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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白月九日就這麽來臨了。


    這是我被綁架到這座宅邸的第五天早晨。


    不管是哭是笑,這都是我最後一天在這座宅邸製作料理。接下來等著我的究竟是毀滅,還是與懷念的同胞重逢呢?――不管多麽拚命,我都要讓命運朝後者前進。我這麽下定決心後,走向廚房。


    「上麵交代要你做出跟昨天和前天不一樣的甜點。」


    羅伊這麽轉達。


    又是一個艱難的指令。除了鬆餅和餅幹之外,我該做什麽才好?


    「嗯……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又怎麽了啊?」


    「傑諾斯的廚師會用高溫的油油炸食物嗎?」


    「油炸料理啊,不怎麽流行。」


    「啊,可是,這裏的設備可以做出油炸料理吧?」


    使用柴火的爐灶真的能維持這麽強的火力嗎?我感到懷疑。


    算了,隻要不吝使用木柴,這並非難事。困難的是必須進行些微調整,維持一定的火力。


    (那麽,我隻能使出最後的手段,試著製作甜甜圈了。做完甜甜圈後,我就黔驢技窮了。)


    甜甜圈麵團的製作方式與蛋糕和餅幹大概相差無幾吧。應該說,我對這方麵的知識本來就不多。


    (呃,我記得甜甜圈的材料也有蛋。)


    我將奇謬鳥蛋和砂糖與卡龍奶混合在一起,接下來,我分批混入軟包粉。由於我忘了要放多少奶油,我做了幾個加了乳脂的試驗品、加了帕納姆蜜的試驗品,以及加了兩種食材的試驗品。


    接下來,我必須準備油。我借助羅伊的知識,並在他的幫忙下,在巨大的鍋子中注入大量雷登油。光是這個步驟,不知道就要花費多少銅幣。


    再來就是不斷焚燒柴火。不過,要注意不能添太多柴火。畢竟我要加入油,必須盡量提高警覺。


    炸甜甜圈的油大概介於中溫至高溫之間。當熱油開始搖晃後,我等待幾十秒,利用木串取代筷子,戳了戳熱油。由於木串的材質與我過去使用的筷子不同,所以我相當不安。但我隻能用熱油產生的泡泡大小當作確認油溫的依據。


    首先是高溫。我算準油溫大致達到一百八十度時,放入一個小的試驗品。


    我將捏成扁平圓形的試驗品放入油中,發出悅耳的油炸聲。但油溫似乎有些不足。由於使用的油也不同,我很難拿捏出適當的油溫。


    於是,我增添了少量木柴,再放入一個試驗品。像這樣放入麵團後,會使油溫下降,所以不容易讓油溫維持一致。


    但是,隻要油的用量愈大,就愈能抑製油溫的變化。所以我才在事後叫苦連天前,大致估算出油溫。簡單來說,我隻要將油溫控製在不會讓麵團燒焦的高溫即可。我這麽豁出去後,總算結束了修煉。


    (嗯,我可以用奇霸獸的脂肪來油炸東西了。不會白費現在的修煉。)


    我品嚐試驗品後,加了乳脂和蜜的試驗品的味道最鮮明,所以我決定采用這種做法。


    我再次開始捏麵團。


    我運用貧乏的知識想出了四種形狀,方別是中間空洞的環狀甜甜圈、渾圓的球狀甜甜圈、筆直的條狀甜甜圈、以及將細長棍狀麵團纏繞在一起的麻花甜甜圈。


    我怕將甜甜圈炸得半生不熟,於是將甜甜圈做得比較小。因為這裏沒有泡打粉,甜甜圈口感將會相當紮實。貴族的下顎應該力氣不大,若體積太大,他們可能會很難咀嚼。


    那麽,我該用什麽來搭配甜甜圈呢?我手邊還有足夠製作卡士達醬的脫脂奶,但我怕對方會認為餐點太沒有變化。


    (對了,我可以簡單地撒些砂糖在上麵。)


    隻要我在甜甜圈上塗些融化的砂糖,讓它幹燥後,味道和外表就會與甜甜圈比較相似了。總之,我隻能實際試看看了。


    於是,我正式開始炸甜甜圈――此時,引發一場大事件。我放入幾個甜甜圈,仔細觀察麵團變色的狀況後,其中一顆甜甜圈爆炸開來。


    「嗚哇!」


    高溫的炸油四處噴濺。飛濺出鍋外的油不多,但我就站在鍋旁,忍不住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脅。


    「好燙!好燙、好燙!」


    我拉扯濺到油的衣服,使衣服與我的皮膚保持距離。幸好油沒有噴到我毫無遮蔽的臉和手上,真是僥幸。


    「蠢蛋,你在做什麽啊!」


    羅伊將抹布放進水瓶中,擰過後丟給我。


    我立刻將抹布放進我的胸口和衣服之間。接著,我下定決心,望向鍋子內部。


    爆炸的是球型甜甜圈。剩下三種甜甜圈發出吱吱聲,炸出漂亮的顏色。


    我用筷子救出這些甜甜圈,放在鐵網上。炸裂開來的球型甜甜圈變成奇怪的形狀,在油中翻滾。我也將它撈了起來。


    「嚇了我一跳……看來這樣的形狀無法承受麵團內部的膨脹。」


    我目前仍不知道甜甜圈爆炸的確切原因,隻能當作是貌似最難炸熟的球型甜甜圈引發的悲劇。


    「我才被你嚇了一跳吧!竟然在最後的最後做出這種危險的舉動!」


    「對不起。」


    我轉過頭,發現羅伊的臉龐比我更蒼白,還用手按著胸口。他似乎真的大吃一驚。他的身上不見平時的凶惡,表情有些稚嫩。


    「幸好我有多準備一些麵團。我炸第二批時會更小心。」


    「你還要繼續啊!放棄吧!」


    「不要緊。一定是因為形狀不對。我會把球形麵團改做成環狀。」


    我除去鍋中焦掉的甜甜圈碎片後,調整火候,慎重地放入預備的麵團。


    悲劇果然沒有再次發生。看來真的是形狀惹的禍。


    「真是的,嚇得我少了幾年壽命……」


    羅伊仍在抱怨。


    發生意外時,人才會展露本性。這樣看來,眼前的青年確實不是壞人。


    無論如何,我使用失敗的作品和剩下的甜甜圈,嚐試各種配料。最後,我混合了砂糖和少量帕納姆蜜,塗在麻花狀和直條狀的甜甜圈上,環狀甜甜圈則搭配亞蘿果醬和卡士達醬一起食用。


    若能有更多時間,我還想試炸一些包著果醬和奶油等餡料的甜甜圈。但我不知道將來有沒有機會製作這種點心,所以就算沒有嚐試,也不覺得可惜。


    「哎呀……這道輕食的味道也真是不可思議呢……」


    前來試毒的戚風·切爾也相當滿足。


    今天的晚餐,就是她最後一次試吃我的料理了。


    戚風·切爾和負責搬運餐點的侍童們離開後,我麵向羅伊。


    「你要不要也吃一個?我做太多了。」


    「…………」


    「果然是因為我使用了油吧。我光試吃就飽了。我等一下鑽研料理時也需要試吃,想幫胃多留一些空間。」


    「既然你這麽堅持,我就不客氣了……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欸?是嗎?」


    「因為你明天終於要回家了,所以很興奮嗎?你首次在做料理時犯了大錯,還有,你的表情也比之前更有精神。」


    根據戚風·切爾所述,羅伊幾乎不曾見過雇主賽克雷烏斯,因此,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賽克雷烏斯有多麽心狠手辣。


