定說服力,但說到底,這也隻是沒有根據的臆測罷了。”


    “這還真是考驗人的推測能力啊。”


    泉繼續諷刺他。不過這可以表現出泉的內心不安。真城幹部連造反的手下都管不住。這根本算不上是交涉,隻不過是找借口罷了。名瀨家並不想與他們分享情報,所以並沒有提起現場發生的那些無法解釋的問題。不過我還是不懂,就算真城優鬥背叛組織,但是他為什麽要對名瀨下手呢?


    “真城優鬥之所以襲擊我和美月,可能是因為他想要一個可以使用監牢的人。”


    博臣帶著不友好的表情發言。泉也配合他,一起看著西裝男。


    “也許就是這樣。”


    歎了一口氣後,真城露出嚴肅地表情。


    這是最單純,也是最準確的推測。如果真城優鬥需要監牢的力量,那麽他單獨襲擊名瀨家的人也就說得通了。但是,如果順著這樣的思路,他襲擊名瀨時就肯定沒有可以中和監牢的傀儡。如果他一開始就要一個可以破壞監牢的監牢使用者,那麽就不用故意對名瀨家的兩個人出手了。


    “這一個月感覺到的不穩定空氣,都是真城優鬥的單獨行動。襲擊名瀨的原因是他想得到一個可以使用監牢的人。這就是你的意思嗎?”


    “他想要得到一個可以使用監牢的人,這說到底還僅僅隻是一個推測而已。”


    “哎呀,失禮了。監牢的話題是我們先提出來的。”


    “泉姐,今天秋秋和未來都在,你可不可以簡潔一點。”


    聽到博臣的提醒後,泉又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接下來真城得到了辯解的機會。


    “我是忍辱負重來參加這次商談的。現在因為內亂,組織的力量已經被削弱了。如果與名瀨家這麽強大的組織為敵,我們肯定連背叛者都抓不到。可以你們稍微等候一段時間,把真城優鬥交給我們處理嗎?”


    真是簡潔地要求啊。


    也就是說,這次的襲擊並非真城全族的本意。他們沒有要與名瀨家對立的意思,而且還會逮捕犯人真城優鬥,所以請名瀨家以寬容的態度原諒他們。這已經不是交涉,而已經接近於懇求了。原來兩家之間的力量有這麽懸殊啊。


    “唉,也行吧。不過,因為你們組織管理不善,博臣和美月才成了受害者。請你們不要忘記這個事實。”


    “……難道要以某種形式進行賠償嗎?”


    “不是,隻不過希望你們明白,因為你們的錯誤而害名瀨家遇害了。”


    泉的發言令真城沉默無語。如果承認欠下一個大人情,以後在交涉中就會處於不利的位置。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沒有拒絕的立場。不一會兒,負責對外交涉的西裝男才重重地點頭說:“我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麽這次的事情我們就默認了。”


    “謝謝你。”


    雙方愉快地達成共識。考慮到真城組織的現狀,其實名瀨家還可以提出更加不公平的條件。那個表情沉痛的負責交涉的男人,說不定心底正在偷笑吧。不過,故意沒有趕盡殺絕才正是泉姐的可怕之處。她可以掌握不讓對方有活路和不讓對方死的分界線。瀕死的獵物一旦走投無路就有可能以死相搏。為了不讓局麵發展成這樣,泉才故意給真城留了後路。


    “對不起。”


    現場的氣氛剛剛緩和下來,我身旁就傳來很小的聲音。笑容可掬的泉向聲音的主人問道:


    “怎麽了?”


    “為什麽把我們叫到這樣的場合呢?”


    “為了向你們道歉,同時向你們解釋真相。”


    微笑的泉行了一禮。我回以冷漠的笑容翻譯道:


    “也就是說,你告訴我們實情,就是為了不讓局外人擅自行動——這就是你的用意吧。如果我的猜測有誤,我可以改正。”


    “不必了,沒有改正的必要。”


    名瀨泉淡淡地回應。我隻能聳肩。我一語中的地戳破她的真實意圖,真希望她可以表現得更狼狽一點啊。不對,說不定她早就預料到我會說出剛才的話了。不過,思考這些問題沒有意義,還是讓對話進行下去吧。


    “這就是她的目的哦,栗山。”


    嬌小少女直到最後都帶著嚴肅地表情。


    會議就這樣結束了。


    “泉,好像非常討厭我。”


    “泉姐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功利主義者,所以她隻想盡早排除不確定因素。你不要想太多了哦。”


    我和博臣從大廳來到客房,占據了擺設在這裏的桌子和沙發,享受著咖啡濃鬱的香氣。喝入口中的瞬間,醇厚的香味充滿口腔,獨特的香甜味穿過了鼻子。清脆爽口的蔬菜三明治和煎蛋三明治都是我從未吃過的頂級美食。


    “可以幫我叫主廚來嗎?”


    “主廚是泉姐,要叫她嗎?”


    “不用了,請容我慎重拒絕。”


    我歎了一口氣,誇張地垂下肩膀。原來泉會做料理啊。因為我從未見過,所以一想到她穿圍裙的樣子就覺得驚訝,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她在廚房忙東忙西的樣子。說不定她很適合飾演新婚三個月以內的新媳婦。


    “還要在加上眼鏡。從她的五官來看,應該比較適合戴下框眼鏡——”


    “秋秋,你在嘟囔什麽呢?”


