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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麽,我先告辭了……」


    戚風·切爾走出廚房,留下我和羅伊。


    「真是的。你能離開的話,我就落得輕鬆了。」


    我先不理會開口抱怨的羅伊,開始確認廚房的狀況。


    要不是我才剛被綁架過來,這個空間一定讓我雀躍不已。


    不管宅邸的主人是誰,他一定是位貴族。


    這間廚房整體設備完善,與森邊和驛站城市的廚房無法相提並論。


    房間單邊長約六、七公尺,內部大概可容納兩間三坪的房間。牆壁和地板皆由磚塊砌成。牆壁高處有一扇用來換氣和采光的窗戶,通風不差。


    右手側的牆壁掛著許多廚房用品。不隻是切肉刀或切菜刀等調理刀,還有各種大小的木鏟和勺子、金屬製的削皮器、貌似用來濾水和篩粉的過篩器等等,廚具充實,不輸我的故鄉。


    不僅如此,廚房內側還擺著一個沒有門的大櫃子。裏麵擺著各種大小和形狀的鍋子與餐具。我還發現了一個平鍋,看起來就像有握柄的平底鍋,甚至還有宛如研缽和容器的用具。


    另一側設有爐灶。總共有四個大小相異的豪華石頭爐灶。爐灶旁擺著木盒。木盒裏裝著當作燃料的木柴和漆黑木片――是炭。沒想到我還來不及問米凱爾,就見到了真正的炭。


    一個巨大鐵箱鎮坐在木箱旁邊。半個鐵箱埋在牆壁中,鐵箱正麵有一扇四方形的門。難道這是……我試著拉開門後,鐵箱內水平放著雙層鐵網。這一定是烤箱。


    廚房正中央擺著龐大的工作台。還準備著許多裝滿水的水瓶。除了水瓶外,還備有一個巨大的瓶子,這一定是廚餘桶。盡管內部洗的很幹淨,仍帶有一抹肉腐敗的味道。


    這間廚房的設備竟然這麽充實。除了這個世界缺乏的瓦斯和電力外,這裏擁有最高級的烹調設備。我一直認為這個世界宛如過去的地球,沒想到這間宅邸能準備這麽多烹調設備。


    我不隻感到驚歎,看到貴族與平民之間極大的差距,我的心情極為複雜。


    「……上頭吩咐你準備一道主菜。」


    羅伊呼喚我。聽他的語氣,我能想象他開口時臉上帶著一抹笑意。我朝他轉過頭。


    「然後,他們吩咐你用奇謬鳥肉和卡龍奶準備主菜……糧庫在這。」


    那是我們抵達時,羅伊所在的另一個房間。


    在我的眼中,那個房間也像一座世外桃源。櫥櫃沒有櫃門,熟悉與陌生的蔬菜等距離擺放在廚櫃裏,塞得滿滿的。


    牆上擺著幹燥的水果和香草,最深處的櫃子裏擺滿土瓶和玻璃瓶。擺在腳邊的巨大瓶子用蓋子封住,想當然耳,裏麵裝著鹽漬的肉。


    瓶子旁邊可以看到草籃裏裝著兩種大小的蛋。那大概是奇謬鳥和多多斯的蛋。我在攤販區域沒看過蛋的蹤影,必須前往奇謬鳥屋或多多斯屋才購買的到蛋,所以光看到這個景象,就讓我訝異不已。


    「真了不起……不愧是貴族宅邸,廚房的規模跟外界有著天壤之別。」


    「什麽?我先告訴你一聲,這是傭人的廚房喔?」


    「傭人?」


    「這是我們幫傭人做菜時使用的小型廚房。這裏很適合你這種小鬼吧?」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要是他帶我去更大的廚房,我一定沒辦法應付過來。因此,就算他的表情充滿嘲諷,我也不感到火大。


    「你趕快開始吧。三刻鍾已經響了。要是繼續慢吞吞,會趕不上晚餐喔?」


    「三刻鍾……我是在正午剛過後被綁架過來,還剩下多少時間?」


    「我們會在太陽下山的六刻鍾用晚餐。」


    「這樣。所以正午是零刻鍾?一刻鍾?」


    「……正午就是正午。正午過後,隻要響六次鍾太陽就下山了。」


    羅伊一臉錯愕,仿佛在說「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啊」。


    (也就是說,從正午到日落為止,時間被劃分成六等分。現在正好是下午的中間點。)


    也就是說,我們在驛站城市的攤位正要收攤。


    我被綁架後,大家現在正在做什麽呢?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我的胸中才湧出這樣的疑問。


    路多·盧等人沒有負傷吧?


    對方真的放了涅爾嗎?


    淩奈·盧等人有擺攤到最後一刻嗎?


    我完全沒辦法處理旅社的工作。涅爾、納烏帝斯和米拉諾·馬斯等人聽到我被惡棍綁架後,懷抱著什麽樣的想法呢?


    還有,愛·法――


    大家已經把這個狀況告訴愛·法了吧。


    (我絕對要平安無事地回森邊。)


    我毅然決然地望向羅伊。


    「卡龍奶在哪裏?」


    羅伊默默地走向內側的櫃子。他從排列在櫃子上的瓶子中,取出一個與水果酒尺寸相同的土瓶。


    「這些藍色土瓶裝的都是卡龍奶。今天隻剩下五瓶了。」


    我拔起宛如軟木塞的蓋子,聞了聞內容物。香濃的奶香撫過我的鼻腔,久久不去。


    「好香喔。可以直接喝嗎?」


    「當然啦。假使留到明天早上,隻能做成乳脂和幹酪了。」


    「乳脂?」


    跟幹酪一樣,我也不曾聽過這個詞匯。


    此時,我的腦中閃過一個想法。


    「乳脂指的是奶做成的油脂嗎?難道說……」


    羅伊嫌麻煩似地揮了揮手,打斷我說話後,從櫃上拿出一個小壺。隱藏在蓋子下方,香氣馥鬱,閃耀著奶油色光芒的物體――確實是奶油一類的食材。


    「欸!真了不起!其他土瓶或壺裏還裝著什麽東西?」


    「……這瓶是雷登油、這壺是卡龍脂肪。下一層是馬馬利亞水果酒、從加喀爾進貨的發泡酒、西姆的伽馬奶酒。還有馬馬利亞做的醋。」


    「醋!這裏甚至有醋啊!」


    我忍不住大喊,羅伊皺起眉頭,似乎覺得我很吵。


    「馬馬利亞的醋又不罕見。不要突然大吼大叫。」


    「驛站城市沒有賣醋喔。雷登油該不會是植物油吧?」


    羅伊的臉上寫著「當然啦」三個字。


    我隻知道驛站城市的事物,羅伊隻知道城下鎮的事物。因此,看到乳脂、植物油和醋出現在我的眼前,他不能理解我的訝異。我的心中混合著與森邊同胞分離兩地的焦躁,以及邂逅陌生食材的激動,感到一陣頭暈腦脹。


    「這一排是加喀爾進口的調味料。分別是饕油、砂糖和帕納姆蜜。」


    加喀爾產的砂糖宛如蔗糖一樣,呈現出黃褐色,顆粒也粗。


    帕納姆蜜呈現金黃色,閃爍著光輝,是種宛如楓糖漿的液體。


    再來是我熟悉的岩鹽、皮果葉和粒蘿葉等數種香草。廚房裏也準備了酥脆的紅色的奇多果實幹。


    幹酪有兩種,分別是伽馬奶幹酪和卡龍奶幹酪。我見過的伽馬奶幹酪宛如康門貝爾乳酪,味道濃厚有層次,卡龍奶幹酪奶味較重,充滿彈性,口感柔軟,外觀雪白,宛如高級的莫紮瑞拉乳酪。


    最後登場的是帶著一抹黃色的神秘粉末。


    「這是我們用奇謬鳥骨架和卡龍肩部肉,以及許多蔬菜燉煮後製作成的高湯粉。」


    獲得羅伊許可後,我嚐了一口高湯粉。


    鮮明又強烈的鹽味與鮮味在我的舌尖起舞。這個濃縮了鮮味的高湯粉,讓我聯想到固體高湯。


    「真了不起。你們用什麽方式把燉煮過的高湯凝固成


    粉?」


    我以為隻有使用冷凍幹燥的技術才能辦到這一點,沒想到羅伊的回答卻相當簡單。


    「取出高湯後,將研磨成粗粒的軟包粉和岩鹽顆粒倒入高湯中,再把它幹燥凝固。」


    也就是說,這是吸滿高湯的軟包粉末啊。


    軟包是驛站城市也能品嚐得到,宛如麵粉的食材,由於森邊居民以波糖當主食,所以我隻吃過幾次軟包。


    「這間廚房隻有這點調味料,驛站城市的廚師先生,你有什麽不滿嗎?」


    「我怎麽可能會感到不滿。」


    奶、乳脂、植物油、動物油、醋、砂糖、蜜、固狀高湯——這些讓我望眼欲穿的調味料竟然大量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之前究竟為什麽要那麽辛苦呢?我忍不住這麽思索。


    然而,這不是我份內的工作。我現在的工作是使用驛站城市受限的食材和調味料,絞盡腦汁開發出美味料理。我困惑又激昂的心情逐漸冷靜下來後,心情愈來愈憤怒。


    (石牆內外的差距也太大了。森邊居民狩獵奇霸獸,守護農田、農夫們在田裏種菜、驛站城市的人們要跟旅客做生意——城下鎮的人們究竟做了什麽,可以過上如此富足的生活?)


