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前的那四天稍縱即逝。


    我認真開發新的菜色、教導男人放血和屠宰的技術、傳授女人烹調的方法。我甚至還得構思宴會當天的作業流程,這幾天的忙碌程度筆墨難以形容。


    即便如此,森邊的男人和女人都相當勤勞,吸收力也很強。這不是因為他們個性精明、能力高超,而是因為大家都盡心竭力。這是出於他們對「家」的強烈歸屬感,影響到他們對「工作」的態度。


    他們汲汲營營地工作。為了家、為了生存,他們毫不抱怨。工作中的他們並不會帶給人宛如機械般的冰冷印象,當他們用理所當然的認真態度完成工作時,同時懷抱著喜悅與痛楚。


    「生存」與「工作」緊緊相連。正因為他們是居住在森邊的狩獵民族,才會如此耿直吧。


    無論如何,我對這樣的工作環境相當滿意,我甚至認為他們是最佳的夥伴。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森邊的女人。


    從準備婚宴的第二天起,不隻是盧家本家,分家也派了幾位女人前來幫忙我。


    然而,她們的工作相當繁重。舉辦宴會時需要搭建高台和簡易爐灶,所以需要有人負責搜集木柴和石材。由於男人必須前往森林狩獵,這樣的工作大致上都落在女人的頭上。


    盡管需要從事操勞且粗重的工作,她們依然必須抽空前來學習來路不明的料理,這讓我感受到了她們的勞心勞力。由於一般的宴會僅需端出普通的奇霸獸鍋和烤肉,所以她們往往隻要準備料理,並且確保有足夠的食材和木柴就夠了。在這場婚宴的前置工作中,應該有不少人認為我為她們帶來了多餘的麻煩吧。


    然而,試吃了肉排和漢堡排等料理後,她們每個人都又驚又喜,開始欣然地幫忙我。


    由於男人每天都帶回兩、三隻成功放血且肢解的奇霸獸肉,我馬上就獲得了足夠運用於宴會上的奇霸獸肉。後來,我將多餘的肉分給盧家的五個分家,女人們也開心到差點喜極而泣。


    跟男人相比,女人似乎更在乎「美味的料理」。當我待在盧家本家時,也曾經產生過這樣的念頭。


    這其實並不足為奇。假如自己的工作能為家人帶來更大的喜悅和平靜,當事人一定也能感到幸福。假如每個人都能與家人共享這樣的感受,我就覺得自己接下的工作是富有意義的。身為外來者,我一直擔心自己會為森邊的飲食文化帶來負麵影響——現在,我獲得的滿足感已經超越了不安與恐懼。


    我大概和卡斯蘭·盧堤姆選擇了相同的道路。


    我希望大家能獲得更多喜悅,加深家族間的羈絆——那一晚,聽到我說出這句大言不慚的話後,他一定想要用自己的婚禮來實踐這番話。


    男人們獵捕奇霸獸、放血、剝皮、屠宰。


    女人們搜集木柴、采集香草、升起爐火、烹煮肉類。


    隻要缺少其中一項工程,就無法端出美味的料理。


    必須靠家人同心協力,才有辦法達成這一點。


    那位青年一定想將這樣的欣喜分享給百餘名血親,獲得更深厚的羈絆、更強大的力量。


    我必須卯足全力,達成他的期待。


    為了在如此嚴酷的環境中,盡量讓更多人獲得莫大的歡愉,我深深覺得自己必須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


    距離宴會還有兩天時,發生了一個小意外——那是我住在盧家聚落第三天午後的事。


    ◇


    「明、明、明日太!慘了慘了!過來這裏一下!男人們有麻煩了!」


    前來告知我這場騷動的人,是莉蜜·盧。


    那一天,我依舊一大早就把自己關在爐灶房裏,當日正當中之際,我開始教導女性們製作漢堡排。


    「男人怎麽了嗎?他們等一下才要出發狩獵吧。」


    五位女性待在爐灶房。分別是淩奈·盧、蒂多·敏·盧和分家的女人們。


    莉蜜·盧衝入我們之間,她已經淚眼汪汪了。


    「來了一個奇怪的人!他和男人們的氣氛一觸即發呢!達魯姆哥哥都拔刀了!總之,大事不好了!」


    我的胸口也竄過一絲緊張的情緒。


    「奇怪的人是誰?該不會是孫家的男人吧?」


    「不是啦!是石之都的人!」


    「……什麽?」


    「那個男人有一頭跟愛·法一樣美麗的頭發!他還問我們法家在哪裏!」


    我驚訝地愣在原地。


    有著一頭金褐色發絲的石之都人——那一定是卡謬爾·佑旭。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可是,那個男人為什麽會跑來森邊?