    “當然是眼鏡啦。”


    “我問的就是為什麽會突然扯上眼鏡啊。”


    是啊。我連借口都想不出來。


    “對了,名瀨家的回應出席人數真少啊。”


    “是啊,因為在監牢中嘛。而且——我們還做好了保險哦。”


    博臣說著露出淡淡的笑容。我順著他的眼光望過去,看到了二之宮。二之宮與栗山兩人正在談話。很難想象她倆會有所交流,不過既然都是女異界士,大概還是有共同話題的吧。


    “果然還是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監牢上啊。”


    “這當然啦。”


    “今天的栗山也很適合戴眼鏡呢。”


    “幹脆讓二之宮也戴上眼鏡吧。”


    “你真是天才!”


    我情不自禁地大叫起來。眼鏡女子眼鏡女子是何等厲害的乘法啊。唯一的問題就是,要想描寫戴上眼鏡的二之宮恐怕會需要整整一本單行本的字數。


    “說正經的吧。二之宮的目的很明確。她作為近身戰專家,想要拉攏栗山。她好像很欣賞栗山麵對危險時的冷靜應對。”


    “如果她們在討論工作,我這個局外人還是不要插嘴比較好。”


    我再次眺望她們倆。二之宮熱情勸說的樣子好像想把可愛的女生拐進陪酒行業的星探一樣。另一方麵,可以操縱血液的少女卻顯得有些為難,或者說是不悅。我唐突地問了一個問題:


    “遇到襲擊的那次——你是故意讓黑外套逃跑的嗎?”


    “這怎麽可能呢。”


    博臣苦笑著直截了當地回答。他的眼瞳中混入了我看不懂的神色


    。不過,既然博臣當場否定,那麽放走黑外套的犯人到底是誰呢?


    “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一開始遇到人狼妖夢襲擊時,你的應對非常慎重。你是為了搜集情報才故意放走他的吧。”


    “至少當時我一門心思隻想抓到他。”


    俊美的異界士望著遠方,聳了聳肩。


    “既然如此,那麽,到底是誰中和監牢,放走了黑外套呢?”


    “不知道啊。”


    對於我的問題,博臣隻做出了曖昧地回答。我不知道他到底隱藏了什麽。


    “如果相信真城一方的看法,那麽襲擊時,真城優鬥身邊並沒有可以使用監牢的人啊。所以我才覺得你故意放走他的。”


    “你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我覺得敵人應該不是一個人。”


    “嗯?”


    “一個思念操縱係的異界士不可能同時掌握中和監牢的法術和移位法。他背後肯定還有幫凶。就算真城一方的觀念是正確的,我也依然堅信這一點。”


    “我來稍微整理一下吧。一種可能是’負責對外事宜的人在說謊‘,另外一種可能就是’真城優鬥是犯人‘。如果是前者,有可能真城全族都與名瀨為敵。如果是後者,真城優鬥還有其他幫凶。”


    “正是如此。不過,如果是前者的話,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不打自招。”


    “隻要讓名瀨家認為犯人隻有一個人,可能就會放鬆警惕吧。”


    “就算他們已經被我們揪住了尾巴,也不至於老實承認吧。”


    “嗯,既然如此,那麽應該是後者?”


    “有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


    “這也太模棱兩可了。”


    “肯定是模棱兩可啦。因為現階段還分不清是黑是白呢。”


    他的話我也能理解。敵人偷襲以失敗告終後,名瀨家已經知道敵人是可以操縱妖夢的人。然後思念操縱係的異界士——真城一族的涉外負責人就前來解釋。


    “這些先別想了。我可以擺脫你一件事嗎?”


    博臣突然切換了話題。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拒絕。”


    “關於美月啦。她因為不能參加會議而有些失落呢。”


    “我都說了拒絕了。”


    “總而言之,你可以稍微安慰她一下嗎?她好像仗著有泉姐撐腰,我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


    “首先,博臣,我的話你好像也聽不進去。”


    溺愛妹妹的異界士仿佛已經把我看透,揚起嘴角說:


    “反正你肯定無法丟下傷心的美月不管吧?”


    說中了。我完全無法反駁。


    前不久她才剛在社團室讓我感到幸福,我覺得自己應該盡快報答她的恩情。說不定,她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情況,所以才故意施恩於我吧。


    “好吧。”


    我帶著微微的顫抖回答。接受博臣的委托令我感到很不甘心,不過現在這種情況,還是幫助美月更重要。如此想來,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選擇的權利。


    “美月在她自己房間嗎?”


    站起身來的我確認黑發少女的所在位置。


    “她從早上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原來如此——看來情況有些嚴重呢。我走出幾步後,背後傳來喊聲:


    “啊,還有一件事。”


    博臣用輕鬆地口氣仿佛隻想告訴我一個無聊的事情。如果他搞出什麽過分的要求,我絕對會拒絕,然而他卻簡潔至極地告訴我一個天大的情報。


    “未來認識真城優鬥哦。而且他倆的關係好像很深。”


    我無法言語,望著剛才發言的異界士。


    “證據呢?”


    “名瀨家的情報網是一流的。這點應該不用我再解釋了吧?”


    俊美的異界士站起來。若無其事地走向兩名女性。我的腦細胞立即開起了緊急會議。名瀨家是如何看待栗山未來和真城優鬥的關係的呢?該不會懷疑栗山未來是同夥吧。既然如此,今天邀請她來肯定是為了警告。但是,總覺得泉的話中好像沒有包含弦外之音。如果泉動真格的話——肯定會令人更加恐懼。


    也就是說,今天邀請栗山來,隻是為了親眼見一下她罷了。


    我可以善意地以為,他們大概是相信栗山的。


    我深深地歎息。總而言之,現在還是先去美月的房間吧。


    走上二樓,在盡頭轉彎,最後我在最裏麵的一個房間外停下腳步。門上掛著一塊用可愛的圓形字體寫著“美月”的名牌。從她平時的樣子很難看出她可以這麽女性化的一麵。


    我深呼吸了兩次,然後敲了敲門。沒有回應,於是我開口說:


    “如果你沒事的話,可以和我談談嗎?”