    所以就算賽克雷烏斯回來,察覺到女兒闖的禍後,羅伊也單純地認為對方會付給我銀幣,讓我回家。


    要是能有這種圓滿結局,我就不用這麽辛苦了。我懷抱著這樣的想法,答道:


    「沒這回事,我剛剛會犯錯,純粹是因為廚藝還不純熟,畢竟我隻是個半吊子廚師。」


    「……如果你隻是半吊子,我們該怎麽辦啊。」


    聽到他直率的語氣,我有些吃驚。


    「呃……所謂的廚師,不隻是廚藝,廚師的精神也很重要吧?我明明不擅長做點心,還來挑戰困難的油炸料理,最後失敗收場。我果然隻是個半吊子。」


    「精神這種東西,甚至沒辦法拿去喂奇謬鳥。」


    羅伊別過臉,拋下這句話。


    「不僅如此,一文不值的氣魄還會害死人。廚師隻要思考做出美食的方法就好。」


    「嗯~可是,為了煮出美食,我認為廚師的氣魄也很重要喔?」


    「……當廚師拿出氣魄麵對自己無法擊敗的對手時,說不定就再也無法當廚師了。」


    這番話讓我聯想到某件事。


    接著,我開始思索。在傑諾斯的城下鎮中,究竟存在著幾位廚師?


    我首次遇見的廚師,與過去曾擔任廚師的人,有沒有可能互相認識呢?這樣的可能性――應該不低吧。


    「當環境讓我沒辦法積極向上時,我就沒辦法做料理。若有人強迫我做選擇,選擇要待在怠惰的環境,或是要讓身體變得一輩子無法做料理時……我一定不願意做出選擇。」


    羅伊一臉錯愕地望著我。


    看到他的表情,我幾乎能確定自己的預感沒有錯。


    羅伊大概認識米凱爾——他知道對方違背了賽克雷烏斯的命令後,遭斬斷手筋,無法再以廚師維生,處境淒慘。


    既然如此,羅伊究竟懷抱著什麽樣的心情,在賽克雷烏斯手下工作呢?盡管我很想詢問他,但我在脫口而出前製止了自己。畢竟這不是我能在敵營輕易闡述的事情。


    「那麽,你請用吧。我要開始鑽研廚藝了。」


    ◇


    時間來到下午時分。


    羅伊暫時從廚房消失無蹤。三刻的鍾響起後,他終於得意洋洋地走了回來。


    「根據上頭吩咐,今天也是一樣,隻要使用奇謬鳥肉,不管煮什麽都好……但是,要準備五人份的量。」


    「五人份?該不會是主人提早回來了吧?」


    我莫名感到忐忑不安,開口反問後,羅伊搖搖頭。


    「突然有客人來訪,是某位貴族子弟。」


    除非那位貴族是梅爾菲力德的朋友,否則與我無關。為了避免被客人抱怨,我頂多得更繃緊神經罷了。


    (那麽,該怎麽辦呢?我已經煮過奶油燉菜、煎蛋卷、米蘭肉排、肉丸,我要做個適合當作結尾的料理……)


    此時,我馬上就有了主意。


    雖然我不知道這道菜是否適合當作結尾。但是,比起甜甜圈,我更擅長製作一道油炸料理。那就是日式炸雞塊。


    (嗯~我可以用饕油代替醬油、咩姆代替薑和大蒜、水果酒代替調理酒,雖然沒有太白粉,但我應該可以改使用軟包粉吧――再說,這裏還有可以取代檸檬的細爾果實。食材方麵沒有問題。)


    我下定決心了。我中午隻使用過一次的油炸用油本來差點要被拿去丟掉,我阻止對方後,現在正煩惱該如何使用那些油。最後一晚,我就用自己擅長的這道菜來為這五天作結吧。


    (如果我能製作出類似麵包粉的食材,並設法買到蛋,真想挑戰製作炸奇霸獸排。這樣就能拓展更多可能性了。)


    我這麽思索,混合水果酒和饕油,並加入切碎的咩姆製作醃料。


    我用鹽和皮果葉仔細搓揉奇謬鳥腿肉和胸肉後,將肉泡在醃料中。我已經用鹽醃過肉,所以隻要醃半小時即可。


    我趁這段時間來製作配菜。考慮到料理的外觀,我想使用一些顏色鮮豔的蔬菜當配菜。


    由於這裏沒有萵苣,所以我決定使用能取代高麗菜的堤諾葉。我將堤諾葉切絲――但傑諾斯似乎沒有生吃蔬菜的習慣。


    (既然如此,我幹脆趁機讓大家體會到生菜的美味吧。)


    這裏有雷登油和馬馬利亞醋,我可以輕易製作出沙拉醬。順便附上美乃滋吧。


    或許是因為我的頭和胸口都比昨天輕鬆多了。我覺得自己的思考和手部動作也變得輕快不少。就算季達願意幫我傳達訊息,狀況也不一定會出現戲劇化的改變。但我仍然活在這個世界上――知道愛·法能得知我還安然無恙地活著,我的心境就出現極大的變化。


    (如果他們來不及前來搭救我,我隻能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欺騙賽克雷烏斯了。無論如何,我絕對要活下去。)


    我在心底這麽思索,開始製作沙拉醬。


    我用雷登油炒咩姆和亞力果丁後,加入少許奇多果實。接著趁把炒好的蔬菜放入深盤中冷卻之際,將生亞力果和咩姆磨成泥。然後用七比三的比例,加入馬馬利亞醋和雷登油。將這些食材全部混合在一起後,用鹽和砂糖調味。


    為了與偏厚重的美乃滋做出差別,我在調味時特別強調酸味和清爽的風味。再以分別和辣椒與大蒜相似的奇多果實和咩姆,為料裏添加了一絲辣味與獨特風味。雖然這是我第一次嚐試,味道卻讓我心滿意足。


    美乃滋完成後,我前往糧庫挑選蔬菜。


    隻搭配堤諾葉絲未免太過單調了。於是,我決定要使用亞力果和涅濃。我將類似洋蔥的亞力果切成薄片,類似紅蘿卜的涅濃切成細絲,與堤諾葉絲放進碗中,大致混合在一起。我加了比較多味道不如紅蘿卜強烈的涅濃,它鮮豔的橘色為菜肴增添了些許色彩。


