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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名男性突然打開門,如同把這裏當成自家大門。「打擾了。」他隻說了這句聊勝於無的問候,就走進我們的事務所。


    「唔?」躺在沙發上看女性雜誌的生野艾莎板起臉孔,斜眼朝站在門口身穿圓領上衣的年輕男性一瞥,噘嘴露出強勢的表情。「沒人準你打擾啊。」她不客氣地說完,繼續閱讀手上的雜誌。


    看來,比起突然的訪客,她對雜誌的專題報導更感興趣。記得那則專題報導的標題是「今年夏天,擄獲好男人的湘南秘密景點best5」。那則報導我看過三次,肯定沒錯。順帶一提,那則報導提到的秘密景點第一名是「湘南平電視塔」,但那裏是平塚當地知名的熱戀情侶勝地,我覺得早就不是秘密景點。


    「好的。我不會打擾,所以別趕我走,外麵熱到受不了。」


    他光明正大地走進事務所,一副深入敵陣卻怡然自得的樣子。


    正在用電腦打報告的我,感覺到暴風雨將近,靜靜關閉熒幕。


    躺在沙發上的艾莎起身重新坐好,短褲底下的修長雙腿在男性麵前俐落交疊。「唔~怎麽啦,宮前,什麽事?」她褐色的雙眼依然看著雜誌,隻以聲音詢問。


    這名年輕男性——神奈川縣平塚警局的宮前刑警——即使對艾莎的態度麵露不悅,依然乖乖坐在她正前方的沙發上。「其實,我是想找你打聽一件事。」他耐心地詢問。「是關於昨天發生的命案,名偵探有沒有收到昨天命案的相關情報?」


    被稱為名偵探的生野艾莎,正是貨真價實的私家偵探。先不提是否足以冠上「名」這個字,不過事實上,平塚警局的人們似乎對她的實力另眼相看。


    「昨天的命案啊,我不清楚。」艾莎以右手撥起短得像是男生的褐發。「喔,第二名是湘南海水浴場啊,真普通。」她朝著報導不滿地低語。


    下一瞬間,男性伸手到艾莎麵前,拿走她手上的女性雜誌。宮前刑警將搶來的雜誌壓到桌上放好。


    「第一名是『湘南平電視塔』。這不重要,先聽我說話。」


    這個人為什麽對女性雜誌的專題報導這麽熟?我對此略感疑問,不過世界上並不是完全沒有男刑警愛看女性雜誌吧?我隻能暗自這樣解釋。


    話說回來,我是任職於「生野艾莎偵探事務所」的職員川島美伽,主要工作是端茶、接待客人、製作文件,最重要的是阻止狂野女偵探失控。換句話說是偵探助手,不然叫我馴獸師也行。


    生野艾莎兼具曆代名偵探水準的優秀觀察力與推理力、野生動物水準的犀利直覺與反射神經,以及高中太妹水準的流氓行動模式,是平塚最聞名的偵探。放任這隻美麗的猛獸不管,很可能擾亂市區和平與安全。因此從高中時代認識她至今的我,必須在她的事務所嚴加看管。


    實際上在這個場麵,我也絕對沒忘記自己的職責。


    「什麽~臭小子,竟敢擅自發表best5的第一名,你這渾蛋~」


    獅子女臉色大變要撲向宮前刑警,我〇.五秒就迅速從後方架住她,盡到馴獸師的職責。讓安分下來的她坐在沙發之後,立刻進行另一個重要的工作——端茶。我在桌上擺了三杯麥茶,坐在她身邊,如同野獸牢籠般充滿殺氣的偵探事務所也恢複平穩氣氛,成為人類可以交談的環境。


    「所以我再問一次,宮前,你到底有什麽事?湘南平怎麽了?電視塔被炸掉嗎?」


    「沒人在講電視塔的話題。」宮前刑警不悅地扭曲嘴角。「我剛才不是說『昨天的命案』嗎?看來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沒訂報紙?」


    「別小看我,我好歹會訂報紙,隻是很少看。」


    偵探斜眼看向事務所一角,那裏聳立著一座沒翻閱就隨手堆高的報紙山。我起身將山頂的全新報紙拿來,打開社會版。原來如此,平塚發生命案的報導占了相當大的篇幅。我念出報導大標:


    「我看看,『大學講師遇刺,七夕祭的平塚發生慘案』。」


    「哎呀,這個死者長得不錯。『頓時驚動祭典會場』啊~哼,這長相很常見吧?這種貨色,每間大學至少都有一、兩個。」


    艾莎說著以手指彈向報上受害者的照片。照片下方印著死者的姓名「鬆村榮作」。


    「所以,這個人是何時、何地、怎樣被殺的?」


    艾莎正經詢問,宮前刑警隨即像是疲憊老人般垂頭喪氣,展露失望之意。


    「你沒想過先看完眼前的報導,取得最基本的情報嗎?」


    「這樣很麻煩吧?還不如直接問麵前的刑警比較快。對吧,美伽?」


    艾莎這番話,如實顯示出她是一隻嫌麻煩的獅子。不過老實說,我也有同感。想得到命案的相關情報,問刑警是最快也最詳細的做法,看報紙很麻煩。


    「好吧,報紙收掉,我詳細告訴你。」


    不曉得該說明理還是容易放棄,宮前刑警依照要求,主動述說命案詳情。


    「如報紙所說,死者叫做鬆村榮作,三十八歲,在湘西女子大學商業係擔任講師。先不提他是否英俊,不過似乎頗受學生歡迎。」


    我與艾莎邊喝著麥茶邊默默聆聽,宮前刑警繼續說下去。


    「鬆村榮作在昨天傍晚遇害,地點是距離七夕祭熱鬧會場一段距離的六十一號縣道。這條路穿越jr東海道線正下方,交通流量大,很吵雜,但是行人很少。鬆村榮作在人行道被某人持刀刺殺身亡,應該是當場斃命。發現他的是湊巧路過的男性行人,發現時間是下午六點整,實際行凶時間應該是幾分鍾前。」


    「為什麽可以斷定是下午六點的幾分鍾前?也可能是十分鍾前吧?」


    「我說啊,六十一號縣道就算行人再少,也沒冷清到十分鍾沒半個行人。而且發現屍體的時候,傷口流出的血液還在路麵擴散。」


    「原來如此,也就是遇刺沒多久。所以辦案順利嗎?」


    「嗯。査出一個人涉有重嫌,是就讀湘西女子大學的學生。這個女大學生曾經和鬆村榮作交往,卻因為提分手而起衝突,之前很多學生目擊這個女大學生和鬆村榮作吵架。就算這麽說,也不能立刻斷定這個女大學生是凶手,總之得先找她問話,所以我剛才去她住的公寓當麵問訊。」


    「那個女大學生怎麽說?」


    「嗯,依照她的說法……」宮前刑警眉頭深鎖地說下去。「這個女生似乎有昨晚六點的不在場證明,不過這個不在場證明相當奇怪。」


    「奇怪?難道平塚球場晚上六點舉辦開球典禮?」


    「不,沒那麽奇怪。她說當時有偵探在跟蹤她。偵探是兩個女人,一人是亮褐色短發,眼神銳利到像是在瞪人,身穿白t恤黑背心,牛仔短褲底下是一雙炫耀般的修長美腿。」


    「是喔,那另一個女人是什麽樣子?」


    「嗯,她說另一個女人非常不起眼,沒什麽特別的印象。」


    宮前刑警這番話使我愕然,好想立刻辭職不當生野艾莎的偵探助手。我很久之前就察覺到,我的好友外型非常搶眼,她身旁的我因而非常吃虧。總歸來說,我們兩人的差距無從塡補。


    宮前刑警無視於內心不平靜的我,繼續說下去:


    「我一聽她說完就猜到是誰。」他看著麵前偵探交疊的雙腿,豎起食指。「如此顯眼,又帶著不起眼搭檔的偵探,在這座城市隻有一人。」


    「哎呀~這個偵探應該是另一個人吧?」


    「怎麽可能?」年輕刑警扔下這句話斷言,指著她的鼻子。「就是你,生野艾莎,不可能是別人。所以實際上是怎麽樣?你昨天傍晚在跟蹤那個女大學生嗎?是的話就老實說。」


    「唔~昨天傍晚啊……這麽說來,我當


    時好像在跟蹤一個年輕女子。」


    艾莎搪塞般地撥起短發,褐色雙眼深處隱含惡作劇的光芒,看向我聳聳肩說:


    「我記不太清楚了。對吧,美伽?」


    「小艾,你不是記得很清楚嗎?」


    艾莎不想說昨天發生的事。因為這是對於職業偵探來說既丟臉又悲慘的失敗記憶。


    我代替抗拒的偵探,在宮前刑警麵前說起昨天的記憶。


    2


    說到七月就想到七夕。說到七夕,無疑就是平塚傲視全世界的大型節慶「湘南平塚七夕祭」。在豪華的七夕裝飾之下,平常沒什麽幹勁的商店街店家,抓準這個大好機會摩拳擦掌,販售食物、飮料、玩具、雜貨,甚至是金魚與烏龜等商品而大發利市的盛夏祭典。由於是舉辦期間吸引超過一百五十萬人的大規模活動,因此被列入「日本三大七夕祭典」之一。


