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可以看到水源地,感覺自己終於抵達故鄉了。」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喃喃自語後,一直保持沉默的愛·法久違地轉過頭來。


    「你的聲音是怎麽回事。明日太啊,你的體力簡直跟十歲小孩沒兩樣。」


    「是喔,隻要勝過莉蜜·盧就夠了……愛·法,你終於願意跟我說話了。」


    「哼。」


    愛·法馬上將頭轉了回去,加快腳步。


    「啊,等我一下!至少讓我喝口水嘛!從剛剛開始,我的喉嚨就乾到不行耶!」


    畢竟我扛著超過十六公斤的行李,走了接近一個小時的山路。拉著繩子的肩膀已經擦傷了,腳和腰也開始打起哆嗦。今天我肉體的操勞程度,說不定勝過製作爐灶的那一天。


    順帶一提,我是如何通過那座恐怖的吊橋的呢?為了搬運我的行李,愛·法不僅跑了兩趟,最後她還必須拉著我的手帶領我過橋。她大概是在擔心我這位倉皇失措的家人會再次抱住她吧,不管怎麽說,我的人生充滿了許多不想被莉蜜·盧等人知道的羞恥之事。


    總之,先來補充水分吧。


    「真是沒出息……」


    當愛·法說的話大力刺向我的心髒之際,我掬起在岩石間涓涓流動的清水,喝進肚裏。


    真是宛若甘霖。


    接著,很久沒開口跟我說話的愛·法換了語氣,繼續說了下去:


    「……明日太,你什麽都不問呢。」


    「嗯?你是指剛剛那位大叔說的話嗎?雖然我想問的問題堆積如山,可是,你每個晚上都會告訴我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嘛。」


    我將雙手擦在膝蓋上,一麵調整呼吸,一麵仰望著愛·法的臉。


    「你會依據你的判斷,選擇要先告訴我哪一件事情吧。我不會對你的判斷挑毛病喔,畢竟我還太不瞭解這個世界了。」


    「…………」


    「不過,假如你的情緒平複下來的話,我確實想跟你聊一些事……你對那位大叔有什麽看法?」


    我這麽說的同時,將視線落向自己的腳邊。


    那裏擺著塞滿波糖和堤諾葉的大袋子,以及一個裝著水果酒的土瓶。


    愛·法本來想丟下水果酒,踏上歸途,但我認為水果酒又沒有錯,所以自告奮勇搬運它。這瓶水果酒的設計與之前常喝的相異,我很好奇這是什麽樣的酒。


    「他確實是一位相當古怪的大叔,但感覺不是壞人。我有些好奇你對他懷抱著什麽樣的想法。」


    「……不值一提。」


    「你已經要出發了啊?喂,等我一下!」


    逼不得已之下,我扛起布袋,痛苦不堪地追上愛·法。


    盡管扛著更沉重的行李,愛·法依然沒有亂了步調。


    「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但你的神經剛剛相當緊繃喔。你不擅長和那種大叔來往嗎?」


    「……我跟城裏人無話可說。」


    「你明明說了很多啊。這麽說起來,和那位大叔相比,我才算是外來者吧?如果你願意跟他交談,說不定會意外地發現你們很合得來喔?」


    「……難道我跟你合得來嗎?」


    「啊哈哈!雖然我早就察覺到了,但你根本還在生氣嘛!從剛剛開始,你的話就一直讓我心如刀割耶!」


    「……我不是故意的。」


    愛·法的眼神變得有些憂鬱。


    「我是不是表現得有些奇怪?」


    「你說奇不奇怪啊……我以為你是在認真思考著什麽。畢竟從驛站城市到這裏的路途之中,你看起來很苦惱。」


    「我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和城裏人交談,所以腦中才會一片混亂吧。」


    她陰鬱的眼睛望向我。


    簡直就像一位迷路的小孩。


    「我是不是很奇怪?」


    「……不,你一點也不奇怪。」


    我篤定地說。


    「聽到對方突然說出那種話,你當然會感到混亂,這樣一點也不奇怪。聽了大叔說的話後,雖然我隻是一知半解,但對你——對於森邊居民來說,那件事卻會左右森邊的未來。」


    「…………」


    「我很久之前就這麽說過吧,你並不需肩負起這麽大的責任,假如覺得自己不能勝任,就忘了這件事吧。」


    我說的話相當不負責任。


    但其中一半是我的真心話。


    假設那位名為卡謬爾·佑旭的男人所言不假——孫家因此失去勢力,由盧家來統帥森邊,一切說不定就能圓滿落幕。


    但是,事情的進展可能不會這麽順利。


    我們還沒有摸透東達·盧這個男人。假如那位粗暴的壯漢取代孫家,支配森邊,且他的行事風格比孫家更為暴虐,我們也會對莉蜜·盧和紀芭婆婆抬不起頭。


    再說,大叔剛剛說的事情也有可能都是胡說八道。針對森邊的內部狀況,卡謬爾·佑旭似乎掌握著一定的情報。他說不定隻是一時心血來潮,想要捉弄我們,我們不能輕易相信他。


    不過——這不是我全部的想法。


    我想要相信那個男人說的話,我希望他能奪取孫家身為族長的權力。


    這麽一來,我們就不需要在意卑鄙小人狄咖·孫的動向了,再說,我們今天再次和孫家結下了梁子。


    那個男人自稱杜多·孫。他感覺和狄咖·孫一樣無足輕重,但這種不知廉恥的家夥反而更令人害怕。他從中午開始喝得爛醉、在驛站城市鬧事。如此粗俗的人竟然居住在森邊,真是令我難以想像。