    準備好配菜後,我終於要處理日式炸奇謬鳥了。


    我將醃料瀝幹後,混入蛋液,撒上軟包粉。油溫與甜甜圈相同,大約一百八十度。我仰賴白天培養的感覺,放入奇謬鳥胸肉後,廚房中再次響起悅耳的聲音。


    我仔細注意著麵衣顏色的變化,依照過往的記憶,撈起炸奇謬鳥。


    我將奇謬鳥炸成恰到好處的深棕色。在我們家和我們店裏,這樣的顏色代表雞塊已經炸熟了。


    但我這次使用的食材完全不同,所以這樣的顏色不代表肉塊炸得恰到好處。我將肉塊放在網子上,等瀝幹多餘的油後,使用切肉刀切開肉塊。


    肉已經徹底炸熟了。


    那麽,來試吃吧――仍然滾燙的油和肉汁在口中用讓人滿意的速度擴散開來。


    我使用了接近麵粉的軟包粉,而不是太白粉,因此雖然口感酥脆,但稍微偏軟。雖然我自己也很難舍棄太白粉較為堅硬的口感,但這道炸雞相當美味。


    奇謬鳥肉也柔嫩的恰恰好。看來隻要跟我的世界的日式炸雞采用相同的確認方式即可。


    我心滿意足地望向羅伊。


    「你要不要試吃看看?」


    「……哼,你的表情真有自信。我中午說過吧,最近傑諾斯不流行油炸料理喔?」


    「這樣啊。這在我的故鄉是經典菜色,與流行無關。」


    羅伊一臉謹慎,抓起半塊炸奇謬放入口中。


    他閉上眼睛,仔細咀嚼後,吞咽而下。


    「……可惡,真好吃。」


    羅伊閉著眼睛,開口稱讚。


    「謝謝,那麽,我要開始收尾了。」


    我依序將胸肉和腿肉放入鐵鍋中,觀察冒出的泡泡調節火候,盡量精挑細選後,完成了五人份的日式炸奇謬鳥。


    我將炸奇謬鳥和沙拉裝在同樣的圓形陶瓷器皿中,最後放上席露果實。


    為了避免味道混在一起,我將沙拉醬和美乃滋裝


    在其他容器裏。


    今晚的晚餐大功告成。


    「……明日太大人,這是我最後一次試吃你的料理了……」


    戚風·切爾被喚進廚房後,一如往常揚起妖精般的微笑,將羅伊切下的炸雞塊放入口中。


    「哎呀……這是我第一次品嚐到這種名為油炸的料理……相當美味……」


    「對啊,我也最喜歡油炸了。」


    戚風·切爾結束試毒的工作後,深深行了一禮。


    「那麽,我請人拿走了……直到明天早上為止,還請你多多指教了……一直以來謝謝你了……」


    「我什麽都沒做,你不需要道謝。」


    我回答後,察覺了一件事。她想表達的,大概是「謝謝你一直讓我品嚐美味的料理」吧。


    然而,身為負責試毒的奴隸,這種話並不恰當。盡管如此,戚風·切爾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她的眼神道盡了一切。


    「……今天是你的最後一天吧,你還是打算留在廚房裏嗎?」


    戚風·切爾和侍童離開後,羅伊詢問。


    「是的。我不能浪費時間。如果不會打擾你,我打算待在這裏。」


    羅伊默默地開始處理自己的工作。


    羅伊平時總是會聚集所有烹調助手,六個人一起煮晚餐。自從我開始留在廚房裏後,就沒有人來幫忙了。莉芙蕾雅似乎盡量不想讓宅邸的人與我接觸。聽說現在由羅伊獨自製作數十人的主菜,其他廚師和助手們則利用其他廚房製作配菜。


    羅伊做的料理口味總是很複雜。但我詢問他後,發現他使用食材和調味料時,不管是種類和份量都有受到限製。這些物資是準備給主人食用的,傭人隻不過是跟著享口福。


    另一方麵,他鑽研料理時,卻能毫無限製地使用食材和調味料。畢竟練習時不會使用太大量的食材。再說,若廚師不多修煉,待在宅邸也沒有意義。


    依據這件事和羅伊本人的口氣,我推測他在這裏的首要工作是磨煉廚藝。為傭人製作料理不過是空閑時處理的工作。


    雖然是題外話,但他們料理時幾乎不會使用亞力果。這麽說起來,卡謬爾·佑旭曾說,亞力果是庶民的食材,城下鎮幾乎遍尋不著。雖然這間廚房裏備有不少亞力果。但羅伊似乎把它視為不值得使用的食材。


    (亞力果營養豐富又美味,不管價錢是高是低,它明明是相當優秀的食材。)


    我悄悄這麽思索,開始鑽研料理,並觀察羅伊烹煮餐點。


    「你今天要煮火鍋啊·」


    羅伊將包著切碎樹果的軟包丸子放入加了乳脂和香草的湯中,就像上次那道輕食一樣。


    羅伊瞄了我一眼,低聲說:「如果把……」


    但他就這麽閉上嘴巴,所以我詢問:「什麽意思?」


    「……如果把這碗湯,跟乳脂炒過的軟包粉混合在一起……會怎麽樣?」


    羅伊沒有望向我,這麽開口。


    也就是說,如果把我在製作奶油燉菜的過程中,使用的白醬加進這碗湯裏,會做出什麽樣的料理吧?


    我抱著手臂,在腦中驗證。


    「會怎麽樣呢?這道湯已經使用了大量乳脂,就算讓湯變得比較稠,吃起來也不順口。」


    就算把烹調燉菜的方式套用在其他料理上,也不能保證菜肴一定會變得美味。我給出這樣的答複。


    「這樣啊。」


    羅伊開始攪拌鍋中物。


    「……你待在驛站城市時,你的廚藝一定大受好評吧。」


    「是啊。這都是托奇霸獸肉的福。」


    「奇霸獸肉真的可以吃嗎?隻有森邊居民有辦法咀嚼那麽堅硬的肉吧?」


    「沒這回事。奇霸獸肉的口感隻比卡龍肉稍微堅韌一些,鮮味卻完全不輸卡龍肉。不管煎烤或燉煮都很美味。」


    「這太奇怪了,真讓人難以置信。」


    這麽說起來,我今晚離開這間廚房後,這輩子可能就再也見不到羅伊了。他大概為此感到惋惜,所以現在才跑來跟我說這些話。


    (要是他一開始能用普通的態度對待我就好了。)


    我並不討厭這位名為羅伊的年輕人。盡管他個性傲慢,俗不可耐,但我們都是廚師,如果我們能在正常的狀況下遇見彼此,進行正常的交流,說不定會成為好友。我甚至開始產生這樣的想法。


    隻有一件事情讓我看不下去。


    「請問一下,你怎麽看待馬修多拉的人民?」


    「什麽?你怎麽突然問這種事?」


    我本來打算視羅伊的反應,決定要不要收回這個問題。幸好他隻是露出意外又茫然的表情。


    「沒有,我來自異國,不太了解賽爾法和馬修多拉的紛爭。你會把北之民當昨敵國人民,憎恨他們嗎?」


    「真是冒失的家夥……我不憎恨他們,奴隸就是奴隸啊。」


    「我也無法理解奴隸製度。這隻是我單純的疑問。你明明不憎恨奴隸,卻用粗暴的態度對待他們,不會感到良心不安嗎?」


    「……你這樣找碴真的讓我很火大。你現在為什麽要跟我說這種話?」


    「這當然也與戚風·切爾有關……再說,我有一位混合了北方和西方血統的朋友。」


    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卡謬爾·佑旭了。我的腦中隱約浮現出他裝傻的身影。


    「雖然我沒辦法發自內心尊敬那個朋友,但他極富魅力……再說,因為他是混血兒,遭遇許多不幸,使他的性格讓人捉摸不定。所以,坦白說,看到別人因為出身而遭到歧視,使我感到很不愉快。」