    「日本三大七夕祭典」包括仙台赫赫有名的七夕祭以及我們平塚市的七夕係,第三個正在調査中。雖然是神秘的三大祭典,但是總歸來說,「湘南平塚七夕祭」至少是名列第二大的節慶活動無誤。順帶一提,這場祭典的正式日文名稱,「平塚」與「祭」一定要寫平假名。再補充一點,平塚明明不一定算是湘南區域,這場祭典卻斷言是「湘南平塚」,莫名地引人同情。


    這場「湘南平塚七夕祭」在昨天周五首日開幕,市區充滿浮躁的氣氛,但是祭典的熱氣不關我們的事。這天,我與艾莎藏身於平塚市高濱台的一角,腳踏實地進行偵探工作。


    高濱台是遠離平塚市區,靠近海岸的清靜住宅區,七夕祭的喧囂與亢奮也傳不到這裏,袖濱吹來的風帶著些許的海潮味。


    我們躲在空屋暗處,注視聳立在前方鋼筋水泥公寓二樓的邊間——二〇一號房。現在時間將近傍晚,夏日陽光依然照亮著我們。


    時鍾走到下午四點半的時候,二〇一號房打開了。


    現身的是身穿純白洋裝、抱著托特包的年輕女子。標致的瓜子臉,和艾莎近似的褐色短發。她叫做悠木茜,二十三歲,今年春天從大學畢業,現任補習班講師。單身,有一名交往對象。我之所以完美掌握她的個人資料,在於悠木茜正是本次的委托人。


    悠木茜離開公寓,筆直地走到我們所在的空屋,一進入院子就喋喋不休地叮嚀:


    「那麽,之後拜托你們了。我要出門,請確實監視那個女生,拜托了。」


    「嗯,知道了、知道了,我們會好好監視的。」艾莎舉起單手,將前傾的委托人推離好幾公分。「所以,元山誌穗還在那間二〇一號房吧?」


    「嗯,在裏麵。她肯定做夢也沒想到被監視,請一定要好好盯著她。」


    元山誌穗是和悠木茜一起分租二〇一號房的室友。兩人在湘西女子大學是學姐學妹的關係,學姐悠木茜已經畢業,但現在還是住在一起,所以兩人交情原本肯定很好,但如今卻有點失和。


    原因在於悠木茜有個叫做武田誠二的男友,但元山誌穗這個學妹,卻好像暗自和學姐的男友見麵。不對,正確來說是悠木茜強烈懷疑「元山誌穗可能偷偷和武田誠二見麵」,這始終是悠木茜單方麵的懷疑,還不確定是不是真的。


    悠木茜為了掌握鐵證,找上「生野艾莎偵探事務所」,委托名聲響亮的名偵探生野艾莎監視元山誌穗的行動。


    「誌穗一定會出門,絕對錯不了,因為今天是七夕祭的第一天。」


    「好,明白了。之後就交給我跟美伽吧。」偵探充滿自信地拍胸脯保證。


    「拜托兩位了。」悠木茜留下這句話,悄悄從後門離開空屋。


    我目送委托人的背影,慢半拍向好友提出單純的問題:


    「小艾,悠木茜為什麽不是要求我們監視武田誠二?如果想査男友是否外遇,監視男友比較簡單吧?」


    「哎,美伽說得有道理,不過在這種狀況下,要是對方發現我們在跟蹤,她和男友之間不就很尷尬?所以才不是要求我們監視男友,而是監視室友吧?」


    「說得也是。不過這樣的話,表示她一開始就預設我們會跟監失敗,你不覺得不甘心嗎?而且如果是丈夫或未婚夫外遇就算了,剛從女子大學畢業的女生,居然隻為了調査男友是否花心就花錢雇用偵探,總覺得怪怪的。小艾,你不覺得嗎?」


    「天曉得,肯定是家裏有錢吧?不然就是基於花錢買不到的女人誌氣。」


    「唔~是這樣嗎?但我覺得悠木茜小姐看起來個性很溫和。」


    我們邊聊邊等了大約三十分鍾,時鍾走到下午五點整,我們監視的二〇一號房再度開門。


    我與艾莎連忙躲到空屋暗處。從門後現身的,是身高和悠木茜相近的年輕女子。但她穿的不是白色洋裝,是黑色t恤,前麵印著紅花之類的鮮豔圖樣,下半身是寬鬆的牛仔褲,背著一個小小的包包。雖然像是國中男生的外出打扮,不過臉蛋清秀,給人成熟的印象,長長的眼角令人覺得有些壞心眼,迷人的栗子色長發則隨意地披在黑色t恤上。


    偵探以手中照片和栗子色頭發美女做比對。「好,是元山誌穗,肯定沒錯。」


    艾莎如同發現獵物的獅子,以更犀利的視線注視著元山誌穗。不知情的對方大步走向我們屏息藏身的空屋,我們躲在荒廢至極的庭院矮木叢後方等她經過。


    不過,元山誌穗似乎察覺到某種氣息,忽然在我們所在的空屋前麵停下腳步、東張西望,突然的舉動讓我們麵臨緊張的狀況。


    我與艾莎暫停呼吸,拚命嚐試和荒廢院子的草木同化。


    或許是努力奏效,元山誌穗再度麵向正前方,然後她從肩背包取出墨鏡,是藝人經常使用的褐色大鏡片墨鏡。她戴上墨鏡,沒察覺到我們的存在,再度踏出腳步。我與艾莎在矮樹叢後麵鬆了口氣。


    「小艾,剛才千鈞一發耶。」


    「是啊,不過工作現在才開始。美伽,我們走吧!」


    偵探躡手躡腳,以矯健的身手離開空屋,我也跟著艾莎踏出腳步,這一天的跟蹤由此開始。


    我們和前方黑色t恤的背影維持適當的距離跟蹤。


    元山誌穗看起來沒有在提防他人跟蹤,她沒回頭,隻是晃動栗子色的長發輕快前進。正如悠木茜所說,她肯定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監視。


    她離開公寓,在人行道行走約一分鍾後,來到一座小小的公園。公園一角有一座小小的方形建築物,是公廁。她在這間公廁的邊角轉彎,黑色t恤的背影瞬間離開我們的視野。


    「不妙,可能會被她逃走!」


    我連忙想要衝到建築物邊角轉彎,但艾莎右手一把抓住我的背,我的上衣背部被拉長,衣領卡在喉頭。小艾,你做什麽啦!你要賠我這件上衣!


    但我還沒開口抗議,艾莎就以食指抵住我的嘴。


    「美伽,別慌張。這種時候不能焦急地衝過去,要是她就在轉角後方怎麽辦?」


    「啊,對喔,抱歉。」我老實為自己草率的行動道歉。


    艾莎從建築物轉角探出半張臉確認前方,我也戰戰兢兢從她身後伸長脖子。


    黑色t恤的背影位於轉角遠處,是元山誌穗。她在我們的注視之下停下腳步,從肩背包取出某個東西,是收在小袋子裏的連帽薄外套,女性經常在熱天穿這種外套抵擋紫外線或防止手腳冰冷。元山誌穗當場在t恤外頭加穿這件連帽外套,亮紫色的外套有點小混混的感覺。我覺得她或許不是在意紫外線或手腳冰冷,隻是用來炒熱慶典氣氛的自我風格穿著。


    無論如何,她的選擇方便我們行事。走進祭典會場,穿黑色t恤的女性肯定多到數不清。相對地,穿紫色連帽外套的女性肯定不多


    。艾莎似乎也和我抱持著相同想法。


    「嘿嘿,我們挺走運的嘛。」


    偵探愉快得像是會吹起口哨,繼續跟蹤紫色連帽外套的背影。


    元山誌穗的紫色背影,和剛才一樣繼續前進。看她行走的方向,很明顯是前往七夕祭典會場。


    「既然目的地是祭典會場,她就不可能從這裏搭車,肯定是一直走到市區,那就不難跟蹤了。」


    「問題在於她到了祭典會場,會不會和武田誠二在一起。」


    我們如此交談,跟著走在前方的元山誌穗。


    穿過jr平塚車站、走出北門,就是市中心了。平塚鬧區平常還算熱鬧,但今天的熱鬧程度另當別論。掛在巨大竹叢上的豪華七夕裝飾、路邊並排的攤販、昂首闊步的年輕人或全家福。從身穿浴衣的濃妝辣妹、身穿運動服的不良少年、穿泡泡襪的女高中生到穿短褲的私家偵探,各種造型的人們在街上來來往往。


