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於是,我在這座石之館迎接清晨的到來。


    今天是白月六日。


    今天本來是我在攤商做生意的第四期結束日。工作結束後,我本來還要前往《西風亭》與佑美的父親談生意,我現在也無法履行這個約定了。


    再說,從明天開始,我要休兩天假,所以我預計要賣大量奇霸獸肉給《玄翁亭》和《南之大樹亭》。


    這筆生意怎麽辦?身為囚犯的我不得而知。盧家的人會幫我接下工作嗎――或著說,這件事沒有引發太大的騷動,盧家人仍繼續東奔西走?


    涅爾一定把這起事件告訴衛兵了。但我不認為衛兵會來城下鎮進行搜查。更別說這裏是有權有勢的貴族賽克雷烏斯的宅邸了。


    再說,驛站城市現在找不到任何證據,顯示我的消失與賽克雷烏斯有關。就算森邊居民跟我一樣,認為隻有賽克雷烏斯會做出這種舉動,但沒有任何證明這個事實。還有,其實犯人是賽克雷烏斯的女兒莉芙蕾雅,不是賽克雷烏斯,使整件事更錯綜複雜。


    盡管我將一線希望托付在迪艾兒身上,但她達成任務的可能性極低。就算迪艾兒把我當作朋友,她依然是依照城市的規矩行動的有錢人。


    我愁悶地在半睡半醒間度過一晚。在苦思不出逃出宅邸的方法,以及說服莉芙蕾雅的理由下,迎接早晨。


    ◇


    「……那麽,我們出發去廚房吧……」


    上午三刻鍾的鍾聲響起時,我被賦予今天最初的工作。


    我必須為莉芙蕾雅製作輕食。


    因為我必須在工作前淨身,所以我一大早就被帶去澡堂。我使出渾身解數堅定地婉拒戚風·切爾幫忙後,在蒸氣澡堂清洗身體。


    現在,我換上全新廚師服,前往廚房。今天也隻有羅伊獨自在廚房等待我。


    「……上麵交代你必須使用帕納姆蜜製作輕食。」


    羅伊一臉不悅地說。


    他的表情比昨天更不愉快,眼睛也刻意不望向我。看來昨天戚風·切爾的那件事,使他對我懷恨在心。


    「帕納姆蜜是那個甘甜的蜜汁吧。也就是說,他們比較想吃口味偏甜的料理囉?」


    「……比起一般料理,莉芙蕾雅大人更喜歡吃甜點。她白天總是吃甜點當輕食。」


    羅伊撇過臉說道。看了這位年輕人已經聽說我知道他主人的名字了。


    話說回來,我必須要做甜點啊。我陷入沉默。


    就算現況讓我苦惱不已,我待在廚房時仍充滿幹勁,不願意在烹調時打馬虎眼。雖說莉芙蕾雅說的話沒有任何可信度,不過,她公開表明隻要我做的料理能使她滿意,就會給我銀幣並釋放我。我無意自己吹熄這抹微小的希望之光。


    然而,說到做點心,又是另一件事了。先不提我有沒有發揮實力,我在做點心方麵根本是個門外漢。


    「嗯~我對於這個世界……不,我對傑諾斯的點心一無所知。隻要做出甜的軟包,再搭配蜜汁和水果就可以了嗎?」


    對方沒有答複。


    氣氛比昨天更僵了。


    我別無他法,隻能仰賴自己的記憶,搜尋糧庫。


    為了開發新菜色,我在驛站城市時也曾嚐試各式各樣的食物。因此我姑且掌握了一些能稱作水果的食材。在這樣的過程中,我曾找到味道宛如檸檬的席露果實。


    不過,席露果實現在應該沒有出場的機會。


    我挑選出宛如樹莓的鮮紅小巧果實,這種陌生果實宛如葡萄一樣結成一串。


    「這種果實叫什麽名字?」


    「……亞蘿。」


    亞蘿果實啊。


    雖然酸度不如席露,但這種果實嚐起來也相當酸,味道就像混合了草莓和藍莓般高雅,但含糖量低。


    我在驛站城市也很少看到這種果實的蹤影。我隻記得自己為了購買恰奇和季芶,前往米希爾婆婆的小店時,曾看過這種果實。經我詢問後,大家主要會把這種果實跟水果酒混合在一起,享受味道變化。


    「軟包是用水混合再煎過吧?」


    羅伊點了點頭,一語不發。


    大小姐會在正午品嚐輕食,我有三小時的製作時間。在這之間,我必須首次挑戰煎軟包。


    我壓抑著胸中的空虛,將軟包粉放在適當的容器中,與必要食材一起拿到廚房。


    軟包粉宛如低筋麵粉一般鬆散。我陸續加水後,軟包粉確實開始含有強烈黏性。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軟包粉比波糖粉更有黏性,我趁還有些粉感時,不再加水後,麵團質感變得宛如年糕一樣,呈現固體,可以捏出喜歡的形狀。


    (軟包粉果然跟麵粉是不一樣的食材。)


    為了讓軟包容易煎熟,我將麵團揉成扁平的形狀樣本,開始煎烤。


    我煎出來的軟包比我隻吃過幾次的波糖更有彈性,宛如密度高的印度烤餅。隻要用這塊餅皮包裹以涅濃為基底的數種蔬菜,和燉煮過的奇謬鳥肉,就是塔拉吃過的奇謬鳥肉包了。


    不過,這不算是甜點。我再次出動所有遙遠故鄉的回憶,使用卡龍奶溶解軟包粉,並加上砂糖和奇謬鳥蛋。


    煎好後,我加上卡龍乳脂。不用我多說,我在模仿製作鬆餅的方法。


    這也是我首次嚐試用奇謬鳥蛋做菜。奇謬鳥蛋的形狀與雞蛋相差無幾,大小比雞蛋小一些。與我過去曾在故鄉吃過的烏骨雞蛋大小相仿。


    我小心翼翼地打蛋後,檸檬色的蛋黃與透明的蛋白落在盤中。蛋白和蛋黃的形狀也和雞蛋相差無幾。


    聽說奇謬鳥是一種頭部長著翅膀的奇怪鳥類,幸好它的肉和蛋都與雞極為酷似。


    總之,我必須開始料理了。


    由於廚房裏擺著比較粗的木串,我拿木串來代替筷子,攪拌奇謬鳥蛋。


    (上次做鬆餅,是玲奈死纏爛打拜托我的時候吧。)


    那一年我剛進入國中,我的青梅竹馬表示想在情人節煎鬆餅,拜托我教她製作方式。


    我告訴她照著鬆餅粉外盒的說明去做就好,但她怒氣衝衝地說:「就是因為做不好才拜托你啊!」。最後,我按照外盒的說明進行後,輕而易舉地煎出完美的鬆餅。玲奈似乎隻是在調整火候方麵出了問題。


    然後――玲奈成功煎出鬆餅後,用鮮奶油和巧克力醬裝飾鬆餅,拿給我和老爸吃。


    後來,玲奈製作甜點的手藝愈來愈好,我和老爸隻要負責吃就好。現在想想,玲奈的廚藝不及我和父親,看到我們開心地品嚐她做的甜點,讚不絕口的模樣,她應該心花怒放。


    (……現在不是沉浸在回憶中的時候。)


    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愛·法和森邊的人們,要是再回想起玲奈和老爸,大概就要崩潰了。


    我專注地將混合了奇謬鳥蛋、卡龍奶和加喀爾產砂糖的軟包倒入宛如平底鍋、有握柄的鍋子中煎烤。


    這裏沒有泡打粉,鬆餅膨不起來。然而,由於加了蛋,麵團質感更為柔軟,成品的色也偏黃,外貌與鬆餅極為相似。


    我試吃了一口,味道相當溫和。


    由於不夠蓬鬆,口感有些嚼勁,但我很久沒有品嚐到砂糖和蛋的味道,煎烤時使用的乳脂風味絕佳,乳脂中的鹽分也襯托出鬆餅的甜味,並不影響整體的口味。


    我先逐一調整食材的份量,製作試驗品。三十分鍾後,我終於做出自己滿意的鬆餅。


    我要將這道鬆餅端給嚐盡美食的貴族大小姐品嚐,若隻是簡單淋上帕納姆蜜,我會有些不安。


    於是,我決定用剛剛找到的亞蘿果實製作果醬。然我不曾製作過果漿,但隻要燉煮水果並加入砂糖,就能製作出類似果醬的食物吧。我決定先開始洗水果,拿起一個小小的鐵鍋,注入水後,久違地轉頭望向羅伊。


    「對了,我要準備幾人份的――」


    說到一半,我閉上嘴巴。羅伊正用讓人訝異的嚴肅眼神,盯著我的手邊。


    察覺到我的視線後,他吃了一驚,移開視線。


    「――我要準備幾人份的輕食呢?」


    「……一人份。」


    隻有莉芙蕾雅要享用輕食嗎?迪艾兒大概離開宅邸,出門做生意了。


    先不提這個――他剛剛為什麽會露出那麽認真的眼神?