    「不過啊……馬修多拉人也會把賽爾法之民當作奴隸啊?沒道理隻有我們受到責備吧?」


    「我並不是在責備你。我隻是感到疑惑。就算傑諾斯與馬修多拉距離遙遠,這裏的人民仍對北之民深惡痛絕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羅伊停下動作,不耐地望著我。


    「先告訴你一聲,我可不會鞭打奴隸喔?隻有他們的貴族主人得以這麽做。」


    「可是,你上次打算拿土瓶扔她吧?」


    「那是因為那家夥說了蠢話!……不,現在想想,她說的確實沒錯……」


    說到這裏,羅伊突然像個孩子似的,開始大聲嚷嚷。


    「什麽嘛,因為這是你的最後一天,所以你打算說出這幾天沒說出口的怨言嗎?如果我的作法讓你不高興,你直接說就好啦!」


    「我並沒有感到不高興。我說過了吧,我隻是感到疑惑罷了。為了以後著想,我想多聽聽西之民的意見。如果我讓你感到不愉快,我願意道歉。」


    羅伊一臉不悅,陷入沉默。


    我太多嘴了。我這麽反省後,繼續鑽研料理。


    此時,仿佛在等待我們結束對話似的,有人從外麵打開廚房門。


    「明日太大人,可以打擾你一下嗎?……莉芙蕾雅大人找你過去……」


    走進來的人當然是戚風·切爾。


    「因為這是最後的晚餐,所以她想告訴我感想嗎?如果她能直接釋放我就好了。」


    「不……今晚的客人似乎堅持要跟明日太大人談一談……」


    「什麽?是哪個貴族家的少爺?」


    「……是達雷姆伯爵家的二少爺伯亞思大人……」


    除了梅爾菲力德之外的貴族都是我的敵人。不,其實梅爾菲力德也不算是我的夥伴。我們隻是築起一起戰鬥的關係罷了。


    「


    我可以拒絕對方嗎?就我的立場來說,我不想認識其他貴族大人了。」


    「貴族都找你過去了,你竟然敢拒絕嗎?就算對方不是莉芙蕾雅大人,你也會吃鞭子喔?」


    羅伊一臉不悅地插嘴,。


    「他們大概很滿意你的料理,打算賞你銅幣吧。我不認為達雷姆家的二少爺會給你銀幣啦。可是,去收點錢也沒什麽不好吧?」


    看來掌管這座城鎮的貴族們並沒有受到人民的敬愛。


    盡管如此,我的心情仍未受到安撫。


    「可、可是,我是被人綁架過來喔?竟然讓我跟客人見麵,未免有點奇怪吧?」


    「誰知道啊。聽到客人對你讚不絕口,莉芙蕾雅大人想叫你出去炫耀吧?就算知道這些內情,達雷姆家的二少爺也不可能忤逆托蘭家人啊。」


    情勢對我愈來愈不利了。


    「不管怎麽說,既然莉芙蕾雅大人都準許你出去了,你也沒有權利拒絕。趕快出去吧。」


    於是,我歎了口氣,跟戚風·切爾和士兵們步出走廊。


    聽到莉芙蕾雅在這種狀況下給出許可,讓我有些耿耿於懷。


    (算了,倘若她隻是個想法單純的女孩,確實可能做出這種決定……她該不會打算把我送到那位侯爵家吧?)


    若季達不知道我離開,他自然沒辦法把這件事告訴森邊同胞和薩修馬。要是我現在被移送到其他地方,絕對會對我造成致命傷。


    (如果對方真的這麽打算,就算撒下瞞天大謊,我也要待在這座宅邸裏。)


    真可悲,我認為那位貴族絕對不是薩修馬和梅爾菲力德派來救援的人物。卡謬爾·佑旭不曾告訴我,除了梅爾菲力德之外還有其他貴族協助他們,就算有人前來救援,我認為大概也是明天早上的事了。


    我這麽思索,穿過宛如迷宮的走廊,來到熟悉的豪華大門前。客人們似乎待在裝飾著水晶燈和四座石像的房間裏用晚餐。


    「……進房間前,我先交代你一件事。與客人交談時,千萬不能說出你的姓名或身份。」


    聽到負責帶領我的士兵這麽吩咐,我皺起眉頭。


    「既然你這麽交代,我會乖乖照辦。可是,如果不跟貴族客人報上名字,不會很失禮嗎?」


    「……你不需要在意這種事情。」


    士兵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拋下這句話,對著房間呼喊。


    「我把外國廚師帶過來了!」


    接著,門打開了。


    房裏確實坐了五個人,以及負責護衛的武官穆斯爾。


    莉芙蕾雅當然坐在上座。她穿著跟前幾天一樣的純白洋裝,胸口垂掛著與洋裝相仿,滿是蕾絲的領巾,一個人獨占四人坐的椅子。


    右側坐著迪艾兒和她的父親。迪艾兒穿著比大小姐更樸素,卻相當高級的深藍色洋裝,拘謹地坐在椅子上。她今天也用銀色發飾夾起劉海,甜美可愛。然後,她完全不看向我,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


    既然迪艾兒沒有被趕走,代表莉芙蕾雅一定說了謊,騙客人們她是以某種方式雇用我。


    先不說這個了,坐在迪艾兒身旁的人,是我首次見到的迪艾兒父親。他的體格嬌小結實,充滿南之民的風範。他也穿著一件品質良好的連襟上衣和西式褲子。他的頭發和胡子是普通的褐色,不像女兒一樣深淺不一。閃爍著頑固光芒的綠色眼眸讓人印象深刻。


    今天的客人們坐在兩人對麵。


    其中一位客人是男性,他確實很有貴族風範。


    他的衣服不算華麗,裝飾著刺繡的腰帶綁著奶油色的長衣,手臂和脖子不經意地閃爍著寶石與銀飾的光芒。一頭深褐色發絲緊貼在頭上,體格雖然稱不上肥胖,但有些豐滿圓潤。


    他有著黃褐色皮膚,深茶色眼眸。他一定就是達雷姆伯爵家得二少爺伯亞思大人吧。


    然而――


    坦白說,我是過一陣子後,才有辦法仔細觀察他們的模樣。


    我踏入房間的瞬間,視線便盯著坐在伯亞思身旁的女性不放。


    那是一位明眸皓齒的年輕女性。


    她穿著銀製護胸,腰際下方包裹著一塊華麗布料。從宛如開衩般的接合處露出的腳部線條豔麗動人。


    她的肩膀披著織成複雜花紋的披風,但她緊致的身軀完全毫無遮蔽。


    銀飾和寶石製成的別致發飾點綴在長長的秀發上。尤其是垂墜在她雙耳的新月形銀飾,在水晶燈的照明下熠熠生輝。


    她的手指也戴著許多戒指。無數銀色細手環在她的手軸上搖晃。若她不是一位如此貌美的女性。她身上的飾品真的多到讓人退避三舍。


    她真的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女性。


    我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看到如此美麗動人的女性。


    然後――


    這位女性有著一頭金褐色長發,藍色眼眸中的光芒比任何人都強悍,還有著牛奶巧克力色的肌膚。


    「看來果然沒有錯。」


    那個女人的音量不大,卻宛如鋼鐵般強悍。


    「這個人是我的家人,法家的明日太。既然我發現了這件事,我要直接帶他回去了。」


    穿著美麗服裝的愛·法嚴肅地開口。


    2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莉芙蕾雅代替說不出話來的我開口詢問。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即將大發雷霆。


