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讓陸熙海離去,生活好不容易回歸正軌的何為念,一身全黑裝束,就像一隻夜行動物,行蹤詭秘地穿梭在各種角落小巷裏,避免被雷高的手下看見,旁敲側擊地得知他不在時發生的大事。


    他首先到了廣發洋行,那裏的趙老板是拿貨的常客,和他關係不錯,就算看到何為念,也不會跟雷高報告的。


    果然,趙老板一看到何為念,就喜出望外,連忙把他帶到了一間隱秘的會客室,這才開口:“齊哥,人人都說你死了,怎麽今天又出現了?”


    何為念冷冷地做了一個笑的動作,眼裏卻完全沒有笑意:“我就是冤死的,也要還魂來報仇。”


    趙老板忙給他倒了杯茶,說:“我聽道上的人說,你被雷總給幹掉了,屍體丟在垃圾站,還有人說,你被注射了過量的冰|毒,腦中風昏迷不醒,看來全都是以訛傳訛。”


    何為念冷笑一聲,謠言多半是那天在場的雷高手下發布出來了,又問:“現在情況怎麽樣,出貨的是不是換人了?”


    趙老板大歎一口氣,說:“齊哥你不在這段時間,我們日子可真不好過!就在上個月吧,雷總帶了好多人來,說是齊哥你不在了,以後散貨的事情由他的手下接管,我們隻負責接貨,自然沒有商量的餘地,但聽說碼頭那邊的弟兄不同意,口口聲聲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你死了,也要有信物才能同意,不肯屈服於雷高之下。”


    何為念笑道:“他們哪裏是有情有義,是之前的齊哥被雷高害死,他們本來就憤憤不平,沒一個不想讓雷高死,誰又會想在他手下做事?而且雷高出了名的鐵血,吃人不吐骨頭,動不動就丟小命不說,又沒有做生意的腦子,跟著他又危險又賺不到大錢,誰願意吃力不討好?”


    趙老板連連點頭:“那是的,我聽他們說,就算自己辛苦點去散貨,也比跟著雷高強,但貨是日本人的,雷高哪裏這麽容易撒手?這不,上個星期兩方火拚了一把,那可是刀槍亂飛,血流成河哇,剩下幾個愛惜小命的弟兄們,也不得不答應了。”


    對這個結果,何為念似乎並不意外。


    趙老板接著說:“可是,雷總接了手後,我不停地在虧本,雷高讓我們出三成的貨款,買些火槍放在店裏,說是如果癮|君子來要貨但沒有錢,就把槍租給他去搶劫!你說,這不天下大亂嗎?我們確實不是什麽好心之輩,但也不至於此啊!如果人人都這樣,發生動亂,甚至提前打仗,哪裏還賺得到錢?”


    何為念暗想這雷高真是心狠決絕,又問:“那現在情況到底如何?”


    趙老板說:“雷高從你手上搶回交易權後,簡直就跟瘋了一樣,白麵和大|麻滿大街都是,他們的手下帶著毒|品到賭場蠱惑那些賭徒們,一旦成癮,他們可是比任何人都不要命!還有帶到妓|院,偷偷地下在飯菜裏,叫人一吃就停不了!我們就更可憐了,成天克扣什麽保護費,交易稅不說,貨的質量也沒有以前高了,雖說無商不奸,但做到這個地步,哪裏有人敢和他做生意?收上來的錢,他就拿來繼續開賭場,妓|院和當鋪,說是當鋪,其實就是換白麵的地方!”


    何為念心想,這幫人簡直是文盲,隻有人到政|府交稅,何曾有人到你麵前來收稅?不過就是變相的保護費罷了。雷高也沒有腦子,有了錢隻會想到這種經營方式。


    但他外表還是很平靜,緩緩喝完一杯茶,說:“他這樣橫行霸道,就沒有什麽有身份地位的人敢站出來反對他?”


    趙老板訕笑道:“我們這些送貨收貨的,都知道雷總是日本人麵前的紅人,哪裏敢跟他叫板?就算有不怕死的人,像你說的,沒有身份地位,說什麽都沒用!哦對了,我想起來了,有個常去公館的少爺,叫什麽來著……”


    何為念提示了一句:“鍾鑒?”


    趙老板連說:“對對!鍾大少爺有一天和雷高大吵一架,說現在人人不是吸|毒就是漢|奸,烏煙瘴氣,影響他玩樂的興致,還罵他奴顏婢膝,當狗腿子給日本人舔鞋!雷高氣得發瘋,可就是不敢對他怎麽樣,因為人家是當官的兒子,有前途有才幹,才敢公然反對雷高!”


    何為念心想,這和前途才幹哪扯得上半毛錢的關係,就是因為這幫人總覺得富貴人家高人一等,自己低人一等,才成不了大事。


    趙老板想了想,說:“我剛剛還看見他跟他老婆到大洋百貨去逛商場了,真是閑情逸致。”


    何為念一聽,立馬站起身來:“多謝趙老板,那我先告辭了。”


    趙老板憨厚一笑:“有什麽好謝呢,我們這種沒文化的人,隻能跟著別人賺錢,還是賺些昧良心的錢!不過再昧良心,那也是我的血汗錢!我就等著你打倒雷高,東山再起了,有什麽需要幫助的,盡管找我,就算我幫不上忙,肯定也給你找到有辦法的人!”