    那種家夥沒有資格掌管森邊居民——這一點絕對不會有錯。


    (縱使盧家的達魯姆·盧也是一位相當棘手的人物,但沒有這家夥那麽糟糕。如果將達魯姆·盧比喻為狼,那家夥隻是一隻野狗罷了……不對,這樣說對野狗太失禮了。)


    他果然還是「人」吧。


    大概是「受到文明荼毒之人」。


    「……你這家夥還不是一樣陷入沉默。」


    我的耳邊突然傳來女孩子鬧別扭的話聲。


    我還以為是誰呢,結果是愛·法的聲音。


    「明日太啊,你自己還不是愁眉不展,卻要別人忘了這件事。」


    愛·法有時候會露出比年齡更為稚嫩的表情。


    這種時候總是會讓我感到動搖——我現在也相當驚慌失措。


    「沒有啦,我沒有在煩惱太艱澀的事情,原來這個世界也有狗啊?我隻是在想著這件事罷了。」


    「狗?你是指法爾布狼在人類家園傳宗接代後,生下成為人類朋友的那些孩子嗎?那隻是西之王國的傳說罷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愛·法嘟起嘴。


    「如果你想吃那種什麽狗的東西,就滾去石之都。與我無關。」


    她大力撇過頭,真的相當用力。


    我的心中一片混亂,不知道究竟該感到憤怒還是憐惜。


    「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我們來談論更讓人開心的事情吧!我跟你說,既然我們已經和東達·盧分出勝負了,我今天想要挑戰新的料理。這幾天一直在試吃肉排,我的下巴已經筋疲力盡了。」


    愛·法依然別著頭,斜睨著我。


    「……新的料理,有比漢堡排好吃嗎?」


    「要嚐試看看才會知道。這麽說起來,肉排很美味吧?」


    「確實是這樣……但我還是最喜歡漢堡排。」


    「咦!?你說過肉排跟漢堡排一樣好吃吧?所以我才會下定決心用肉排和東達·盧一決勝負喔?」


    「肉排確實跟漢堡排一樣好吃……但是,我喜歡漢堡排


    。」


    我本來想開口反駁,但因為太過訝異,所以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麽。


    因為我發現這大概是愛·法第一次使用「喜歡」一詞。


    愛·法曾經說「食物沒有分什麽好吃不好吃」,但她後來不僅說了「美味」,還說出「喜歡」這個詞匯。


    對我來說,這是一件值得訝異的劇烈變化。


    「……雖然你曾說老是吃柔軟的肉會讓牙齒變得脆弱,但隻要我持續啃肉乾,就不用擔心這一點了吧。」


    愛·法撇向一邊的臉微微低垂,嘟著嘴斜斜地仰望著我,這樣的表情相當卑鄙。


    因為她並不是故意露出這樣的表情,所以才更過分。


    「所以呢,我還是喜歡漢堡排。」


    「我、我知道了。那麽,明天我來做漢堡排,今天先來挑戰新的吃法吧。」


    愛·法的頭垂得更低了,她似乎在忍住微笑。


    我隻能說,還好我的雙手都提滿了東西。


    我們才剛跟東達·盧一決勝負,就算又懷抱了新的苦惱,今天過得悠閑一點也不會遭受天譴吧?我們就好好養精蓄銳,明天再來煩惱卡謬爾·佑旭提到的事情吧!當我陷入思索之際,我們終於抵達家門口。此時,又有新的煩惱在等待我和愛·法。


    這份煩惱的形體是一對郎才女貌的情侶。


    他們是六天後就要舉辦婚禮的卡斯蘭·盧堤姆和阿瑪·敏。


    2


    「法家家主愛·法和家人明日太,我們正在恭候兩位的歸來。」


    卡斯蘭·盧堤姆的臉型微微呈現四方形,有著一雙大眼和大鼻子。即便不是美男子,但散發出誠實又謹慎的氣質。他深深地行了一禮這麽說。


    「能遇見你們真是太好了,畢竟快到我們必須回去盧堤姆家的時間了。」


    阿瑪·敏將黑褐色的頭發整齊地紮了起來,穩重的表情中帶著一抹聰慧與朝氣,她也跟著行了一禮。


    「卡斯蘭·盧堤姆和阿瑪·敏。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愛·法還未徹底換上家主的表情,她有些困惑地詢問後,對方彷佛商量好似地同時露出微笑開口:


    「我們有急事要找兩位,所以才會前來拜訪。」


    老實說,聽到這句話,我的心中燃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關於在婚禮儀式上掌管爐灶一事,今天早上回家的時候,我們已經拜托東達·盧幫我們拒絕了。