    我在日本長大,隻有在受教育時,學習過貴族和王族掌控的封建社會的相關知識。所以,我難以接受貴族和平民之間的巨大差距。


    「我必須使用卡龍奶和奇謬鳥肉做料理吧?對方希望我做什麽樣的料理?」


    我壓抑著心中的不滿,詢問羅伊。


    「既然要使用卡龍奶,可以做燉菜或火鍋,或是搭配烤肉食用吧。不管怎麽說,你都必須使用其他調味料來增添味道,否則做不出料理吧?」


    「你說的沒錯。嗯……是不是做奶油燉菜比較好……」


    「奶油燉菜?」


    「那是我故鄉的料理。不知道合不合貴族大人的口味。」


    不管合不合他們的口味,我也隻能端出我知道的料理。


    我必須先確認卡龍奶和乳脂的味道。


    「喂,如果你想嚐看看卡龍奶,要先搖一搖土瓶。」


    「欸?為什麽?」


    「……要是不這麽做,水和脂肪不會融合在一起。」


    原來如此,生乳沒有經過均值化處理,放了一會後,便會油水分離。


    接獲羅伊的建議後,我仔細搖過土瓶後,確認卡龍奶的味道。跟牛奶相比,卡龍奶的口感更黏稠,風味濃鬱。


    我本來以為卡龍奶會很腥臭,其實不然。他們多少也有先低溫殺菌吧。總之,卡龍奶味道濃鬱,脂肪比牛奶更豐富。


    從卡龍奶中取出濃厚的脂肪後,就成了乳脂。乳脂似乎沒有經過發酵,滋味與我熟悉的香甜奶油相差無幾。


    然而,為了延長保存期限,他們大概在乳脂中添加了岩鹽。所以我嚐到一抹強烈的鹽味。由於氣溫高,乳脂已經半分融化。乳脂的保存期限似乎也不長。


    總之,既然卡龍奶和乳脂可以代替牛奶和奶油,烹煮奶油燉菜一類的料理也非難事。盡管心情極其複雜,我仍盡量專心地挑選蔬菜。


    「請問我要準備幾人份的菜?」


    「四……不對,三人份。」


    三人份啊。


    究竟這三個人是誰?


    這麽說起來――迪艾兒等人下榻在賽克雷烏斯的其中一棟宅邸裏。難道是這裏嗎?既然他們邀請客人住在宅邸,不可能使用非法手段綁架別人過來吧?盡管我這麽想,但我無法理解貴族的想法。


    「如果隻要準備三人份的主菜,份量不多。實際烹煮時應該不會麻煩到你。」


    「是喔,你就自便吧。」


    聽到我這番話,羅伊並未感到不悅,勾起嘴角。難道說,上頭派他來幫忙隻是借口,他從一開始就是擔任監視我的角色?


    算了,不管怎麽說,已經有兩位帶刀的士兵站在門外了。羅伊想要監視我就隨便他吧。我懷抱著這樣的心情,走向蔬菜櫃。


    我馬上就找到亞力果和恰奇。我還找到了涅濃。這是驛站城市也有販賣的蔬菜。


    涅濃是一種貌似蕪菁的橘色蔬菜。它帶著溫和的甘甜,燉煮後會變得柔軟。我在驛站城市的攤位首次品嚐的輕食――奇謬鳥肉包中的蔬菜糊就是由涅濃製作而成。


    經過適度燉煮的涅濃嚐起來就像紅蘿卜。盡管它的味道不如紅蘿卜有存在感,為了增添料理的色彩,我在法家煮「奇霸肉湯」時會加一點涅濃。


    (能找到類似花椰菜的蔬菜就更完美了。但我沒有時間嚐試陌生的蔬菜。)


    於是,我使用堤諾葉為料理增添綠色色彩。堤諾葉是一種類似高麗菜的蔬菜,顏色鮮豔,應該可以當作奶油燉菜的食材吧。


    這麽一來,奶油燉菜中的蔬菜已經足夠了。


    不過,我沒有找到一個重要的食材——能為燉菜增加濃稠感的波糖。


    我詢問羅伊後,他嗤之以鼻:


    「這裏怎麽可能會有波糖啊。哪有人能用波糖煮出美味的料理?你這麽想挨鞭子嗎?」


    對了,卡謬爾·佑旭曾告訴我,波糖隻是旅行者和士兵隨身攜帶的糧食,就連驛站城市的人都不會使用波糖來做料理。


    我將各式各樣的蔬菜堆在平籃中,不知所措。沒有濃稠感的奶油燉菜,就不是奶油燉菜了。


    「呃……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你剛剛有提到軟包粉,城下鎮居民也會把軟包當作主食嗎?」


    「當然啦。」


    「那麽,軟包究竟是經過什麽樣的加工,才會變成那種形狀?」


    「什麽?當然是把軟包果實磨成細粉後,加水製成的啊。你明明是廚師,卻不會煎軟包啊?」


    「是的,因為過去沒有這個必要――那麽,這裏有研磨後的軟包果實嗎?」


    羅伊似乎懶得開口,用大拇指指向糧庫的角落。


    一個巨大的袋子隨性地擺在滿是蔬菜的櫃子暗處。打開袋子後,裏麵裝滿了雪白粉末。


    波糖粉帶著一抹奶油色,軟包粉卻宛如白雪。粉末相當細致,我撚了一點放入口中後,口感與麵粉如出一轍,隱約帶著一抹小麥味。


    (嗯,看來可以用軟包粉……這說不定比波糖更像麵粉。)


    既然這裏有可以代替牛奶和奶油的食材,我說不定能用普通方式製作白醬。我隻能先來證實看看了。


    「那麽,借一下爐灶。」


    我將必要食材搬到流理台,站在爐灶前。


    點火後,我加熱一個小鍋,放入乳脂後,乳脂一下就融化了。宛如奶油的香氣撲鼻而來,勾起我的食欲。


    我分批放入軟包粉末,為了避免結塊,用木鏟仔細攪拌。


    使用波糖時,這個步驟很容易燒焦。而且我過去使用的是奇霸獸的脂肪,不是乳脂。因此,我以前在盧堤姆家婚禮上製作燉菜時,直接使用了生波糖,迫使波糖獨特的黏稠感當作燉菜的基底。


    究竟――軟包粉和卡龍的乳脂可以互相融合嗎?


    我將白醬煮成黏稠的半液狀麵糊後,倒入卡龍奶,試試味道。滋味和口感都相當溫和。比起牛奶和奶油製作的白醬,這道白醬嚐起來更濃厚,後味卻不膩。


    我再加入岩鹽、皮果葉和宛如高湯粉的粉末,調整味道後,完成了就算端上桌也不會讓自己蒙羞的白醬。


    「真古怪的做法。」


    插圖p077


    羅伊冷笑。既然他沒有要求試吃,我也沒搭理他。


    (很


    好,接下來是蔬菜和肉。)


    亞力果、恰奇、堤諾葉、涅濃――這些蔬菜分別取代洋蔥、馬鈴薯、高麗菜和紅蘿卜。我將恰奇和堤諾葉切成一口大小,亞力果切成月牙狀、並將涅濃切成扇形。由於我隻要準備三人份的料理,份量不多。


    我使用了奇謬鳥的胸部肉。由於這道奶油燉菜是主菜,我比平時使用更大量的肉。


    幸好宅邸裏的奇謬鳥肉有帶皮。帶皮的奇謬鳥肉相當昂貴,但貴族大人應該不會在意這點小錢吧。


    還有,這間廚房準備的切肉刀和切菜刀都極為鋒利。真是得天獨厚的環境。我感到有些諷刺。


    「不好意思,我可以借用乳脂來炒肉和蔬菜嗎?」


    「什麽?隨便你啦,不要一直問。真是麻煩的家夥。」


    「乳脂很珍貴吧?就算使用大量的奶,也隻能做出一點點乳脂吧?」


    我聽說用牛奶製作奶油時,一公升的鮮奶隻能製作二十公克的奶油。


    「哈!」


    羅伊發出嘲笑聲。


    「確實是這樣沒錯啦。可是啊,這棟宅邸會買進喝不完的奶,製作吃不完的乳脂。與其讓多餘的乳脂腐壞,你拿去做些粗食還比較好。」


    「讓乳脂剩下腐壞……你們該不會把那些乳脂拿去丟掉吧?」


    「除了丟掉外,我們也束手無策吧?難道我們要跟王都的公主殿下一樣,把那些東西塗在皮膚上嗎?――算了,上頭認為與其在需要時不夠用,不如一次買多一點,就算用不完也無所謂,這就是貴族的習性。」


    這種習性真是糟糕透頂。卡龍奶、乳脂和幹酪都是驛站城市找不到的食材。倘若是因為這些食材太過高級而無法販售,也是沒辦法的事――可是,就是因為貴族們胡亂囤積這些食材,食材價格才變得這麽昂貴吧?