    何為念隻是點點頭,就從後門出去了。


    他左右窺視一番,抄小路到了大洋百貨。商場裏的男男女女全都非富即貴,闊太太們相互挽著手,斜戴著大沿帽,穿著價值不菲的精致洋裝,戴著絲線手套,鑽石珠寶,慢悠悠地在店內店外逛。男士們則強忍站得心焦的不耐煩,頗有紳士風度地跟在後麵,時刻準備掏錢。


    何為念極力不吸引他們的注意,叫住一個售貨員,問:“我找鍾先生和鍾太太,方才見他們進來了……”


    售貨員聽後,一臉鄙夷地說:“啊,那個鍾太太啊?在三樓試鞋子呢,那樣的女人,娶了真是可憐,苦的不是我們這些奴才,而是她身邊的男人!”


    何為念未曾見過那位鍾太太,但這個售貨員人微言輕,居然也講話這麽毒,卻多了一份好奇心。


    他順著消防通道走到三樓,就看到一家鞋店裏,有一名身穿華貴衣裳的年輕女子坐在沙發上,翹著腳,而前方蹲在地上幫她套上新鞋的,居然就是平日口不擇言,囂張妄為的鍾鑒。


    何為念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去,就聽那位鍾太太對站在一旁的售貨員說:“你說好不好看?”


    售貨員忙說:“好看,鍾太太皮膚白,腳腕也細,穿紫色的更顯得高貴。”


    鍾鑒已經幫她穿好了鞋子,她卻還是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看著腳邊的鏡子,似乎有些不滿意:“可我覺得,和這件旗袍的顏色不襯,噯,你覺得呢?”


    她眼睛不看向鍾鑒,隻是腳尖朝著他微微一動,鍾鑒皺著眉,說:“你覺得好看,我就覺得好看。”


    鍾鑒當然不是那種沒有主見的人,但如果隨便發表意見惹老婆生氣,那他可就有大麻煩了!


    鍾太太顯然對這個敷衍的回答不甚滿意,她撥了撥劉海,朝鍾鑒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來照鏡子,也就是這時,何為念才看清這位鍾太太到底長什麽樣。


    她的皮膚確實很白,個子不高,身材非常纖瘦,雖然看上去年齡不大,衣著卻異常高貴華麗,當然,這和她本人的氣質也是分不開的。


    她的臉很小巧,五官還算精致,但眼睛不大,整體來看,並不是那種一眼就覺得漂亮的臉,也許笑一笑的話,會顯得可愛些,但現在不笑的時候,雙眼卻透著一股冷漠高傲的氣息,一看就是精明強勢,不好對付的主,難怪放肆不羈的鍾鑒也能被她吃得死死的。


    鍾太太盯著鏡子看了又看,突然轉過頭來,挽著鍾鑒的胳膊,討好地笑道:“老公,我要再買件旗袍配這雙高跟鞋,你覺得好不好?”她看上去年紀不過二十,笑起來卻妖冶魅惑,令男人動心不已。


    鍾鑒眼睛在太太身上轉來轉去,終於說:“好吧,反正你看上的東西永遠價值不菲,你也難得這樣對我笑一回,走吧走吧。”


    鍾太太一聽,卻馬上拉下臉來,那種冷漠高傲的感覺瞬間就回來了,口氣也咄咄逼人:“怎麽,不願意了?覺得我要錢多了,不樂意了是不?嫌我對你不好,老是欺負你是不?可以啊,現在看周圍人多,覺得我不敢對你發脾氣是不?”


    她訓人的時候,居然帶著一股街邊流氓尋釁的神情,久居閨中的大小姐全都教養絕佳,斷不可能出現這樣的表情。


    這種違和感,隻有何為念最清楚。因為這位鍾太太,雖是陸家千金,卻根本不是真正的大小姐,隻是個孤兒院裏臨時領養的替代品。


    鍾鑒忙說:“不是不是,我錯了,是我不好,為你花多少錢都是應該的,千萬別生氣,出來逛一回,壞了心情,多不值得呀?”


    鍾太太雙手抱胸,冷哼一聲說:“今天人多,我就給你麵子,沒心情了,回去!”


    她向前走了兩步,見鍾鑒愣在原地不動,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抬起腳就對著鍾鑒的膝蓋窩踢了一腳,頤指氣使地說:“還不走?”


    鍾鑒被踢得一個趔趄,還在好聲好氣地說:“我正想問你呢,你腳上那雙新鞋,還買不買了?”


    鍾太太瞄了自己的腳一眼,說:“我都拿它踢過人了,能不要嗎?”


    鍾鑒連連點頭:“好,那我來付錢。”


    鍾太太不耐煩地一轉身,走了兩步,看到迎麵而來的何為念,先是一愣,接著瞬間就收回了那種街邊粗野的氣息,見何為念看著自己,便頭也不回地說:“老公,你看看,是不是有熟人來找你了?”


    鍾鑒一抬頭看到何為念,先是皺了皺眉,然後陷入困頓的思考。他顯然不記得何為念是誰,卻又覺得有些眼熟。


    見鍾鑒不說話,鍾太太責怪地瞟了他一眼,像是覺得怠慢了何為念一般,甜甜地微笑著,說:“你好,我是鍾鑒的太太陸奕晨,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何為念隻是一揚眉:“我是鍾先生的舊友,不過也許他不記得了,這次來找他,一方麵是敘舊,一方麵,有些事情要找他商量。”


    何為念答得非常籠統,鍾鑒也是遲疑不語,隻是看向陸奕晨,隻見她眼不旁視,落落大方地答:“鍾家是大戶人家,有人來找我們做客,自當賓至如歸,隻是這裏閑雜人多,實在不是待客的地方,明天下午兩點,如果你有空的話,就來鍾家大宅的會客室等候,那裏安靜隱秘,大可詳細談談。”


    隻一會兒,她的眼神又變得笑容可掬,和善可親。


    何為念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善變的女人,他略一沉思,笑道:“鍾太太果真儀態典雅,落落大方,那就按你說的,屆時,鄙人必定謙誠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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