    (算了,為了自己著想,互不幹涉最好。)


    我將清洗後的亞蘿果實摘取下來後,用另一個鍋子燉煮。酸甜的水果香氣蓋過乳脂香,彌漫在廚房中。


    我用木鏟絞碎果實並進行攪拌後,放入砂糖。


    加喀爾產的砂糖呈現蔗糖般的黃褐色,比上白糖質地更粗,味道溫和。砂糖的甜味豐富,感覺富含大量礦物質。


    我分批放入砂糖後,仔細攪拌。由於燉煮途中差點燒焦,我又放入一些亞蘿果實。


    這種果實本身的酸味明顯,為了做出甘甜的果醬,我放了不少砂糖。最後我仍覺得缺了什麽,關火後,我加了一些帕納姆蜜。


    果醬的外觀黏稠光亮,恰到好處。就臨時湊合的果醬來說,這樣的成果相當不錯。


    「很好,這樣應該就夠了……我想讓她品嚐剛煎好的成品,我想等接近正午時再來煎餅。」


    「……是喔。那你就回房間吧。這段時間就讓我使用廚房。」


    「你要幫傭人們做飯吧。」


    那我就讓位給他吧。


    「啊,我想趁離開前確認一下,現在還有多少卡龍奶可以放到明天中午?」


    「卡龍奶?我們每天早上都會換成新鮮奶喔?現在這裏的卡龍奶大概可以放兩三天吧。」


    「這樣啊。那麽,我可以拿些卡龍奶出來為明天備料嗎?」


    羅伊狐疑地望著我。


    「隨便你……你要用這麽多卡龍奶做什麽?」


    「沒有啦,如果她明天也要求我做點心,我想製作一些類似乳脂的東西,增加變化。」


    征得羅伊的允許後,我將糧庫中剩餘的兩罐卡龍奶拿過來,將卡龍奶倒入鐵鍋中。


    由於土瓶容量超過一公升,份量極大。


    雪白的卡龍奶在鐵鍋中蕩漾,我蓋上蓋子後,暫時與它道別。


    「為了不幹擾到你,我把卡龍奶放進糧庫。」


    「……你要備什麽料啊?」


    「是。隻要把卡龍奶放置一陣子,就會油水分離吧?我想把分離出來油脂當作食材。」


    油水分離後,漂浮在水上的脂肪就是鮮奶油。為了避免油水分離,一般販售的牛乳經過均值化處理。但我們可以從生乳中簡單取得鮮奶油。


    順帶一提,隻要激烈攪拌取得的鮮奶油,讓脂肪分離出來後,就能製作奶油了。這間廚房中的乳脂應該就是用這種方式加工出來的。


    傑諾斯沒有冰箱,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如何活用鮮奶油。不過,隻要打發鮮奶油,加入砂糖後,就能搭配甜點端上桌了。當我這麽思索,打算伸手搬運鐵鍋時,羅伊靠向我。


    「……你究竟是什麽人?」


    羅伊茶色的眼眸閃爍著強烈的光芒。


    他布滿青春痘的長臉上,浮現出認真的表情。


    「像你這樣的小鬼為什麽懂得這麽多烹調方式?你隻是在驛站城市學廚師裝裝樣子的小鬼吧?」


    「是的。但我並不是來自傑諾斯,我待在故鄉時,曾幫忙身為廚師的父親工作。」


    「……但你還隻是個小鬼啊!你到底幾歲啊?」


    「十七歲。」


    「十七歲……像你這種小鬼,為什麽廚藝那麽……」


    聽到這番話,我有些訝異。


    「你難道嚐過我做的料理嗎?」


    「……莉芙蕾雅大人和客人都說、你做的料理比副主廚做的還好吃,我當然會想嚐嚐看味道啊。」


    羅伊仿佛要伸手抓住我的領口。


    但他半途縮回手,用拳頭輕輕捶了槌工作台。


    「主廚陪主人前往傑諾斯城了。但副主廚本來是在《賽爾法矛槍亭》掌廚的一流廚師。那個人的廚藝有多精湛,我最清楚了……你這家夥的廚藝怎麽可能比得過副主廚啊,太扯了吧!」


    「我是來自外國的廚師。我烹煮料理的方式當然跟這個國家不一樣,大家隻是覺得很稀奇罷了。」


    「哼!我們也曾多次找來西姆和加喀爾的一流廚師!但他們的料理不曾獲得這麽多讚賞。為什麽你――」


    「那麽,大概是我故鄉的口味碰巧符合這塊土地的人的喜好。」


    或著說,我的世界文明較先進,烹調手法也比較進步。


    這都隻是我的猜測,我無從做比較。


    「我也曾在《白衣少女亭》修煉過廚藝!我也才十九歲啊!至今不曾有人這麽年輕就進來這座宅邸的廚房喔!」


    「這樣啊……」


    「因為我太年輕,我現在還是隻能幫傭人做料理。我的廚藝沒辦法比上宅邸中的其他廚師。但你――」


    羅伊說不出話來,深深低下頭。


    他的肩膀微微顫抖。


    「……趕快收拾鍋子,真礙眼。」


    「是。」


    盡管我有些錯愕,依然乖乖照做。


    此時,有人從室外打開廚房門。


    「明日太大人、羅伊大人,怎麽了嗎……?」


    「沒事啦!女奴隸,快滾!」


    士兵銳利的視線從戚風·切爾射向我。士兵們大概擔心我們再次發生糾紛,心懷警戒。


    「還不需要試毒吧……?明日太大人,你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嗎?我帶你回房間……」


    「不,料理要在正午前夕才能做好。我可以在廚房等到正午吧?」


    聽到我這番話,羅伊瞪向我。


    「我不會妨礙你。請讓我在這裏鑽研料理。我待在家時,每天都會磨煉廚藝。可以借我一些食材,當作我被抓來這裏的賠償嗎?我不會為此遭受懲罰吧?」


    「……隨便你。」


    羅伊怒氣衝衝地說,在兩個大鍋中裝水,將水煮沸。


    我將裝有卡龍奶的鍋子放到糧庫,帶著少許蔬菜和香草回廚房後,偷偷觀察對方的技巧。我對羅伊這位青年的廚藝稍微有點興趣。


    我一直無緣接觸城下鎮的廚師。等我從這個陰謀中逃脫出去後,我可能就沒有機會接觸他們了。


    然而,如果我要在傑諾斯繼續當廚師,觀察其他廚師的能力對自己絕對有幫助。為了讓自己能在森邊聚落和驛站城市,做出不輸城下鎮的料理――簡單來說,我就像在觀察敵情一樣。


    於是,我研究著各種蔬菜和香草的調理方式時,一直偷瞄著羅伊工作的身影。


    不虧他剛剛誇口說大話,他切蔬菜和肉的刀工確實相當精湛。他仔細切碎恰奇和涅濃,逐一放入沸騰的鍋中。他究竟在準備幾人份的料理?雖然說是輕食,份量卻相當大。


    接著,他撕了一些陌生的香草、並將岩鹽、宛如固型高湯的調味料一起加入鍋中。香草跟西洋菜一樣,散發出野性的香氣。


    讓


    我訝異的是,他將乳脂一並放進鍋裏。乳脂裝在手掌大的壺中,他在兩個鍋子中各放入半壺乳脂,相當豪邁。


    接下來,是肉。他使用了我不曾看過,布滿油脂的紅色肉塊,份量約有十公斤。


    「不好意思,那是卡龍軀體的肉嗎?」


    「……這是卡龍的背部肉。」


    卡龍的味道與牛肉相似,就部位來說,那應該是裏肌肉。羅伊將肉塊切分成一公分厚的肉片後,將肉片切成五公分左右的方塊。


    他用抹了卡龍脂肪的鐵鍋煎肉,拿了與剛剛不同的香草,連莖帶葉下去煎。香草帶著一抹刺激的辛香味。他煎好肉後,隻取出香草,連同脂肪和肉汁倒入燉煮蔬菜的鍋子中。


    我本來以為他已經料理完畢了,沒想到他放著煮滾的鐵鍋,消失在糧庫中。羅伊再次出現時,手中拿著兩顆多多斯蛋。多多斯蛋相當巨大,跟橄欖球差不多大小,重約一點五公斤左右。