    幾瞬的沉默。


    “門沒有鎖。”


    聽到美月小聲的回應後,我打開門,走進房間。歐洲風格的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雖然我並沒有期待看到房間裏亂糟糟的樣子,不過想到她整理社團室時那草率的整理方式,依然感到有些意外。


    “我被排除在外,但是秋人你卻參加了會議。”


    趴在床上睡覺的美月突出抱怨。粉紅色的睡衣新鮮且可愛,但是因為沒有戴眼鏡,睡衣魅力度有點減分。她的樣子可以算是鬧別扭躺在床上中的模板了。想要哄她開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啊。”


    “是有人拜托你來哄我開心嗎?”


    美月用於平常無異的口氣說。她可以用平常的態度對待我令我稍微安心,但是希望今天不要讓我成為無辜的出氣筒。聽說栗山和真城優鬥的關係後,我的心情可不太好。


    “說的沒錯,省得我解釋了,你可以打起精神嗎?


    “確實你好像沒有什麽精神呢。”


    “真是——什麽都被你看透啊。”


    “……出來什麽事了?”


    美月愕然地抬起頭,盯著我。隱瞞是沒有意義的,於是我把剛聽說的情報告訴了她。


    “襲擊博臣和美月的主謀好像和栗山是熟人。”


    “然後呢——”


    “最壞的情況就是,栗山可能是名瀨家的敵人。”


    我接著美月打話說。氣氛顯得有些緊張。栗山當時沒有對傀儡使用的那把長劍做出解釋。我隻能想到的最壞的結果。在和式點心店時我還沒有想到,如果學妹是為了庇護主謀,那麽她與名瀨家是對立關係就是不爭的事實了。


    彩華的預言就是這個意思嗎?


    ——這個世上是有壞人的。


    栗山並非被壞人當成了目標,而是她本來就是壞人的幫凶。


    “確認——你打算怎麽做?”


    “不知道。”


    我吐露真心。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


    無論如何我也不想破壞與博臣和美月之間的關係,而且我已經答應不積極地與異界士和妖夢發生關係。但是我又不能丟下栗山不管,總覺得現在這種時期,我必須要相信她。


    “不能丟下她不管,是因為她適合戴眼鏡嗎?”


    美月起身,微微歪著頭。她的前襟開口有些低,不管她自己並不在意。


    “這一點我並不否認——不過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栗山所處的狀況與我很像。”


    “與你很像?”


    “是啊。”


    我們都是生活在絕望的孤獨中。僅此一點,我就很想保護她。


    “停風期開始以後,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我感到這句話有些奇怪。她可能說錯了,於是我要確認一下。


    “開始?難道不是結束嗎?”


    “考慮到偷襲的時期,總覺得敵人必須在停風期開始前就結束這一切。不過我不知道其中的理由。”


    美月不會也單純的猜測就發表意見。背後肯定有什麽證據吧。對了,遇到襲擊時,栗山好像也說過敵人太著急什麽的。


    “如果你知道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隻是預感而已啦。”


    說出這句話後,美月臉上浮現出嚴肅地表情。


    “停風期一到,被操縱的妖夢的力量就會減弱,所以我覺得可能想要趁此之前完成任務。”


    這樣的推測的確合情合理,但是她不說我還沒有注意到。


    盲點。


    不對,也許單純因為我掌握的知識太少吧。


    為了能在停風期時候操縱更多戰鬥人員,所以真城優鬥想要優秀異界士的屍體。


    按照美月的想法,敵人在停風期前倉促進攻學校的理由就顯而易見了。而且這樣還可以解釋黑外套傀儡為什麽逃走。因為獲取名瀨兄妹屍體的作戰計劃失敗後,真城優鬥不能丟下珍貴的傀儡。


    “而且停風期開始以後就很難秘密行動了。有正常目的的異界士都會去討伐大妖夢,所以那些行動可疑的人很快就會暴露。”


    “原來如此。”


    “對了,確認,沒人要求你對會議內容保密吧?”


    美月突然提出充滿迫力的笑容。襲擊事件時她表現出女性化的一麵,然而她本質上卻是一名謀算型的人才。我歎息一聲,搖了搖頭。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黑發少女露出邪惡的笑容。我理所當然地問了一個問題:


    “美月,難不成你忘了騙我來,所以才假裝消沉嗎?”


    “假裝?為什麽被你看破了?”


    演得太刻意了。真是的——美月的性格太難以應付了。不過,多虧如此我才感到比較輕鬆。不太習慣被別人溫柔照顧的我比較適合與人保持一定距離。以前一直如此,以後也如此。所以——我並不討厭她這種扭曲的性格。


    我把會議內容告訴了美月。黑發少女立即發表了自己的觀點:


    “哼哼,原來如此啊。不過嗎,偷襲時敵人應該沒想到栗山也在場吧。敵人可能以為隻要突然襲擊,采取近身戰術就能取勝吧。”


    “等一下。如此說來,主謀和栗山並沒有串通哦。”


    “你希望他們串通嗎?”