    「人好多。會不會被人群蓋住,跟丟她啊?」


    「她穿的紫色連帽外套特別顯眼,我想應該沒問題。」


    確實,在身穿淺色衣服或浴衣的顯眼群眾之中,身穿黑色t恤、紫色連帽外套並且戴墨鏡的元山誌穗,和其他女性截然不同,看來不用擔心追錯人。


    「不過,稍微靠近一點以防萬一吧。」


    「不要緊嗎?會不會太接近被發現?」


    「放心,不會有事的。既然人這麽多,我們也肯定不容易被發現。」


    「說得也是。」我點頭回應,試著讓自己和前方元山誌穗的距離減半。就在這個時候,元山誌穗突然轉身向後。


    慘了!我如此心想的下一瞬間,艾莎迅速蹲下假裝重新綁鞋帶,我則是抬頭說出「哇,好漂亮的七夕裝飾~」這種假惺惺的感想。不曉得是不是我們的逼真演技奏效,元山誌穗再度若無其事地踏出腳步,我們見狀也立刻繼續跟蹤。


    「是扶桑花。」艾莎一邊走一邊低語。


    什麽?我瞬間感到詫異,然後總算理解好友在說什麽。


    「啊,是印在她t恤上的紅花吧。那件t恤是衝繩土產?」


    「或許吧。」


    艾莎輕聲回應。她的目光持續盯著走在前方的紫色背影。


    元山誌穗沿著堪稱祭典主要幹道的路線湘南starmall走向市民廣場。但她不像是要走去某個特別的地方,隻是心不在焉地看著沿路的章魚燒或奶油馬鈴薯攤子,或是掛在上方的七夕裝飾前進。


    「小艾,她會不會隻是來享受祭典氣氛啊?」


    「不,還不曉得。哈呼……或許是消磨時間等人會合,哈呼……」


    「你在哈呼哈呼什麽勁——呃,等一下,你啊!」我轉身看向眼前的好友,瞪大雙眼。「你為什麽自己吃起烤牛肉串啦,過分!」


    「笨蛋,你以為我隻是輸給食欲才吃這種東西嗎?錯了,這是一種障眼法。我們這樣看起來就是享受祭典的太妹二人組吧?」


    「我可不想被當成太妹。你自己當太妹就好,我很正常。不過算了,總之我不準你一個人快活,我也要買點東西吃。」


    「美伽,等一下。」艾莎叫住正要跑走的我。我回頭之後,她將一個五百圓硬幣塞在我手裏,送我一個美麗的秋波。「我的份也拜托了,交給你挑。」


    知道了,小艾,交給我吧!我點頭以眼神示意,跑向櫛次鱗比的路邊攤。


    幾分鍾後,我與艾莎啃著烤玉米,追蹤走在前方的紫色連帽外套女孩。我們這樣肯定隻像是享受祭典美食的太妹二人組,這是完美的障眼法,但我覺得這樣有失淑女風範。


    另一方麵,元山誌穗沒察覺後方的我們,忽然走向人潮聚集的一間店。那裏的「寶箱販售」引人駐足。什麽是「寶箱販售」?就是將不曉得裏麵是什麽東西的詭異小箱子宣稱是「寶箱」,以一個三百圓的絕妙定價販售,是很高明的商業手法。賣場中央,一個褐發青年站在台子上,以大聲公喊著「獎品有多好,買了就知道」,激發消費者的僥幸心態。


    我看向自己的手表,時間是下午五點四十分。


    元山誌穗開始審視堆滿「寶箱」的花車。她把大墨鏡當成發箍戴在頭上,頻頻打量花車裏的商品。最後她拿起精挑細選的一個寶箱,拿錢給台上的青年。


    在這個時候,褐發青年和她似乎交談了幾句話。我當然不知道講了什麽,但她立刻就獨自離開賣場。她沒確認「寶箱」裏的東西,就這麽放進肩背包,再度把當成發箍的墨鏡戴好。


    艾莎看著她,緩緩搖頭說:


    「哼,可憐的女人。『寶箱』裏明明隻會是價値三百圓的文具或雜物。」


    「要打開才知道吧?說不定是千圓商品券。」


    我一邊輕聲說著「要不要買一個呢……」,再度啃起玉米。不過,在我們前方剛買完東西的元山誌穗突然轉身。這次輪到我綁鞋帶,艾莎假惺惺地欣賞七夕裝飾說:「說到平塚的夏天,果然少不了七夕呢~」


    戴墨鏡的元山誌穗,不以為意地經過我們身旁。以餘光一看,她身上t恤的花朵確實是扶桑花。成功掩飾的我們立刻起身,再度成為跟蹤者,緊跟在她的身後。


    接下來大約十分鍾,元山誌穗像是漂浮在人海般不斷行走。但她或許是終於敗給祭典美食的低價魅力,突然停在一個路邊攤前麵。


    我再度看手表,時間是下午五點五十五分。


    是在市民廣場旁邊販賣巧克力香蕉的攤販,攤位上方不知為何寫著「門司港名產」五個字。台子上除了一般的褐色巧克力香蕉,還有粉紅與藍色巧克力包裹而成的古怪巧克力香蕉。


    在攤位叫賣的兩人,看起來就像是混黑道的。一人是穿黑色上衣的高大男性,一人是穿白色上衣的矮小男性,衣服顏色和體格完全相反,但凶神惡煞的模樣大同小異。


    元山誌穗再度將墨鏡移到頭頂當成發箍,看著玻璃櫃裏的巧克力香蕉。她遲疑之後選擇正常的巧克力香蕉,付零錢給白衣服的矮小店員,她在這裏也和老板簡短聊了兩、三句。


    我從她身後不遠處眺望這一幕,詢問身旁的好友:


    「小艾,攤販老板和女大學生會聊什麽?你想像得到嗎?」


    「天曉得。肯定是『誰會買藍色的巧克力香蕉?』這種對話吧。」


    這確實是令我想問問看的問題,但我當然沒空詢問擺攤的兩人。元山誌穗單手拿著巧克力香蕉再度前進,頭頂的墨鏡再度遮住她的雙眼。


    元山誌穗穿梭在人群中前進,速度似乎稍微加快,和剛才明顯不同,具備明確的意念。


    「喔,感覺她終於要帶我們前往會合地點了。」


    她離開高濱台的公寓至今,已經將近一小時。以祭典會場為舞台的跟蹤戲碼,似乎即將迎接最終局麵。我們重新繃緊神經,將吃完的玉米梗扔進垃圾桶,專心注視前方的女大學生。


    元山誌穗毫不猶豫地筆直前進,不久後離開祭典會場,走在一號國道旁邊的人行道上。


    最後抵達的地方,是一號國道和六十一號縣道交會的大十字路口,那裏有一棟五層樓建築。元山誌穗停在這棟大樓前麵仰望二樓,二樓高掛知名連鎖餐廳的大招牌。


    看來這裏就是她的目的地,時間是下午六點整。


    我才這麽心想,元山誌穗就迅速衝上樓。


    「哈,在連鎖餐廳會合嗎?好,美伽,我們走吧!」


    艾莎輕拍我的肩膀,順勢衝上陰暗的階梯。但是在階梯一樓轉角處轉直角的下一瞬間,她發出「嗚」的呻吟聲。艾莎停下腳步,跟在後麵的我也「噗」一聲撞上她的背。


    「怎麽了,小艾?別突然停下來


    啦。」


    我邊訴說不滿邊往前一看,艾莎的背影佇立不動,另一邊是女大學生元山誌穗。她將雙手插在紫色連帽外套的口袋,嘴角掛著壞心眼的笑容。直到剛才都遮住雙眼的墨鏡,再度在頭頂變成發箍。露出的細長雙眼,朝我們投以嚴厲的視線。


    「我說你們兩個,為什麽偷偷摸摸跟著我?」


    我與艾莎無從回應,隻能尷尬地轉頭相視。


    3


    「喂喂喂,不能焦急衝過去吧?說這種話的本人衝出去就沒戲唱了。」


    宮前刑警撇嘴一笑,像在責備艾莎行事輕率。女偵探不高興地雙手抱胸,大概是再度想起昨天品嚐到的敗北滋味。


    「少羅唆,我隻是一時大意。可惡,現在回想還是好氣,那個女人早就察覺到我們跟蹤。」


    「哎,你的外型這麽顯眼,這也在所難免。」刑警看著偵探的褐色頭發。「所以到最後,元山誌穗有在那間連鎖餐廳和武田誠二會合嗎?」


    「沒有。」我搖搖頭。「在那間連鎖餐廳等她的是三個女性朋友。元山誌穗和她們會合之後,再度前往熱鬧的祭典區,我們遠遠地目送她們離開。」


    宮前刑警點頭表示「原來如此」。


    「順便問一下,你剛才提到的時間是對的吧?」


    「當然是對的。我隨時看手表記錄,所以肯定沒錯。」


    「嗯,這樣啊。抱歉,我再說一次,大學講師鬆村榮作在六十一號縣道遇刺的時間,是下午六點的數分鍾前,元山誌穗當時在哪裏做什麽?」


    「我說過,當時她在路邊攤買巧克力香蕉。」


    正確來說,元山誌穗是在下午五點五十五分在路邊攤買東西。「後來她前往連鎖餐廳,在下午六點整抵達連鎖餐廳。」


    「這樣啊,但我實在很在意。那個路邊攤跟那間連鎖餐廳,距離案發現場都沒有很遠,從路邊攤走到案發現場約十分鍾、從案發現場走到連鎖餐廳約五分鍾,她真的不可能在短短十五分鍾之內瞞過你們的目光,趕往行凶現場嗎?如何?可以保證絕對不可能嗎?」