    (這麽說起來,城下鎮也買走了所有卡龍軀體肉。)


    這件事真讓人火大。


    不管我能作出多麽美味可口的奶油燉菜,一想到隻有貴族能品嚐到這道料理,我就感到空虛不已。


    (我能不能想個辦法讓驛站城市販賣卡龍奶呢?隻要我們有辦法將卡龍奶加工成乳脂和幹酪,料理的種類也能變得更五花八門。)


    有門路的話,我也可以直接跟旅行商人購買伽馬幹酪和饕油。隻要調查行銷通路和價格,驛站城市說不定也能販賣卡龍奶、雷登油和加喀爾產的砂糖。應該說,我對此求之不得。


    「喂,你再繼續拖拖拉拉真的會來不及喔?」


    聽到羅伊找碴的語氣,我轉頭望向他。


    他是一位沒有任何特征的西方年輕人。雖然嘴巴惡毒,但我不認為他是壞人。但是他似乎不了解自己的生活環境有多幸福。


    「……我再借一下爐灶。」


    總之,我現在必須趕快結束這個非我所願的工作,晚一點再來思念森邊和驛站城市。然而,遇到這種不講理的事,我認為自己非得帶一些有益情報回去不可。


    我這麽思索,開始用乳脂炒切成大塊的奇謬鳥胸肉。由於我剛剛有用鹽醃過,所以隻用皮果葉調味。


    等肉表麵變成茶褐色,我放入蔬菜。等蔬菜炒得差不多,倒入水,用小火燉煮。


    過了三十分鍾,聽到遠方傳來四次渾厚的鍾聲時,就連最難煮透的恰奇也變得相當柔軟。


    我使用的不是奇霸獸肉,這裏也有類似高湯粉的食材,應該不用燉煮太久。由於放了一段時間,剛才製作乳白色醬汁變得更為濃稠。我將醬汁倒入鍋中。


    我維持小火,仔細攪拌,等醬汁熱了後確認味道。


    我加了少許岩鹽,以及提味的饕油。


    滋味就像懷念的奶油燉菜。


    我沒想到自己能在這個世界做出這道料理。


    如果我能讓愛·法、森邊居民和驛站城市的人們品嚐這道料理,該有多幸福呢?我深深體會到這一點,對羅伊宣告:


    「我做好了。」


    「哼,你的動作意外地迅速嘛――喂,料理完成了!」


    羅伊嚷嚷後,緊閉的廚房門打開,戚風·切爾出現在我們麵前。


    「明日太大人、羅伊大人,辛苦了……哎呀,我聞到卡龍奶的香氣了……」


    戚風·切爾陶醉地眯起眼睛。


    「不要囉唆,先完成你的工作吧。」


    羅伊搶走我手中試味道用的木盤。


    他用湯勺舀起剛煮好的奶油燉菜,裝在盤子裏,塞給戚風·切爾。戚風·切爾朝我行了一禮,接過木盤。


    「那麽,我要試毒了……」


    這位女性還有負責這種工作啊。


    我沮喪地望著她――戚風·切爾嚐了一口燉菜後,杏眼圓睜。


    「哎呀……」


    她的表情泛起訝異與讚賞。


    「怎麽回事……太美味了……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品嚐到這麽可口的料理……」


    下一瞬間,羅伊揚起眉毛。


    「喂,女奴隸,想諂媚也有個極限吧。你可別忘了自己每天在幫誰的料理試毒。」


    「不,我並不是在貶低其他廚師做的料理……隻是這道菜肴太美味了……」


    「看來你不了解狀況。這座宅邸聚集了傑諾斯首屈一指的廚師。我給你一個忠告,要是你膽敢出言藐視他們,小心挨皮鞭。」


    「是的……可是,我來自馬修多拉……或許我的口味與西之民有所不同,我絕對無意貶低他人……」


    戚風·切爾微微一笑。


    羅伊的臉色變得更加險惡。


    「……也就是說,你不打算收回剛剛那句胡言亂語囉?」


    戚風·切爾有些困惑地歪著頭,輕輕點頭說:


    「是的……」


    下一瞬間,羅伊執起放在鍋子旁邊的湯勺,使勁扔向戚風·切爾。


    湯勺精準地命中戚風·切爾的太陽穴,使她輕聲哀號。


    「開什麽玩笑!下賤的女奴隸!」


    接著,羅伊抓起擺在流理台上的卡龍奶土瓶。


    我搶在羅伊拋出土瓶前,抓住他的手腕。


    「住手!不要為了這種事使用暴力!」


    羅伊充血的眼睛望向我。


    「放手,驛站城市的爛廚師,你知道我是誰嗎?」


    「誰知道啊。是你們自己隱藏身份在先吧。」


    由於羅伊不停掙紮,我抓著他的手使出更大的力量。


    「你多少也是一位廚師吧?既然如此,不要粗魯對待重要的廚具和食材。」


    羅伊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藍色土瓶重重落在流理台上。


    「好痛!――放、放開我!手臂要斷了!」


    「你太誇張了吧。」


    我錯愕地回答。不過,看到羅伊的眼眸微微泛淚,我吃了一驚。難道我真的弄痛他了?


    「明日太大人……請放開手……」


    戚風·切爾本來摔倒在地板上,她現在抓住我的腳。


    我望向她,再次感到吃驚。在戚風·切爾身後,站在門邊的士兵們將手伸向劍柄。


    我立刻鬆開羅伊的手腕。羅伊抱著重獲自由的手腕,一屁股坐在磚塊砌成的地上。


    「謝謝你……可是,就算你保護我這種人,也不會獲得任何好處……」


    我聽見戚風·切爾的聲音從腳邊傳了過來,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想要盡快回到愛·法等人身邊――我製作出讓人滿意的料理時,心


    裏隻充斥著這個念頭。


    2


    接下來直到入夜前夕的時間,我感到痛苦不堪。


    我必須待在這座宅邸,直到主人用完晚餐為止。因此我被軟禁在原來的房間。


    我花了一個多小時完成料理。主人會在日落用晚餐。因此,我還必須等上兩個小時左右。但我待在敵營,沒有辦法解悶。我隻能躺在鬆軟的床上,苦悶地等待時間流逝。


    「明日太大人……要不要幫你拿點飲料過來……?」


    戚風·切爾從屏風後方探出上半身,內斂地詢問我。


    「不,不需要。」


    「是嗎……可是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如果你有什麽需要,不用客氣隨時告訴我……我的工作就是滿足你的需求……」


    戚風·切爾靜靜地走向我。


    「我隻有一個願望,我想要盡快回家。」


    「……明日太大人,除了這件事之外,我都可以滿足你……」


    床鋪微微嘎嘰作響。


    仔細一看,戚風·切爾淺淺地坐在床尾。


    她將手臂撐著床墊上,扭轉玲瓏有致的腰身,隻有上半身麵對著我。她那雙不可思議的紫色眼眸緊盯著我,我的身體忍不住微微僵硬。


    「那、那麽,為了打發時間,你陪我聊聊天吧?我們不用談到這座宅邸或貴族大人,隨便閑聊就好。」


    「哎呀……」


    戚風·切爾用手抵著嘴邊,微微一笑。


    「可是,我對宅邸外的世界一無所知……主人不準我離開宅邸……」


    「當初一定有人把你強行帶來這座宅邸吧?雖然我也完全搞不懂西之國和北之國的關係。」


    我坐起身,盤腿坐在床中央。


    盡管我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但比起任由心中湧出永無止盡的思念,跟對方聊天還比較好一點。


    「順便告訴你,我對這個國家的奴隸製度也一無所知。我覺得你看起來很自由……但你仍然是奴隸嗎?」


    「是的……小時候,賽爾法士兵抓住我,帶我來到傑諾斯……由於我比其他人更快學會西方的語言,我才能住在宅邸裏……」


    「真過分。雖然我可太理解這件事究竟有多惡劣。」


    「不會……傑諾斯是座和平的城市……一定是因為這裏跟馬修多拉距離遙遠……在國境附近,西之民和北之民互相憎恨,把對方視為仇敵……我在這裏沒有遭受到那麽惡劣的待遇……」