    啊。


    “當然是不希望啦。”


    “是嗎,在我就放心了。”


    好直接的說法。她真是一個直率,從不拐彎抹角的人啊。隻在這個時刻,我覺得美月是從天而降的天使。還有人也相信栗山。僅此就足以改變我的心情。最應該相信栗山的我居然都沒有相信她,太不應該了!


    “mmt。”


    “哈?”


    穿著睡衣的美少女歪著頭。我直言不諱地解釋道:


    “美月真是天使!”


    “看來我的真身還是被你發現了。小心不要被國家機關暗殺哦。”


    美月輕快地說。我開始陳述自己的觀點:


    “但是,既然他們沒有串通,栗山卻沒有把掌握敵人身份的關鍵告訴我們呢?”


    “什麽意思呀?”


    黑發少女帶著驚訝的表情歪著頭。開會的時候我沒有說,不過在這個房間中應該可以公開。我與美月拉鉤約好“不能告訴別人”後,把和式點心店的事情講出來。


    “她不僅認識真城優鬥,而且還知道被操縱的傀儡的異能力。”


    “正是如此。不過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操縱傀儡的人就是真城優鬥。”


    “我可以說一個不祥的推測嗎?”


    美月的雙眼中籠罩著憂鬱。我還來不及勸阻她就已經開口了。


    “難以置信的猜測不斷湧現出來,也許博臣的積極反抗和二之宮的存在令她不敢暴露身份,而假裝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可能性也未必沒有。如果真是這樣,她故意隱瞞傀儡的異能力就說得通了。”


    如果用國家機關來打比方的話,栗山就像間諜一樣。自己同夥安插到敵人內部,這已是屢見不鮮的老套手段了。


    “那麽被派來討伐虛無之影也是謊言嗎?”


    “如果剛才的猜測成立的話,那她就是在撒謊。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敵人需要監牢的使用者。”


    “不是強大的異界士,而是監牢的使用者,你確定嗎?”


    “若非如此,應該不會對名瀨家出手。”


    “嗯,到底怎麽回事呢?我不想把栗山當成敵人的同夥啊。”


    是啊,我也深有同感。


    “你有什麽難以置信的猜測?”


    “秋人你可能會麵對殘酷的結果。”


    “這不是猜測,而是你的希望吧!”


    “不是希望,而是絕望哦。你想一個栗山未來和真城優鬥的相同點。”


    “……是虛無之影嗎?”


    我講出兩人的相同點,美月優雅地點頭:


    “真城優鬥積極地主張討伐虛無之影,栗山也被派來討伐虛無之影。雖然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麽緣由,不過好像都與虛無之影有關。”


    “如果你想到什麽,不要著急,可以告訴我嗎?”


    “不是我想到什麽,而是……”


    說出這句開場白後,黑發少女繼續講述自己的觀點。


    “覺得之前零零散散的情報終於連成一線了。栗山知道傀儡的異能力,是吧?如果她看到傀儡的臉,說不定還能認出來——不對,錯了。她肯定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了,所以才故意那麽說。”


    ——惡魔之血可以貫穿皮膚,侵入體內,破壞主要內髒器官,致人死亡。


    既然具有這種異能力,怎麽可能打不過黑外套?雖然平時她會保存實力,但是關鍵時刻卻不應該封印這種力量。以為她隻是順著博臣放走敵人的計劃(其實也隻是我的臆測而已)【←這個不是我的吐槽】行事而已,實在太樂觀了。也就是說,是栗山故意放走了黑外套。


    “啊,不想了!完全搞不懂。”


    “栗山未來和真城優鬥並沒有串通,隻不過當場發現了彼此的身份而已呢?”


    可以把最開始偷襲的那頭人狼趕走,正是因為栗山在場啊,栗山放走黑外套,隱瞞真相,是因為估計到真城優鬥嗎?栗山未來和真城優鬥的關係——好像真的很深呢。


    “對不起,我有要事需要解決。”


    “栗山的事情嗎?”


    “是啊”


    “是嗎?那就沒辦法啦。”


    美月不高興地倒在床上。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麽話才好,所以幹脆最後用一句諷刺性的話語回應她把。這是強調我們兩人距離感的正確做法。


    “我來見你,會讓你感到幸福嗎?”


    “不可能,童話都不會這麽寫啦。”


    哪怕美月露出邪惡的笑容我也沒能明白她的真意。


    “那個,你什麽意思?”


    “想要幫助傷心的公主,王子必須獻出一吻啦。”


    啊——這倒是非常童話的設定呢。不過,反正我不是童話和少女漫畫中登場的王子殿下,如果這時候產生誤解,真的吻了她,肯定會被殺掉的。不對,就算她殺了我,我也不會死的。離開房間之前,我有補充了一句話。


    “你就原諒博臣把。他也有他的苦衷啊。”


    “我才不管他呢。”


    趴在床上的睡美人懶洋洋地抬起頭。


    “與其關心博臣,不如關心你自己吧。你知道自己的下場嗎?”


    提問的美月眼中寄宿者憎惡,就像製裁違法的犯人一樣,異界士的


    世界中也有嚴格的規矩。觸犯禁忌的人是不可饒恕的。為了維持和平,必須毫不動搖地執行規矩。


    “你指的是我違背與博臣的約定的下場嗎?”


    “是啊,你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美月浮現出辛辣的表情。懶洋洋趴在床上的樣子帶著奇怪的迫力。


    “凍結界——有一種結界就叫這個名字。那裏的時間和空間都被凍結了。所有一切都被封鎖,這樣意識殘留。無論是耐不住寂寞而發瘋,還是精神出問題,都會永遠地被封印在那個世界中。你應該不想被封印在那種地方吧?”