    他將多多斯蛋放在工作台上,從牆上取下一個奇異的廚具。那是一個前端呈現圓形的金屬棒,長約二十公分,約三公分粗。我一直猜不出那是什麽器具。


    他使用金屬棒前端用力敲擊蛋的頂端。他似乎使出相當大的力氣,但隻讓蛋殼出現裂痕。


    當裂痕愈變愈大時,他開始不停用工具敲擊龜裂處。碎裂的蛋殼開始掉落在工作台上,讓人吃驚的是,蛋內側的薄膜卻沒有破裂。


    他去除頂部四分之一的蛋殼後,用菜刀切開鬆軟的薄膜。接著,他才將蛋殼內部放入新的鐵鍋中。


    多多斯蛋的蛋黃接近鮮橘色,蛋白透明。他用木鏟隨興地打散蛋黃後,沒有經過攪拌,直接倒進煮沸的鍋中。他等蛋倒入鍋中後,才開始攪拌。


    鍋裏放了肉、蔬菜、多多斯蛋、大量乳脂和宛如西洋菜的香草。他用湯勺攪拌著各種食融為一體的鍋子,用小木匙試味道。看來不用添加其它調味料,羅伊沉默地將火力調弱。


    我以為這道菜終於大功告成,沒想到他將裝有軟包粉的大袋子搬了過來。袋子裏麵還殘留不少軟包粉,約十公斤左右。看到他東倒西歪的模樣,我有些擔憂。


    他用金屬碗舀出軟包粉,加水後,開始捏起麵團。將麵團形狀捏成乒乓球大小的球體。他的手法相當俐落迅速。流理台上擺著一塊巨大砧板,上麵已經擺著數量驚人的軟包球。


    我估計他大概準備了兩百個軟包球後,他小心翼翼地將球體放入鍋中,避免湯汁噴濺。這道料理終於大功告成了。


    他蓋上鍋蓋後,等待十分鍾,最後再次確認味道,望向緊閉的門。此時,我首次開口詢問。


    「煮好了嗎?可以讓我試吃看看嗎?」


    既然他也試吃了奶油燉菜,就算我做出這種要求,他也不會責罵我吧。羅伊瞬間麵露疑惑,馬上繃著臉,從鍋前退開一步。我重新拿起一個木匙,站在爐灶前。


    湯煮得滾燙。由於他放入大量乳脂,雖然剛經過攪拌,湯的表麵仍結出一張油脂的薄膜。湯的香氣混合了乳脂與香草,相當獨特。


    我試吃一口後――擴散在口中的味道並不差。


    蔬菜自然的高湯和宛如高湯塊的鮮味,與乳脂和宛如西洋菜的香草混合在一起,其中還融入了煎肉的風味。我隻試喝了湯,多多斯的蛋花混在湯中,蛋黃顆粒狀的口感和蛋白滑嫩的口感讓人感到很暢快。


    總之,味道相當複雜。


    但我不討厭這樣的味道。


    由於我不曾品嚐過味道接近的料理,所以無法形容這道料理的滋味。


    是我的話,應該會煮得更簡單一些。他使用乳脂的方式也太過豪邁,讓我擔心會造成營養不均衡。不過,我清楚感受到他們絕不是隨便搭配這些食材。


    為了孕生出這樣的味道,他們一定精挑細選過使用的蔬菜和香草,注意火侯,反複試吃――我清楚感受到他們的苦心。


    「真美味,我一定想不出這種食材的組合。」


    我這麽開口後,羅伊麵露相當複雜的表情。


    最後,他隻是嘖了一聲,朝外麵大喊:


    「喂!傭人的料理做好了!叫負責的人過來!」


    戚風·切爾露麵後,恭敬地回答:「我知道了……」


    看來這道料理不需要試毒。


    「……明日太大人,你準備好了嗎……?就快要正午了……」


    「這樣啊,我也來準備料理吧。」


    我將事先混好的麵糊捏成平板的圓型後,放在平底鍋中,我使用煎鬆餅的手法,煎出兩枚厚約一公分,直徑十五公分的軟包鬆餅。


    軟包鬆餅煎成漂亮的黃褐色後,我將兩枚鬆餅堆疊在白色陶瓷器皿上。我將帕納姆蜜、亞蘿果醬、以及取代奶油的卡龍乳脂分別裝在小型銀色器皿中,放在旁邊。


    「那麽,我來試毒……」


    插圖p147


    戚風·切爾開口後,我點了點頭,羅伊用調理刀切下重疊的軟包鬆餅邊緣。他將切下的鬆餅裝在其他木盤中,塗上三種醬料。跟昨天相比,他今天處理我的料理時,似乎懷著敬意,手法比較溫柔。


    戚風·切爾珍惜地將鬆餅一片片送入口中後,滿足地歎了口氣


    「哎呀……相當美味……帕納姆蜜跟軟包的質地濕滑地融合在一起……散發的蛋香也很棒……」


    仔細想想,戚風·切爾每次都擔任試毒的工作,也就是說,她與主人們品嚐著相同的料理。


    就算試毒時隻會吃到一口料理,嘴巴自然也會愈來愈刁鑽――聽到戚風·切爾稱讚我做的料理,我或許該深感光榮。


    「這麽說起來,明日太大人,你昨晚什麽都沒吃吧……你正午要吃什麽輕食……?」


    「我剛剛光試吃軟包就已經飽了,我等一下隻要隨便吃點東西就好。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繼續待在這間廚房,學習料理嗎?」


    「喂,這個時間輪到我使用這個地方。」


    羅伊用不帶感情的聲音插嘴。


    他現在當然也要烹煮自己的午餐吧,順便學習料理。


    「我會多小心,盡量不打擾到你。再說,這間廚房這麽大,就算我們同時下廚,也不會太困難吧?」


    就算我回到那個磚頭打造的房間,也無所事事,倒不如整天待在這間廚房裏。


    隻要我趁機磨煉廚藝,遭到釋放後,將來說不定能活用待在這裏時的技術。不抱持這樣的想法,我一定撐不下去。


    縱使羅伊一臉不悅,還是拋下了一句「隨便你」。


    2


    時間來到下午。


    對方指定的晚餐食材是「奇謬鳥肉和蛋」。


    雞蛋的話,料理的幅度比卡龍奶更大。我從諸多料理中精挑細選出煎蛋卷和親子丼兩道料理。最後,我選擇了前者。


    由於這間廚房食材豐富,我能輕易搜集親子丼的食材,但這裏沒有米,嚐起來感覺會少了什麽。我不打算選擇自己會感到不滿的菜色。


    於是,我決定製煮奇謬鳥煎蛋卷。


    隻要有肉、亞力果和乳脂,我見能輕鬆端出這道菜肴——加了滿滿絞肉的煎蛋卷中。


    這樣似乎太單調了。於是,我決定在醬汁方麵下工夫。我靈機一動,決定製作塔拉帕醬和白醬這兩種醬汁,讓對方品嚐。


    白醬的製作方式跟昨天一樣。因此,我將時間和勞力專注在製作塔拉帕醬上。


    雖然說是塔拉帕醬,若味道太偏向番茄醬,跟白醬並不搭調。因此,我這次嚐試製作偏向多蜜醬汁和棕醬的塔拉帕醬。


    首先,我用乳脂炒軟包粉,製作麵糊。這種醬汁的做法跟白醬不同,我必須仔細將軟包粉炒到棕色為止。接著,將麵糊放涼後,我必須製作融合麵糊的高湯。


    我盡量切碎塔拉帕,用磨泥器將亞力果磨成泥。我用水果酒燉煮這兩種食材時,加入鹽、砂糖、皮果葉和偽高湯粉調味。


    盡管我猶豫了半晌,我仍選用卡龍奶代替水。糧庫的塔拉帕比我在驛站城市購買的更甘甜,盡管如此,我仍然必須抑製它本身的酸味。


    等塔拉帕高湯變得相當溫醇時,我加入剛剛的麵糊。醬汁的外觀也變成與棕醬相似的紅褐色。我試吃後,酸味恰到好處,成果相當出色。這都多虧了偽高湯粉帶來的強大效果。隻要加入高湯粉,料理味道的深度和層次截然不同。


    (如果我太過依賴這個東西,將會影響我在驛站城市的工作。)


    這是燉煮肉、骨架和蔬菜後,製作而成的偽高湯粉。雖然它是極富魅力的調味料,但我不容易在森邊和驛站城市重現它。首先,食材費將相當驚人,考慮到燉煮的時間和搜集柴火的勞力,我不認為自己做生意時能使用這項調味料。


    (不過,奇霸獸的骨架俯拾即是,隻要請有多於女性人手的家族幫忙,說不定就能做出類似的調味料了。)