    盡管如此,我依然感覺到不好的預兆。


    「總之,待在這裏太引人注目了,先進去家裏吧……明日太,你負責保管鋼鐵。」


    愛·法拎著水果酒的手從我的手中奪過裝有波糖的袋子,迅速走進家裏。


    我頓時驚慌失措,趕緊一把接過卡斯蘭·盧堤姆遞出的大小兩把刀。


    「請、請進。」


    自從許久以前莉蜜·盧造訪這裏之後,首次有客人前來拜訪。


    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接待兩人。


    愛·法終於從糧庫回來後,她在大房間中央附近的上位坐了下來。兩位客人也保持著符合禮節的距離,在愛·法的正對麵坐下。


    有些不知所措的我終究在愛·法身旁跪下,將收下的刀具放在手邊。


    由於沒有人開口抱怨,我的舉止應該沒有打壞森邊的禮節吧。


    「首先,我們想要向兩位道謝。法家的愛·法和家人明日太,謝謝兩位昨晚為我們準備的精彩盛宴。」


    「是呀,昨晚的餐點真是美味。對我們來說,這場無可取代的前宴將成為我們永生難忘的幸福一夜。」


    聽到這兩位看起來誠實又正經的人說出如此真摯的謝詞,我也忍不住想要向他們道謝。


    應該說……由於我剛從龍蛇雜處的驛站城市歸來,在這個時間點,見到宛如純樸象徵的這兩個人之後,我發現他們帶給了我與昨晚截然不同的感受。


    卡斯蘭·盧堤姆是一位眼神這麽率直的年輕人啊。


    阿瑪·敏原來是一位表情如此爽朗的女性啊。


    不知道是因為家世的關係,還是個人的差別,許多盧家人都散發出令人眩目的生命力。但這兩人的氣質卻更沉靜穩重,宛如在大地上紮根的大樹般強韌有力。


    愛·法的臉上終於恢複了家主的嚴厲表情,她立著單膝,盤腿坐在地上,凝望兩人開口:


    「能夠盡到接管盧家爐灶的責任,我們也相當喜悅——然而,兩位說有事要拜托我們,指的是什麽事情?關於婚宴一事,我們已經透過東達·盧拒絕了吧。」


    聽到愛·法直接了當地開口後,兩人異口同聲地說了聲「是」,低下頭。


    「我們確實就是想找兩位商量此事!當時是我的父親丹·盧堤姆提出這件違反森邊習俗的事,聽到他的提議……」


    「我們也認為這個想法很出色。假如能夠實現,那會是多麽幸福的夜晚呀。」


    還沒舉辦婚禮,兩人的心靈就如此契合。


    兩人的表情和眼神都充滿了純粹的期待和喜悅——看到他們奮力地想要傳達自己想法的模樣,讓我感受到他們老實的性格。


    不過,這是兩碼子事。


    在盧家的親族之中,這位卡斯蘭·盧堤姆是擁有最強力量的盧堤姆本家繼承人。假如由我在他的婚宴上接管爐灶,責任未免太過重大。


    我隻能仰賴愛·法果斷的性格抉擇了。


    「盧堤姆家人與敏家人都與法家關係不深,法家人無法出麵接管那麽重要的場合。家族的喜悅,應該要與家族中的人分享……明日太昨晚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她說得一點也沒錯。


    我也點頭表示同意。


    下一瞬間,卡斯蘭·盧堤姆直率的眼睛望向我。


    「明日太,我聽說你雖然是法家人,但並非來自森邊,而是異國。然後,你在自己的故鄉是以擔任廚師維生。」


    「是的,盡管我隻是一位幫助家裏工作的實習生,但你說的沒有錯。」


    「我並不清楚那是什麽樣的工作。簡單來說,就跟驛站城市中販賣現成食物的商人差不多嗎?」


    「是的,你的想法並沒有錯。」


    「既然如此——可以把你烹煮的菜肴賣給我們嗎?」


    「……什麽?」


    我聽不懂對方的意思。


    販賣菜肴——在這樣的森邊,要怎麽販賣啊?


    「我不會要求你出於善意、情意和義氣來擔任宴會的爐灶管理人,我們會用適當的報酬和你進行交易,讓你負責這份工作。隻要一晚就好,我們希望能購買你烹調的技術、知識和勞力——這是我們的願望。」


    而我——


    聽得目瞪口呆。


    「明日太,你是其他家的家人,我們不會要求你祝賀我們。再說,我們昨晚才初次見麵,不可能強迫你付出善意和盛情。既然如此,假如想要獲得你的助力,我們認為隻能選擇支付報酬了。」


    「這樣的話……可是——」


    「我打算盡我所能支付酬勞,你烹煮的餐點值得我這麽做。我想把昨晚阿瑪·敏和父親丹·盧堤姆所品嚐到的幸福滋味,分享給其他家人、其他親族。明日太,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卡斯蘭·盧堤姆這麽說的同時,伴隨著清澈的聲音,取下了掛在粗壯脖子上的獸角和牙齒。