    羅伊剛剛不是還拿湯勺丟你嗎?我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不過,我猜這樣的行為舉止還不算太過分。我在和平的日本出生長大。這個話題對我來說有點太沉重了。


    「南之國和東之王國的國境現在仍在打仗。可是兩國人民待在傑諾斯時,雖然彼此仇視,卻互不幹涉,一起生活。這麽一來,北之民和西之民待在東方的領土時,也可以和平共處嗎?」


    「誰知道呢……我也不清楚……我的故鄉與西姆距離相當遙遠……」


    我一開始就察覺到一件事。這位戚風·切爾似乎對自己的遭遇毫不埋怨。


    她是在隱藏自己的心情嗎?或是連埋怨的心情都被生活摩耗掉了呢?我無從得知。我隻清楚一件事。在這座讓人厭惡的宅邸中,她是我唯一能肆無忌憚地交談的人。


    「……明日太大人,你真是不可思議……」


    戚風·切爾麵露寬大的微笑。


    「你明明是驛站城市的居民,卻能做出美味可口的料理……你明明是西之民,卻願意袒護我……你的表情溫柔,力量卻相當大……」


    「沒有啦,我待在森邊聚落時,根本弱不禁風。」


    不過,那位名為羅伊的年輕人,似乎比我還柔弱幾分。看來森邊的生活讓我也增添了幾分力氣。


    「你真的很不可思議……我們再過幾刻就要分別了,我竟然感到有些依依不舍……離開故鄉後,我首次感受到這樣的心情……」


    「……戚風·切爾,我也不討厭你。」


    等賽克雷烏斯失去權勢後,像她這樣的人能重獲自由嗎?


    考慮到西北兩國的關係,我認為狀況並不樂觀――總之,我會把自己在這座宅邸,遇到這位女性一事告知卡謬爾·佑旭。他是西方和北方混血,一定能想出有效的方法幫助戚風·切爾。


    「……天色差不多要暗下來了……」


    戚風·切爾靜靜地站起身。


    接著,她從屏風後方拿著一個點著火的燭台,走了回來。


    不,那是燈籠,不是燭台。她拿著一個金屬製的提燈,玻璃蓋包覆著火焰。


    從采光小窗照耀進室內的陽光確實所剩無幾。晚餐時間即將來臨。


    對方喜歡我的料理嗎?那個人感到滿意後,真的會依約放我離開嗎?要是對方不肯放走我――我說不定就要想辦法用盡渾身解數逃跑。


    (愛·法……都這個時候了,她一定已經回到家,從路多·盧等人口中聽說這件事了吧……)


    看到我沒有按照約定平安回家,愛·法究竟會有多憤怒呢?然後,她究竟會感到多悲傷?


    我心中痛苦不堪,腦袋沉重。我體內蘊生的愁苦情緒仿佛化為黑色濁流,橫衝直撞。愛·法不了解事情原委,她一定比我更痛苦。要不是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早就不顧顏麵,大吵大鬧了。


    於是,我沉默地待在一片昏暗中,過著宛如拷問般的沉重時光――當我差不多忍到極限,打算下床時,有人突然從房外打開雙開門。


    「法家的明日太。主人允許你的晉見了。」


    是其中一位監視我的士兵。


    這種狀況下,還談什麽允許不允許啊。我瞪著對方一本正經的表情。


    「過來這裏……女人,你留在房裏。」


    我終於要跟綁架我的人見麵了。


    我必須冷靜沉著地處理這件事。我隻拜托戚風·切爾幫我準備好原來的衣服,再次踏出走廊。


    (綁架我的人究竟是賽克雷烏斯本人,或是他的部下?――終於能水落石出了。)


    盡管牆上掛著許多燈籠,走廊仍昏暗詭異。我走在走廊上,暗自思索。


    比起從澡堂前往廚房,這條路走得更久。


    這裏真的就跟迷宮沒兩樣。不管走到哪裏,眼前隻有磚牆和絨毛地毯,完全沒辦法分辨自己的所在之處。就算我趁士兵不注意時逃跑,我不僅沒辦法逃出去,甚至還找不到回原來房間的路。


    我走下螺旋階梯後,不斷往前走後,再次爬上另一個樓梯。走了幾分鍾後,一扇門終於出現在我的眼前。


    這扇門跟我剛剛看到的其他門的造型明顯不同,相當巨大。金屬板加強門的邊緣,門上裝飾的雕刻也更為精細。這扇門看起來曆史悠久又鋪張,簡直就像地獄之門的入口。


    「我把法家的明日太帶過來了!」


    一位士兵大聲宣告。這扇門太過厚重,士兵必須大聲呐喊,裏麵的人才聽得見。


    「進來。」


    房裏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士兵拉開看似沉重的門。


    下一瞬間,耀眼的光芒流泄到走廊上。


    房裏的照明似乎相當明亮,為了不讓光線傷害眼睛,我半閉著眼睛,踏入室內。


    然後――我與某號人物麵對麵。


    「停下腳步。」


    某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


    門緩緩關了起來,兩位士兵站在我的左右兩側。


    (這家夥就是主


    謀……?)


    我吞了一口口水。


    卡斯蘭·盧堤姆大致跟我描述過賽克雷烏斯的長相。


    然而,眼前的人並非賽克雷烏斯。


    這個人不可能是賽克雷烏斯。


    「主人……這個人就是法家的明日太。」


    某個男人低聲說道。他剛剛也曾開口說話,但他似乎隻是隨侍在主人身邊的武官。


    跟站在我左右兩側的士兵相比,男人身上的冑甲更為華麗,地位似乎不低。但他的外貌與這樣的打扮格格不入。因為他的體格又矮又胖,長相就像一頭蠢牛。


    這一點也不重要。


    房間主人躺在鬆軟的長椅上瞪著我,這個人才是問題所在――就是這個人毫不講理地玩弄我的命運。


    「哼,真是不起眼的男人。隻是個小孩嘛。」


    對方尖聲說道。


    這是孩子般清亮又口齒不清的聲音。


    不對――


    這個人根本就是個年紀相當小的女孩子。


    「這個小孩竟然做出這麽美味的料理,真讓人難以置信。他真的是法家的明日太嗎?」


    「是的。不會有錯。」


    身形矮胖的士兵用陰沉的聲音回答後,女孩哼了一聲,毫無顧忌地上下打量我。


    她的眼神高傲,充滿輕視。


    可是,她還隻是個小孩。


    她大約十歲左右,由於她懶散地躺在床上,我看不出她的身高,但她的身材看起來嬌小纖細。一件仿佛由蕾絲和緞帶製作而成的純白洋裝包裹著她纖細的身體。


    洋裝的上半身十分貼身,腰際下方卻由大圓裙擺層層堆疊,這件洋裝奢侈華麗,簡直就像結婚禮服。


    肩膀至手臂的象牙色肌膚裸露而出,妝點著銀飾和寶石製成的手環。栗色長發及胸,頭上裝飾著閃爍的銀色頭飾皇冠。


    少女穿著這樣的服裝,無精打采地躺在長椅上。蓬鬆的裙子有半分壓得扁扁的,糟蹋了原先的設計。


    這位女孩是貴族中的大小姐吧。她確實長得就像一位大小姐。


    她有著一雙淡褐色水靈大眼、弓形眉毛、鼻梁小巧、嘴唇宛如櫻花花苞一般幽美。她有著巴掌大的小臉,未經日曬的象牙色肌膚光滑無斑。


    女孩可人的臉蛋卻浮現出不悅的表情。她不快的表情跟愛·法和菈菈·盧有著天壤之別,充滿負麵情緒。


    這家夥感覺很棘手――我的腦中響起警鈴。


    「……你為什麽這麽沒禮貌地盯著我?」


    插圖p093


    少女怒氣衝衝地說。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你隻是廚藝不錯而已,一般來說,你這種身份下賤的人不可能站在我麵前喔?」


    我能夠找出許多理由來反駁對方。


    然而,如果隨便開口,對方說不定會鞭打我。少女的聲音中洋溢著怒意,讓我忍不住產生這種想法。


    「……是你把我帶來這種地方嗎?」


    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麵對這位小暴君。所以我盡量使用柔和的語氣,但我沒有使用任何敬語。


    少女似乎對我的口吻沒有怨言,隻是輕蔑地嘟著嘴。


    「你現在問這種問題做什麽……我問你,你究竟是什麽人?你究竟是在哪個國家學習廚藝?你絕對不是來自傑諾斯吧?」


    「在你詢問我的身份前,可以把你的身份告訴我嗎?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是莉芙蕾雅。」