    「……」他詢問是否能保證,我不禁支吾起來。


    不過,身旁的好友在我開口之前就強勢斷言:「嗯,肯定沒錯。命案發生的時間點,元山誌穗在我們的監視之下,我與美伽可以作證。」


    「也就是說,你承認她的不在場證明是真的吧?」


    「對。我並不是想幫她,但如果我相信自己看見的一切,就隻能這樣推測。那個女人不可能瞞過我們的監視,偷偷去殺害大學講師。美伽,你說對吧?」


    我被問到的時候緊張了一下,不曉得該如何回答,隻能默默點頭。


    宮前刑警搜證結束之後,留下「告辭」兩字後離開偵探事務所。


    「快滾吧!」偵探朝關上的門咒罵,說聲「好累啊~」就再度放鬆、躺在沙發。我看著獅子女隨意放下的長腿,說出從剛才就哽在心頭的疑問:


    「小艾,你剛才說肯定沒錯?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你是凡事都會持保留態度的人。」


    「唔~我確實凡事都會持保留態度,但是昨天傍晚元山誌穗一直走在我們麵前,這是無從推翻的事實吧?」


    「哎呀,這可不一定吧?」我提出一種可能性。「昨天我們監視的那個黑t恤紫外套女生,真的是元山誌穗嗎?或許我們認定她是元山誌穗,但跟蹤的對象完全錯誤,我們在跟蹤冒牌貨的時候,真正的元山誌穗跑去刺殺她憎恨的大學講師。」


    「喔?既然這樣,真正的元山誌穗以及跟她很像的冒牌貨,就是在某處對調以瞞過我們的目光。不過這種事有可能嗎?」


    「雖然不簡單,但我覺得有機會。比方說,元山誌穗轉彎的時候,從我們的視野消失了片刻。利用這個時機,真正的元山誌穗就可能換成冒牌貨。好比說她離開公寓沒多久,在公園廁所轉彎的那時候。」


    「原來如此。」艾莎從沙發起身,送我一個惡作劇的秋波。「美伽果然也這麽認為啊。」


    「什麽嘛。」好友的孩子氣行徑令我掃興。「原來小艾也這麽想。」


    「算是吧……也就是說,宮前肯定也想到類似的可能性。」


    確實是這樣沒錯。仔細想想,這是個我都想得到的平凡答案,專業偵探與刑警不可能想不到。既然這樣,宮前刑警為什麽沒向艾莎深究這件事?


    我想到這裏,總算明白她說的「肯定」是什麽意思。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說『肯定沒錯』。你在宮前刑警質疑可能有替身之前堅決否定,所以宮前刑警隻能斷然離開,這就是你的企圖吧?」


    「唔~總之,這也是原因之一……嘿!」


    艾莎含糊其詞,使勁從沙發起身,拿起桌上的錢包與手機塞進褲袋。


    「小艾,怎麽了?你要出門?」


    但好友沒回答我的問題,看向掛在牆上的數頂帽子挑選著。不久,她挑了一頂寬帽沿的紅帽戴上,朝鏡子搔首弄姿。女偵探做好萬全的外出準備之後,朝一旁詫異的我露出開朗的笑容,邀請道:


    「美伽,一起去吃巧克力香蕉吧!」


    4


    外出一看,祭典第二天的人潮遠勝過昨天傍晚。


    即將迎接周六夜晚的平塚,充滿祭典的熱鬧氣息。享受周末時光的全家福、渴求娛樂的當地年輕人、來自外縣市的觀光客交雜在一起,已經嬉鬧到不知七夕是何物。正在天上幽會的牛郎與織女,肯定也想回避這座城市的上空。


    我與艾莎在熱鬧市區的主要幹道——湘南starmall往西走。三天祭典期間,攤販基本上都在相同地方營業,所以昨天看見的巧克力香蕉攤子,肯定和昨天一樣在市民廣場旁邊。


    我們如此判斷,朝著印象中的方向前進,但不愧是堪稱「日本三大七夕祭」之一的祭典,路邊攤數量真不是蓋的,簡直像是全日本的流動攤販都聚集到這裏來。尤其巧克力香蕉是基本中的基本,一條路就看見好幾個類似的攤子,這麽一來,要辨別哪攤是昨天看見的攤子似乎難如登天。


    「不過,沒問題。」好友展露自信地眺望道路。「昨天的攤子,就算商品沒特征,攤位跟老板也有明顯的特征。」


    「對喔,記得是好像黑白無常的高矮搭檔。」


    「而且,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攤子上方寫著『門司港名產』。」


    我們以這兩個線索尋找幾分鍾後,成功抵達目標攤位。今天的高大黑衣人與矮小白衣人,同樣和樂融融地並肩販賣「門司港名產」巧克力香蕉。不曉得是因為店員好像男爵馬鈴薯一樣滿臉橫肉,還是競爭的攤位太多,生意似乎不是很好。黑白搭檔麵對三色巧克力香蕉並排的玻璃櫃,看起來甚至閑得發慌。


    艾莎仿佛心想「正合我意」,緩緩走向兩人的攤位。但艾莎還沒搭話,高矮搭檔就眼尖地發現她。


    「那邊的大姐,要不要買根巧克力香蕉?」


    黑衣店員以低沉聲音打招呼,白衣店員跟著高聲叫賣:


    「來來來,美女來買會多送一些巧克力喔!」


    語氣出乎意外是濃濃的關西腔,看來這兩人並不是「門司港名產」。艾莎以取悅男性的親切笑容為武器,接近擺攤的兩人。


    「嘿嘿,兩位帥哥叫我美女,那就沒辦法了。好,姐姐我們捧場買兩根。唔~要買哪種呢?」


    選項隻有褐色、粉紅色與藍色。究竟有什麽好猶豫的?


    「好,那我要褐色,美伽就藍色吧。」


    「為什麽啦!藍色的巧克力香蕉好詭異,我絕對不要,幫我買粉紅色。」


    「粉、粉紅色就可以?我覺得和藍色一樣詭異啊?」


    「是嗎?完全不一樣吧?」我個人覺得粉紅色香蕉挺時尙的。


    「這、這樣啊……」好友意外體認到彼此價値觀的差異,似乎受到打擊。但現在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哎,既然你這麽說就算了。那麽小哥,褐色跟粉紅色各一根。」


    艾莎說完,黑衣人從玻璃櫃取出她點的商品。


    「來,兩根四百萬。」「哎呀~抱歉,我隻有一千萬大鈔。」「那就找你六百萬。」「小哥謝啦!」「感謝惠顧!」


    這是在平塚進行的對話嗎?感覺好像隻有這裏是另一個世界,或者是新世界。


    總之,我們各自接過巧克力香蕉。咬下一口,巧克力的濃鬱甜味和香蕉的另一種濃鬱甜味溫熱融合,使我回憶起懷念往事。沒錯沒錯,巧克力香蕉就是這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但現在不是沉浸於感傷情緒的時候,接下來才是重點。偵探向兩名店員打聽:


    「話說回來,我想問一下,巧克力香蕉是門司港名產?」


    小艾,這不是重點吧?我不由得斜眼瞪向好友。但我確實有點在意這件事,所以沒有插嘴,等待兩人回答。兩名店員隨即像是等這個問題等很久了,從攤子後麵探出身子。


    「門司港名產不是巧克力香蕉,是香蕉大拍賣。對吧,白哥?」


    「沒錯,我們前不久才在花園組拍賣香蕉。對吧,小黑?」


    小黑與白哥,以衣服顏色互稱的兩人,掌握這個大好機會拿出做生意用的折紙扇,在台麵啪啪拍打。「來來來,在場跟路過的鄉親父老兄弟姐妹們……」兩人像是《男人真命苦》的阿寅般展露叫賣本領,走在路上的平塚市民們瞬間議論紛紛。艾莎向我打耳語:


    「記得花園組是北九州的弱小黑道攤販集團吧?」


    「是喔?也就是說,在九州混不下去的黑道來平塚賺外快?」


    總之,和這兩個擺攤搭檔稍微拉近距離之後,艾莎終於切入正題:


    「其實我想問兩位小哥一件事。沒有啦,不是門司港名產的事,是昨天傍晚的事。昨天下午快六點的時候,正確來說是下午五點五十五分的時候,應該有個年輕女生來光顧,是穿著淡紫色連帽外套的女大學生。你們記得嗎?」