    我必須將這一點牢記在心。


    驛站城市也能買得到卡龍奶。這麽一來,我就可以自行將卡龍奶加工成乳脂和幹酪了。


    奇謬鳥與多多斯蛋的售價是多少?生產的量夠我做生意嗎?既然有在生產,為什麽我不曾在旅社看到這種食材?然後,我必須摸索出雷登油、馬馬利亞醋、加喀爾產砂糖、蜜等等的行銷通路和價格。


    在短短二十四小時內,我已經匯整出這些要點了。


    (沒道理讓貴族獨占這些美食。我必須設法從這次的災禍獲得好處。)


    我這麽思索的同時,終於開始製作煎蛋卷。


    煎蛋卷的製作方式相當簡單。我將奇謬鳥胸肉剁碎,與切成丁的亞力果、涅濃和蒲拉一起拌炒。用鹽、皮果葉、偽高湯粉和水果酒調味。


    拌炒完成後,我將蛋液倒入貌似平底鍋的帶柄平鍋中。蛋液裏混了少許卡龍奶,我用乳脂來煎蛋。


    由於奇謬鳥蛋可以生吃,我煎出了柔軟滑嫩的半熟煎蛋卷。我趁攤開在平底鍋上的煎蛋卷尚未凝固前,放入食材,將內側的煎蛋卷折起來,不斷包裹住餡料。《津留見屋》有在販賣蛋包飯,所以我很擅長這項工作。


    我將完成品盛盤後,打算將塔拉帕醬汁和白醬淋在煎蛋卷的左右兩側時――想起試毒一事。


    要是等淋上醬汁後再試毒,將破壞煎蛋卷的外觀。如同剛剛的軟包鬆餅一樣,我認為將醬汁裝在其他容器中,才是較為聰明的作法。


    「我做好了,麻煩試毒,」


    羅伊切下三份煎蛋卷的右側邊緣,林上兩種醬汁。戚風·切爾將煎蛋卷送入口中,難受地歎了口氣。


    「我無話可說……明日太大人,你做的料理都好不可思議……也都很美味可口……」


    我沒辦法親眼看到大小姐和迪艾兒品嚐料理的模樣,因此,戚風·切爾的評價就是一切。


    然而,我再次思索。不管是軟包鬆餅也好,這道煎蛋卷也罷,為了試毒,莉芙蕾雅總是必須品嚐遭人切分過的料理,不知道她究竟懷抱著什麽樣的想法。再說,客人和父親不在時,她還必須獨自品嚐這些菜肴。


    隻為了一個人烹調而成,需要經過試毒的高級料理——不管使用了多麽高級的食材,不管是出自多有名的廚師之手,這些菜肴真的算是美味的料理嗎?


    (……這麽說起來,就算當上貴族,也不代表一定好事連連。)


    總之,今天侍童也嚴肅地將晚餐端了出去。


    此時,我拜托士兵讓我跟莉芙蕾雅再次會麵,太陽西下後,我卻隻得到否定的答複。


    「今天的料理並不差。隻要你更努力烹調,她就按照約定獎賞你,並在期限前提前放你回去。」


    「可是,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啊!不然這樣好了,我可以找幾天來這裏下廚,不去驛站城市工作,那她可以跟森邊居民和解,讓我來做料理嗎?」


    就算我這麽傾訴,依然隻得到否定的答複。


    不僅如此,當我待在廚房裏時,侍童不僅收走了被我房中被撕碎的窗簾,甚至還撤走了窗戶上的完好窗簾。從這一天開始,我便沒有辦法與迪艾兒聯絡。


    (到頭來,我隻能繼續做料理了……)


    我究竟是在什麽時候開始偏離正軌呢?我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再次迎接孤獨的夜晚。


    ◇


    太陽升起,今天是白月七日。


    依照指示,我必須使用敏咪果實來製作白天的輕食。


    這是種完全陌生的食材。這顆果實跟網球大小相當,果實上覆蓋著一公分左右的膚色長毛,外型古怪。


    我詢問後,才知道這是從加喀爾的南部深處進口的稀有食材。這究竟是什麽樣的食物呢?我小心翼翼地剝開詭異的表皮後,裏麵出現嬌嫩的粉紅色果肉。


    甘甜的香氣撲鼻而來,我吃了一口後,味道與桃子極為相似。這種水果不帶一絲酸味,溫和甘甜,水分跟桃子一樣多,一口咬下後,蜜糖般的濃鬱果汁滴落而下。


    (這種水果這麽美味,最好直接吃。)


    我在心底低語,用少量的果實進行各種嚐試。


    光是搗碎果實再加一點砂糖,就能轉化為優秀的醬汁了。最後,我考慮到口感,將搗碎的果實煮過後,加入砂糖和蜜,再倒入一些酒精揮發後的水果酒,就大功告成了。


    然而,今天還有我昨晚準備的卡龍奶。


    卡龍奶放了一晚後,已經徹底油水分離了。鍋子表麵漂浮著仿佛就連顏色都遭到濃縮的乳白色黏稠脂肪。不僅如此,油脂的份量超越我的想象。


    牛奶的脂肪頂多隻有百分之四左右,這麽一來,兩公斤的牛奶大約隻含有八十克的脂肪,但卡龍奶的脂肪量絕對是牛奶的一倍。


    (我記得水牛奶的脂肪含量剛好是牛奶的一倍。這麽說起來,卡龍幹酪嚐起來就像莫劄瑞拉乳酪。這代表卡龍奶跟水牛奶很相似嗎?)


    無論如何,能取得的脂肪當然是愈多愈好。我盡量仔細地撈起脂肪——黏糊糊的白色液體——裝到其他容器中。


    我成功取出鮮奶油。但為了讓鮮奶油變得美味,我必須將它變成鮮奶油霜。我先將脂肪裝到小土瓶中,大力上下搖晃。就算廚房一應俱全,我仍沒有看到任何類似打蛋器的物體。


    為了製作出鮮奶油霜,我必須讓脂肪與空氣混合,才能製造出鬆軟的口感。既然如此,我認為這種做法應該有效。


    這是我從毫不相關的地方取得的知識。我聽說比起瓶裝礦泉水,混入空氣的自來水更能泡出美味的紅茶。如果要使用礦泉水泡茶,可以大力搖晃寶特瓶,混入空氣。


    我運用這方麵的知識,使用這種聽天由命的方法。雖然一再重申過,但想要製作甜點,也隻能靠我淺薄的知識和經驗了。


    (我記得玲奈曾說,不使用一般的電動電動打蛋器時,必須打發七、八分鍾,才能打出鮮奶油。)


    那麽,使用這種方式的我,必須花上多少時間呢?要是攪拌過頭,會使脂肪分離,變成乳脂。但我認為乳脂不是這麽簡單就能製作而成的。


    於是,我決定徹底攪拌這些脂肪。羅伊注視著我工作,他的眼神跟昨天一樣認真。看到我現在的舉動後,他也不禁露出錯愕的表情。


    包含休息時間在內,我大概花了十分鍾搖晃土瓶。當我感覺繼續搖下去會肌肉酸痛時,我將攪拌後的內容物倒進宛如金屬碗的容器。


    本來黏稠的鮮奶油現在沉沉地滴落下來。我用代替筷子的木串戳了戳,雖然帶有一抹沉滯感,但仍呈現半液狀,尚未變成立起的尖角狀態。


    我加入砂糖,試著用筷子攪拌。


    在這麽做之前,我先在更大一些的碗中裝水,讓裝了鮮奶油的碗漂在水上,再進行這項作業。我記得鮮奶油在跟人的皮膚溫度相仿的溫度下就會融化,要是不冷卻,就會恢複液體的狀態。就算我現在使用的隻是常溫的水,但我多少能安心一些。


    攪拌三、四分鍾後,鮮奶油勉強能立起尖角了。


    「哎呀,這樣就好了。」


    我事先做好了甜度比昨天更低的軟包鬆餅,開始試吃。首先是敏咪醬。


    這就像是在鬆餅上淋上水蜜桃醬,是個相當特別的組合,但我對甜點並不講究,因此覺得相當美味。


    隻用剛做好的鮮奶油霜搭配鬆餅,感覺少了些什麽。


    但這裏的人大概不曾品嚐過鮮奶油霜,如此輕柔溫和的口感應該會讓他們感到很新鮮。由於原料是滋味豐富的卡龍奶,隻要搭配帕納姆蜜一起食用,應該會讓對方感到滿足。


    於是,我今天也搭配著帕納姆蜜和乳脂,讓對方能選擇喜歡的搭配方式品嚐鬆餅。觀察試毒的戚風·切爾的表情,我認為今天的成品不輸昨天。


    (如果沒辦法取得砂糖和卡龍奶,我就沒辦法在森邊和驛站城市製作甜點。好想讓莉蜜·盧和塔拉品嚐看看這些料理。)