    孤獨——這是我最害怕的東西。我的身體情不自禁地縮了起來。即使如此,我依然渴望幫助栗山。如果我的推測是正確的,我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事情順其自然地發展。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一個聲音傳來。


    “秋秋,未來回去了哦。”


    這個遲鈍的聲音就像是救世主一樣。樣子呆呆的博臣出現在門口,親哥哥出場後,美月把頭埋進了枕頭裏,處於完全乏力狀態。她大概已經沒有興趣戲弄我,完全虛脫了吧。


    “你快走吧。”


    “美月。”


    “別叫的那麽親熱。”


    被拒絕了。不過,我並沒有深想。


    “那個,美月?”


    我小心翼翼地呼喚,黑發少女突然起身,向我衝來。她的樣子就像魔鬼一樣,就連遲鈍的我也可以看出她生氣了。


    “秋人,哥哥,你們都出去!”


    她蠻橫地把我推出房間。憤怒的公主重重地摔上了門,隨既傳來上鎖的聲音。大概是為了告訴我,她不想再見我了吧。


    “……秋秋,她好像變得更生氣了。”


    露出絕望表情的博臣說。我示意他離開這裏,背對房間走了幾步。俊美的異界士不情不願地追上來。我來到房間裏聽不見我聲音的地方,向他道歉。


    “真對不起,不過現在這種情況,她需要有人溫柔地關懷她。這不正是展現哥哥魅力的大好時機嗎?”


    聽到我的提議後,博臣用鼻子哼了一聲。無論他做什麽動作都很帥,但是卻很討人厭。


    “我才不需要這種小手段呢。我對妹妹的愛是更加崇高的。”


    他的台詞聽似拒絕。但是,我已經明白他的真意。無論他多麽變態,都非常珍惜美月。可能正因為他不想承認這一點,所以才故意大聲宣告吧。


    “博臣。”


    “怎麽了,秋秋?”


    我停下腳步,直直地看著博臣。我隻想說一句話。


    “美月就拜托你了。”


    “啊,交給我吧。”


    “我有話要對栗山說。”


    是的——在事情發展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之前,必須盡快找出真相。


    “知道一切後,你想幹什麽?”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這樣也不錯。戀愛的感情就像化學反應一樣。相遇的瞬間沒有發生,那永遠都不會發生。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就沒有第二次了哦,不要考慮後果,跟著本能行動吧。”


    “不是的,我對栗山的感情並非戀愛。”


    “嗯,不過也不排除那種可能嘛。”


    俊美的異界士無奈地聳了聳肩。


    “你快點去追吧。你已經做好接受一切可能性的心理準備了嗎?”


    “是的——當然做好了。”


    都這種時候了,怎麽可能說沒有。


    “對了,秋秋,你知道未來住在哪裏嗎?”


    “不知道。”


    “那我還是告訴你吧。”


    “不必了。”


    “哈?”


    博臣發現驚訝的叫聲。於是我告訴他:


    “從我以前讀過的無數故事來看,在這種情節發展之下,我是不可能追不上栗山的。人們把這稱作是眼鏡,或者愛的力量。”


    “真沒想到秋秋你是這麽浪漫的人啊。不過,你還是不要把眼鏡和愛放在一起好嗎?”


    俊美的學長歎息著聳肩。


    我把自己當成是某部電影的主人公,飛奔著衝出名瀨家,但是當我在下著嘩嘩大雨的街道上跑了一段後,熱情就迅速消逝了。不對,也許應該說我冷靜下來了。僅憑眼鏡或者愛的力量,是不可能找到栗山家的。於是我根據博臣提供的手繪地圖和住址,抵達了目的地。


    瓢潑大雨的聲音令我感到不安。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最壞的後果。很多事情我無法理解,無法消化,如果這就是真相,那我依然必須麵對。我左右搖了搖頭,想要甩開這些胡思亂想。


    這種時候,我必須要相信栗山呀。


    雖然我認識栗山不過幾周時間,但我依然主動想要靠近她。人際關係不是取決於在一起度過多長時間,而是取決於有多少相同處。


    現在我已經不能逃避了。我深吸了一口氣大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怒吼聲消失在雨中。腦海中不祥的猜測越煙消雲散。


    地圖上所指的地方是一幢麵向學生的公寓。普普通通的五層樓,管理體製也和其他地方一樣。其實我早就猜到了,栗山果然離開家人,一個人獨自生活著。我登上三樓,向目標房間走去,在寫著“305號”的房門前,我做了幾個深呼吸。


    “……學長?”


    聲音從後麵傳來。我反射性地轉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提著便利店塑料袋的栗山。看來她在回家的路上去了便利店一趟。這是我目睹異界士生活感的珍貴瞬間。


    “你怎麽來了?”


    “我不想讓你一個人。”


    “你在……監視我嗎?”


    突然,栗山的音調發生變化。她的敵意比我想象中更重。


    “我有話對你說。總而言之,先進房間吧。”


    “咦?”


    栗山發出驚訝的聲音,露出莫名其妙地表情。大雨砸落地麵的聲音反而把環境襯托得更加安靜,意料之外的沉默降臨了。


    “下這麽大的雨沒法講話,我們要講的事情也不能到外麵的店裏去講,是吧?”


    “所以就要去我的房間嗎?”


    “嗯,是啊。”


    “你沒有其他企圖吧?”