    少女――莉芙蕾雅仿佛覺得這樣的自我介紹就足夠了,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我第一次嚐到這種味道的料理。我聽說你沒有使用任何奇怪的食材,為什麽能煮出這種菜肴?這是哪個地方的料理?看你的長相,你應該是賽爾法跟其他國家的混血吧?是西姆還是加喀爾?不可能是馬修多拉吧?」


    「我的故鄉是位在這塊大陸外的島國。國名是日本。」


    我不得不回答後,莉芙蕾雅瞪大眼睛。


    「你是外國人!?這樣啊,你是外國人啊……我能理解你為什麽能做出這種陌生料理了!可是,為什麽外國人會待在大陸中央?隻有一些外國人會跟馬修多拉和西姆做生意,但他們總是很快離開。」


    「這是因為――」


    「隻有賽爾法和加喀爾才有奇謬鳥和卡龍吧?那你為什麽能做出這道料理?你隻是小孩子吧?為什麽?你究竟是什麽人?」


    到頭來,一切又重回最初的問題。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決定暫時整理一下思緒。


    在這之間,我稍微觀察了一下房間的模樣。


    這是個奢華的房間,確實夠格稱為貴族宅邸。盡管房間稱不上寬敞,但地上不隻鋪著長毛絨毯,牆壁上還掛著幾何圖案的花毯。幾乎遮住了所有簡陋的磚牆。


    少女躺在宛如沙發床的長椅上,椅子可以讓四位成人男子並肩坐在上麵。


    我和房間主人之間擺著一張桌子,桌上鋪著葡萄酒色桌巾。繽紛的花朵裝在草籃中,放在桌上。


    房間的四個角落擺著奇妙的石像。除了當作裝飾品,這些石像應該也能驅魔。怪異的半獸神石像有著獅子的頭、人類的上半身,以及不知道是馬還是鹿的四肢。


    石像是由宛如大理石般光滑亮麗的白色石材打造而成。它們各自拿著劍和槍,麵朝房間中央。獅子張著血盆大口的模樣、舉起武器的肩膀肌肉、揮起的巨蹄等等,雕刻手法粗獷,充滿躍動感,栩栩如生。


    最值得一提的是房間的照明用具。挑高的天花板掛著一個類似水晶燈的物體,宛如午間陽光的光芒照亮房間的每個角落。


    那是一個直徑一公尺,形狀宛如寶冠的水晶燈。如果這裏是我的故鄉,這種奢華的程度不會讓我感到訝異。然而,考慮到這個世界的文明程度,這確實讓人吃驚。水晶燈的素材究竟是玻璃還是水晶?在透明裝飾的不規則反射下,數十隻點燃的蠟燭火光孕生出宛如陽光的光芒。


    這究竟是哪裏來的蠟燭呢?房內洋溢著帶著一抹香甜的溫和香氣。煙也不多。跟森邊使用的獸脂蠟燭相比,這種蠟燭一定罕見又高級。


    「――你在發什麽呆?快回答我的問題。」


    少女莉芙蕾雅催促我,聽她的嗓音,她似乎就要大動肝火了。


    「……我的回答可能無法滿足你的好奇心。我是在不知不覺間來到這片土地上的。」


    我精挑細選著詞匯,這麽回答。


    「總之,我不是來自這塊大陸。在我的故鄉,很多廚師都跟我同年。你可能會感到稀奇,但這隻是各地民情不同罷了。」


    「……是喔。」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吧?你究竟是誰?為什麽帶我來這棟宅邸?而且你還使用無法無天的手段強迫我過來。」


    少女緊閉著嘴。


    接著,她不滿地瞪著我。


    「那個人――」


    我望向站在長椅旁邊的武官。


    「你就是綁架我過來的犯人吧?你在貴族宅邸工作,為什麽要做出這種惡棍般的舉動?」


    我其實有半分是在套話。


    但那個人渾圓的身形讓我感到眼熟,我也聽過他低沉的嗓音。


    那是有著一頭深褐色卷發,黃褐色肌膚的西之民。他的臉呈現不健康的水腫狀,使我看不出他的年齡,但他的力氣似乎十分強大。他的茶色眼眸在浮腫的眼皮下發出微弱的光芒,沉默地望著我。


    「我已經猜到這裏是誰的宅邸了


    。可是,宅邸主人現在應該待在傑諾斯城,參加重要的會議。那個人知道你們的行為嗎?他應該不樂見你們與森邊居民發生糾紛吧。」


    「…………」


    「你叫做莉芙蕾雅吧。你跟――托蘭伯爵賽克雷烏斯是什麽關係?」


    少女突然站起身。


    在水晶燈照耀下,她充滿蕾絲的裙擺閃閃發亮。


    然後――少女氣得跺腳。


    「這跟父親大人沒有關係吧!因為父親大人不在,我現在是這座宅邸的主人!」


    「父親大人……莉芙蕾雅,你是賽克雷烏斯的女兒嗎?」


    算了,這樣確實說得過去。


    既然這裏將北之民當奴隸使喚,我知道這裏一定是賽克雷烏斯的宅邸。但賽克雷烏斯本人現在卻待在傑諾斯城――我終於解開這個矛盾了。再說,既然她是賽克雷烏斯的女兒,她一定有機會從迪艾兒等人口中聽說我們店的評價。


    我終於豁然開朗。


    賽克雷烏斯一定與此事無關。


    他一定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趁自己不在時,做出這種行為。


    「嗯,我大致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了……所以,你打算怎麽處理我?要是我隨便亂煮,你會禁止我在驛站城市做生意吧?」


    「…………」


    「如同我所述,我是來自異國的廚師。我已經卯足全力端出料理了,我不知道料理合不合這塊土地的居民的口味。但我沒有輕忽怠慢。」


    我剛剛有些意外,現在才用比較沉穩的態度闡述這件事。


    我不能允許對方把涅爾當作人質,不過,若隻是一位被慣壞的貴族子弟的好奇心或惡作劇而引發這起事件,事情應該有辦法圓滿收尾。


    「我不期待你誇獎我,但我希望你放我回家,讓我繼續照常做生意――這是我唯一的願望。你可以達成我的心願嗎?」


    莉芙蕾雅咬著嘴唇,不發一語。


    不知道我的臆測是否正確,但我不認為這位小女孩有權力強迫我關店。


    生意的事情可以留到以後再談。如果我為了這種事而不能做生意,驛站城鎮可能會再次引發大騷動。過了五天,等賽克雷烏斯和梅爾菲力德回來後,我將能再次獲得交涉的機會。


    所以――她隻要現在放我回家就好。這是我唯一的期望。


    「……你真是個讓人火大的男人。」


    莉芙蕾雅駭人地皺起形狀優美的眉毛。


    我是不是太性急了?我決定放慢步調。


    但莉芙蕾雅沒有暴跳如雷,她沉默地張開放在桌上的纖細指尖。她的掌心放著一個宛如小型珠寶盒的物體,莉芙蕾雅從中取出一個閃爍著銀色光芒的金屬板。


    金屬板畫了一個弧線,掉在我的腳邊。是閃閃發亮的銀幣,法家也有幾枚。一枚銅幣是一百枚白銅幣,也就是一千枚紅銅幣。在驛站城市中,我隻在銅幣兌換所看過這種貨幣。


    「……你要獎賞我嗎?可是,這筆錢太多了。」


    順帶一替,我大概要花上四天才能賺到一枚銀幣。現在一天的淨利大概是兩百五十枚紅銅幣。


    還是說,我直接收下這筆錢,送給涅爾當作慰問禮――


    當我這麽思索時,莉芙蕾雅仍露出險峻的表情說:


    「你在說什麽啊?這是給你的報酬。」


    「報酬?」


    我決定先撿起腳邊的銀幣。聽到這句話時,我疑惑的歪著頭。


    獎賞跟報酬究竟有什麽不一樣?