    「就是這麽一回事。然而,針對我方做出這種突襲般的行為,我跟你道歉。」


    坐在愛·法身旁的貴族青年莫名用著開朗的語氣答複。


    我的視線無法從愛·法身上移開。


    「這個人似乎就是幾天前遭到惡棍綁架,在驛站城市引發一場騷動的森邊廚師,法家的明日太。要不是這樣,我今天吃完美食就可以離開了。」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莉芙蕾雅用相同的聲音,重複相同的台詞。


    「哎呀,這是我方該詢問我的問題吧?這個人明明是森邊居民,卻待在托蘭伯爵宅邸做料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我要請哪個廚師來宅邸工作,是我的自由吧!」


    「是的,你說的沒錯。不管你要找西姆人、加喀爾人、甚至是馬修多拉人或外國人來當廚師,都是你的自由。但是,遭惡棍綁架的人物現在卻出現在托蘭伯爵的宅邸做料理,你至少該針對這一點解釋一下喔?」


    男人親切卻莫名拐彎抹角的語氣,與卡謬爾·佑旭極為相似。


    但他的聲音洋溢著純真,缺少卡謬爾特有的老奸巨猾的感覺。我緊盯著愛·法的身影,茫然地思索。


    「其實,今天有朋友來找我商量。據說一位法家的明日太被監禁在托蘭伯爵的宅邸中。由於他的地位低,無法親自過來確認,所以他拜托我借他一臂之力――我當時還一笑置之,認為不可能,沒想到他說的是實話。」


    「……也就是說、你騙了我啊。這個女人自稱是身上流有西姆血液的富豪之女,其實是森邊居民。」


    「是的。她是森邊居民,名為法家的愛·法。為了確認待在這裏的人是不是法家的明日太,我請與他關係最深的人一起過來確認……雖然這麽說有些失禮,但她的美貌讓人難以想象她是森邊居民吧?」


    「……所以說,達雷姆家真的大膽到敢忤逆托蘭家啊……?」


    聽到她聲音中蘊含著不祥之兆,我終於將視線從愛·法身上移開。


    莉芙蕾雅依然坐在長椅上,站在這


    位火冒三丈的少女身旁的武官穆斯爾將手伸向刀柄,仿佛在呼應少女的怒火。


    「西方男人,你還打算再繼續犯錯下去嗎?」


    愛·法的用冷靜的聲音靜靜地牽製穆斯爾。


    「驛站城市通緝令的畫像清楚描繪著你的臉。看來另一位叫做桑久拉的男人似乎不在這裏。」


    「是誰!明明沒有人知道這個廚師待在宅邸!究竟是誰去密告的!?」


    莉芙蕾雅小巧的手大力敲著桌子。幾個幾乎全空的容器和玻璃杯發出碰撞聲。


    「迪艾兒,是你吧……是你去跟驛站城市的人告密吧?畢竟你能若無其事地跑去肮髒的驛站城市!」


    「你可以不要找我碴嗎?我有好好遵守約定噢。雖然我本來就不相信明日太是出於自己的意願來到這做宅邸。」


    迪艾兒若無其事地說。她看到愛·法走進房間時,一定曾大驚失色,但她仍裝作不認識愛·法。


    「我這幾天不曾離開城下鎮,不可能去告密。再說,除了明日太之外,我在驛站城市也沒有其他朋友。」


    「嗯,我能保證女兒的清白。我這幾天沒收了她的通行證,她絕對不可能離開城下鎮。」


    迪艾兒的父親首次開口。他的聲音確實與外貌相符合,似乎頑固又倔強。


    「然後,我也要問你一件事。根據你對小女所述,要是森邊居民知道這位明日太主動來宅邸擔任廚師,將受到無謂的刺激,所以要她保密――你確實說過這種話吧?」


    莉芙蕾雅對他說的話置之不理,繼續敲桌子。


    「那究竟是誰去密告的!我要狠狠鞭打背叛者,直到那個人失去意識為止!」


    「我也不知道密告者是誰。那個人一定相當忠心耿耿,為了避免主人繼續犯錯,而鼓起勇氣這麽做。」


    看到穆斯爾的模樣,伯亞思本來有些畏懼,但他再次笑容可掬地說。


    他的模樣看起來天真無邪。但看在敵人眼中,他的笑臉看起來一定很讓人火大吧。


    達雷姆家人明明不可能忤逆托蘭家人。伯亞思卻敢正麵頂撞莉芙蕾雅。


    「比起揪出告密者,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吧?天下的托蘭伯爵之女竟然強行擄走城市的居民。要是這件事傳出去,將是一件嚴重的醜聞喔?」


    「哼!反正傑諾斯的士兵們也不可能製裁我!」


    「這可說不得準喔?最近近衛兵團團長梅爾菲力德閣下正在肅正綱記。對方很注重法紀,就算你是托蘭伯爵的女兒――」


    「他逮住我後,難不成要用鞭子打我嗎?」


    ――此時,莉芙蕾雅的表情再次出現變化。她本來怒氣衝天的表情,揚起小惡魔般的微笑。


    「這樣啊,這下子就有趣了……如果他們真的逮捕我,不知道父親大人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


    「……莉芙蕾雅大人,我絕不會讓任何人逮捕你。」


    有如一頭蠢牛的武官穆斯爾低沉地說。


    下一瞬間,莉芙蕾雅大發雷霆。


    「吵死了!我有準許你說話嗎!?穆斯爾,閉嘴!」


    穆斯爾愣在原地,低下頭。


    看到他的手仍握著刀柄,愛·法靜靜地說。


    「關於懲罰罪犯的方式,我們隻能仰賴傑諾斯的法律了。但是,我必須帶明日太回去。」


    「不可以!直到父親大人回來前,這個男人都不能離開!」


    「托蘭伯爵怎麽了嗎?伯爵應該不想引發任何風波吧……」


    伯亞思有些困惑地說。


    他身旁的愛·法毅然決然地盯著莉芙蕾雅。


    「怎樣都好。隻要我現在能將家人平安無事地帶回去就好。」


    「不可以!絕對要等父親大人回來――!」


    「……真是吵鬧啊……?」


    此時――伴隨著沉重的音色,有人打開內側的門。


    一位嬌小的老人帶著三位體格特別壯碩的士兵,出現在我們麵前。


    「究竟發生了什麽騷動……還有,為什麽有陌生人待在我的宅邸……?」


    插圖p213


    是賽克雷烏斯。


    賽克雷烏斯終於出現在我的麵前。


    今天晚上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快要頭暈了。


    他的外表與卡斯蘭·盧堤姆的描述如出一轍。他的頭相當大,身體卻如孩子般嬌小,身高頂多跟菈菈·盧相差無幾。


    一件寬大的白色長袍包裹著他嬌小的身體。他身上的飾品也比在場的任何人還多。若是不看他的臉,他華麗的打扮使他看起像是一名女性。


    但他的臉像病人一樣呈現藍黑色,布滿皺紋。森邊一位名為斯多拉的家主長得也像小猴子。但賽克雷烏斯散發出陰沉的氣質,看起來故作清高。使他看起來像是與人類和猴子不同的物種。