    項鏈上掛著一層層大量的獸角和牙齒,遠遠超過愛·法脖子上的數量。


    阿瑪·敏麵露沉靜的微笑,拿下自己的項鏈。


    項鏈上掛著親人獻給她的三顆獸角和牙齒。


    他們將這條代表了獵人的榮耀,以及父母的愛的項鏈,遞到我的麵前。


    「不僅是


    盧堤姆家,盧家的所有『子族』約百餘人也將參與這場宴會。我知道這不足以支付所有人的餐費。然而,所有參加宴會的人皆會致贈一個祝福給我們。我和阿瑪·敏的加起來總計兩百顆。假如還是不夠的話,我會去獵捕奇霸獸,直到足夠為止……」


    「等一下!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我感受到了近乎恐懼的情緒,大聲吶喊。


    「我、我隻是個不成熟的半調子,不適合擔綱如此重要的工作……再說,我還是一位外來者,不太清楚森邊的規矩,假若將如此重要的工作交付我……」


    「你已經展現過你的實力了,我們並不會對此感到不安。」


    「你、你說的實力指的是昨天的肉排嗎?我說過了吧,那是光靠家族的力量就可以完成的料理。我現在可以馬上把食譜告訴你們——」


    「如你所述,倘若想要重現同樣的味道,必須從捕捉到奇霸獸的階段就開始動工吧?」


    「我會教你!我會教你如何放血和屠宰!其實我也隻屠宰過三隻奇霸獸。你們本來就擁有剝皮的技巧,馬上就可以學會。」


    「昨晚大家反覆提起的漢堡排——」


    「你們沒有品嚐過也無所謂。假如沉迷上那道料理,會對各位的身體有害。」


    「我們沒有這麽愚蠢。」


    卡斯蘭·盧堤姆——突然勾起微笑。


    那是一個強悍的微笑,充滿了男子漢的自信和威嚴。


    「假如你說那種食物會馬上危害到獵人的身體,我絕對不會品嚐。可是,你說就算吃了一千次、兩千次可能都不會產生影響。沒錯吧,明日太?」


    「那、那隻是我的臆測罷了,我不清楚實情。然而,倘若每天盡吃些柔軟的食物,確實會讓牙齒和下巴變得孱弱,這件事絕對沒有錯。」


    「聽了你這番話,假如還有人放任自己的靈魂腐敗下去,那就是因為他太過軟弱。你不需要為此感到鬱鬱寡歡。你會把這件事告訴我們,就是想要告誡我們吧?」


    卡斯蘭·盧堤姆將一隻手緊握成拳,輕輕放在地板上,探出身體。


    盡管青年耿直的表情上沒有出現任何變化,但他的情緒說不定悄悄地變得激動。


    「我是獵人,我沒有辦法像你一樣解釋得這麽清楚——總之,我想要將自己的心情分享給大家。隻要能增加生活的喜悅,求生意誌也會增強。你帶來的喜悅讓我和阿瑪·敏獲得力量,我想讓其他人也知曉這份力量。不僅是盧堤姆家,我還想分享給盧家、敏家、雷家、馬姆家、立林家、以及姆法家——麵臨現在這種狀況,我們必須擁有更強大的力量,完成身為獵人的義務。」


    所謂現在這種狀況,指的是——難道是孫家墮落一事嗎?


    但我無法一口氣思考這麽多事情。


    「所,所以我才說……我會把自己的技術全都傳授給你們。包括放血、屠宰、煎波糖的方法,以及昨天那份肉排的烹調方式,給我六天的時間,我能夠仔細指導各位。我已經將一定程度的技術傳授給盧家的女人們了——」


    「……那漢堡排呢?」


    「不用勉強去學如何製作漢堡排也無妨。這道料理太過費工,與森邊居民不太相稱吧?」


    「雖然這麽說有些失禮,漢堡排與森邊居民是否相稱,該交由森邊居民來決定才對……不,你已經是法家家人,也是我們森邊的同胞,我並不是在輕蔑你說的話。可是,我們想要自己選擇未來的道路。」


    「隻要能獲得莫大的喜悅,不管需要費上多大的工夫,我們都會選擇那條路。」


    阿瑪·敏久違地開了口。


    「為了活下去,我們該怎麽做呢?搜集木柴?曬乾皮果葉?鞣製毛皮?為了讓生活變得更豐足,我們該怎麽做,該朝哪條道路前進?八十年前,我們的父母、祖父母思考了這些事情,並傳授給我們。總有一天,我會生下卡斯蘭的子嗣——我希望能為孩子指引出一條更加幸福的道路。」


    「沒有人會願意致力烹煮食物而疏忽其他工作。盡管如此,假如還是有人願意去下工夫,那一定是因為他感受到了其中富含的意義與價值。假如有人在漢堡排之中找到意義,那麽他一定願意花工夫製作漢堡排吧。假若沒有找到意義,那他就不會想要動手……道理就是如此簡單。」


    「可是兩位並沒有品嚐過漢堡排,為什麽會如此執著呢?」


    「我們不單單隻是執著於漢堡排,我們希望你能夠全力以赴。」


    卡斯蘭·盧堤姆說道。


    「因此,我們才會拜托你。我們不會去拜托那些向你學習過的人,我們隻想拜托你。僅僅一個晚上就好,我們希望你能施展出渾身解數——這是拜托你工作的報酬。」


    「請等一下。我——」


    我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的腦袋似乎比我自己想像中更混亂不堪,動搖不已。


    下一刻,一直悶不吭聲的愛·法靜靜地開口:


    「明日太似乎相當疲倦,畢竟這個男人的體力和十歲小孩沒有兩樣。光是要他把貨品從驛站城市搬回來就讓他筋疲力竭了……很抱歉,可以等到明天再回覆兩位嗎?」


    「這樣啊,當然沒問題——那麽,明日太,我們最後想拜托你一件事。」


    「……請說。」


    「昨晚,你說你想要成為良藥,而非毒藥——我也由衷地這麽企盼。你的這份力量千萬不可成為毒藥。假若將這份力量轉化為良藥,森邊居民說不定將會獲得更多生存下去的喜悅、更多羈絆、更多力量。我會火速趕來這裏,就是抱持著這樣的念頭。但願我們能選擇相同的道路——那麽,先告辭了。」


    3


    夕陽已然西下。


    中午時分,我們在驛站城市與卡謬爾·佑旭邂逅,回來森邊後,又與卡斯蘭·盧堤姆等人促膝長談。這已經徹底超出了我思考的容量,我隻能埋首於料理之中,暫時逃避現實。


    今天的料理相當簡單。假如不把煎波糖的時間算進去,不到一個小時就大功告成了。


    鐵鍋中燉煮著亞力果和堤諾葉。


    假橡膠葉上擺放著追加用的亞力果和堤諾葉。亞力果分為圓片和月牙形兩種,擁有高麗菜般口感的堤諾葉則切成一口大小。


    蔬菜旁擺著奇霸獸的肉。分別是五花肉、裏肌肉和腿肉三種。我以厚度五公厘為目標,盡可能將肉類切成薄片,排列成美麗的圓形。


    紅色的濃稠液體在木盤上閃閃發光,這是以水果酒為基底的沾醬。我將水果酒煮滾,等酒精揮發後,添加鹽和皮果葉來微調味道。完成的醬汁帶著甜甜的滋味,東達·盧吃了絕對會大肆抱怨一番。


    「好!完成囉,愛·法!」


    愛·法用表示「這是什麽?」的表情望著我。


    說得也是,不管怎麽看,我都隻是將生肉排列在盤子上罷了,森邊居民應該無法理解吧。


    「這叫做涮涮鍋,是一道讓人直接煮肉來吃的料理。」


    就算聽到我這麽說,飄浮在愛·法頭上的問號依然沒有消失。


    比起動口說明,直接動手示範會比較簡單。我拿出為了今天而準備的秘密武器——


    我將幾乎沒有味道的古栗樹枝削細,乾燥之後做成了「筷子」。


    「先像這樣將肉放入鍋子裏。」


    「哇!」


    由於傳來了奇怪的聲音,我轉過頭後,愛·法莫名地紅著臉,捂著嘴巴。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我應該沒做任何讓你感到害羞的事吧。」


    「吵、吵死了!這是什麽惡心的動作啊!」


    「嗯~?這就是筷子的用法啊。」


    我試著開合了幾次


    筷子後,愛·法驚呼著「哇、哇」,臉蛋也變得更紅潤……對於無法壓抑驚呼聲的自己,她似乎感到很害羞。


    「我繼續示範——像這樣把肉放入湯中,緩緩地讓肉片左右飄動,必須燙到肉片不帶紅色為止。涮呀涮~涮呀涮~」


    「……那是什麽奇怪的咒文啊?」


    「是為了讓肉片燙得美味的咒語喔。」


    接下來,我將燙得相當可口的五花肉放入愛·法的木盤中。


    然後,又各夾了一片鍋中漂浮的亞力果和堤諾葉給她。


    「問題在於要花點時間才能吃完三顆亞力果。啊,反正你先吃吃看。如果你不喜歡,我就去換成普通的肉湯。」


    「…………」


    她喃喃自語後——我現在已經知道她在輕聲說些什麽了,愛·法感謝了森林的恩惠和我之後,有些狐疑地拿起木盤。


    她用木匙舀起浸在沾醬中的肉片與亞力果,送入口中。


    「涮呀涮~涮呀涮~……味道如何?」


    「……好嫩。」


    「五花肉確實很軟嫩對吧?給你,這次是腿肉喔。」


    「……跟肉湯裏的肉比起來,肉質更韌。」


    「涮呀涮~涮呀涮~」,我差不多也講到膩了。「最後是裏肌肉。」


    「……好軟。」


    「我說啊,我們和東達·盧的激戰已經結束了,可以不用去管肉的硬度了。假如不合你的口味,我就拿去燉肉湯,你覺得如何?」


    愛·法麵有難色地陷入思考。


    在這之間,我一邊念著「涮呀涮~」,一邊燙著給自己的五花肉片。


    「不用這麽煩惱,隻要老實說出感想就好了啊?」


    盡管這麽說,她依舊遲遲沒有答覆,我隻好將燙好的五花肉放入口中。


    啊。


    好吃。


    這十幾天來,我們的晚餐都是奇霸肉排或漢堡排,因此燙肉片的口感和清爽滋味讓我感到美味無窮。


    我在盧家也喝了肉湯,不過「煮」和「燙」出來的食物果然還是有著些微的差異。


    再加上我今晚烹煮的是涮涮鍋。除了亞力果和堤諾葉稍微熬出的高湯之外,僅加入少許岩鹽。因此,唯一的調味料就隻有水果酒沾醬,沒有辦法掩飾肉的滋味。


    根本不需要下工夫掩飾奇霸獸肉的滋味,這些肉讓我感受到了這股力量。奇霸獸肉豐潤又直接,每當我咀嚼時便會滲出肉汁,讓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該吞下喉嚨。