    「我認為你做的料理還沒有一枚銀幣的價值。所以,我要你給出符合報酬的成果。」


    「什麽?我聽不懂――」


    「首先是明天白天的輕食。你如果能滿足我,我會再給你一枚銀幣。」


    莉芙蕾雅蓋過我的話,這麽開口後,突然轉身背對我。


    「那我要休息了。你也為了明天好好準備吧。」


    「等一下!明天的輕食?你在開玩笑嗎?不管你是否認同我的料理,你不是都會放我回家嗎!?」


    莉芙蕾雅停下腳步,惡狠狠地斜瞪著我。


    「吵死了。我是宅邸的主人。你待在這裏時,就乖乖聽我的話。」


    「你未免太不講理了吧!就算你是貴族的女兒,犯罪時還是會受到懲罰!」


    我忍不住想踏出一步。


    但左右的士兵一下就抓住我的手臂。


    我沒辦法因此就保持沉默。


    「那我就不客氣地告訴你。你的舉動會對你父親不利!是你父親代表傑諾斯跟森邊居民來往吧?身為他女兒,這種行為隻會危害你父親的立場!」


    「……我叫你閉嘴,你沒聽到嗎?」


    「你才要好好聽我說!你不想把事情鬧大的話,現在就放開我!你現在放了我,我還能把整件事當作一個玩笑!若你繼續犯錯――」


    「你認為這件事會危害到父親大人的立場?」


    莉芙蕾雅再次打斷我的話。


    她小巧精致的臉龐上,勾起一抹小惡魔般的微笑。


    「聽起來很有趣呢。過了五天,那個人回來後究竟會露出什麽表情責備我呢?我開始期待了。」


    「喂,等一下――!」


    「那麽,給你五天的時間。父親會在十號早上回來,你要在這段時間內端出能滿足我的料理。這麽一來,我會再給你一枚銀幣,我說不定也會提早放你回家。」


    此時,莉芙蕾雅閉上嘴,露出惡作劇般的表情。


    「……不過,若你做的料理太無聊,我一定會說服爸爸禁止你在驛站城市做生意。不想見到這種情況發生的話,就好好努力吧。」


    「喂!等一下!」


    少女嬌小的背影彈開了我的怒吼。


    矮胖的隨從開門後,年幼的暴君消失在房間深處的門後方――站在我左右兩側的士兵仍抓著我的手臂,我拿著閃閃發亮的無辜銀幣,因震怒而全身發抖。


    3


    (開什麽玩笑!我沒辦法繼續陪她玩這種把戲了!)


    我被帶回原來的房間後,這樣的想法盤據在我的心中。


    我會被綁架過來,似乎不是賽克雷烏斯想出的陰謀詭計,這是個好消息。然而,我沒辦法忍耐自己連續五天都被軟禁在這座宅邸裏。


    那個名叫莉芙蕾雅的女孩究竟在想什麽啊?她大概是從迪艾兒口中聽說我的廚藝,才會蠻橫地綁架我過來。我已經願意退讓幾億幾萬步,原諒這樣的暴行了,她竟然還推翻過去的發言,繼續軟禁我,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跟父親賽克雷烏斯處不好,但這種家務事與我無關。我希望他們吵架時別把我牽扯進去。


    總之,我火大到不行。看到我怒火中燒的模樣,戚風·切爾小心翼翼地詢問:


    「明日太大人,你還好嗎……?要不要我拿睡前酒過來……?」


    「不需要。」


    「那麽,你要不要用餐……既然你要留在宅邸,睡前最好吃點東西……」


    我根本不想留下來!


    盡管我想這麽大吼,但我不能讓戚風·切爾遭受無妄之災。


    「不好意思,我想問你一件事。」


    「是……什麽事……?」


    「這座宅邸有貌似東之民的士兵或傭人嗎?」


    「東之民、嗎……?」


    戚風·切爾困惑地歪著頭。


    我本來以為主人禁止她回答這種問題,但她似乎正在腦


    海中搜索答案。


    「這個嘛……住在宅邸的人之中,沒有任何東之民士兵或傭人……」


    「也就是說,有東之民員工在這裏通勤囉?」


    「不……基本上士兵和傭人都住在這座宅邸腹地中……廚師助手等人還有其他工作,所以需要通勤……但我進廚房試毒時不曾見過黑皮膚的人……」


    戚風·切爾開口後,頭歪向另一個方向。


    「但是……許多西姆人會來拜訪主人談生意……他們幾乎都會在太陽高掛時離開,我沒有機會款待那些客人……」


    「這樣啊,謝謝。」


    看來就算桑久拉與這座宅邸有關,他也沒有住在宅邸裏。


    我心中唯一殘留的疑惑,就是桑久拉的存在。


    桑久拉口中的「主人」似乎指的是莉芙蕾雅,而不是賽克雷烏斯。那麽,為什麽桑久拉要為那位小暴君工作?


    他也是因為接獲命令,才會接近我的攤位嗎?他溫和的態度和笑容,都是為了讓我鬆懈的演技嗎?遭到信任的人背叛,一股憤怒與空虛油然而生,讓我的心情更混亂。


    (無論如何,我現在都不該為這種事煩惱。)


    我用力搖了搖頭,驅逐心中的雜念。


    「戚風·切爾,出於對你的信任,所以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是……什麽問題……?」


    「我現在打算逃出宅邸,你願意放過我嗎?」


    我清楚這是個不講道理的問題。假使她意外地忠心耿耿,我的計劃現在將功虧一簣。


    假使我要逃跑,我必須想辦法對付跟我待在同一房間的女孩。再說,士兵們與我們隻有一牆之隔,我沒有自信能在士兵毫無察覺下,壓製住女孩。


    「這個嘛……這是不可能的。我無能為力……有大批士兵在宅邸中巡視喔……?」


    戚風·切爾似乎毫不訝異,開口闡述。


    「我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很低。如果我逃跑失敗,會沒命嗎?」


    「不……莉芙蕾雅大人年僅十歲……她不可能做出奪取你性命的駭人舉動……」


    「我說過好幾次吧?對方當初是用刀脅迫我,把我綁架過來喔?是那位大小姐下的命令吧?」


    「就算如此,莉芙蕾雅大人應該隻是下令屬下帶你過來罷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何采取如此粗暴的手段……」


    我回想起待在少女身邊,宛如一頭蠢牛的武官。也就是說,他們接獲主人命令後,是那個男人決定用綁架的方式,強迫我過來嗎?


    「所以說,就算逃跑失敗,我頂多隻會挨鞭子而已吧。既然如此,我願意鼓起勇氣嚐試。」


    「明日太大人……太危險了……」


    戚風·切爾再次坐在床上,抓住我的手臂。她並不慌張,硬要說的話,她的表情比較像在安撫不聽話的孩子。


    「皮鞭的懲罰不是這麽簡單……幸好我遭受鞭打的次數屈指可數……鞭打帶來的疼痛會讓你想要放棄活下去……」


    「――這樣啊。」


    「……你要看看我的背嗎……?」


    「不用了。」


    各種複雜的情緒擾亂我的心,我與戚風·切爾拉開距離。


    「就算這樣,我也不打算默默接受命運。我不會要求你幫忙我,但你可以假裝視而不見嗎?」


    「……你為什麽要執意做出這種危險舉動……?就算你不這麽做,五天過後仍然可以回家喔……?」


    「我沒辦法徹底相信對方說的話。再說,等真正的主人從城裏回來,知道女兒闖的禍後,他說不定打算在不為人知的狀況下葬送我。」


    聽到我這番話,對方一語不發,麵露哀傷的微笑。她也沒辦法肯定地說,賽克雷烏斯不可能做出那種舉動……吧。


    看來我對賽克雷烏斯的想象果然沒錯。這還真是讓人安心啊。


    「既然如此,就算知道不可行,我還是該賭上性命,努力扭轉命運……你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這樣啊……可是,門從外頭鎖上了,士兵也會輪流站崗,不會休息喔……?」


    「說的也是。所以,我打算從窗戶逃出去。」


    我剛剛已經確認過了,屏風後方有個大型窗戶,窗戶上安裝的窗簾質地結實又牢靠。就算房間位在二樓,隻要我拚命攀著窗簾,就可以爬下牆壁了。


    「不好意思,若你願意放過我,我會把你的手臂綁起來,裝作我拚命逃走的模樣――這麽做會害你遭到鞭打嗎?」


    「哎呀……你自己明明身陷險境,還在擔心這種事情呀……?」


    戚風·切爾欣然一笑。


    「就算我為此遭到鞭打,也無可奈何……你不用擔心這方麵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逃?」


    本來拉開距離的我再次靠向戚風·切爾。


    「我不該唆使你這麽做……反正都要遭到鞭打,你要不要嚐試這微薄的可能性?」


    「不……明日太大人,我們的立場不一樣,要是我逃跑失敗,一定會遭到斬首……下手的人將會是五天後回來的主人,而不是莉芙蕾雅大人……」


    「這樣啊……」


    我果然太小看奴隸製度了。戚風·切爾一定也認為我是個大蠢蛋。


    「明日太大人,既然你這麽堅持,我也不會阻止你……請你如自己所願去開拓道路……我會留在這裏,祈禱你的計劃能成功……」


    「可是,這樣你會遭到鞭打吧?」


    「請不用擔心這種事……不過,聽到你能待在這裏五天,我本來有點雀躍……這一點讓我有點遺憾……」


    戚風·切爾再次微微一笑。


    她宛如妖精般的微笑,讓人猜測不出她的想法。


    「明日太大人,你真的是個不可思議的人……有些南之民和東之民也會同情我的處境,但沒有人像你一樣設身處地為我著想……」


    「這一定是因為我來自沒有奴隸製度的國家吧――再說,我是森邊居民。森邊居民曾因為更換侍奉的神而遭到迫害。雖然我對北方和西方的糾紛一無所知。但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因為自己的出身而遭到歧視。」