    他的頭就跟愛因斯坦(搞笑藝人茄子)一樣大,長筒型的帽子下,顯露出毫無光澤的栗色發絲。他的臉沒有頭那麽大,在凹陷的眼皮下,他的雙眼散發出銳利的光芒。


    扁塌的鼻子、蒼白的嘴唇、明明骨瘦如柴卻鬆垮的皮膚,堅固的下顎骨――這個男人愈看愈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不過,他會散發出如此詭異的氣質,並不隻是因為他的容貌。他和女兒都有一雙淡棕色眼眸。他的視線閃爍著銳利光芒,透露出強烈我執,鎮壓住望著自己的人。


    「哎呀哎呀,賽克雷烏斯爵士……我、我聽父親說你明天早上才會回來……」


    「……有些小事讓我耿耿於懷、我為諸侯們提供最後的晚餐後,就先回來了。」


    賽克雷烏斯的臉上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卡斯蘭·盧堤姆曾經提過,他會用笑容掩飾自己的本性和情緒。


    「伯亞思閣下,雖然你這麽問,你又怎麽會拜訪我的宅邸?你明明知道我不在家,卻刻意過來拜訪嗎……?」


    「我、我遇到一些複雜的事情……」


    當伯亞思支支吾吾時,他身旁的愛·法用銳利地聲音說:


    「你就是賽克雷烏斯啊。能在這裏見到你真是僥幸。賽克雷烏斯啊,我會拜訪這座宅邸,是為了把遭惡棍綁架的家人帶回家。這位名為伯亞思的人隻是來幫忙我罷了。」


    不管麵對什麽樣的人,愛·法都不會畏懼。


    賽克雷烏斯宛如毒針般的視線,緊盯著愛·法。


    「你……看起來像是森邊居民……」


    「是的。我是森邊居民法家愛·法。森邊三位族長已經知道今天這個狀況了。」


    「…………」


    「你應該聽說森邊家人遭到惡棍擄走一事了吧。這幾天,東達·盧好幾次要求與你見麵,但你隻告訴他,一切交給衛兵處理,不肯現身――但我的家人明日太卻遭擄到你的宅邸。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


    「我們並非隻懷疑你一個人。我們還曾認為這是一起險惡的陰謀,企圖破壞森邊居民和你的關係……除了城下鎮之外,我們搜索了傑諾斯的每一處,直到昨天才搜索結束。但不管是驛站城市、托蘭地區或農村都找不到我家人明日太和惡棍潛伏的行跡。因此,我今天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踏入城下鎮。」


    「…………」


    「我還來不及這麽做,今天早晨就聽聞明日太待在這座宅邸的消息。我趕來確認後,發現明日太待在這裏。不僅如此,就連通緝令上的綁匪也在場。我聽說是你女兒下的命令――你真的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嗎?」


    愛·法的表情和語氣依然保持冷靜,雙眸卻燃燒著獵人的火焰。


    並排在我左右兩側的士兵們畏懼地吞了口口水。


    「在無法確認真偽前,我們無法同意你擔任傑諾斯的代表人。這是三族長的要求,也是所有森邊居民的意見……賽克雷烏斯,告訴我答案。」


    賽克雷烏斯使用特別粗大的舌頭舔了舔蒼白的嘴唇。


    「……莉芙蕾雅,你綁架了她在森邊的家人嗎……?」


    「我聽說是你女兒下的命令。實際下手的人是這個男人,以及名為桑久拉的男人。」


    「莉芙蕾雅啊……這是森邊客人的說法……你沒有做出這種舉動吧……?」


    「我隻是請這個男人進來掌廚罷了。沒有人可以誹謗我。」


    莉芙蕾雅高傲地挺起平坦的胸口。


    賽克雷烏斯保持沉默,揚起粘膩的笑容。


    「可、可是,現在大家都知道這位名為穆斯爾的武官是遭到通緝的綁架犯。不管他是接獲誰的命令行動,都沒辦法遭到赦免。」


    變得格外消沉的伯亞思開口。他的臉上勾起僵硬的笑容,這麽插嘴。


    賽克雷烏斯宛如毒針般的視線,緩緩射了過去。


    「伯亞思閣下……你的父親和兄長目前仍待在傑諾斯城,大快朵頤我準備的料理……你父親知道這件事嗎?」


    「父親當然一無所知。隻是某個人拜托我個人幫忙罷了。」


    「是嗎……某個人啊……」


    「那、那位人物與梅爾菲力德閣下有交情。直到明天早上為止,梅爾菲力德格下都無法離開傑諾斯城。雖然冒昧,但我仍帶著森邊居民愛·法一同來到這座宅邸。我沒有任何擔任任何要職,開會時也總是感到無聊。」


    伯亞思圓滾滾的臉龐仍掛著笑容,臉色卻變得慘白。賽克雷烏斯散發出的不知名魄力大概鎮壓住了他。


    然而,在他的理性瓦解前,愛·法再次厲聲說: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麽?東達·盧一直在城門外等待我們回去。」


    賽克雷烏斯輕輕歎了口氣。


    然後,他緩緩搖了搖巨大的頭顱。


    「……紀蒙。」


    「是。」


    隨侍在賽克雷烏斯左右的其中一位武官走了出來。


    「綁住穆斯爾。」


    「……這樣好嗎?」


    「達雷姆家的少爺伯亞思閣下不會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誹謗他人……我們隻能先相信他說的話,日後再查明真相……」