    「——抱歉,我暫時離開一下。蒂多·敏·盧,隻要盡你所知就好了,可以代替我向大家說明嗎?」


    「可以是可以,但你——」


    「明日太,過去太危險了!」


    淩奈·盧拉住我。


    她的表情比莉蜜·盧更泫然欲泣。


    我稍微調整一下呼吸,輕輕拉開她柔軟的肩膀。


    「不要緊,我不會做出危險的舉動。你不用擔心,等我回來。」


    我和莉蜜·盧一起衝出爐灶房。


    我們奔過盧家的建築物,邁向大廣場後,馬上就看到那幅景象。


    廣場的出口處擠滿了人。


    現在正值男人們出發前往森林的時候。自從蓼達·盧退役之後,盧家的男人減少為十六人。現在他們全擠在一起。


    然後——我從這群強壯男人的隙縫之間,看到了那襲熟悉的長鬥篷顏色。


    「等一下——請等一下!」


    我邊跑邊吶喊。


    然而,沒有人回頭搭理我。


    我隻感覺到比別人高了一個頭的東達·盧似乎瞄了我一眼。


    「……滾開!這不是城裏人該來的地方!」


    我終於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是盧家的次男,達魯姆·盧。


    達魯姆·盧舉起蠻刀,與男人展開對峙。


    那位男人——


    盡管他的身高與東達·盧相仿,但他的身材卻骨瘦如柴,靠著一件皮革製的長鬥篷包裹著他纖細的身體。這位擁有宛如老者、又像幼童般不可思議眼神的男人——卡謬爾·佑旭飄然佇立在原地。


    「……嗨,終於見麵了,法家的明日太。」


    那家夥凝望著逼近鼻尖的蠻刀刀鋒,用著裝瘋賣傻的聲音這麽說。


    達魯姆·盧和他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隻差一步就能砍下他的頭。


    盡管如此,卡謬爾·佑旭仍舊連手都沒伸出鬥篷,悠然地微笑著。


    「我隻是想要詢問你家的位置,沒想到竟然演變成這樣的局麵,但還是很高興能遇見你。呃,我們已經四天沒見了吧?」


    「閉嘴!是我在跟你說話!」


    達魯姆·盧大聲咆哮。


    他的眼眸中彷佛燃燒著熊熊烈火,讓人聯想到野狼的麵容激動地扭曲,渾身散發出殺氣。


    我繞過男人形成的人牆,走到能看到對峙兩人側麵的位置時,停下腳步。


    下一瞬間,莉蜜·盧攀住我的左手臂。


    她竟然跟我跑來這種地方啊,我側著身體,盡量擋住她小小的身軀。


    「明日太,你可以幫我說情嗎?我絕對無意傷害他們。身為《守護者》,我隻是想趁勘查路線時,順便拜訪你們一趟罷了。」


    「你先別說了!這樣隻會讓事情變得複雜!」


    就算驚惶失措,我依然沒有笨到直接跟達魯姆·盧對話。我仰望著東達·盧巨大的身體說道:


    「東達·盧!我跟那個人有一麵之緣!四天前,當我去驛站城市采買食材時與他相識!我還不知


    道他是善人還是惡人——但我認為他不是一位粗暴的人!」


    「喂喂,竟然抓住我這種善良百姓——」


    「夠了啦!我不是要你別說了嗎?」


    東達·盧斜睨著我,走到達魯姆·盧的身旁。


    「城裏人,你剛剛說是為了工作而前來森邊聚落吧。」


    「是啊是啊。我之後將護衛商隊,從傑諾斯前往東之王國。屆時,我打算通過這個聚落。」


    麵對壓抑著平時魄力的東達·盧時,卡謬爾·佑旭依然維持著一樣的調調。


    盡管他們的身高相似,身體的厚度和寬度卻至少差了一倍,簡直就像一隻黑熊在和螳螂對峙。


    「我已經十年沒遇過如此異想天開的人了。十年前那些家夥也在路途中遭受奇霸獸襲擊,全都沒命了。」


    「是啊。我聽說饑餓的奇霸獸甚至會襲擊旅人的食糧……但誰知道這些人是不是真的遭受奇霸獸攻擊呢。」


    東達·盧眯起雙眼。


    雖然他的表情和態度都沒有任何變化,但他光是微微闔起眼皮,就提升了眼神的銳利度。


    「喂,笨蛋,你們在做什麽啊?」


    此時,突然有人從後方戳了戳我的頭。


    我一回頭,看到路多·盧出現在我的身後。拉著我們手臂的他,已幾乎轉換為獵人的眼神。


    「再後退一點。不要那麽靠近拔刀的人——莉蜜小鬼頭,你這家夥到底在幹嘛啊!」


    「閉、閉嘴啦!」


    或許是因為聽到我們兩人的對話,卡謬爾·佑旭的臉上浮出笑容。


    這反而讓達魯姆·盧的表情變得更凶殘,東達·盧也將眼睛眯得更細了。


    「……族長家族孫家,負責管理與城裏人相關的工作。為什麽你會在無人帶領下,一個人獨自在這裏閑晃?」


    「他們確實提議要為我導覽,但我告訴他們『不要緊我隻是來探路罷了今天讓我一個人過來就可以了』之後,他們也乾脆地答應了。孫家的人沒有和各位聯絡嗎?」


    東達·盧的眼中瞬間燃起激昂的火焰,他大概對著某位不在場的人罵了句「混帳東西」。


    「所以你找法家有什麽事?你們是什麽關係?」


    他最後一句話是對我說的。


    我現在必須做出抉擇。


    我是否要捏造一個無傷大雅的故事呢?還是該痛快地將事實全盤托出——對於愛·法來說,哪一個選擇才是正確的?


    「……明日太,你隻要挑你方便的部分說就可以了喔?」,卡謬爾·佑旭悄悄地對我說。當然,他這句話旁人聽得一清二楚。


    我一邊思索著『可惡,讓達魯姆·盧砍死他,整件事就輕鬆多了!』,一邊做出了決定。


    「……在驛站城市的時候,愛·法和孫家人起了爭執,差一點被衛兵逮捕。而這位卡謬爾·佑旭先生為我們調停。」


    下一瞬間——東達·盧眼眸中的藍色火焰爆炸開來。


    盡管如此,他依然不動聲色地用低沉的聲音問:


    「那位孫家男人叫什麽名字?」


    「他自稱杜多·孫。盡管身高不高,卻相當壯碩,是一位國字臉的年輕男人。」


    「杜多·孫——本家的次男啊。」


    東達·盧宛如野獸般的眼神,從我身上移向卡謬爾·佑旭。


    卡謬爾·佑旭的臉上頓時浮現出滿意的微笑。


    「明日太,你是不是太含蓄了?你解釋得不夠清楚吧。這麽一來,大家就不知道愛·法和那位名為杜多·孫的先生誰對誰錯囉……我說啊,那位名為杜多·孫的先生大白天就喝得酩酊大醉,對著驛站城市的人揮刀。愛·法拚命阻止了他——這才是事情的真相。城裏的人背地裏說那位先生的壞話,確實也有不對之處,但他也不該拔刀相向啊。畢竟傑諾斯的法律禁止這種行為嘛。」


    「…………」


    「然後呢,那位孫家的先生使用特權,企圖欺騙衛兵,將罪推到愛·法頭上。此時,將整件事情看在眼裏的我向衛兵作證後,事情才圓滿落幕。簡單來說,就是這麽一回事。」


    「……所以,你有什麽事情要找法家?」


    「哎呀,我跟愛·法和明日太相處起來十分舒服,我隻是想再見他們一麵,跟他們聊聊天……啊!我忘了把明日太挺身而出,拯救塔拉的事情告訴大家了!明日太,塔拉也很想見你喔?」


    我真的很想咬牙切齒地破口大罵:「你真的夠了,給我閉嘴。」


    這個男人明明沒有說錯話,但從他嘴裏說出口的話聽起來卻相當膚淺。


    「……這個小鬼要工作,他沒有時間和你這種男人說話。」


    「啊,這樣喔。那還真是遺憾。」


    「滾回家吧。」


    「說得也是。既然如此,我今天就打消這個念頭……那麽,我可以擇日再訪法家嗎?」


    「……根據規定,石之都的居民不可以恣意踏入森邊吧。」


    「這樣啊。那我下次就編造一個煞有其事的工作當理由吧。」


    「你這家夥……」


    達魯姆·盧齜牙咧嘴地這麽說。


    當卡謬爾·佑旭和我們對話的時候,達魯姆·盧的蠻刀刀鋒一直抵著他的鼻尖。


    然而,卡謬爾·佑旭卻若無其事地對我笑了笑。


    「明日太,你的工作什麽時候結束?」


    「啊,過了後天就結束了。可是——」


    「那麽,我三天後再來拜訪。」


    卡謬爾·佑旭那雙不可思議的紫色眼眸凝望著東達·盧。


    「我是西之國民,擔任《守護者》的卡謬爾·佑旭。森邊的獵人啊,我可以請教你的大名嗎?」


    「……我是盧家本家的家主,東達·盧。」


    「盧家的東達·盧。謝謝你,希望有一天能與你小酌一番。」


    卡謬爾·佑旭俐落地後退一步。


    當達魯姆·盧慌忙地想要追上去時,東達·盧將厚實的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


    「那麽,祝各位身體安康。」


    卡謬爾·佑旭就這麽離開了。


    不隻是我,他的出現也在盧家的男人們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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