    艾莎問得很籠統,兩名店員當然歪著腦袋想不出來。


    「這個嘛,雖說穿紫色連帽外套,但這裏人這麽多……對吧,白哥?」


    「是啊,如果有照片或許想得起來。對吧,小黑?」


    艾莎大概是早已預料到,從短褲後方口袋取出一張照片,是委托人悠木茜交付的、身穿粉紅t恤微笑的元山誌穗半身照。艾莎將這張照片拿到兩人麵前,他們出乎意料地立刻開口回應:「什麽嘛,原來大姐在說她啊。原來如此,我知道了,她確實在昨天傍晚快六點的時候來買東西。對吧,白哥?」


    「這麽說來,這女生是穿紫色連帽外套沒錯。對吧,小黑?」


    「而且外套底下是印一朵花的黑t恤。對吧,白哥?」


    「沒錯,是紅色的花。」


    「沒錯,是紅牡丹。」


    不是吧?那怎麽看都是開在衝繩的扶桑花。不過說到紅花就認定是紅牡丹,很像黑道的思考邏輯。艾莎問兩人一個單純的問題:


    「照片上的她,確實在昨天傍晚來過這裏。不過好奇怪,明明客人這麽多——哎,這個攤子生意好像沒這麽好就是了——但客人還是絡繹不絕吧?你們為什麽對她印象這麽深?」


    「因為我們認識她。這個女生是念女子大學的美穗,我們很熟。對吧,白哥?」


    黑衣人照例征求搭檔的意見。「沒錯,是美穗。」白衣人頻頻點頭,兩人的默契完美得嚇人。


    「真可惜。」我插嘴說:「是女大學生沒錯,但名字不太一樣。」


    「嗯。到底為什麽?」艾莎歪著腦袋。「話說回來,你們擺攤的是在哪裏怎麽認識女大學生啊?校慶?」


    「不是校慶。」黑衣人回應。「我們是在辣妹酒吧認識的,美穗在錦町的『伊甸』打工,我跟白哥最近常去那間店。」


    「是喔,在辣妹酒吧打工啊。我第一次聽說,但我這樣就懂了,『美穗』肯定是在那間店的花名。照片上這個女生不叫美穗,叫誌穗。不過叫美穗或誌穗不重要,總之照片上的這個女生,在昨天傍晚快六點的時候來這個攤子。確定沒錯吧?有看清楚是她嗎?」


    「嗯,肯定沒錯……」


    「確認就是她……」


    黑白兩人後知後覺地露出疑惑神情,一起從玻璃櫃後方探出身子,擺出應戰態勢,狠狠瞪著偵探。


    「等一下,大姐,你是什麽人?在調査什麽?」


    「是啊,故意來妨礙我們做生意嗎?大姐,難道你是條子?」


    這一瞬間,艾莎似乎被激發出野性本能……或者是私家偵探的自尊。


    「啥?你說誰是條子?」她眉心出現深得像是裂縫的皺紋,晃著肩膀、扭曲表情瞪向對方。「你們兩個把老娘當警察?喂,眼睛脫窗嗎?」粗暴的獅子女朝店員發火、狠瞪、吼叫。要不是雙方中間隔著玻璃櫃,她的膝蓋肯定會往兩人下體頂過去。


    「喂,怎樣,想打嗎?」我的粗魯好友拿起眼前的折紙扇,猛敲台麵恐嚇。兩名店員隨即像是被獅子瞪的斑馬一樣頻頻發抖,整整退後三步。


    「沒、沒有啦,我們隻是在猜大姐是怎樣的人。對吧,白哥?」


    「沒、沒錯沒錯,畢竟大姐看起來不是普通人。對吧,小黑?」


    「什麽嘛,原來隻會叫囂。」艾莎輕聲說完,失望地歎口氣,我則悄悄地鬆了口氣。「別擔心。」艾莎將折紙扇還給兩人,告知我們的身分。「我們不是條子,隻是來吃巧克力香蕉的女人。對吧,美伽?」


    很抱歉,別把我相提並論,我隻是陪同想吃巧克力香蕉的粗暴好友一起前來的平凡女子。


    我與艾莎離開黑白搭檔的攤子,走向「寶箱販售」商店的一角。夢想以三百圓買到寶物的許多客人,今天也將賣場擠得熱鬧非凡。和昨天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台上慫恿客人的是中年大叔。昨天看到的褐發青年,今天站在商店街路邊,拿著大聲公招攬客人。青年一看到艾莎就說:


    「啊啊,那邊的小姐要不要試試看?一個三百圓試手氣,來一個吧?」


    那兩個擺攤店員也好,褐發青年也罷,為什麽男人搭話的對象都不是我,而是艾莎?難道我在他們眼中隻是蒙朧的影子?


    先不提這個,被搭話的艾莎抓準機會走向他,拿出照片詢問,同樣是打聽元山誌穗昨天的行動。


    「昨天傍晚五點半過後,這個穿黑色t恤跟紫連帽外套的女生應該來過這裏。記得嗎?」


    被問到的青年,回答得相當明快:


    「嗯,我記得。這女生昨天傍晚來這裏買了一個『寶箱』。記得是穿黑色t恤跟紫連帽外套沒錯。咦,問我為什麽記得?因為這個女生是元山誌穗吧?我以前就認識。」


    艾莎聽到青年這番話的瞬間,像是理解到一切般大大點頭。


    「原來如此,你也是辣妹酒吧的常客啊,看不出來。」


    「什麽辣妹酒吧?別擅自斷定好嗎?我和元山是高中同學。」青年麵露慍色。


    「這樣啊,抱歉。」偵探為自己的冒失推理道歉。後來我們為了賠罪,各買了一個「寶箱」試試七夕手氣。艾莎的寶箱裏是奇怪顏色的原子筆,我的寶箱裏是今年的萬用手冊。


    「今年的?現在都七月了!」


    我拿著整整半本作廢的萬用手冊火冒三丈。


    「哎,終究是這種東西啦。」好友同情地注視我,聳了聳肩。


    5


    不久,黃昏將至,我們來到人潮逐漸增加的祭典會場一角。


    我靠坐在人行道護欄,拿著甜點中的王道——草莓刨冰。身旁的艾莎也在吃刨冰,但她的是別具特色的宇治抹茶牛奶冰。


    「還以為問得出什麽線索,結果什麽都沒有,隻吃了路邊攤的招牌冰品。不過這樣也不賴。」


    我悠哉地舀起一匙粉紅色的冰送進嘴裏。冰涼的觸感從舌尖衝上腦門,我不禁皺起臉、緊閉雙眼。


    這個,就是這個。這正是夏天的樂趣!


    「真的什麽破綻都沒有嗎?」我在享受冰涼刺激的時候,身旁的好友卻麵露不滿,注視著綠色的冰,我按著太陽穴看向她。


    「什麽都沒有吧?好幾人可以作證。首先,我跟小艾就是證人。我們昨天傍晚,從元山誌穗離開公寓直到連鎖餐廳,都一直監視著她。我們確實隻看見她紫色連帽外套的背影,沒看清楚她的臉,加上她還戴墨鏡,所以我們質疑她可能找人當替身。」


    「是啊。」


    「不過,我們想太多了。擺攤的小黑跟白哥,斷言穿紫色連帽外套的她和照片上的元山誌穗是同一個人,褐發青年的證詞也差不多。而且那個女生在他們麵前拿起墨鏡當發箍戴,露出自己的臉,既然這樣,他們不可能同時看錯。我們監視的果然是元山誌穗沒錯,她沒和別人對調。也就是說,被我們監視的元山誌穗,不可能殺害大學講師。對吧,小艾?還有別種可能性嗎?」


    「別種可能性是吧,我想想……」艾莎以湯匙挖著綠色冰山。「不然這樣如何?元山誌穗真的在前往祭典會場的路上和別人對調……」


    「就說不可能了嘛。」


    「你仔細聽我說。如果這個替身和元山誌穗長得一模一樣,像到兩個店員跟褐發青年都誤以為是真正的元山誌穗呢?在這個長得很像的冒牌貨假裝成元山誌穗逛祭典會場時,本尊就可以在其他地方殺害大學講師吧?」


    「呃,小艾,你當真?怎麽可能剛好有人長得一模一樣?除非元山誌穗有個雙胞胎姐妹……唔!」


    雙胞胎姐妹。這個可能性是零嗎?我一邊思索,一邊含住一大匙冰。下一瞬間,後頸到後腦勺竄過一道像是飛機爬升的刺激,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名字。


    「難道說,美穗……元山誌穗的雙胞胎姐妹,叫做元山美穗……」


    「不知道,但是有這個可能。我們順便去調査一下吧。」


    「嗯。不過,等我一下……我的頭還在痛……」


    我右手握拳敲打冰到疼痛的後腦勺,表情垮了下來。


    我與艾莎吃完刨冰,一起前往錦町。稍微離開祭典會場的主要幹道,就是風景一如往常的冷清街角。通往店內的階梯前麵,站著一名瘦瘦的黑衣男性,似乎在拉客。辣妹酒吧基本上隻會拉男性客人光顧,所以這次隻能由我們主動。


    艾莎走向男性,指著我突然這麽說:


    「小哥,這個女的是我的死黨,她說想在這裏工作。」


    我沒說過,我也沒想過到辣妹酒吧工作。


    「喔,這個女生啊。」瘦瘦的男性板著臉孔打量我全身上下。「雖然不差,但年齡有點問題。我們店裏的女生主打年輕跟活力。」他居然賞我閉門羹。


    在完全沒意願的狀況下,被家長拖去相親,結果被超醜的男生數落得一無是處,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覺得受到重創而失去自我。


    「請、請等一下,我也還年輕,正値花樣年華,我會努力工作的!」我不知為何拚命地低頭懇求。


    「但如果是你就立刻ok。」這名男性如同落井下石般說,指著我身旁的偵探。


    「我?但我和美伽同年啊?」


    「沒關係,沒關係。」男性邊露出輕佻的笑容邊搖手。「年齡沒關係的。」


    這一瞬間,我的理智線終於斷裂。「慢著,究竟是怎樣啦!年齡究竟很重要還是沒關係,你這家夥給我說清楚好嗎?」


    「好了好了,別這麽激動。」艾莎隨即抓住我的肩膀,詢問拉客男性:「話說回來,你知道有個叫做美穗的女生在這裏工作嗎?」


    「美穗?啊啊,還在念女子大學的美穗吧?我知道,她很受歡迎,不過她辭職了。你們認識美穗?」


    「嗯,總之,算是工作認識的朋友的朋友吧。」艾莎適度搪塞過去。「所以,美穗這個名字是花名還是本名?」


    「美穗是花名,記得她本名是誌穗,因為她自己經常說溜嘴。」


    「是喔,美穗就是誌穗啊……看來不是雙胞胎姐妹。」


    「姐妹是什麽意思?記得美穗是獨生女。」


    「這樣啊。順便問一下,她為什麽辭職不幹?她很受歡迎吧?」


    「天曉得,應該基於很多原因吧。」男性回答到這裏,似乎後悔自己說了太多。他突然露出嚴厲的表情,以提高警覺的銳利視線瞪向艾莎。「你還真愛打聽美穗的事情。你是什麽人……啊,該不會是偵探吧?」


    「我不是條……」艾莎原本準備回應:「我不是條子啦!」卻因為男性出乎意料地說對而結巴。最後她沒回答男性的問題,稍微用力地拍我的肩膀說:


    「算了,沒事了。美伽,我們走吧。」


    6


    後來我們來到錦町附近的明石町,造訪熟悉的小酒店「紅」。


    我們坐在吧台座位,向廣東炒麵頭的老板娘點了炒烏龍麵與馬鈴薯沙拉,以最強的兩道菜當晚餐,舉杯享用啤酒。喝酒代表今天的工作就此結束。


    不過,我們今天的這些行動算是工作嗎?我自己也不清楚,感覺好像隻是體驗了平塚例行七夕祭的氣氛。我一邊享受馬鈴薯沙拉的冰涼口感,一邊看向身旁的艾莎。


    「到最後,懷疑元山誌穗有個叫做美穗的雙胞胎姐妹,似乎也是我們想太多了。這麽一來就已經無懈可擊,元山誌穗昨天傍晚六點有不在場證明,她沒殺大學講師——小艾,太好了呢。」


    「唔,什麽事情太好?」


    「因為,你懷疑自己被殺人凶手用來製造不在場證明吧?所以才像這樣重新清査元山誌穗的行蹤。對嗎?」


    好友呑下炒烏龍麵,點頭回應我的詢問。


    「嗯。正如你所說。偵探不知不覺成為別人的共犯是很不光彩的事。」


    「不過,元山誌穗不是殺人凶手。我們昨天的跟蹤,隻不過是平凡的偵探工作,就是這麽回事吧?既然這樣不就完全沒問題?」


    「嗯,聽你這麽說就覺得沒錯,完全沒問題。」


    艾莎說著拿起手邊的酒杯大口喝下。不過她口是心非,一種無法認同的情緒在她的內心盤旋,從她悶悶不樂的表情就清楚感覺得到。


    這份內心的陰霾,似乎激起偵探飮酒的興致,艾莎發揮連老板娘都表情緊繃的酒量,繼啤酒之後是燒酒,再來是威士忌、日本酒,各式各樣的酒被她呑下肚。


    幾小時之後,我得知一個事實,獅子如果喝太多,也會變成醉貓。


    我與艾莎在淩晨時分,奇跡似地活著回到偵探事務所。酒醉的我抱著爛醉的好友,將她搬進事務所旁邊的臥室。直到剛才都醉得語無倫次的她,如今像是貓咪一樣縮著熟睡。不久,她的呼吸聲變成野生動物的鼾聲,我這個豪邁的好友,連在睡覺的時候也很吵。


    另一方麵,完成這項重大工程的我,體力也已經達到極限。我不想在這種狀況下回家。我走到事務所裏,躺在平常艾莎大剌剌占據的長沙發上,就這樣睡著了。


    不過,我的睡眠突然被打斷。


    看向時鍾,是淩晨三點。隔壁房間的獅子鼾聲不知何時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樓下傳來「砰!」「咚!」的重低音。偵探事務所樓


    下是倒閉的電玩遊樂場,如今老舊的遊樂機台維持倒閉時的樣子留在裏麵,整個空間如同廢墟。我想像幽靈們每天晚上在遊樂場投幣玩遊戲的光景,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好恐怖,可是好想看,可是好恐怖,可是好想看……」


    我懷抱著矛盾的欲望,在沙發上天人交戰。最後,想看恐怖事物的好奇心戰勝了恐懼。幽靈究竟愛玩何種遊戲也讓我很感興趣。不對,要是這棟大樓鬧鬼就麻煩了。


    我從沙發起身,躡手躡腳地離開事務所,獨自沿著陰暗的階梯下到二樓,神秘的重低音就在附近。抵達二樓的我,提心吊膽地站在昔日遊樂場的入口。伸手拉開門的瞬間,眼前意外的光景使我不禁語塞。


    月光灑入的黑暗中,玩遊戲的不是幽靈也不是小混混,是一隻母獅——生野艾莎。在黑暗之中,感覺得到她氣喘籲籲的聲音以及些許的酒臭味,混在「砰!」「咚!」的重低音裏傳來。


    偵探全神貫注,朝著壞掉的拳擊機器揮拳。


    7


    之後的事情,我不是記得很清楚。我在沙發上蒙朧清醒的時候,已經是周日早上。艾莎坐在正對麵的椅子上,單手拿著報紙看咖啡……更正,是單手拿著咖啡看報紙。


    「喲,美伽早。」


    「小艾『草』。」我從長沙發起身,進行清爽的晨間問候。


    我自認說的是「小艾早」,卻因為剛睡醒又宿醉,發音和平常不一樣。要是比對今早的表情,大家絕對會認為昨晚喝到爛醉如泥的是川島美伽。昨天喝那麽多的艾莎,今天早上看起來比我更有朝氣,也沒宿醉。


    那麽,我淩晨三點看見的那幅惡夢般的光景,是她簡單的醒酒運動?還是說,那真的是我在做惡夢?


    不過我到最後還是沒問,就這麽慵懶地度過周日早晨。


    時鍾指針走到十點時,艾莎和昨天一樣開始挑選牆上的帽子。我察覺到她要出動,連忙準備外出。幾分鍾後,我和艾莎很有默契地衝出事務所,快步下樓。


    「今天是什麽?巧克力香蕉?烤玉米?還是刨冰?」


    「跟我走,到了就知道。」


    好友沒多說,朝著平塚車站方向前進,看來目的地肯定是七夕祭典會場。並肩行走時,艾莎隨口對我說:


    「其實昨天深夜,美伽打著鼾呼呼大睡,所以應該沒察覺……」


    「咦,等一下!」我不能把她那句話當成沒聽到,立刻起反應。「打鼾?我?不會吧?」


    「沒騙你。你打鼾超大聲,我半夜就醒了。」


    「……」騙人,我無法相信。震撼的事實使我內心顫抖,但我還是催促她說下去。「所、所以小艾,你半夜醒來做什麽?」


    「我下床之後,一直獨自思考這次的案件。」


    那樣叫做思考?可是就我看來,隻像是欲求不滿的母獅,把拳擊機器當成殺父仇人般痛毆。總之,每個人想事情的方式各有不同,世上應該也有人是用拳頭思考吧?現在的重點是她得出了什麽結論。


    「所以,你想到什麽新的可能性嗎?」


    「嗯,我想到一個可能性,得問個問題。其實昨天就應該問,但我當時沒想到,幸好祭典還有一天。」


    也就是說,她現在要找的對象,是祭典結束後會離開的人,我推測應該是黑白雙俠。但我覺得該問他們的問題,應該都在昨天問完了,還有什麽問題忘記問嗎?我邊走邊想,不久就抵達上方寫著「門司港名產」的巧克力香蕉攤。