    我這麽思索,目送著侍童將我的料理搬出去後,站在一直放在一旁的鍋子前。鍋裏裝著去除脂肪的卡龍奶。


    「那麽,我要怎麽處理它呢。」


    羅伊本來要著手工作,聽到我的自言自語後,他轉過頭。


    「喂,你要丟掉卡龍奶時,就要叫士兵找人過來處理,卡龍奶腐壞後會發出惡臭,有特定的丟棄處。」


    「不,就算把它放到明後兩天,也不會腐壞喔?既然如此,我想利用它來製作料理。」


    「……這是去除掉脂肪後的殘渣,還能做什麽料理啊?」


    「就算去除脂肪,牛奶本身仍殘留大量營養喔?丟掉的話太可惜了。」


    去除脂肪的奶,也可以說是脫脂奶。隻要將它加工成粉末狀,就是所謂的脫脂奶粉。在日本,大家對脫脂奶粉的印象似乎不太好。但脫脂奶粉現在已經成了製作甜點的材料,在市麵上販售。


    不過,這個世界應該不存在讓生乳變成固體的技術。如果要模仿製作高湯粉的手續,為了延長保存時間,勢必需要添加岩鹽,這樣味道會變得有些古怪。


    (畢竟這是生乳。驛站城市沒有販賣卡龍奶,或許就是因為保存時間太短。)


    這是我期待驛站城市也能販賣卡龍奶時,所麵臨的苦惱。我該怎麽保存卡龍奶?——我模擬了自己可能會遇到的問題。


    傑諾斯沒有冷藏工具,生乳最多隻能保存兩、三天。既然如此,最好的使用方式,就是將生乳當作乳脂和幹酪的原料。然而,我剛剛實踐後,發現兩公升的卡龍奶,頂多隻能取出不到兩百公克的脂肪。


    盡管脂肪量超乎我的預期,但仍剩下九成的脫脂奶。我預測脫脂奶仍富含豐富的營養,所以我無法像貴族一樣,毫不留情地丟棄它。


    (達巴克是以販賣卡龍聞名的城鎮,他們應該有固定的處理方式。)


    看來我將來也必須調查這一點。然而,我現在必須自行摸索出脫脂奶的使用方式。


    (好,我先把脫脂奶當作煮湯的食材吧。還有――玲奈曾用脫脂奶粉製作卡士達醬。為了準備明天的料理,我也來挑戰看看。)


    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用這種方式仰賴起自己的青梅竹馬。


    我感受著心中的痛楚,感謝著大概不會再見的青梅竹馬,著手工作。


    ◇


    莉芙蕾雅要求要用奇謬鳥肉和幹酪當作晚餐。


    她連續三天都要求我用奇謬鳥肉製作料理,她一定相當喜歡奇謬鳥肉。


    (奇謬鳥肉和幹酪……使用雞肉和起士的料理啊……)


    難得這裏有烤箱,我打算製作類似披薩的餐點。不過,森邊和驛站城市都沒有類似烤箱的設備,就算我在這裏學會操作烤箱,將來也沒有活用的機會。


    所以,我決定製作比較鮮為人知的料理——類似米蘭肉排的菜肴。


    所謂的米蘭肉排,就是在肉上裹上麵粉和蛋,拿去煎。是一種意式料理。


    我不曾吃過正統意式米蘭肉排,隻吃過父親製作的類似米蘭肉排的菜肴。父親偶爾會製作自己原創的米蘭肉排當作宵夜或夥食,但我們家沒有販賣這道料理。


    父親在家會用雞胸肉製作這道料理,所以我也決定使用奇謬鳥胸肉。我這次刻意剝掉皮,將胸肉切成宛如鮭魚排、一公分厚的細長形狀。接著,我用木棒輕敲胸肉,每位客人將分到兩枚肉排,三位客人總共是六枚肉排。


    我用皮果葉醃肉後,將切碎的大量幹酪夾在肉排中。對方沒有指定幹酪的種類,但我決定使用味道濃鬱、質感比較紮實又好切成小塊的伽馬幹酪。


    以上工作完成後,我開始製作蛋液。我使用磨泥器,將卡龍幹酪磨成接近起士粉的細粉,混入蛋液中。


    這是我跟父親學來的米蘭肉排。我不知道正統米蘭肉排的製作方式,但我記得有人說當地會使用小牛肉來製作肉排。


    總之,我用軟包粉取代麵粉,灑在剛剛準備好的肉上,沾上加了幹酪的蛋液,用平底鍋煎烤。如果用乳脂煎肉會太油膩,所以我使用了雷登油。雷登油是讓我聯想到橄欖油的植物油。


    這麽一來,本體就大功告成了。


    我使用平常用在『奇霸獸堡』上的正統塔拉帕醬當作醬汁。我在故鄉吃米蘭肉排時,也會搭配添加大量洋蔥丁的番茄醬。這種塔拉帕醬使用大量亞力果丁,除此之外,還帶著宛如大蒜的咩姆香氣,與奇謬鳥的米蘭肉排一拍即合。


    我試吃後,煎過的蛋和軟包粉孕生出酥脆的口感,再搭配濃稠的幹酪,讓人無法招架。


    如果我能在驛站城市販賣這道料理,一定會大受好評。畢竟隻要有油和蛋,我在驛站城市也能製作這道料理。


    隻要我有門路,就能跟西姆的旅行商人購買伽馬幹酪。然而,若我能將卡龍奶加工成幹酪,就能克服這一點。要是購買不到雷登油,我隻能用奇霸獸油脂取代它了。


    然後,我還必須思考這道料理是否適合奇霸獸肉。


    奇霸獸肉本身的味道是不是太強烈了?


    我必須實際烹調過才能知道。但我認為這將成為一道充滿飽足感的料理。不是米蘭豬排,而是米蘭奇霸獸排。隻要用波糖餅皮包裹這種肉排,就可以在攤販販賣這道輕食了。


    (我很難在攤位上使用煎炸的方式製作料理,畢竟不容易維持火候,若事先製作好料理,美味度也會下降……)


    我製作著要端給客人吃的料理時,不斷思索。如果不沉浸在思考中,對於將來的不安將使我崩潰。


    然而,我今天也沒有收到莉芙蕾雅給出任何特別的感想。


    ◇


    又過了一天,今天是白月八日。


    這一天的早晨,我接獲大小姐不滿的抱怨。


    大小姐表示:「如果連續三天都讓我吃一樣的料理,我絕對不會繞過你。」。也就是說,她希望我


    製作其他點心,而不是軟包鬆餅。


    做點心不是我的專長啊。盡管我這麽嘟囔,但大小姐聽不見我的抱怨。我別無他法,決定挑戰做餅幹。


    我過去隻有在一旁看過玲奈製作餅幹,這是我首次親手製作這道點手。


    我先攪拌乳脂,使它恢複半液體狀,混入砂糖和軟包粉,為了不結塊,我分次混入少量軟包粉,仔細攪拌。接下來,我分次倒入少量卡龍奶,等到麵團的硬度可以用手捏出形狀後,便開始揉麵。


    接下來,我將軟趴趴的麵團攤在灑了軟包粉的砧板上後,使用較粗的攪拌棒,像要製作蕎麥麵一樣,將麵團壓平。由於這裏沒有餅幹模型,我使用小酒杯將麵團壓出圓形造型,接下來再用調理刀將麵團切成方形和星形。我將剩下的麵團揉在一起,再次攤在砧板上,盡量壓出形狀後,用手將剩下的麵團揉成圓形。


    昨天被我略過的烤箱終於要登場了。這是個原理簡單的烤箱,隻要在烤箱底部的燃料庫點燃火苗即可。為了不讓餅幹燒焦,我將火侯調至小火。羅伊將烤箱的使用方法告訴我。烤箱所使用的燃料是終於登場的碳。


    餅幹送入烤箱後,我使用剩下的脫脂奶製作卡士達醬。


    我先用奇謬鳥蛋蛋黃混合砂糖後,放入軟包粉。混合得差不多後,我分次加入少量脫脂奶。


    製作卡士達醬的方式跟做餅幹有些相識。製作西方甜點時,麵粉、牛奶、砂糖、蛋和奶油果然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直到麵糊變稀為止,我不斷混入脫脂奶,接著,將鍋子拿去加熱。等水分幾乎揮發,醬汁變得黏稠後,便大功告成。