    奇霸獸肉依然有些腥味,肉質也比豬肉更韌,但隻要切成這種薄片就不會有問題。當我嚐試了最有嚼勁的腿肉後,發現我不僅可以順利咀嚼腿肉,還能享受其絕妙的口感。


    「哎呀,真好吃!……這是我的想法,你呢?」


    愛·法再次思考半晌後,說了句「很美味」。


    「隻是……每次都隻能嚐到一點點,進度太慢了。」


    「嗯,我可以瞭解你的心情。吃到後來我也常常會感到麻煩,想要把它們全部丟進鍋裏。尤其是豬肉——不對,奇霸獸肉必須燙至全熟,直到不帶血色為止。」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全部燙好呢?」


    「咦?嗯~……確實也有一開始就全數燙好的吃法。一片一片汆燙的優勢,在於用餐過程中能品嚐到剛燙好的熱騰騰肉片吧?老實說,我也不常吃這道料理。」


    「這樣啊。」


    「是啊,畢竟我們店裏沒有販售涮涮鍋嘛。我們家也很少外食,當我媽媽……」


    我忍不住噤聲,但既然已經說了一半,我也隻能把話講完了。


    「……當我媽媽還在世的時候,我們偶爾吃過幾次。」


    我在驛站城市的時候曾經自我反省,認為自己不該把原屬世界所發生的事物太過钜細靡遺地告訴愛·法。這麽做真的比較好嗎?


    愛·法稍微眯起眼睛,將視線落在煮滾的鐵鍋上。


    我搔著頭,將小塊木柴丟進爐灶中。


    「……你的母親是在你幾歲的時候失去性命?」


    「嗯?七歲左右吧,怎麽了?」


    「這麽早啊?」,愛·法這麽說後,錯愕地抬起頭問道:


    「也就是說,你是在七歲之前品嚐到這道料理的嗎?」


    「是啊,大概吧,隻有我跟爸爸兩個人一起吃火鍋,未免太冷清了……啊,不對,我和你一起吃火鍋的時候,不會有這種感覺喔?」


    「…………?」


    「真是的!我簡直在自掘墳墓嘛!……沒有啦,簡單來說,全家人一起吃火鍋這件事,該怎麽說呢,它算是一種標準的家庭料理啦……所以,當整個家族從三個人減少為兩個人時,讓我感覺吃火鍋是一件寂寞的事情!抱歉啊,說出如此令人鬱悶的事!」


    愛·法眨了眨眼,似乎沒有完全理解我說的話。


    「我不懂。我和你兩個人一起吃這道料理時,不會讓你感到不愉快吧?」


    「假如我有這種感受的話,就不會做這道料理了。」


    「這樣啊。棒極了……看來我不用揍你了。」


    「那還真是太好了啊!」


    「……這個借我。」


    愛·法伸出右手。


    「咦?你是指筷子嗎?你不是覺得很惡心嗎?」


    「那你為什麽要多做一雙?」


    她發現了啊。


    我另外準備了一雙筷子,悄悄地放在舀取浮沫的木盤和勺子的陰影處。


    「沒有啦,我會多做一雙,當然是為了給你用。但這並不容易操縱喔?」


    「既然你會用,我沒道理學不會。」


    愛·法再次嘟起嘴巴。


    於是,我一邊擔心著亞力果和堤諾葉會不會煮過頭,一邊開始進行筷子用法的講座。


    「什麽嘛,很簡單啊。」


    三分鍾後,愛·法順利地夾起一片亞力果。


    嗯~


    算了,隻要她能牢牢夾起食物就夠了——我這麽告訴自己。


    最後,愛·法並沒有學會正確的握筷姿勢。她將大拇指和食指夾住其中一根筷子,再用中指和無名指夾著另一根筷子,成功地操作著,用得比我還要靈巧。


    若是光看手的形狀,她的握法確實稱得上完美,還是先妥協吧。


    「好,那就繼續吃吧!你要多吃點亞力果喔?如果有剩的話,我最後還可以拿去炒肉片。」


    「嗯。」


    我瞄到愛·法點頭答應後,追加了一塊木柴,順便將煎波糖送入口中。


    「明日太,這是什麽部位的肉?」


    「那是裏肌,背部的肉。」


    「這樣啊。」


    愛·法將肉放入鐵鍋中——


    「涮呀涮~涮呀涮~」,她開始喃喃念了起來。


    我忍不住將嚼到一半的波糖吐了出來,害自己被嗆到了。


    「你在做什麽啊,不要浪費食物。」


    愛·法這麽說,瞪了我一眼後,繼續念著「涮呀涮~涮呀涮~」。


    我拚命忍住笑,我要等享受完她這副模樣後,再告訴她「如果覺得麻煩的話,在心裏默念就好了啊?」——我在心中大力宣誓。


    4


    平靜的晚餐時光順利結束了。


    我們一如往常地整理餐具,蓋上其中一個燭台的蓋子後,接下來就是正視那些麻煩事的時間。


    「……明日太,醜話說在前頭。」


    愛·法舉起雙手,鬆開金褐色的頭發時,靜靜地說:


    「稍早卡斯蘭·盧堤姆的那一番話,全是對你說的。身為家主,我當然會把我的意見告訴你,給你建議。但最後要由你自己做出


    判斷。」


    「嗯,我清楚。」


    「此外,關於這件事,你不需要考慮法家的立場。」


    「咦?」


    「這是正正當當的交易。就算你失敗,也不會有人受到處罰,就算你成功,盧家和法家的關係也不會變得更緊密。除了報酬之外,我們不會有任何損益。」


    她散落的發絲在黑暗中飄舞。


    未婚的女人基本上不會剪頭發,因此愛·法的頭發相當長。


    「……這麽一來,那兩人又會怎麽樣呢?假如我失敗的話!他們會麵臨什麽樣的狀況?」


    「不會怎麽樣,這隻會讓他們失去親族的信賴,受到嘲笑罷了。大家會說盧堤姆家的繼承人自己糟蹋了整個典禮,是個為了愚蠢兒戲拋下獵人尊嚴的蠢貨。」


    「哇喔。這種時候,我真的很感激你說起話來毫不留情的性格……啊~!我到底該怎麽辦啊!」


    「小聲一點……你究竟在煩惱什麽啊?對我來說,這就是一件不用操心又安全的賭注。」


    愛·法靠著牆壁,疑惑地歪著頭。


    「卡斯蘭·盧堤姆的要求,就是要你烹煮之前做過的料理,你不需要標新立異。奇霸肉排、漢堡排、肉湯和煎波糖……你隻要端出這幾道料理,參加宴會的客人幾乎都會大驚失色,受到衝擊吧。」


    「話是這麽說啦……但是,舉辦宴會時,大家通常都會奢侈地在鍋中加入各種蔬菜吧?昨天,米雅·雷媽媽不是提過這件事嗎?因此,我才會毫不客氣地決定在正式端給客人的肉湯中,加入堤諾葉和蒲菈。」


    愛·法再次甩動那一頭秀發。


    或許是因為獸脂蠟燭燒得不夠亮,我比平時更不容易看到她的表情。


    「所以囉,不管我端出多麽罕見的料理,隻要沒有添加五花八門的蔬菜,說不定依然會有人感到不滿,覺得哪裏不對勁,進而動怒吧。不僅如此,假如我的料理不符合他們的胃口——對於這些人來說,難得參加一次的宴會不就被搞砸了嗎?」


    「…………」


    「而且,這次是正式的結婚典禮。說不定會出現思想陳腐的大叔,或是比東達·盧更頑固的老爹,這種人可能比較喜歡一般的宴會所端出的燉煮波糖鍋。畢竟各人喜好不同嘛,我老是忘記這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聽到東達·盧貶低我時,我身為廚師的榮耀才會受到傷害。我已經不再認為每個人都會無條件地接納我的料理,這隻是無稽之談罷了。」


    「明日太,你究竟……在害怕什麽?」


    愛·法的聲音中帶著錯愕。


    「就算發生這些事,卡斯蘭·盧堤姆依然想拜托你掌管爐灶。對他而言,是一場最重要的盛宴,那一晚,他打算讓你掌管無可取代的家族和親族的生命。這不是一項殊榮嗎?」


    「這確實是一項殊榮。就是因為我不夠資格擁有這份榮譽,我才會如此畏懼。卡斯蘭·盧堤姆和阿瑪·敏由衷地信賴我,打算將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給我處理。我清楚地感受到了這一點——這讓我感到害怕。」


    「……我果然還是不懂。」


    昏暗之中,愛·法的身影聳了聳肩。


    我站了起來,走到愛·法跟前坐下。


    「……怎麽了?」


    愛·法狐疑地望著我。


    盡管她微微蹙起柳眉,她的眼神卻比我想像中更為平靜。


    「抱歉,看不到你的表情讓我不安。如果我們之間的距離太近,讓你感到煩躁,我會再去點亮一個燭台。」


    愛·法緩緩搖了搖頭開口:


    「明日太,你明明順利達成了你與東達·盧之間的約定,為什麽還會如此不安呢?麵對自己的料理,你首次表現出如此懦弱的態度。」


    「……之前發生的事情都與我的想法和感情扯上關係。我想要成為莉蜜·盧和紀芭婆婆的力量,我想要設法獲得東達·盧的認同。出於這般強烈的心情,我才會去嚐試挑戰那些看似不可能獲勝的比賽——但這次不一樣。」