    “沒有啦!如果你這麽不相信我的話,就去我的房間吧!”


    “那還不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啊。”


    我說不出話。她今天好像很抗拒。而且——總覺得有點像美月。兩個沒有相似點的人,不知道為什麽居然重疊了。


    “那就在那邊說吧。”


    我從寫有“305號”的房門前,走向備用樓梯。栗山也走了過來,把塑料袋放在腳邊。沒有其他人。這裏應該沒有其他人通過。三樓大家一般都用電梯,而且天下大雨,沒人出門也不奇怪。如果沒有急事需要出門,周末下午大家一般都會待在家裏。


    沉默了一會兒,首先發話的人是栗山。


    “學長,你也認為我是真城優鬥的同夥嗎?”


    看來她之所以對我表現出敵意的原因是那個“也”字。其實我並非就是這種想法,但是現在還是讓對話進行下去比較好。於是,我提起了一個會令栗山感到不快的人。


    “二之宮對你說了什麽嗎?”


    “雖然她沒有使用直接的語句,但是卻問了一堆明顯是懷疑我的問題。我已經聲明好幾次了,我不是真城優鬥的同夥。”


    話雖如此,不過我才第一次聽到。不過她這麽說根本沒有意義。如果他們真是同夥,肯定也會堅決否認,在拿出有效物證之前,沒有壞人會主動認罪。


    “我並沒有認為你是偷襲者的同夥。”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能讓我一個人?”


    栗山毫不隱藏自己那近乎敵意的情緒。這就暗示了一種可能性。於是,我對隨後會發生的事情更有自信了。


    “我擔心你會一個人去處理這個問題。栗山,你早就認識偷襲者真城優鬥吧?你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我就讓我感到不安。”


    我盡量用溫和的口氣對她說,這種情況下,詰責隻會帶來反效果。我希望可以在一個可以令大家保持平常心的地方找出真相,不想使用威脅的手段。


    “……我沒有故意隱瞞。”


    栗山輕聲低語。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你可以把真相告訴我嗎?也許我可以幫助你。”


    “名瀨學長會生氣的哦。”


    栗山露出明顯是自嘲的笑容。我已經把我與名瀨家的事情告訴她了,不過她好像還知道了更多情報。說不定她已經知道我被施加了一點壓力吧。


    “我被美月威脅了一下。栗山,你知道凍結界嗎?”


    “當然知道。從長期性來考慮,那應該是最殘酷的一種刑罰。”


    “啊——果然是刑罰之一啊。”


    我深深歎息。這麽危險的結界,不知道是誰發明的,不過名瀨一族的性格真是扭曲得令人絕望。


    “我會被封印在那種結界中。如果違背與博臣的約定——或者讓美月不高興…後者的可能性可能更高。”


    “學長,這不是好笑的事情。”


    “我沒有笑!”


    “是嗎?那我失禮了。”


    栗山依然呆呆的。這孩子身上的吐槽點依然這麽多啊。唉,不過善意地理解,她說“這不是好笑的事情”並沒有說錯。對話停頓後,雨點強烈砸落地麵的聲音傳人耳中。雨聲好像可以烘托出悲傷的氣氛,正適合用來說下麵這句話。


    “不用管我,可以把實話告訴我嗎?”


    嬌小的少女稍微猶豫了一會兒,接著說:


    “為什麽學長你——要對我這麽溫柔?”


    我自己也無法解釋這種感覺。栗山露出認真的表情。她的性格並不惡劣,而且沒有理由再這種情況下開玩笑,所以我也誠懇地吐露心聲:


    “因為你跟我很像——如果我這麽說,你會生氣嗎?”


    “我……我怎麽會生氣?”


    “你的表情看上去好為難啊!而且你不是立即回答,而是用了疑問句的形式!”


    我吐槽的同時感到很傷心,而且好像因為很多複雜的原因而無法振作起來了。


    “我不高興。”


    “不對不對不對,這種情況下,這句台詞應該我來說!”


    “那個……那個……學長……你怎麽了?”


    “沒事,我總覺得我的全部人格都被你否定了。”


    “我是肯定你的哦。”


    來說突然緊緊地握住拳頭。不對不對不對,她還沒發現嗎?把我纖細脆弱的心靈傷害得粉粉碎的人,就是你啊。


    “那個,栗山,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的——不對,就是的。”


    為什麽故意改口成傷害我的話啊。


    而且——總覺得有點奇怪。這名學妹的言行好像與平時不太一樣,總會令我強烈想起另外一個人。剛才並非是我的錯覺,而是她真的受到某個人影響。


    “難道你是故意在刺激我嗎?”


    “才……才不是呢。”


    栗山驚慌失措地望著虛空,而且還吹起了口哨。這擺明了肯定有人教她啊。我身邊隻有一個人掌握這門絕技。


    “難道是美月讓你這樣做的?”


    “哇啊啊……你果然還是……看出來了。”


    栗山無精打采地說。


    “因為名瀨學姐對我說:‘秋人被辱罵的時候會很有快 感哦。所以當你想要感謝他的時候,最好把他罵得體無完膚。啊,對了,秋人是不會承認他有這種怪癖的,肯定會表現得特別拒絕。但是你仔細想一想,我把他罵得那麽慘,他還不是留在我的身邊?總而言之,你不能被表麵現象欺騙,要堅持不停地罵他’……看來我做得還不夠好呢。”


    “不用做好啦!”


    “真……真的嗎?”