    盡管做出的成果與卡士達醬相似度不高,但成品充滿卡龍奶和乳脂的滋味,味道令我滿意。身為製作甜點的門外漢,我已經卯足全力了。


    在我製作卡士達醬時,餅幹已經烤好了。等餅幹放涼後,我拿起一塊試吃。餅幹口感酥脆,跟鬆餅相比,餅幹的重現度較高。


    為了預防失敗,我準備了多餘的麵團。我決定順便將它們全製成餅幹,送入烤箱。在這之間,我跟前天一樣,開始製作亞蘿果醬。直接品嚐這些餅幹已經夠美味了,再搭配上卡士達醬和亞蘿果醬當作配料就足夠了吧。


    於是,我順利完成任務。


    由於我成功烤出了所有餅幹,所以餅幹的量相當大。


    「餅幹不容易壞,剩下的份請當作晚餐後的甜點。」


    我雖然這麽吩咐,但果然還是未接獲莉芙蕾雅的回複。


    ◇


    當天晚上,她的要求是「隻要使用奇謬鳥肉,什麽都好」。


    這麽說起來,她今天中午也沒有指定食材。


    她還有拿我的料理跟知名副主廚的料理較勁嗎?由於我從第二天開始就沒有機會與迪艾兒交談,所以我無從得知。


    話說回來,「什麽都好」最讓人苦惱。這裏的食材豐富,可以製作的料理也大幅增加。


    苦惱過後,我決定用最近在研究的料理出擊——『奇謬鳥肉丸』,為了在《奇謬鳥尾巴亭》販賣『奇謬鳥肉丸』,我曾反複試做過這道料理。


    我使用奇謬鳥的胸肉部分,用切肉刀將肉剁碎,並捏成棒狀扁平肉餅而非橢圓形,且單純靠醃漬時的岩鹽調味,沒有添加調味料。


    問題在於大家品嚐這道料理時,該搭配什麽醬汁。


    此時,新食材奇奇果實登場。


    我曾在驛站城市見過這種果實,但我不曾試過味道。這種紅紫色果實比拳頭稍微小一些,宛如柿幹般充滿皺紋。是與旅行用的亞力果幹一同販賣的攜帶用食物。


    我白天曾確認過奇奇果實的味道,這種果實帶著一絲甜味和強烈的酸味,味道獨特,與梅幹有幾分相似。


    經我詢問後,這種奇奇幹是從加喀爾傳過來的保存方式。他們用岩鹽和水果酒醃製奇奇果實後,幹燥好幾天。聽到許多旅行者會將這種果實放入波糖湯中食用後,我吃了一驚。


    再來,許多嗜酒者也很愛喝醃奇奇果實的汁,由於味道太鹹,他們會混合水或果汁一起飲用。奇奇果實融入醃汁的風味,能帶來一抹獨特的滋味。


    因此,奇奇幹在驛站城市也相當常見。


    然後,在城下鎮的廚房中,廚師會利用奇奇幹當作特別的調味料。


    奇奇幹的存在讓我心懷感謝。我本來就在找適合幫『奇謬鳥肉丸』增添風味的食材。


    奇奇果實表麵幹燥,咬下後,裏麵卻充滿水分。隻要搗碎奇奇果實,做成類似梅肉醬的醬汁後,就能搭配肉丸一起食用了。我也打算把這道料理當作《奇謬鳥尾巴亭》的新菜色。


    每位客人將會分到四串烤肉丸。然而,如果就這樣端出這道料理,對方可能會認為太單調,因此我決定為每串肉丸進行不同調味。


    我用乳脂和饕油烤其中一串肉丸,在我的世界,這樣的口味叫做奶油醬油味。


    其中一串肉丸淋上我逐漸熟悉的白醬。


    最後一串肉丸,我費煞了苦心。


    雖然這麽說,這在我的故鄉是基本的調味方法。我將揮發酒精後的水果酒和饕油混合,加入皮果葉和砂糖,甚至用了帕納姆蜜提味,調出甜辣照燒醬肉丸。


    然而,不隻是這樣而已。我還用親手製作的塔塔醬點綴肉丸。


    塔塔醬需要使用美乃滋。隻要與蛋、醋、鹽和油,就能輕鬆製作出美乃滋了。


    我先將蛋黃和鹽混合在一起後,加入醋,再放入油,接著反複攪拌。隻要這麽做即可。


    重點在於放入醋時,我必須意識到要將空氣攪拌進去。由於沒有打蛋器,這部分有些辛苦,但我已經習慣這樣的作業,所以不以為意。


    然而,由於原料不同,成品也與我世界中的美乃滋有些差異。雷登油與橄欖油極為相似,馬馬利亞醋的味道則介於葡萄酒醋和巴薩米可醋之間。這種醋呈現接近黑色的暗褐色,加入蛋黃後,混合成深橘色的美乃滋。


    不過,成果並不差。馬馬利亞醋的味道接近葡萄幹,感覺上有些差異,但味道確實跟美乃滋極為相似。馬馬利亞醋的酸味不強,味道相當柔和。


    隻要我切碎水煮蛋和生亞力果,再用鹽和皮果葉調味,塔塔醬就完成了。隻要將塔塔醬塗在照燒肉丸上食用,塔塔醬就能襯托出甜辣醬的濃厚滋味,味道豪華又豪邁。


    「……這下子試毒真辛苦呢……」


    總共有三人份的料理,各分成四種調味。戚風·切爾拚命忍耐著笑意。


    我其實可以將所有雞肉丸統一做成照燒塔塔醬口味。但我昨天待在廚房時嚐試許多做法後,我不認為照燒醬的味道特別出色。奶油醬油和白醬就不用說了,塗上奇奇幹醬的肉丸也十分美味。吃完濃鬱的照燒肉丸後,反而更能襯托出奇奇幹樸素的味道。


    既然我找不出逃跑的手段,我隻能設法做出美味料理,融化莉芙蕾雅頑固的心。我這麽鼓舞自己,使出全力烹煮每一頓料理。


    然而,莉芙蕾雅仍然毫無音訊。就算我要求見她一麵,她也不答應。


    3


    (到頭來,今天也順利結束了……)


    工作結束後,我回到房間。窗戶大大敞開,我望向窗外黑暗的夜色,心中暗忖。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在這裏迎接第四個夜晚。


    迪艾兒果然沒辦法溜出城下鎮吧。事情沒有惡化,也沒有好轉。仿佛這就是上天賦予我的新生活一樣,隻有時間不斷流逝。


    然而,賽克雷烏斯後天清晨就要回來了。這麽一來,不管我願不願意,如此非現實的生活


    將會遭到破壞。就算時間過得多慢,隻要再過一天,如此愚蠢的生活就會煙消雲散。


    那一天好遙遠。我待在廚房時,總會設法掩蓋住這樣的情感。現在那些苦惱與悲傷卻一湧而上,仿佛要擊潰我的胸口。


    (愛·法……你現在在想什麽呢?)


    當她的名字和她的存在浮現在我心中時,我的心總會不規律地跳動。


    仿佛有人硬是撕裂了半個我。我深刻感受到自己究竟有多依賴愛·法、到底有多依靠著她的存在。


    自己究竟為什麽會待在這裏?我真的踏在這塊土地上嗎?自己為什麽活著?――我平時不曾思考過的念頭充斥在腦中。我感覺無依無靠,仿佛孤單地飄浮在宇宙中。我同時也感到深深的絕望,仿佛一頭栽進漆黑的深海。


    好想見愛·法一麵。


    好想聽見愛·法的聲音。


    好想用我的指尖感受愛·法的體溫。


    這樣的念頭一直依附著我,強烈到我開始感受到自己的愚蠢。


    愛·法之外的其他人,又是怎麽度過這幾天呢?不隻是跟我淵源最深的盧家人,還有盧堤姆家、雷家、斯多拉家和佛家――我根本數不盡。


    還有驛站城市的人們。每個人都存在遙遠的回憶中。我明明活著,卻仿佛沉浸在生前的記憶裏。


    我白天全神貫注在料理上,逃避煩惱。隻要一回到房間,空虛感立刻就籠罩著我。不管我多努力鑽研料理,也隻有莉芙蕾雅能品嚐到我烹煮的菜肴。雖然迪艾兒等人也會品嚐到我煮的晚餐,但這仍無法抹去我心中的空虛。


    我隻想讓愛·法、森邊居民和驛站城市的人們品嚐我的料理。我在這裏習得的技術和知識,遲早有一天能展現給大家看――就算我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埋頭製作料理,入夜後,負麵情緒仍重回我的心中,使我逼近崩潰。