    戚風·切爾麵不改色地低語:


    「這樣啊……」


    我無法分辨她究竟是已經放棄一切,還是看破一切。


    「不好意思,我決定要莽撞地挑戰逃出這裏。當我發現真的不可能逃走時,我會在監視的士兵發現前回來——這麽一來,你就不會挨鞭子了。」


    「……明日太大人,希望道路為你而開……」


    我現在必須把戚風·切爾拋在這裏,自己逃之夭夭,聽到她這麽說,我心中懷抱著沉重的罪惡感。更別說我逃跑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我仍不願意就這麽乖乖蓋著被子入睡。莉芙蕾雅的說詞太過片麵,再說,就算等上五天,事情也不見得能圓滿收場。那麽,我隻能盡量垂死掙紮。


    「……你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是的!拜托你別偷看喔?」


    戚風·切爾剛剛已經把我原來的服裝送到房間裏,於是我開始更衣。


    我穿上自己的白t恤和帆船鞋、以及愛·法送我的外衣和綁腰布,將開始發皺的白毛巾綁在頭上後,換裝完畢。我將莉芙蕾雅強迫我收下的閃亮銀幣放在脫下的衣服上。


    接下來,我開始為逃跑做準備。


    我繞到屏風後方,取下窗簾。用牙齒和手指奮力直向


    撕裂窗簾,確認強度的同時,將窗簾綁起來。我從兩扇窗戶上拆下三張窗簾後,綁成長度充裕的繩結。


    接著,我用剩餘的窗簾布綁住戚風·切爾的手臂。這個工作讓我感受到莫大的罪惡感。


    隻要她現在開口跟門衛的士兵們求援,戚風·切爾就不會遭受鞭打了。但她沒有做出這種舉動。


    「請綁住我的嘴巴……隻要我佯裝昏倒,應該不會受到太大的懲處……」


    我乖乖照做後,讓戚風·切爾躺在她位在屏風後方的床上。最後,我朝她點了點頭後,吹熄燈籠的火苗,大大打開一扇窗。


    黑暗籠罩著室外。我勉強能看到掛在空中的月亮和星星,但世界仍漆黑一片。但這隻代表我舉目所及之處,沒有帶著照明的士兵。


    我應該趁著天亮時確認外麵狀態的。外麵似乎是一座寬廣的中庭。往前走後,就會抵達包圍宅邸腹地的石牆。城下鎮本身就受到石牆圍繞,這棟宅邸外圍卻包圍著另一座石牆。


    就算士兵們沒有發現我,我也沒有方法越過石牆。就算越過石牆,我也隻會抵達未知的城下鎮。


    我沒有通行證,有辦法離開城下鎮嗎?就連挑戰逃亡的現在,我仍對這些事一無所知。我幾乎不可能成功。逃跑失敗後,就算運氣好,也要遭受鞭刑。我趁自己開始思考自己要做的事有多愚蠢並打消念頭前,將手製的繩結綁住床腳。


    我探出身子,環顧四周後,其他房間的窗戶仍緊閉著,確認這一點後,我將繩結另一端拋到窗戶下方。


    (好――出發吧。)


    真是不合時宜的攀岩運動。


    我予地麵的距離大概有四公尺。就算掉下去,這樣的高度也不至於讓我沒命。但下方是石板路,我可能會骨折。我隻能相信森邊嚴酷生活鍛煉出的臂力,移動至窗外。


    我將重量全放到繩結上後,繩結發出幹巴巴的嘎嘰聲響。我將腳撐在牆上,慎重地降下身體。


    我的雙臂立刻開始發抖。怡人的晚風吹拂而過,但我全身卻開始冒汗。看來我剛才真的該好好補充熱量才對。


    然而,沒有人發現我,我也沒有手滑或在攀爬途中耗盡力氣。我順利攀爬而下,牢牢地踏在穩固的地麵上。


    我在黑暗中雙膝跪地,先調整呼吸。


    帶著一抹藍的黑暗籠罩著世界。眼睛習慣黑暗後,我隱約能看到周遭的景色。隻有建築物周圍鋪有石板地,前方五公尺後,是一片修剪得相當短的草地。


    (果然看不到任何燈光。這座中庭究竟有多寬廣啊?)


    無論如何,這附近沒有任何照明,也沒有人守衛。說不定這裏的衛兵在警戒著宅邸內側,而不是外側。


    當我這麽思索,正要踏出步伐時――與我距離不到一公尺處設置的木窗嘰嘎作響,打了開來。


    我慌忙貼在牆壁上,本來恢複鎮定的心跳現在又開始加速


    這隻是偶然嗎?難道說,我在不知不覺間發出聲音了?――我在心裏拚命祈禱,希望對方無論如何都不要探出身子。


    但我的祈禱毫無功效,白色少女的側臉從窗戶探了出來。


    少女不是莉芙蕾雅,是一位比她年長,但年紀仍然很輕的女孩。


    她美麗的側臉讓我再次吃了一驚。


    她是一位五官清秀的少女,鼻梁纖細,但形狀優美又高聳,下顎至臉頰的線條十分光滑。


    她的肌膚相當雪白。莉芙蕾雅的皮膚也很白,但少女的肌膚透明白皙,莉芙蕾雅完全無法與她相比。在蒼白月光的陪襯下,少女看起來就像一尊玻璃雕像。


    褐色劉海輕輕遮蓋住雪白又飽滿的額頭。她的左側臉朝向我,太陽穴裝飾著一個閃爍著銀光的別致發飾。


    少女將手搭在窗框上,將身子探至前方,她的身上穿著一件淡色的薄睡袍。


    由於少女留著一頭短發,我能看到她雪白的脖頸。


    少女有著天使般的秀麗容貌。


    但她的雙眼充滿憂愁,哀傷地凝望著暗夜。


    插圖p115


    宛如人工做出的優美雙唇輕聲歎了口氣――然後,她要將臉縮回室內的途中,不經意望向我。


    鑲著纖細睫毛的水靈大眼,因訝異而瞪得老大。


    「――明日太!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啊!?」


    我也大驚失色。


    女孩上一秒宛如天使雕像般靜謐的臉龐,現在卻恢複為人類的表情,突然變化為我熟悉的容貌。


    「迪……迪艾兒?是你啊……」


    我訝異地愣在原地。出現在我眼前的迪艾兒慌忙地在黑暗中張望。她的臉龐浮現出焦躁的神情。


    「別管這麽多了!你趕快過來!要是呆站在那裏,會被宅邸的看門狗咬死啦!」


    「看、看門狗?」


    「對啊!這裏的人交代我,他們晚上會把看門狗放在中庭,所以絕對不能出去!啊,你不知道狗是什麽嗎?那是在南方很常見的生物――別管那麽多了,快過來!」


    盡管我比迪艾兒更困惑,我依然下意識地邁出腳步。於是,她抓著我的衣領,將我拖進昏暗的室內。


    「嚇死我了……明日太,你別這樣嚇人啦!你為什麽會待在這種地方啊!」


    迪艾兒放聲呐喊後,突然用雙手捂住嘴。除了通往走廊的門之外,另一側的牆上還有另一扇門,此時,有人敲了敲那扇門。


    「迪艾兒大人,你說了什麽嗎?」


    這是迪艾兒的隨從拉比斯的聲音,讓我感到有點懷念。


    「沒事啦!我在自言自語!明天整天都要工作,你最好趕快睡覺喔?」


    「……迪艾兒大人,也祝你有個好夢。」


    拉比斯用不透露出情緒的冷漠聲音拋下這句話後,陷入沉默。


    這裏似乎有門通往其他房間,拉比斯就住在另一間房裏。


    「迪艾兒……你果然也待在這座宅邸啊。」


    「你知道我待在這裏?明日太,你才是呢,怎麽會待在城下鎮?」


    迪艾兒低聲詢問後,輕輕關上窗戶。


    接下來,她吃驚地發出驚呼。


    「啊,雖然這隻是我的猜測――我們剛剛吃的料理,該不會是你做的吧?」


    「是啊,你指的是用卡龍奶做的奇謬鳥肉料理吧?那是我做的喔。」


    「果然沒錯。那道菜超級美味喔。」


    迪艾兒笑容滿麵地說。從另一方麵來看,現在的她看起來也像天使一樣。


    「吃了那道美味的料理後,讓我想到你。不知道明日太過得好嗎?明日太現在應該已經睡了吧?當我這麽思索,打開窗戶發呆後,竟然看到你僵著不動!嚇死我了!」


    迪艾兒剛剛會露出如此哀傷的表情,原來是想到我啊。我莫名感到有些難為情。


    再說,由於屋內點著燈籠,我能清楚看到迪艾兒的模樣。她深淺不一的奇妙發色,宛如翡翠般熠熠生輝的美麗雙眸――以及與平時判若兩人的打扮,徹底呈現在我的麵前。她穿著我剛剛看到的那件薄薄的睡袍。除了領口和袖口裝飾著少許蕾絲之外,其他部分是設計簡單的貫頭衣――應該說,比較像一件式洋裝。