    栗山偷偷摸摸地瞥了我幾眼,美月那混蛋,性格太惡劣了,我隻是熱愛眼鏡而已,沒有其他奇怪的嗜好。在進入正題之前,我必須要訂正這個錯誤。


    “總而言之,你把美月教你的東西全部都忘掉。”


    “到底……怎麽回事?”


    “就是這個意思。難道你不相信我嗎?你怎麽會對美月的話深信不疑呢?”


    “因為學長和名瀨學姐在一起時,看上去很快樂啊。”


    栗山斬釘截鐵地說。


    “啊——原本我看上去很快樂嗎?你的眼鏡度數太低了。就算你從美月那裏學到了讓我開心地方法,也沒有必要真的付諸行動啊。”


    “不是的,我有必要。”


    嬌小的少女用涼涼的聲音斷言,她直勾勾盯著我的眼睛充滿迫力。砸落地麵的雨聲聽上去有些遙遠,所以栗山的低喃聽上去非常清晰。


    “因為,學長你現在在這裏。”


    這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吧。我在這裏,光是這樣就感到被救贖。光是有人在身邊,心靈就變得更加堅強,反過來可以推測,一個人的時候肯定很不安吧。曾經過著逃亡者般生活的我感同身受。


    可以令她忘記孤單的熟悉的臉,還有令她安心的地點。就算隻是暫時的,也足以令她有種被拯救的感覺。我看著少女帶著誇張裝飾物的左腕。可以自由操縱血液的惡魔般的異能力。對於受盡迫害的栗山來說,現在,我在這裏,就算她的全部。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隻要做你自己就行了。雖然我與美月說話的時候的確很開心,不過,希望你把這當成是特例來考慮。”


    “是嗎?”


    “是啊。”


    我鄭重地點頭。栗山好像明白了,說了一聲“我明白了”。少女的舉手投足都證實了我的猜測。這孩子就算被人背叛,也絕對不會背叛別人。比任何人都更害怕孤單的人,絕對不會做出令自己變得更孤單的事情。她渴望被別人需要,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不需要的人。


    閑話到此為止。我繃緊表情,繼續說:


    “既然如此,你可以告訴我嗎?”


    “那個,我們剛才在談什麽來著?”


    “你是老年癡呆嗎!”


    “我不高興。”


    “不對,這也應該是我的台詞!”


    我快瘋了。沒想到美月的魔爪居然已經伸到這裏來了。


    我誇張地咳嗽一聲,重新說:


    “就是真城優鬥的事情。你們早就認識吧?”


    “是的。”


    栗山變成異界士的表情。雖然剛才經曆了很多曲折才終於來到這裏,不過記著也沒有,還是忘掉剛才的事情吧。


    “我小時候就認識優鬥了。我們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


    “果然與身為半妖夢的我結識異界士的方法不同啊。”


    “學長。”


    少女的嘴唇動了動。我在雨聲中豎起耳朵。


    “我不高興。”


    “對不起。”


    她很正常地生氣了。也許是因為我那稍微有點嘲諷的口氣不太好。


    “小時候,我和優鬥,還有另外一個人——與我相差五歲的伊波唯,我們三人經常在一起玩耍。現在回想起來,也許他們是故意在陪我玩。”


    從話中聽來,真城優鬥的年紀應該與栗山差不多大。伊波唯大概是大


    他們五歲的姐姐把。簡而言之,我眼前出現依賴鄰居姐姐的兩個小孩的構圖。


    “就是唯教會我和優鬥作為異界士的基礎知識。”


    “也就是說,伊波唯相當於你和真城優鬥的師傅啦?”


    “是的。”


    回想起往事,栗山的視線望向遠方。


    我以為是獨立存在的幾件事,現在全都聯係起來了。襲擊名瀨的真城優鬥與栗山早就認識,而且都想要討伐虛無之影,不能否認他們肯定掌握了什麽情報。


    “學長。”


    我的目光與盯著我的栗山重疊。她的表情陰暗中帶著虛幻。


    “那個傀儡可能就是唯。”


    我感到雨聲好像變強了。我隻能靜靜地等待她接下來的話。我堅信她的下一句話肯定與這次的事件有著重要關係,所以我凝神靜氣地聽著,不錯過每一個字。


    “兩年前,我殺了被虛無之影附身的唯。”


    淡淡地吐出的語言,帶來一段殘酷的過去。


    “我——殺了人。”


    這真的是——神殘忍的惡作劇。


    傍晚幽靜的住宅區。


    佇立在雨中的和式點心店周圍依舊沒有人影。與大雨無關,這條路上依舊寂靜無人。我和栗山向那家店走去。急轉直下的情節發展令我的推測變成了確信。


    “我覺得那個人不會幫助我們的。因為我一直隱瞞她到最後哦。”


    “算了,隻能碰碰運氣了。”


    我拉著沒什麽興趣的栗山的手,走進了店內。


    上午的會議中,名瀨和真城締結了互不幹涉條約。名瀨答應不插手這件事,從而賣給真城一個大人情。所以,名瀨肯定不會為了保護栗山而破壞這個約定。那麽我們可以拜托的人就所剩無幾了。


    按響電鈴,我們走進裏屋。


    店內的燈光非常明亮,所以沒有亮燈的裏屋也很亮堂。


    “我就猜到你們會來。”


    彩華看到我和栗山後的反應,仿佛她早就料到會這樣一樣。與有一個龐大的組織


    ,進行集體活動的名瀨相比,眼前這名女異界士真是一個謎。不過,她的確比想象中更可靠,所以每當我走投無路的時候都會求助於她。


    “要求你們事先通知我好像有些奇怪,不過你們突然來訪也令我有些難辦。而且今天還下這麽大的雨,到底出了什麽事了?”


