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站在辦公室外的陽台上,視線所及,工業園區的工地方向機器聲隆隆,工人如忙碌的工蟻一樣在雜亂的工地上來回穿梭,忙碌中顯現出活力。


    一年多前,這裏還是一片荒地,如今到處都有拔地而起的廠房,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開發區這片工業園區是趙奎最為得意的傑作,也是林安然最為驕傲的政績。


    今天一大早,茹光彩就打來電話,表麵上是閑聊,實際上話裏暗中流露出信息,三個月後屆中調整,林安然另有任用。


    至於怎麽任用,茹光彩沒有細說,隻說市裏對他上任這兩年來的成績非常滿意,趙市長的意思是要林安然換個地方,發揮更大的作用。


    他腦子裏卻沒有那種要被提拔的興奮,蔡慶娥的案子在腦海裏不斷回旋。衛國慶到底牽涉有多深,又有多人濱海官場的人被卷了進去?曾春忽然主動獻出那份極其重要的資料,又居心何在?


    “林主任!”陳港生推門而入,一副氣急敗壞的架勢,見林安然在陽台上,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來:“不好了,出岔子了。”


    陳港生平常很少這麽不淡定,林安然眉頭微微一皺,說:“臨事需靜氣。別慌,什麽事,慢慢說。”


    陳港生深呼吸一口,壓住起伏的情緒,道:“工業園征地出了問題。”


    來得真快!


    這件事,早在林安然預料之中了,以衛國慶的性子,不給他這個林主任出難題反倒是新鮮事了。


    在工業園區的建設上,紫荊花集團是一支重要的力量,不但是資金上,而且在土地上,園區涉及到白泥村近兩百畝土地的征用問題。


    既然自己到邵波那裏的事情已經傳開,衛國慶當然要有所動作。工業園區建設是市裏今年工作的重頭戲,是趙奎的心頭肉,衛國慶這麽做,無非是想把水攪渾,把事情鬧大,讓趙奎卷進來而已。


    “工業園籌委會有什麽動作?”林安然心想,雖然征地問題是鹿泉街道和國土局在牽頭,但還是籌委會的份內事,恐怕現在馬海文已經得到消息了。


    陳港生說:“早上我和征地小組的幾個工作人員過去白泥村的,本來是約好了周繁榮談土地征用補償的問題,前幾天還說得好好的,今天忽然就變卦了,周繁榮見都沒見我們,直接讓個職員出來說是有事,沒空。我想再約時間,他們居然說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空。你看,這不是扯淡嗎?這周繁榮的架子可真大!”


    林安然笑道:“倒不是周繁榮的架子大,是衛國慶的架子大。”


    轉頭看了看陳港生,見他神色猶豫,便道:“有什麽就直說,扭扭捏捏做什麽?又不是頭遭上花轎的大姑娘。”


    陳港生訕笑了一下,說:“回來時候,我聽說……聽說周繁榮不見咱們,是因為……”


    林安然嗬嗬笑道:“是因為我到邵波書記那裏去,要求紀委調查蔡慶娥一案是嗎?”


    陳港生點點頭,沒做聲。


    “這個衛國慶啊,還真以為自己是皇帝了。”林安然歎了口氣,叉著腰,又朝工業園方向望去,沒再說話。


    陳港生也不敢打擾,隻好在一邊幹等,心裏卻暗暗著急,都什麽時候了,這林主任怎麽還這副模樣?按照他的想法,應該馬上去找衛國慶,雙方溝通一下,看有沒有妥善解決的辦法。


    良久,林安然忽然問陳港生:“港生,你看看那些工地上的工人,這麽大熱天的,在那裏揮汗如雨,你說他們為的是什麽?”


    陳港生沒料到林安然會這麽問,一時語塞。不過他是個聰明人,轉念間又回過神來,說:“還不是為了家,為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糊口嘛。”


    “嗯。”林安然點點頭,道:“說到底吧,就四個字——安居樂業。你跟他們說別大道理他們或許不明白,但是把小家庭經營的妥妥當當紅紅火火,這才是他們的理想。不過,安居樂業的基礎是什麽?”


    陳港生道:“有錢賺,有飯吃,有工開。”


    林安然搖搖頭,說:“你說的是物質生活的基礎。嚴格來說,物質基礎是建立在健全製度的基礎上,也就是我們說的法律。如果人人都能像衛誌強兩口子那樣,隨便就能動私刑,弄瞎了人又不用負法律責任。你想,這個社會還不亂套了?法律都沒尊嚴了,公民哪來的尊嚴,公民沒尊嚴了,這個國家又何來的尊嚴?”


    陳港生覺得林安然今天太過於感性了。在官場上,感性不是一件好事,這個詞往往和不理智之間畫上等號。


    林安然見他不吭聲,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和衛國慶鬧得這麽僵,很不劃算?”