    衣長大約到膝蓋上方,迪艾兒的雙腿毫無遮掩地出現在我眼前,她的雙腿白皙到嚇人的程度。迪艾兒還用銀色發飾夾住劉海,明明隻稍微露出一點額頭,就讓她增添了幾分甜美的氣息,與平時判若兩人。


    不對,不隻是甜美,畢竟我剛遇到她時,她就已經相當甜美可愛了。隻是現在的她看起


    來比平時更女孩子氣,惹人憐愛。我當初竟然把這麽可愛的女孩誤認成男生。我再次深刻感受到自己真的是瞎了眼。


    「――所以呢?明日太,你為什麽會在這座宅邸做料理啊?森邊居民和城下鎮居民的關係不是很差嗎?」


    我本來認為待在這裏很危險,沒想到我竟然遇見迪艾兒,簡直是絕處逢生。因此,我盡量簡短地闡述重點,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什麽?」「真的嗎?」「哇!」


    迪艾兒的表情宛如萬花筒般千變萬化,聽我解釋完整件事。


    「那麽……也就是說,會演變成這樣的狀況,是因為我跟那位莉芙蕾雅炫耀了你做的料理囉?」


    最後,她露出哀傷的神情。


    「真的很抱歉……我果然注定會為你帶來災厄吧……」


    「沒這回事,為我帶來災禍的人是那位栗色頭發的大小姐。如果她有正常的道德倫理觀念,事情絕不會有這樣的發展。」


    這一晚,我特別不想看到迪艾兒宛如幼犬般消沉的模樣。


    「可是啊,你煮的料理比她想象得更美味,她一定很生氣喔?」


    「生氣?什麽意思?」


    「她其實準備了兩種卡龍奶和奇謬鳥肉的料理。然後,她要我們試吃看看,猜哪一盤料理比較高級。」


    迪艾兒的表情愈來愈愧疚。


    「我猜其中一盤大概是宅邸的廚師烹煮的料理吧。那是使用卡龍幹酪做成的美味燉奇謬鳥肉,可是,另一道加了許多蔬菜的湯壓倒性地美味――那是你做的沒錯吧?」


    「對啊。」


    「我就知道!那是一道相當不可思議的料理喔!……然後,我和父親不知道這件事,興奮地表示那道湯美味多了,這裏不愧是以料理聞名的宅邸後,莉芙蕾雅一定很不是滋味。」


    看來我煮的三人份料理分別進了莉芙蕾雅、迪艾兒和迪艾兒父親的肚子裏。由於他們是商團團長和團長女兒,所以享用的餐點也特別豪華吧。


    這不重要,還有一件事讓我無法釋懷。


    「她特地動用蠻力強迫我過來後,卻因為我做的料理比較美味而感到不高興?太沒道理了吧?」


    「不,莉芙蕾雅以為你不會端出如此可口美味的料理。她一直堅持驛站城市廚師做出來的食物絕對難以下咽。」


    迪艾兒以前確實提過這件事。所以她為了爭一口氣,曾想把我的料理帶回城下鎮。


    「現在回想起來,從比較味道時開始,莉芙蕾雅就一臉不悅。她一定很期待我們會稱讚另一道料理。然後,她就會把你叫到餐廳,讓我跟著一起丟臉。」


    「嗚哇,真陰險!」


    「這不是陰險,隻是不服輸罷了……因為我也很不服輸,莉芙蕾雅才會做出這種愚蠢的行為吧……」


    「迪艾兒,就叫你別放在心上了――可是,她為什麽要繼續把我關在這裏?難道她打算要求我繼續跟廚師較勁,直到我輸為止嗎?」


    「誰知道呢?她會把你留下來,大概是喜歡上你的料理了,跟較勁無關。畢竟她剛剛也吃了很多你的料理喔。雖然她當時怒氣衝衝地吊著眉毛。」


    該說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嗎?沒想到這種人會看中我的廚藝。


    「那麽,那個女孩的父親果然跟這件事無關吧?應該說,正因為父親不在家,不會礙手礙腳,她才決定做出這種蠢事吧?」


    「嗯,絕對是這樣。我提起你時,叔叔總是隻掛著漠不關心的微笑。叔叔要是在家,絕對不會讓莉芙蕾雅做出這種蠢事。」


    迪艾兒這麽回答後,猛地將臉湊向我。


    「所以,你沒辦法認同莉芙蕾雅的發言,想要強行逃脫?」


    「嗯,我知道這麽做很莽撞。」


    「太莽撞了!就像我剛剛說的一樣,中庭有看門狗,包圍宅邸的圍牆高聳入雲――還有,不隻是看門狗,衛兵也會在圍牆周圍巡邏喔?畢竟這裏是傑諾斯數一數二的貴族宅邸。」


    「嗯……」


    「就算你逃出去,也無法離開城下鎮。晚上吊橋會升起來,人無法進出,白天也會需要通行證,如果你想要強行離開,等於是犯罪喔?」


    看來我根本束手無策。


    看到我垂頭喪氣的模樣,迪艾兒憂心忡忡地垂下眉毛。


    「明日太,對不起,都是我害的……可是啊,你的廚藝果然不輸城下鎮的廚師!你幹脆成為這座宅邸的廚師吧?這麽一來,你賺到的銀幣和金幣可以讓你一輩子不愁吃穿喔?」


    「不可能,他們做出這種蠻橫的舉動,我沒辦法成為他們的部下。再說,我也無意舍棄森邊。」


    「這樣啊。可是,你的廚藝高明,就這麽埋沒在驛站城市太可惜了……」


    迪艾兒一臉遺憾。對於商人來說,在都市開創新事業是一件榮譽的事情。


    我無意否定他們的價值觀,但我來自大眾食堂,我想繼續為驛站城市的居民做料理,而不是貴族。就算對方是正經的貴族,我也不想成為貴族專屬廚師。


    「迪艾兒,可以拜托你去說服莉芙蕾雅嗎?我想要盡快回森邊。」


    「不可能啦。莉芙蕾雅不會聽我的話……要是我胡亂插嘴,隻會讓她更生氣。」


    「那麽,你可以幫我把這件事轉告驛站城市的人嗎?隻要把這件事告訴我做生意的旅社,他們就會幫我轉告森邊人了。」


    「嗯~我這陣子很忙,可能沒辦法進驛站城市。我爸爸現在幹勁滿滿,打算趁那位伯爵叔叔不在時盡量開發客戶――父親覺得隻仰賴那個叔叔會有風險。」


    「我認為這是正確的決定。可是,我想盡快把自己的所在地告知驛站城市的人,讓對此事一無所知的家人和朋友能夠放心。」


    「你所謂的家人,指的是那個壞心腸的金發女生吧?」


    迪艾兒鼓起雙頰。


    但她馬上放鬆臉頰,再次麵露愧疚的表情。


    「就算不是這樣,我也很難辦到這一點……倘若我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他隻會叫我不要為了森邊居民而與貴族為敵……再說,父親還拿走了我的通行證。」


    「這樣啊……」


    我回想起用不友善的眼神盯著森邊居民的拉比斯。就算看到自己的主人友善地對待森邊居民,他卻一直保持冷漠的態度。


    對於加喀爾人來說,森邊居民是拋棄南方神的背叛者。要不是我在驛站城市做生意時,與一些加喀爾人打好關係,他們的態度才變得友善,否則他們相當排斥並藐視森邊居民。


    「不需要特地跑去驛站城市吧?我明天就瞞著父親,幫你把這件事告訴城下鎮的衛兵!不管做出這種事的人是不是貴族,這都是綁架罪喔!」


    「到頭來,城下鎮的衛兵也是護民兵團的人吧?不是近衛兵團吧?」


    「什麽?我不清楚西之國的狀況,但近衛兵是守護城的士兵吧?不管是在驛站城市或城下鎮,衛兵都是衛兵喔。」


    這可不行。護民兵團團長是賽克雷烏斯的親弟弟。要是莉芙蕾雅犯的罪傳入對方耳中,他們說不定真的會卯足全力殺我滅口。


    「森邊居民與護民兵團的關係特別差。抱歉,請不要把這個狀況告訴城下鎮的人。」


    「什麽?可是……我絕對不想看到你被看門狗咬死喔?」


    迪艾兒一臉迫切地緊握著我的手,她的手掌相當溫暖。


    「我也不打算輕易送死……但我無計可施了……」


    我失蹤一事,一定在驛站城市引發了一場不小的騷動。就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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