    「我知道了。」


    名為紀蒙的高大武官轉頭麵向穆斯爾。


    這一瞬間,穆斯爾宛如怪鳥般一躍而起。


    盡管他的身軀看起來笨重不已,身手卻相當輕盈。他一口氣跳到桌上。


    遭他踩踏的盤子破裂開來,土瓶倒在桌上,鮮紅色的水果酒潑灑出來。


    接著,穆斯爾彎曲雙手,指尖宛如鉤爪一般,襲向伯亞思。


    「嗚呀!」


    伯亞思驚聲尖叫,連人帶椅向後翻。


    穆斯爾打算撲上去時,愛·法迅速抓住他的手腕,使他背部朝下撞向地板。


    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毛地毯,但地毯下方仍是石頭地板。


    穆斯爾發出宛如臨死蟾蜍般的哀嚎,全身抽蓄。


    「……真是愚蠢。」


    莉芙蕾雅冷冷地拋下這句話。


    然而――當她不悅地將臉撇向一邊時,我感覺她的表情瞬間浮現出一抹悲傷,就像小孩子看到自己重要的寵物狗遭人無情毆打。


    「父親大人,是我命令穆斯爾把法家的明日太帶進宅邸,你卻隻懲罰慕斯爾嗎?」


    賽克雷烏斯沒有回答。


    他宛如毒針般的眼睛看也不看女兒一眼。


    「……總之,等真相水落石出後,我們會以傑諾斯法律處罰他……我想不到其他辦法。伯亞思閣下,你有什麽想法嗎……?」


    「是、是的!我認為這是個明智的做法!如果因為這種事情,而失去森邊居民的信賴,將對未來產生莫大的影響!」


    伯亞思依然翻倒在地板上,給出回答。


    賽克雷烏斯再次緩緩地望向愛·法。


    「那麽,我也必須對森邊族長們……發誓。我絕對無意讓這種狀況,使我方與森邊居民的關係發生裂痕……然而,小女年紀還小,她會犯下的錯,是身為父親的我教導無方……」


    賽克雷烏斯闡述著這樣台詞,眼角微微抽蓄。他在遮掩自己的情緒――是屈辱的心情吧。


    「也就是說,這次的惡行與你無關嗎?」


    愛·法用獵人的眼神瞪著賽克雷烏斯。


    「這是當然的……如果我參與這樣的計劃,絕不會把擄走的人帶回自己的宅邸……畢竟我邀請了重要的客人待在宅邸裏……」


    他口中的重要客人就是迪艾兒與她父親。兩人從剛剛開始就謹慎地閉著嘴巴,顏色相似的兩對翡翠色眼眸閃爍著強烈的光芒。


    「還有,我會請族長全權交給衛兵處理,是因為我相信護民兵團的力量,我也希望森邊之民可以心無旁騖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是啊。驛站城市衛兵們確實沒有怠慢,好好完成了工作。」


    「我以西方神賽爾法之名發誓……現在在傑諾斯中,對這起事件感到最難受的人一定是我……」


    雖然我聽了有些意外,但這說不定是賽克雷烏斯的真心話。


    他明明為了六天後的會談布下許多陰謀,卻有人在一旁搗亂,他當然會感到難受。


    「這樣啊――那麽,我會把你說的話照實轉告族長們。」


    愛·法冷靜地回答。穆斯爾正在她的腳邊,遭人用繩子捆綁住。


    莉芙蕾雅的眼中含著悔恨的淚水,瞪著父親。


    賽克雷烏斯堅決不望向自己的女兒。


    然後――


    「明日太,我們回家。」


    愛·法開口呼喚我。


    光是聽到她的聲音,就讓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啊,請等一下,如果我們要回去,我必須先換下這些衣服。」


    我踏入室內後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麽可笑的台詞。


    「……也就是說,你就是在驛站城市做生意,來自異國的森邊之民吧……?」


    此時,賽克雷烏斯首次正眼看向我。


    他的眼神真是惡毒。光是被他注視,我的背上就起了雞皮疙瘩。


    繼過世的劄特·孫後――我第二次遇到眼光如此惡毒的人。


    「我們真的對你感到很抱歉……經過法務官審問,穆斯爾的罪行水落石出後,我會再次跟你道歉……」


    盡管賽克雷烏斯沒有對我低頭致意,但他將右手捂著自己的胸口,眼皮遮掩住宛如毒針般的眼神。


    「等一下!父親大人,你也該嚐嚐這個男人做的料理!他做的料理――」


    「……莉芙蕾雅,住口……」


    賽克雷烏斯閉著眼,低聲打斷女兒。


    「我對你很失望……直到我原諒你前,你必須乖乖待在房裏……就算是你犯下罪行,也必須接受審問……」


    莉芙蕾雅全身發抖,閉上嘴巴。


    賽克雷烏斯依然背對著莉芙蕾雅,睜開眼。


    「你想要換衣服吧。你們帶他過去吧……」


    「是。」


    站在我左右兩側的士兵將手伸向身後的門。


    「我們也一起過去。在那之前,可以把保管的刀具還給我嗎?」


    聽到愛·法開口後,賽克雷烏斯望向士兵們。其中一位士兵從另一間房間帶來一把巨大的長劍。


    士兵將刀遞給伯亞思後,愛·法接了過去,佩戴在腰上。看到她的舉動,賽克雷烏斯最後再次揚起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真不愧是森邊獵人……不管穿上多華麗的服裝,身上散發的氣息與一般人完全不同……」


    你們為什麽會放這種人進宅邸?他這番話仿佛在責怪士兵們。我身旁的士兵紛紛麵色蒼白。


    「那麽,可以拜托你幫我轉告森邊族長……明天正午我會跟他們解釋這件事……」


    「明天正午嗎?知道了。――對了,我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愛·法停下腳步,望著賽克雷烏斯。


    「這四天內、除了城下鎮之外,我們搜索了整個傑諾斯,卻逮捕不到名為桑久拉的男人。他一定是這位穆斯爾的黨羽。請你們一定要迅速逮捕他。」


    「……我知道了……」


    深深點了點頭的賽克雷烏斯、雙肩顫抖的莉芙蕾雅、憂心忡忡地目送我們離去的迪艾兒,全都消失在門後方。


    於是在戚風·切爾和士兵們的帶領下,我們走在磚頭搭建的走廊上。看到愛·法跟我們走在一起,感覺好不真實。


    抵達房間時,我對戚風·切爾說:


    「不好意思,換衣服時,可以讓我與家主獨處嗎?」


    給出同意的人是士兵,不是戚風·切爾。於是,我和愛·法單獨進入房裏。


    於是,我再次麵對著愛·法。


    是愛·法。


    盡管她穿著陌生服裝,眼前的人仍是愛·法。


    愛·法穿著比森邊宴會服飾更華麗的服裝,她麵露一如往常的英勇表情,從正麵凝視著我。


    「愛·法……」


    我試著呼喊她的名字。


    這真的不是一場夢嗎?