    陳港生咬咬牙,道:“劃算不劃算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林主任的決定,我陳港生絕對支持。”


    廖柏明走進趙奎的辦公室,見到後者臉色不大好,正在打電話。


    “荒唐!這是一攬子的計劃,怎麽能說不做就不做?你告訴衛國慶,讓他要有大局意識!要有全局觀念!不能有一點點情緒就撂攤子!連我的電話都不接了!?你們紫荊花集團再大,也是在我們濱海市的範圍內!”


    說完,啪一聲重重地掛上了座機。


    “趙市長,找我什麽事?”廖柏明雖然心中有數,還是明知故問。


    趙奎見識廖柏明,臉色稍稍緩和一些,指指麵前的椅子道:“老廖,過來坐。”


    廖柏明走到辦公桌前坐下,想了想,還是沒先開口,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趙奎。


    趙奎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很有節奏地敲擊著,顯然在考慮怎麽開口。


    秘書蔡文明過來倒了水,出去的時候,趙奎吩咐:“小蔡,關上門,有人來找我讓他在你那邊等等。”


    等蔡文明走了,過了一會兒,才開了口:“老廖,找你來,是想和你談談工業園的事。”


    廖柏明心想,恐怕不是工業園的事,是衛國慶的事罷了。


    “趙市長,有什麽指示?”


    趙奎用力抿了抿嘴,說:“你們是不是接到開發區紀委上報的一個案子?”


    他說話的語氣有些猶豫。紀委一向是錢凡管著,而且有獨立辦案權,趙奎極少主動過問紀委工作上的問題。


    最近錢凡病情似乎有些波動,人到了省城治病,所以趙奎暫時主持工作。不過畢竟是暫時主持,趙奎為了避嫌,還是很少去管黨群線的事,都是別人找他匯報。


    廖柏明裝糊塗,說:“案子有幾個,具體哪個?”


    趙奎道:“就是蔡慶娥的案子,據說有人告狀,說衛國慶包庇罪犯,徇私枉法?”


    “趙市長怎麽對這件事有興趣了?”廖柏明兩隻手掌一絞,輕輕擺在身前,從心理學角度上,這是一個防衛性的動作,說:“確實有這麽個事。告狀的這人是個老上/訪戶,已經到過京城了,後來市裏對他監控得緊了,他忽然又跑到了鹿泉街道反應情況。不過鹿泉街道沒權處置這種問題,就將案子報了開發區,開發區又報到了我們這裏來。”


    趙奎差點就想問廖柏明想怎麽處置這件事,不過又覺得這樣問很不妥,想了想,擺出一副大公無私的口吻,說:“既然是老上/訪戶,一定有什麽問題沒解決好,這個事情上,信訪部門有責任。”


    他邊說邊觀察著廖柏明,覺得廖柏明的眼光有些意味深長,說話便謹慎了些,道:“紀委調查我原不應該過問的。不過今天工業園的籌委會原本越好和白泥村談征用地塊的事情,衛國慶那邊忽然就變卦了,到現在連手機也關了,打電話都是周繁榮在頂槍眼,說衛國慶身體不舒服……嘿!不舒服,我看是心裏不舒服。”


    廖柏明認真聽完,問:“趙市長的意思是?”


    趙奎又抿了抿嘴唇,說:“能不能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稍微謹慎一點,黨內監督始終還是一種手段,目的還是為了保護同誌,我個人想……當然,隻是我個人的一些觀點,在立案上稍微謹慎一點,工作方法柔和一點,不要那麽粗糙,動不動就立案,搞得翻天覆地的,影響了整個經濟工作的大局。”


    廖柏明聽完,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從自己那個黑色的大公文包裏抽出兩分宗卷。


    “趙市長,最近錢書記不在,你暫時主持工作,這件事情就算你不找我,我也要來找你匯報一下。”他把兩份宗卷放在桌上,說:“這份是從公安局調取的蔡慶娥案的口供記錄,當然,隻是一小部分;這份是從另外一個渠道得來的一份據稱是原始材料的口供,兩份口供對比,事實出入相當大。當然,這份原始材料的可信度還有待調查,不過上麵有當班民警的簽名,有當事人的指紋和簽名,恐怕送到公安局的技術處一查就清楚了。”


    趙奎看著麵前兩份宗卷,又細細咀嚼廖柏明的話,覺得這位紀委書記不是在虛張聲勢。他想伸手去拿宗卷,又覺得好像沒必要,又怕那裏麵的東西太觸目驚心,手上像綁了一塊鉛。


    最後,他還是沒伸手去拿宗卷,隻是問:“那份原始口供,是誰提供的?可信度如何?”


    此話剛出口,覺得自己不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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