    「明日太大人……你差不多該休息了,否則身體會支撐不住……」


    戚風·切爾輕輕依偎著我。


    她的手明明碰觸著我的手臂和肩膀,我卻因空虛而沒有任何感受。


    「抱歉,我還睡不著。」


    「這樣啊……可是,隻要躺著歇息,就能恢複精力。請回床休息吧……」


    「――說的也是。」


    不管站在窗邊還是躺在床上,我心中的黑暗依然一樣深沉。既然如此,我最好還是躺下,讓戚風·切爾放心。


    「……後天早上、主人就會回來了……明日太大人,我最多隻能跟你相處一天又多一點的時間了……」


    「是啊。」


    「我雖然對此感到遺憾……可是……看到你難受的模樣,更讓我心痛……」


    戚風·切爾揚起一如往常的微笑,她不可思議的紫色眼眸,閃爍著煩惱的光芒,仿佛在找方法將想法正確地傳達給我。


    她擔任奴隸這麽多年,盡管她一部分的心已經被磨耗殆盡,使她變得異於常人,但她仍留存著為他人著想的心情。


    要不是她陪在我身邊,我說不定早就崩潰了。


    但是――沒有任何東西能填補我胸中的大洞。


    「……不好意思,那我先休息了。」


    「好的……」


    戚風·切爾輕輕鬆開手,關起雙開式的窗戶。於是,我們分別前往由屏風隔開的床鋪。


    「明日太大人,祝你有個好夢……」


    「你也是。」


    我無力地倒在床上。


    戚風·切爾熄滅燈籠中的火苗,黑暗籠罩我的視線。


    我的身體有如一坨爛泥般疲憊,但我卻感覺不到一絲睡意。我的心大概拒絕睡眠吧。就算入睡,也隻會遭到惡夢折磨。


    (惡夢……現在的狀況更像一場惡夢。)


    如果有任何證據顯示我兩天後就能回家,我就不會如此走投無路了。但對方是賽克雷烏斯。不管我多麽想要積極思考,我仍無法打從心底相信那個男人。


    想當然耳,如果莉芙蕾雅不釋放我,導致我必須與賽克雷烏斯麵對麵,我必須設法讓對方與我和解。但當賽克雷烏斯知道自己女兒闖的禍後,最快的解決方式就是殺我滅口。考慮到這一點――我將無法與愛·法和其他人見麵,從這個世界消失無蹤。這樣的想法,就是導致我陷入恐懼和絕望的原因吧。


    如果隻是與愛·法分隔兩地幾天,我還能忍受。不過,如果我就此與她天人永隔,我一定死不瞑目。


    我最後一次見到愛·法時,她洋溢著幸福笑容的臉龐深深印在我的眼底。


    ——我希望能平靜度過休假日――


    一起休假時,我們要久違地待在家悠哉度過,愛·法當時喜不自勝。我們同時休假的日子,也就是白月八號,正是今天。


    ――明日太,你努力工作時,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喔――


    我絕對沒有掉以輕心。但惡棍仍綁走我,使我無法回到法家。愛·法究竟有多暴跳如雷,愛·法究竟有多傷痛欲絕――我一定讓愛·法比我更苦惱又絕望。


    (愛·法……)


    我沒有入睡,翻了個身。


    此時,某種嘰……的奇妙音色竄入我的耳中。那是金屬嘰嘎作響的微小聲音。


    難道風把窗戶吹開了嗎?


    不,這裏的窗戶是朝外打開的形式,做工並不粗糙,風不可能吹開窗戶。但通往走廊的門也緊閉著。


    難道說,戚風·切爾又把窗戶打開了嗎?


    不,我豎起耳朵後,聽到她規律的呼吸聲。


    那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從床上抬起上半身。


    此時――靠窗的屏風後方,出現一抹黑色人影。人影比昏暗的室內顏色更深沉,宛如凝聚出的暗黑。


    「什……」


    「不要出聲。」


    對方壓低聲音說。


    這是一位耳熟的少年嗓音。


    微弱的月光射進采光的窗內,在月光照射下,少年宛如野獸的黃色眼眸閃閃發亮。


    「你是――?」


    「不要大聲嚷嚷。如果那個睡著的女人發現就麻煩了。」


    這位少年――有著負傷野獸般的眼神,以及稚氣未脫的沙啞聲音,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少年低語:


    「你看不見我嗎?靠這點月光照明應該就足夠了吧?」


    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


    我感到茫然,仿佛在做白日夢一樣。他用力將我拉到屏風後方。屏風後方有一扇大大敞開的窗戶,皎潔的月光照耀進室內。


    在蒼白的月光下,顏色看起來比白天更深的緋紅色發絲輕輕隨風飄搖。


    「季達……你怎麽會待在這種地方?……」


    「你問問你自己吧。」


    插圖p175


    赤發少年季達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放開我的手腕。


    「法家的明日太,你看起來意外地有精神嘛,住在貴族宅邸的感覺怎麽樣?」


    這是季達首次呼喚我的名字。


    他的臉龐仍帶著一抹稚嫩,身高則比我矮半顆頭,身穿布滿細小斑點的毛皮披風。他是馬薩拉獵人季達――義賊·赤胡葛拉姆的遺孤。就算我們見過幾次麵,我仍不習慣他不可思議的外表。看到他的出現,我的心中混亂不已。


    「你、你究竟是怎麽偷溜進來的?在看門狗和衛兵的守衛下――不對,你怎麽會知道我待在這裏――」


    「我明明叫你別大聲嚷嚷。難道沒有衛兵守衛這間房間嗎?」


    季達纖瘦


    的細長麵孔流露出不悅的表情,黃色眼眸再次瞪向我。


    「你剛剛一直開著窗吧?多虧於此,我知道你在這間房間。然後,我在帶著鉤爪的箭綁著菲爾巴哈蔓草,射中屋頂後,攀著蔓草爬到這裏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人知道我被抓到這座宅邸吧?」


    「……森邊居民嚷嚷著說,一位名叫賽克雷烏斯的貴族就是綁走你的犯人。我沒有直接跟他們交談――一位名叫托蘭的米凱爾的男人,告訴我這座宅邸的位置。」


    我沒料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大驚失色。


    「昨日、那個男人到驛站城市時,我看到森邊居民在逼問他。於是,我趁那個男人回托蘭時抓住他,詢問這間宅邸的位置……那個男人從前似乎也住在城下鎮。」


    「對、對啊,似乎是這麽一回事――可是,有石牆保護著城下鎮,沒有通行證的話,不能進出這裏吧?」


    「隻要有道具,什麽事都辦得到……你想知道我使用的手段嗎?」


    我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


    「那麽,你――你究竟為什麽會跑來這種地方?」


    聽到我的詢問後,季達垂下嘴角。原來這位少年也會露出如此稚氣的表情啊。我在心中感慨不已。


    「因為……你之前自以為是地教訓我一頓,現在卻落入敵人手中。我隻是想來看看你沮喪的樣子。還有――」


    他的黃色眼眸閃爍著光芒。


    「根據你所述,住在這座宅邸的貴族賽克雷烏斯就是一切的幕後黑手吧?聽了森邊居民和托蘭的米凱爾所說的話後,我才知道這件事……既然如此,我想確認一下這座宅邸的警備有多森嚴。」


    「――有士兵和守門犬守衛著這座宅邸吧?」


    「是啊,但警備沒有我想象的森嚴啊。名為賽克雷烏斯的男人明明幹了這麽多壞事,竟然還能這麽悠哉地過日子。」


    少年嬌小的身體逐漸散發出駭人的氣勢。他散發出野獸般的殺氣,不輸森邊獵人。


    「算了,他大概在宅邸裏中配置了更多部下。這座宅邸大得驚人,我要費一番工夫才能找到他的所在地吧。」


    「季、季達,你該不會想要對賽克雷烏斯――」


    「那家夥還沒回宅邸吧?我聽到森邊居民提起這件事了……我今天隻是來勘查一下。」


    季達微微低下頭後,仰頭望著我。


    「……對於遭到殺害的爸爸他們來說,如果有辦法揭露那家夥的罪行,將是最好的餞別禮。等我搞清楚你們的企畫究竟會成功還是失敗後,我才會決定要不要動刀。」


    「這樣啊,既然如此――」


    「要是這個國家的法律沒有判他死刑,我發誓我一定會親自砍下他的頭顱。」


    季達說的話相當駭人,但他沒有流露出一絲怒意。但他拚命抑製著自己的殺氣,我感受到的駭人氣魄不過是他身上稍微溢出的殺意罷了。


    在這樣的黑暗中,我與宛如由殺氣構成的少年相望。如此超脫現實的體驗再次讓我感受到思緒有些飄忽不定。


    「……所以,你隻是在偵查的同時,順便確認我的狀況嗎?」


    「啊,對了……如果我發現你是會被敵人收買的人,我打算把你的臉皮剝掉――」


    他野獸般的眼神不斷逼近而來。


    「看來你隻是在哀歎自己的粗心大意,真是沒出息的男人。要是森邊居民知道的你狀況,一定會很錯愕。」


    「我沒有辦法反駁你……季達,森邊的人們還好嗎?」


    我終於問出自己最好奇的問題。


    季達暫時閉上雙眼,稍微抑製住想要抱怨的心情,說道:


    「當然不好啊。森邊居民們失去理智,到處尋找你。驛站城市掀起了一場大騷動。」


    「這樣……啊……」


    「最初,他們差點跟衛兵拔刀相向。現在他們不斷在驛站城市東奔西走。由於城下鎮的哨兵絲毫不理會他們,他們拚了老命追查綁架你的惡棍的真實身份。」


    「…………」


    「大批驛站城市的居民們也對衛兵厲言相向,他們現在都在等警護兵團團長於白月十日返回驛站城市。哨兵和衛兵們的混亂程度也不輸那些居民。」


    假使連賽克雷烏斯的親弟弟——也就是護民兵團長都關在城裏,他們當然會這麽混亂。畢竟這極有可能是莉芙蕾雅一意孤行的計劃。再說,就算這場騷動傳進傑諾斯城,城裏的人接獲的消息應該是「在驛站城市做生意的森邊居民遭惡棍綁架」。既然賽克雷烏斯等人沒有下達任何命令,他們也隻會事不關己地訕笑罷了。如果森邊居民和驛站城市的無賴擅自起了糾紛,對他們來說也不是壞事。


    「那麽,你知道我的家主――愛·法的狀況嗎……?」


    「那個女人啊。」


    季達麵無表情地說。


    「那個女人現在每天到會前往驛站城市。但是,如果她察覺到我的氣場就麻煩了,我盡量不靠近她,所以不太清楚她的狀況。」


    「這樣啊……」


    愛·法等人――森邊居民和驛站城市的人們在拚命搜尋我的身影。光是聽說這件事,我的心仿佛就要碎了。


    「……雖然沒有人因此受傷,但大家都相當難受。」


    季達低聲說道。


    「你們有恩於我。我可以幫你轉告一兩句話給他們。」


    我逼近季達。


    但季達迅速後退,與我維持著相當的距離。


    「季達……我沒有資格拜托你這種事……可是,你可以帶我回去驛站城市嗎?」


    「哼,你能跟獵人一樣消除自己的氣場嗎?如果辦不到,走出去不到十步,看門狗就會咬死你。」


    季達用一句話就打消了我的願望。


    「這樣啊……」


    季達緊盯著垂頭喪氣的我。


    「森邊居民應該跟我一樣,能輕易避開看門狗吧?再說,如果他們認識托蘭的米凱爾,應該跟我一樣能找出這棟宅邸的位置。但他們卻把你丟在這裏……這代表他們認為不值得為了幫助你而犯法。」


    「這――」


    我才剛開口,季達就用手掌遮住我的嘴,拋下一句:「不要大吼大叫。」


    「……這是當然的。先不管觸犯法律,他們找不到賽克雷烏斯綁架我的證據,森邊居民現在不能被賽克雷烏斯逮到弱點。他們當然不能在沒有證據的狀況下觸犯法律。」


    「可是……」


    「再說,綁架我的人不是賽克雷烏斯。」


    說到這裏,我終於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季達了。


    季達不悅地閉著嘴,沒有打斷我。


    「犯人是賽克雷烏斯的女兒,不是賽克雷烏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能這樣以偏概全喔。」


    「況且,你確實是被關在這座宅邸裏。比起你的生命,森邊居民果然更重視法律吧。」


    季達嘟起嘴,似乎感到相當不滿。他孩子氣的舉動,使我把他的身影與愛·法重疊在一起,吃了一驚。這麽說起來,他讓我聯想到貓科猛獸的眼神――與愛·法生氣的模樣有些相似。


    「同胞的生命勝過一切。難道森邊居民有這麽柔弱嗎?竟然為了法律而無視同胞。」


    「森邊居民絕對不會這麽做。他們隻是――堅信法律與規矩的正確性。這樣的信念說不定比驛站城市居民們更強烈。」


    「哼,也就是說,他們跟身為盜賊之子的我不一樣,


    擁有冰清玉潔的靈魂?」


    「不,我沒有這麽想――」


    「隨便你怎麽想,我有我的手段,森邊居民也有他們自己的手段。我用自己的手段來跟你見麵了,他們卻辦不到這一點。」


    季達用著挑釁的語氣輕聲說道,接著突然湊向我。


    「所以,我要問你……你有什麽話要轉告同胞嗎?」


    他的表情和語氣簡直就像是――在詢問我自己是否能幫得上忙。


    我不知道他的內心懷著什麽樣的想法,點頭答道:


    「有,請你把我剛剛說的話一五一十告訴大家。然後,請他們把這件事轉告薩修馬。」


    「薩修馬……?」


    「他是驛站城市居民,現在在協助森邊居民。他大概是唯一能進出城下鎮的人。所以,麻煩那個人盡快把這件事告訴梅爾菲力德――梅爾菲力德是一位貴族,也是傑諾斯領主的兒子,他跟我們一樣想揭露賽克雷烏斯過去犯下的罪行。」


    「我知道了。如果賽克雷烏斯搶先一步回來宅邸,你可能會陷入險境吧。我會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季達這麽開口後,黃色眼眸再次閃爍著奇異光芒。


    「話說回來,這座宅邸中有沒有一位叫做桑久拉的西姆人?」


    「什麽?」


    「那個曾經打碎我肩膀的男人,是賽克雷烏斯的手下吧?通緝令上是這麽記載的。」


    「還、還有發布通緝令啊?」


    「是啊。我隻看得懂肖像畫。他們發了通緝令,通緝綁架你的兩個人。分別是那個名叫桑久拉的男人和一位不知名的西之民的男人。」


    涅爾果然告訴衛兵了。


    通緝令沒有受到來自任何人的壓力,在驛站城市流傳。


    也就是說――這件事的細節仍未傳到賽克雷烏斯耳中。隻要看到通緝令,他一眼就能認出上麵的人是他的屬下。這代表我確實還有一線希望。


    「那位西之民大概是守護著賽克雷烏斯女兒的隨扈,是一位名叫穆斯爾的武官。他的身材和聲音都與綁走我的人如出一轍。你順便也把這件事告訴薩修爾吧。」


    這麽一來,當梅爾菲力德能自由行動時,就能得知這件事的真相了。


    梅爾菲力德隻是一位執法人員,他究竟能使出多厲害的招數――我們隻能等結果揭曉才會知道了。


    「我一定會轉告他……這麽一來,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當季達要轉身離去時,我對著他的背影呼喊:


    「等一下,請幫我告訴大家,我平安無事。還有……除了愛·法之外,也請你把這件事轉告其他森邊居民。」


    「……我不擅長應付那個女人,所以我本來就打算告訴其他人。可是,你為什麽要特地告訴我這件事?」


    「呃……這是因為……如果你隻告訴愛·法,我怕她會跟你一樣,打算獨自前來救我……」


    「她會不惜犯法,瞞著大家過來救你?」


    季達半闔著眼,挑起眉毛。他的表情相當複雜,似乎既錯愕又感慨。


    「……沒想到在最後一刻,你還在炫耀你們的感情啊。」


    「我、我才不是在炫耀。」


    「我認為這樣才是真正的同胞……真正的家人會做的事。」


    季達這麽開口,將右腳踩在窗框上。


    「就這樣吧,不知道我們還會不會見麵……你的同胞們為了你拚命奔走,你至少必須為了他們努力撐過明天。」


    「謝謝。季達,我真的很感謝你。」


    季達沒有回答我,就這麽消失在窗戶的彼端。


    我慌忙衝向窗邊,但他包裹著毛皮披風的身影迅速融入黑暗中。他剛才明明提到鉤爪等道具,回去時卻隻是從窗戶上一躍而下。他的體能真讓人驚歎。


    我關上窗戶,歎了口氣。


    這麽一來,我終於能把自已平安無事的消息告訴愛·法等人了。光是清楚這一點,我胸中滿滿的烏雲已經消失無蹤。


    (接下來,隻要平安無事地離開這裏就好。)


    我的心中湧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取代了不安、苦惱與絕望。


    當我在黑暗中垂死掙紮時,季達為我點了一盞希望的光芒。


    (愛·法,再等我一下。)


    最後,我緊握雙拳,走向自己的床。


    我的情緒這麽激昂,不會失眠嗎?盡管我感到擔憂,但我後來記不得任何事,應該一下子就入睡了。那一晚,我沒有受到惡夢折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異世界料理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EDA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EDA並收藏異世界料理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