    我凝望著愛·法美麗的藍色眼眸,這麽說。


    「我和卡斯蘭·盧堤姆之間無恩無緣,我不知道他們說的話是否正確。這件事明明與我有關,我卻無從判斷它的正確性。因為我——」


    「你要說,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嗎?」


    愛·法的眼中閃爍著不悅的光芒。


    「……明日太啊,你今天的眼神果然有些陰鬱。當我們與東達·盧見麵的時候,你找到了相當正確的道路,但現在的你卻什麽都看不見。」


    「什、什麽意思啊?」


    「你還不懂嗎?你不用考慮恩情或血緣,這件事也和正不正確無關,這都不是由你來決定的。卡斯蘭·盧堤姆不是說過了嗎?他們隻是想要借助你的力量。」


    愛·法突然抓住我的手臂。


    她的臉本來就已經很貼近我了,現在更是直逼我的鼻尖。


    晚餐的餘香被劃分而開——愛·法的香氣撲麵而來。


    「卡斯蘭·盧堤姆和阿瑪·敏會決定你的價值,而不是你自己。你不用考慮恩情、血緣、善意和盛情,這都跟這件事無關。那些人認同了你的能力,希望能『買下』你的力量一晚,所以他們會支付你報酬。」


    「那是因為……」


    「不管最後有沒有達成你期望的成果,那都是買方的責任,賣方並不需要煩惱。明日太,你——」


    愛·法露出沉思的表情後,終於開口說:


    「……明日太,你今天在驛站城市買了城裏的食物吧?」


    「是啊。稱不上美味,但也不難吃。」


    「為什麽你會想要付出銅幣去買那種東西呢?」


    「咦?那是因為……聞起來很美味,外觀也不差。」


    「你覺得嚐起來的味道值得嗎?」


    「不,那個價值等於一瓶水果酒,我覺得太貴了。」


    「既然如此,你有打算對店家抱怨,要對方賠償你的銅幣嗎?」


    我——


    眼前的視野彷佛變得清晰。


    「你發現了那個食物的價值,支付了報酬。卡斯蘭·盧堤姆他們也發現了你的料理的價值,想要支付報酬給你。顧客購買商品之後,他們怎麽想就是他們的自由,就算感到不滿,他們也不會開口抱怨。」


    「愛·法……」


    「更何況卡斯蘭·盧堤姆他們已經品嚐過你的料理。他們尋求你烹煮的滋味,主張要支付代價。當你待在故鄉的時候,你也是烹煮並販賣餐點維生吧,為什麽你要拒絕對方呢?……這讓我一頭霧水。」


    「我懂了——我懂了喔,愛·法。我終於知道我在畏懼什麽了。」


    卡斯蘭·盧堤姆和阿瑪·敏真的隻是普通的「客人」。


    我和他們無恩無緣,沒有任何羈絆。就算我婉拒這個委托,他們也沒有理由抱怨。即使有人刁難我的料理,我也不用負起任何責任。


    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會害怕。


    看到自己的料理被「定價」,當做「商品」販售——這讓我相當恐懼。


    「我……不曾自己開店。開店的人是我的父親,我隻是幫忙他罷了。」


    為了讓浮現在腦中的想法變得更為明確,我試著將其說出口。


    愛·法靜靜地聽著我說。


    「當時,客人花錢購買的是我父親的料理。就算我負責煮飯、烤肉、切菜——端上桌的依然是父親的料理,不是我的。我一直這麽認為。」


    「嗯。」


    「然後,我來到了這個世界。遇見像你這樣的人,開始為了你和自己製作料理。然後,我遇見莉蜜·盧、紀芭婆婆,還有東達·盧。然後,我開始為許多人烹煮料


    理——但這並不是在買賣。我希望那些人品嚐我的料理,所以我才會煮菜給他們吃。」


    「嗯。」


    「所以,昨天幫東達·盧準備菜肴時,我沒有親自出馬。因為對方需要的不是身為廚師的我。既然如此,我認為家人烹煮的家庭料理,才有辦法滿足那位大叔的心。」


    「嗯。」


    「然後,這次——跟之前恰恰相反,對方需要的是身為廚師的我。」


    我的背上竄過一陣寒意。


    雖然夜晚比白天涼快,我們依然可以穿著薄衫度日——我的膝蓋卻開始大力顫抖。


    「這一點——讓我感到畏縮。」


    「……」


    「這跟盧家人獻給我的祝福不一樣。我隻是個半調子廚師,我不確定自己的料理是否有價值。一想到與自己無緣無恩的人會公正又冷靜地評論我的料理——就讓我感到魂不附體。」


    「雖然你這麽說——」,愛·法的臉本來和我拉開距離,現在又湊了過來。


    「你剛剛混濁的眼神,似乎恢複了光芒呢。」


    「是啊……身為廚師,這是有生以來首次有人信賴我的廚藝。真是嚇壞我了——但我也感到非常自豪。」


    「那麽,你會接受對方的委托嗎?」


    「……我想接下來。」,我擠出這句話。


    我的胃快速縮緊,剛剛吃下肚的肉片和波糖彷佛要被推出來了。


    「既然那些人如此信賴我……我想要好好努力,讓他們付出的報酬得到相等的回報。身為廚師,我希望我的手藝能不讓自己蒙羞。」


    我全身顫抖不已。


    好像真的要吐了。


    我吃了一驚,原來自己竟然這麽沒有膽識。


    下一瞬間——愛·法用手心若即若離地悄悄碰觸著我的臉頰。她的眼神以極近距離望著我。


    「……我感到很自豪。」,愛·法靜靜地低語。


    在愛·法的注視之下——我的身體終於停止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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