    彩華拂了一下和服的袖子,站起來。她基本上都在睡覺,而且我從未見過她作為異界士工作的樣子,她到底是怎麽維持這家店的啊?而且她之所以與我有接觸,好像並非是因為接到了什麽委托。


    “那個,我們有事想求你。”


    我還沒開口,栗山就先說了。彩華從中看出事態的急迫。


    “那我還是仔細聽一聽吧。”


    彩華收拾了一下桌子,我們圍坐在桌邊。我把路上買的冰淇淋放在矮桌上。彩華毫不客氣地選擇了草莓口味。然後栗山拿起藍莓味的杯子,我打開巧克力的蓋子,把專用小勺插在冰淇淋上。我一邊吃冰淇淋一邊解釋經過,然後和服異界士用與平常無異的口氣說:


    “在我發表意見之前,可以聽一下未來的話嗎?”


    選擇沒有必要拒絕。我對嬌小少女投去催促的目光。然後栗山開始喃喃說道:


    “優鬥可以說對唯有點盲目崇拜。雖然唯被妖夢附身,但是從結果上來說,還是我殺了唯。所以他不把憎恨的矛頭指向虛無之影,而指向我也是情有可原的。”


    栗山帶著哀傷的表情自白。年紀輕輕的少女就殺掉了重要的友人,又被另一個友人憎恨。我不能相信,也不願相信這樣的故事。


    異界士一族背負著與妖夢戰鬥的宿命,生活在不同尋常的世界。伊波唯和真城優鬥是多麽重要的存在啊。他們肯定是栗山的心裏寄托。當這一切崩潰的時候,少女的痛苦必然是無法計量的。


    她肯定憎恨著妖夢。真城優鬥也一樣。但如果對師傅的敬愛程度達到了依賴的程度,事情就非比尋常了。瘋狂的負麵情緒不僅指向虛無之影,可能也會指向采取了異界士理所當然的行為的少女。


    “真城優鬥說過恨你的話嗎?”


    突然發問的人是彩華。也許作為異界士的她也有類似的經曆。


    “沒有,從來沒有。從那以後,優鬥就發瘋似的想要討伐虛無之影,參加了研究會,我很少有機會和他見麵了。”


    如果沉迷於某事就無法自拔,他對伊波唯的依賴居然高到這種程度。雖然現在栗山可以立即地講述當時的事情,但是剛剛殺死伊波唯後,她混亂的精神狀態也是可想而知的。這個悲劇不是可以輕易遺忘的,甚至可以說重新振作起來就算是奇跡了。


    我回憶起迄今為止與那些妖夢的激戰,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不死之身的我好像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常識,那就是死亡的概念。所有人都會死亡,而且異界士離死亡更近。我開始思考關於真城優鬥的事。


    知道栗山的異能力後,真城優鬥是怎麽想的呢?光是可以操縱血液就被當成是死亡的象征。與這樣的小孩一起玩耍,有可能會受到迫害吧。而且少女比其他人都更清楚自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與自己待在一起回被誤會,少女肯定拒絕過真城優鬥無數次吧。哪怕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也要違背真心拒絕他。但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真城優鬥竟然成功地變成了栗山的朋友。然後他們有迎來了伊波唯這個新朋友。


    每天都過得很愉快。普通的世界。正因為擁有這樣的回憶,栗山才沒有說實話。說不定——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一切真相。


    “是真城優鬥讓你來這裏的嗎?”


    “……”


    看來我猜對了。於是我繼續說:


    “真城優鬥也許想讓虛無之影擁有實體,並將其討伐——栗山,你以前是這樣想的吧?而且——你覺得自己就算成為祭品也無所謂。”


    當栗山接到真城優鬥或者第三者討伐虛無之影的委托時,肯定早就料到自己將遭遇什麽事了。於是她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心理準備。若非如此——她早就應該求助了。最初聽到虛無之影的話題時,少女之所以表現得那麽驚慌失措,不是因為害怕被當成祭品,而是擔心我和名瀨兄妹知道真相後會妨礙這個計劃。


    是的——我們所以猜測的大前提都錯了。少女並不是一無所知的受害者,而是願意接受複仇的人。她想要犧牲自己,把真城優鬥從黑暗中拯救出來。這也太亂來了吧。這樣做無法拯救任何人。如果這樣做就可以拯救別人,簡直是對我這個不死之身的最大諷刺。


    “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


    我的聲音在發抖。太遜了。我好像沒有當主人公的資格。


    “……學長……但是我……想實現優鬥的願望。”


    聽到這句話後,我撫了撫胸口。真城優鬥肯定沒有看到少女如此痛苦的樣子吧,所以才會一門心思地想要討伐虛無之影。這樣的人是不會把栗山當祭品來討伐虛無之影的。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說不定他把你叫到這裏還有別的目的。”


    “……學長?”


    “我們必須按照預定計劃行動。”


    我鼓勵栗山鼓起勇氣,然後轉移話題。


    “彩華。”


    “嗯?”


    被我點名的和服異界士抬起目光。


    “你可以幫助我們嗎?哪怕我在約定的日子去了指定的地方,一個人也派不上什麽用場。”


    “你們要去討伐虛無之影嗎?”


    “是的——表麵上裝作按照當初預定行動。討不討伐暫且不論,萬一遇到什麽情況,沒有幫忙的人就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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