    「喲,生意好嗎?昨天真抱歉啊。」


    艾莎開朗搭話,攤子裏的小黑與白哥像是被槍打中的黑道,突然恐慌起來。


    「唔哇,你又來了!更正,大姐,您又來光顧了。」


    「你今天有啥事啊!更正,大姐,您今天有何貴幹?」


    兩個軟弱的店員露出惡心的親切笑容,迎接野蠻的女偵探,看來他們昨天已經體認到艾莎的地位比較高。


    艾莎朝他們投以若無其事的笑容。


    「不用這麽低聲下氣。我今天不是來吵架,是和昨天一樣繼續問問題。抱歉,方便回答一件事嗎?」


    「這、這樣啊,我們不介意,您還要問什麽?」小黑問。


    「周五晚上的事情。將近六點的時候,元山誌穗確實來過這個攤子吧?」


    「元山誌穗?不,當時來的是美穗才對……」


    「我不是說過美穗就是誌穗嗎?你很煩耶!」


    艾莎怒斥之後,小黑嚇得挺直背脊。


    「是、是的,來過。她確實是誌穗,肯定沒錯。」


    「她穿著黑色t恤跟紫色連帽外套,對吧?」


    「對。黑色t恤印著紅牡丹花。」


    「這樣啊。總之,隻要t恤印的是紅花,是哪種花都好。」偵探滿不在乎地說完,再度以嚴肅表情看向小黑與白哥。「然後,接下來是我今天要問的。聽好了,元山誌穗光顧之後不久,大概十分鍾左右吧,有沒有另一個同樣穿黑色t恤跟紫色連帽外套的女生過來?她的黑t恤應該和元山誌穗的t恤一樣印著紅花。」


    咦?我聽不懂她這個問題的意圖而愣住,不過兩名店員心裏似乎有底。小黑與白哥凶神惡煞的臉孔相視,彼此以眼神示意。接著兩人麵向前方,回答偵探的詢問:


    「確實有另一個穿黑色t恤跟紫色連帽外套的女生來過。對吧,小黑?」


    「是啊,正如大姐所說,那個女生的黑色t恤也印著紅花。對吧,白哥?」


    穿白衣服的矮小店員隨即大大點頭,突然說出決定性的證詞:


    「嗯,肯定沒錯。記得那是紅花,鮮紅的扶桑花!」


    8


    幾個小時後,盛夏太陽不知不覺也開始西下。


    我與艾莎造訪高濱台的一間公寓,那是我們前天傍晚監視的公寓,前往委托人悠木茜和學妹元山誌穗共同居住的二〇一號房。看得見室內的燈光,我們預先確認兩人在家。


    艾莎抱著大包包站在門前按門鈴,房門不久之後開啟,探頭的人是悠木茜。


    「嗨。」艾莎親切地舉起單手。悠木茜一看到她就繃緊表情。


    「等、等一下,為什麽?你、你擅自過來,我會很為難……」


    「咦,打擾到你了嗎?不過我想找的不是悠木小姐,是那位小姐。元山誌穗小姐,你在吧?」


    艾莎呼喚正在走廊深處觀察這邊動靜的女大學生。


    「找我什麽事?」元山誌穗掛著嚴厲的表情,以倔強目光詢問偵探。


    「是很重要的事。總之可以讓我進去嗎?還是就這樣在大門口講?我們的對話會全被鄰居聽到喔,不介意嗎?我可是來揭發你的重大罪行的。」


    偵探掛著甜美的笑容,隨口出言威脅,元山誌穗瞬間臉色大變。


    「知、知道了。總之進來吧,聽聽你怎麽說。」


    我們進入玄關,來到兩人共用的寬敞客廳。悠木茜與元山誌穗保持一段距離並肩站著,以冰冷的視線注視我們兩人。


    「你們不坐?那我坐。」


    艾莎坐在靠牆的兩人沙發上,將大包包放在身旁。我沒膽子坐她旁邊,所以站在艾莎身旁守護事情進展。


    奇妙的沉默氣氛籠罩著客廳,感覺等再久也沒有茶水喝。元山誌穗沒端茶水招待,而是突然詢問:


    「我的重大罪行?怎麽回事?難道是說那件命案?我大學講師鬆村榮作的命案?我知道喔。因為一個叫做宮前的年輕刑警懷疑我有嫌疑,偵訊過我。」


    「好像是這樣。你則是對宮前刑警提出不在場證明,假的不在場證明。」


    「假的不在場證明?沒那回事,那是確切的不在場證明。


    證人不是別人,就是你們兩人吧?我早就察覺了。周六傍晚,我出門去七夕祭典的時候,你們一直跟蹤我。我要怎麽在相同時間,去另一個地方殺害鬆村榮作?不可能有這種事。」


    女大學生光明正大地主張自己的清白,偵探也光明正大地搖頭回應。


    「不,我們並不是一直跟蹤你。我們自以為跟在你身後,實際卻是跟在另一個女人身後。這裏說到的另一個女人就是你的室友,也是我們重要的委托人——悠木茜。」


    悠木茜嚴肅地收起表情,聆聽艾莎這番話,艾莎不以為意地說下去:


    「周五傍晚,悠木茜離開這個房間的時候,身穿白色洋裝背著托特包。但她和我們分開之後,就立刻前往附近的公園,在裏麵的公廁隔間換衣服。托特包裏麵是黑色t恤、牛仔褲、褐色墨鏡跟小小的肩背包。此外絕對還有一個不能忘記的東西,就是栗子色的長假發。悠木茜迅速換裝打扮成元山誌穗,脫掉的洋裝塞進托特包,大概是藏在公園樹叢吧。然後悠木茜等待著元山誌穗前來。」


    偵探看向元山誌穗說下去:


    「不久之後,你在我們的跟蹤之下,走到那座公園。你在公廁邊角轉彎的瞬間,和等待已久的悠木茜對調。你躲在廁所,悠木茜假裝成元山誌穗,若無其事地走在我們前方。我們認定身穿黑色t恤的悠木茜是元山誌穗,像個笨蛋般繼續跟蹤。不久之後,悠木茜從肩背包取出紫色的薄連帽外套穿上。我們以這個紫色背影為印記,繼續追蹤悠木茜,堅信她就是元山誌穗……」


    「喔,真有趣。」元山誌穗不改強勢態度反問:「所以是怎樣?意思是我請悠木學姐當替身,乘機去殺鬆村榮作?但你錯了,因為有目擊者。」


    「我知道。擺攤的小黑跟白哥吧?還有賣『寶箱』的褐發青年。」


    「什麽嘛,原來査得這麽清楚。那你肯定知道自己的推理是錯的。如果你的推理是事實,周六下午快六點——我想大概是下午五點五十五分左右——當時出現在攤位的人就不是我,是悠木學姐。不過就算打扮得再像,就算戴上假發,悠木學姐始終是悠木學姐,長相和我完全不一樣。近距離從正麵看,不可能認錯我們兩人。」


    元山誌穗一鼓作氣說完一長串之後,像是誇耀勝利般詢問艾莎:


    「所以,擺攤那兩人怎麽說?」


    「他們兩人一看到你的照片,就證實照片裏的女生來過攤位。」


    「看吧,去他們攤位的人果然是我。」


    「沒錯,你確實在下午快六點的時候去過那個攤位。不過時間不是下午五點五十五分,是大約十分鍾前,下午五點四十五分的事情。」


    「你……你在說什麽?」


    元山誌穗的表情透露出不安,艾莎犀利地瞪向她。


    「你在公廁和悠木茜對調之後,並不是立刻去殺大學講師,這個詭計沒這麽單純。你和悠木茜對調之後,穿上紫色連帽外套,立刻開車、騎機車或腳踏車,總之用某種方式先一步前往祭典會場。你在那裏做了什麽事?」


    「……」「你提早十分鍾進行悠木茜即將進行的行動。不對,應該說晚十分鍾抵達的悠木茜,忠實重複你先前的行動。哎,兩種說法都一樣。總歸來說,周六傍晚的七夕祭典會場,穿著相似的黑色t恤、紫色連帽外套跟牛仔褲的兩個女生,間隔十分鍾做出相同的行動。」


    「等、等一下。」中斷偵探說明的不是別人,正是我。「這是什麽意思?周六傍晚,我們在祭典會場看見的,到底……是誰?」


    「我不是說了嗎?我們跟蹤的是悠木茜!走過來的路上,我不是對你說明很多次嗎?你大腦長哪裏啊?」


    「因為我聽再多次都一團亂啊。你們聽得懂嗎?啊,對喔,這是你們自己設計執行的計劃,所以當然懂吧。」


    看來隻有我一個人來不及理解,我好想哭。


    「呃~總歸來說,悠木茜是在下午五點五十五分到攤位吧?我們從後方目擊這一幕並且記住。另一方麵,元山誌穗到攤位的時間,依照兩個店員的證詞,其實是下午五點四十五分。小艾,是這樣嗎?」


    「就是這麽回事。換句話說,我們目擊的場麵和店員們作證的場麵,乍看相同卻不一樣,『寶箱販售』那邊也一樣。我們目擊的場麵和青年作證的場麵,也是相差十分鍾。而且利用這段時間差距,元山誌穗足以殺害遠處的鬆村榮作。」


    艾莎再度麵向元山誌穗,繼續說明:


    「如果下午五點五十五分到那個攤位的是你,那你確實不可能殺害鬆村榮作。畢竟你來不及過去殺他,我們又在監視,你無法輕舉妄動。但你到攤位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四十五分,而且沒人監視,這樣就另當別論。」


    「……」元山誌穗默默聆聽偵探述說。


    「你在攤位買完東西,立刻趕往行凶現場。攤販距離現場大約徒步十分鍾。走快一點就可以在下午五點五十二、三分抵達現場。然後你持刀殺害被叫去那裏的鬆村榮作,立刻趕往女性朋友們聚集的連鎖餐廳。案發現場距離連鎖餐廳徒步約五分鍾,應該可以在下午六點前抵達。你在那裏進行詭計的最後收尾,和擔任替身的悠木茜第二次對調。你在連鎖餐廳階梯轉角處等待悠木茜。悠木茜在下午六點整上樓,然後兩人再度對調。你站在轉角處,臭罵隨後上樓的我們,吃驚的我們沒察覺到你們對調。你立刻轉身進入連鎖餐廳,另一方麵,完成任務的悠木茜就這麽衝上階梯,逃往三樓消失……以上就是你使用的不在場詭計。」


    艾莎說明結束之後,元山誌穗暫時沉默,像是在尋找反駁的線索。接著她麵色凝重地抬起頭,發出像是源自喉嚨深處的低沉聲音。


    「證據呢?如果你的推理是事實,有證據嗎?」


    「並不是沒有,小黑跟白哥就是人證。他們記得你到攤位的十分鍾後,有個同樣穿黑色t恤跟紫色連帽外套的女生光顧。」


    「哼,擺攤黑道的證詞哪能當成證據?」元山誌穗說出不能當成沒聽到的歧視言論。「何況那裏是祭典會場,絕對有別人穿紫色連帽外套。既然這樣,或許隻是剛好穿類似衣服的女生光顧同一個攤子吧?」


    「也對,我確實無法否認這個可能性。」


    艾莎這番話,使得元山誌穗無奈地雙手插著腰。


    「呃,你在說什麽?你是笨蛋嗎?話說回來,你的所作所為很奇怪。又是擅自調査別人的行動,又用籠統的證詞一口咬定別人是罪犯。你究竟以為你是誰啊?難道你把自己當成條子?」


    「我不是條子。」艾莎從沙發猛然起身,注視正前方的女大學生。「如你所見,我是這座城市最漂亮的私家偵探,所以你想逃、想躲還是想自首都不關我的事。如果你相信自己的清白,明天就和朋友和樂融融地手牽手去大學吧!隻是……」


    艾莎以犀利如猛獸的視線,看向女大學生旁邊的另一個女子。


    「悠木茜,你不一樣。因為你是我的委托人,我接受你的委托、依照你的指示行動,然後被你背叛,這筆帳隻能找你算清楚。悠木茜,認命吧!」


    「認、認命?算帳是怎樣?你……你想對我做什麽?」


    悠木茜害怕得表情僵住。艾莎如同在煽動她的不安,將身旁的大包包拉過來,拉開拉鏈。悠木茜求饒般地顫抖大喊:


    「我、我隻是共犯!我隻是幫誌穗行凶……啊!」


    不小心自掘墳墓的悠木茜,以右手掩嘴,露出後悔的表情。最後,她大概是無法承受緊張與恐懼感,一個箭步衝向客廳入口。


    「美伽!」


    艾莎還沒喊,我就擋在出口門前。「嘿嘿,真遺憾啊。」


    「可、可惡!」


    無處


    可逃的悠木茜,緊繃的臉上滲出悔恨神情,像是打定主意般再度麵向偵探。看來她決心一戰。她為了擺脫自己的恐懼情緒而發出怪叫,試圖撞向艾莎。艾莎右手從包包取出武器握住,蓄勢待發。下一瞬間……搖晃著亂發衝過來的悠木茜,臉部被艾莎水平揮出的折紙扇「啪嘰~!」狠狠命中。如同會噴出火花的折紙扇攻擊。可憐啊,曾經身為委托人的她,臉部挨了女偵探這記狠招而無力倒地。這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


    出乎意料的折紙扇攻擊,先不提肉體損傷,似乎對精神造成相當大的打擊,悠木茜就這麽按著臉蜷縮在地,沒有起身的意思。


    「我、我輸了。你的推理完全正確……」主謀元山誌穗目睹共犯招供,也沒有抵抗的餘地。「都是那個男人的錯。我打工的辣妹酒吧,是暗自叫店裏女生提供性服務的非法酒吧。那個人偶然得知我在那種店工作,把我叫去問話,擺出一副諮詢的親切態度,我抱持懺悔的心情招出自己的罪過,我說:『我不會再犯,也會辭掉那間店的工作。』結果那個人忽然態度大變,他說:『我會對警方跟你的家人保密,相對地,你要聽我的命令。』在那之後,我隻能對他言聽計從。他逼我和他發生關係,要我在公共場合假扮他的女友,還要我繼續在店裏工作。賺到的錢當然都被那個人拿走……那個人是魔鬼……是惡魔……」


    元山誌穗的含淚招供相當令人同情,但這種事告訴私家偵探也沒用,後續的招供應該移往平塚警局偵訊室進行。


    我問艾莎:「所以,接下來怎麽辦?」


    「沒辦法了,之後就交給宮前吧,因為我氣消了。」


    艾莎取出手機,打電話給宮前刑警。我看著她,重新察覺一件事。明明是無法斷言的不確定事件,她為何對宮前刑警斷言「肯定沒錯」?到最後,她隻是想親自確認自己是不是被委托人欺騙。不是交給警察,而是由她這個偵探親自確認,然後她揭曉謎底了,很遺憾,委托人並非清白。


    使盡力氣揮出的那記折紙扇,肯定讓受騙偵探稍微宣泄了內心的鬱悶。


    宮前刑警進到公寓後,艾莎說明至今的來龍去脈,然後輕拍他的肩膀。「那麽,之後拜托了,功勞全歸你吧。」


    「喂,等一下,我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你說不在場證明是怎樣?」


    我與艾莎留下愣住的宮前刑警,像是逃走般奪門而出。走到戶外,白天的熱氣稍微冷卻,涼爽的晚風舒服地吹拂著。


    我走在住宅區的陰暗道路,向艾莎提出藏在內心的疑點:


    「悠木茜和元山誌穗在公廁轉角對調,接著悠木茜從肩背包取出紫色連帽外套穿上……她為什麽要那麽做?」


    「沒什麽,理由很簡單。剛對調的時候,被發現的危險度最高。在那時候多穿一件連帽外套,背影給人的印象會改變,這樣就不容易露出馬腳。」


    「原來如此,那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我在好友麵前豎起食指詢問。「元山誌穗的t恤是黑底加紅牡丹、元山誌穗的t恤是黑底加紅扶桑花。她們為什麽要穿不同的印花?如果要進行對調的詭計,選完全一樣的印花不是比較好?」


    「以結果來說,這樣確實比較不會露出馬腳。但是長相不同的兩個女人,要是穿相同衣物連續出現在相同的攤子,某方麵來說也很奇怪吧?又不是情侶裝,反而顯眼。」


    「說得也是。可能反倒會留下印象。」


    「對吧?為了避免這種狀況,她們的t恤是黑色、連帽外套是紫色、墨鏡是褐色,隻有服裝的基本用色相同,印花與材質選得不一樣。所以t恤上的紅花不一樣,紫色連帽外套也是,隻要靠近看,肯定會發現材質或色調不同。」


    「是嗎?可是這樣的話,她們在連鎖餐廳階梯對調的時候,我們就會發現吧?因為當時元山誌穗是正對著我們。」


    「嗯,當時確實應該發現。不過那條階梯很暗,紫色在不同的照明底下差異很大。即使元山誌穗的連帽外套顏色和剛才稍微不一樣,我們也不會起疑。而且當時她把手插在連帽外套口袋,那個姿勢會讓外套前方自然合上,難以辨識底下t恤的花樣。最重要的是,跟蹤元山誌穗被發現,這個打擊讓我們的心理狀態都沒辦法冷靜觀察,結果錯失了看穿兩人對調的最好機會。」


    偵探的說明令我大大點頭。當時我們確實沒有餘力仔細觀察元山誌穗的服裝,隻能呆呆目送她進入餐廳。


    「不過,真相在最後揭曉了,多虧那兩個店員。老實說,我一直以為那兩人笨到無法分辨牡丹跟扶桑花。」


    「美伽也是?其實我也是。」艾莎咧嘴一笑,看向照亮遠方天空的市區燈火。「這麽說來,今天是七夕祭最後一天了。」


    「是啊。不過祭典還沒結束……對了,小艾。」我硬拉起她的手。「我們去吃巧克力香蕉吧!」


    明理的好友隨即露出開朗的笑容,輕拍肩上的大包包。


    「說得也是。借來的折紙扇也得還給他們。」


    距離祭典的最高潮,還有好幾個小時。


    我們跑向平塚的不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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