    愛·法麵不改色,視線緩緩地上下打量我,從我的臉移到我的腳邊。


    「……你有受傷嗎?」


    讓人捉摸不透的嗓音,從她的嘴唇中吐露而出。


    「如你所見,我的身體平安無恙。」


    「……這樣啊。」


    我有好多話想告訴她。


    譬如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或著是森邊不要緊吧――這些話語脫口而出前,卻再次被我咽了下去。


    「愛·法、我……」


    我必須先道歉才行。


    然後,我必須向她道謝。


    我仍然感到有些飄飄然,所以我設法想要開口說些什麽。


    愛·法輕輕舉起手,製止我說下去。


    愛·法靜靜地凝望著我。


    好一陣子後――看到藍色眼眸湧出透明液體,我吃了一驚。


    當我目瞪口呆時,淚水不斷從褐色臉頰滑落而下。


    接下來,愛·法的表情突然皺在一起。簡直就像小小年紀的幼童。


    「明日太……」


    她的聲音再次呼喚我,手臂抱住我。愛·法將頭埋進我的肩膀後,嚎啕大哭。


    她的眼睛瞬間濕濡了我的衣服,使我感受到她的溫熱。


    這是睽違好幾天的愛·法的體溫。


    回神過來時,我已經用雙臂緊抱住愛·法的身體。


    「對不起,愛·法……真的很抱歉。」


    愛·法沒有回答,泣不成聲。她的手臂明明相當用力,身體卻不斷向下滑落。因此,我更用力地抱住她。


    「明日太……你這個大笨蛋……」


    不斷啜泣的愛·法終於擠出這句話。


    整整分離了四天的我們,終於重逢了。


    插圖p226


    3


    「哎呀,看到賽克雷烏斯爵士出現時,我真的手足無措。能圓滿收場真是太好了!」


    多多斯喀拉喀拉地拖著貨車,我們三人坐在貨車裏時,伯亞思說道。


    貨車的外貌就像木製箱型馬車,不用擔心車夫偷聽乘客交談。


    「城裏的會議結束,大家要享用慰勞晚宴時,賽克雷烏斯爵士一定接獲某些情報。他相當重視那場餐會,沒道理取消出席,返回宅邸。這麽說起來,薩修馬那號人物沒有等到明天才來找我商量,他的判斷真正確!」


    伯亞思從賽克雷烏斯散發的壓迫感中釋放開來,整個人有些浮躁。


    但是,我目前仍不清楚這個人的想法與目的。聽他剛剛提到「薩修馬那號人物」,代表他和薩修馬本來應該不太熟悉。


    「對啊。我隻認識卡謬爾閣下。我是從卡謬爾閣下那裏聽過薩修馬這號人物的名字。卡謬爾閣下希望我能把薩修瑪說的話,當作他本人的吩咐。」


    「啊,你會來幫忙,果然是跟卡謬爾有關吧。」


    「是啊。他真是個有趣的人。他曾把旅行諸國的趣事告訴我,麵對貴族時,也不會露出諂媚的態度。就連一版一眼的梅爾菲力德閣下都對他甘拜下風。」


    就這一點來看,這個人的個性似乎也不像一般貴族那麽高傲。我們的交流不深,我不能太快下定論。然而,我覺得他是個純真無邪、表裏如一的人。


    愛·法在我身旁彬彬有禮地保持沉默,從剛剛開始,車裏隻回蕩著我和伯亞思的聲音。


    「但是,我一點也不想蹚渾水。反抗賽克雷烏斯卿後,我真不知道自己會發生什麽事!這可是一輩子難得一次的大對決喔!」


    「我真的很感謝你。要是沒有人來救我,不知道他們會對我做出什麽事。」


    「沒什麽啦!雖然我是貴族,但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二男罷了!偶爾不像這樣背水一戰的話,一輩子都沒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伯亞思這麽說,漲紅的臉湊向我。伴隨貨車震動,他有些鬆弛的臉頰輕輕搖晃。


    「總之,我們以後就同生共死了!大家要互相幫助,一起開拓光明的未來!法家的明日太閣下,我很期待你喔?」


    「欸?好的。」


    他究竟對我還抱著什麽樣的期待啊。


    他將我從絕境中拯救出來,我當然會不惜餘力地幫忙他――但我現在無法觀察出他真正的想法、讓我有些不安。


    「下次見麵時,我們再來談比較複雜的事情吧。我們差不多要抵達城門了。你要與懷念的同胞們再會囉!」


    貨車在街道上行駛了超過十分鍾。由於小窗上拉起了宛如窗簾的物體,我無法看見城下鎮的景色。


    「可是,我聽說釣橋晚上會收起來,沒有人能進出城下鎮喔?」


    「不要緊!別看我這樣,我多少也是達雷姆家的直係血脈!雖然我隻是微不足道的次男,但我還是能輕易辦到這種事啊!」


    「這樣啊。真是太感謝你了。」


    雖然愛·法待在我的身旁,但我還是想盡快讓眾人知道我平安無事的消息。都拉大叔這個時間早就回家了,但我想去跟旅社的主人們打聲招呼,也想順路前往盧家聚落。


    「話說回來,愛·法閣下,你借的衣服和飾品該怎麽辦?從這裏到城門間的路途中,沒有可以換衣服的地方喔。」


    伯亞思轉頭望向愛·法。


    他的眼神中沒有流露出任何對森邊居民的歧視。


    然後,他也沒有用色眯眯的眼神盯著愛·法,讓我鬆了口氣。


    「那麽,我可以明天再還這些衣服嗎?我的衣


    物在同胞那裏了。但我對於要在貨車中換衣服感到不安。」


    「好的。雖然你是森邊獵人,但你姑且還是一位年輕女性嘛!我一點也不在意喔……但這些飾品是我擅自從宅邸的寶庫拿出來的。就算隻是掉了一個戒指,我也會很頭大……」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不要出錯,妥善處理。」


    「拜托你了!」


    伯亞思心情愉悅、愛·法仍然麵無表情。


    她和我麵對麵後,發揮鋼鐵般的精神力,恢複沉著冷靜的模樣。盡管她的眼眶有些泛紅,但車內隻點著燈籠,燈光昏暗,沒有人會察覺到這一點。


    「……伯亞思大人,我們抵達正門了。」


    貨車終於停了下來,車夫從小窗這麽宣告。


    「好!」


    伯亞思精神奕奕地點了點頭,走出車外。


    他大概去跟哨兵交涉。等了幾分鍾後,士兵舉著巨大的槍,緊盯著貨車內。


    「確認有兩位乘客。他們將出城,其他人馬上就會回城裏吧?」


    「一點也沒錯!幫我們把釣橋放下來吧!」


    三位騎著多多斯的士兵護衛著貨車。但隻有我和愛·法要走出城門,返回驛站城市。


    (這麽說起來,東達·盧好像在城門外等我們。)


    我犯下這麽大的失誤,他一定會惡狠狠地罵我一頓吧。我現在竟然能為這種小事擔心。這樣的狀況使我打從心底感到幸福。


    「凱旋回家囉!」


    盡管伯亞思使用的詞匯並不精準,貨車仍再次向前邁進。


    嘰嘰嘰……伴隨著沉重的音色,釣橋降下來後,貨車再次喀拉喀拉地開始前進。不到十秒,貨車便停了下來。


    「到目的地了。應該不會發生什麽危險,但路上還是請多小心。幫我跟森邊的族長們問好!」


    我和愛·法分別向他道謝後、走下貨車。


    我們還待在橋上。這是一座寬幅約四、五公尺的大橋,左右設置著高至胸口的欄杆。由於是釣橋,釣橋的另一側是深深的護城河。


    由於貨車出入口位在車廂後方,我下車後,麵對著城下鎮城門和城牆。


    石頭城牆高約有七、八公尺,大概跟兩層樓建築物差不多高。太陽已經下山,但城牆上焚燒著幾支篝火,我能輕易確認到充滿威嚴的城牆。


    城門貫穿城牆,形成巨大的黑暗空洞。哨兵大概舉著火把監視著我們。黑色空洞下方能看到搖曳的紅色火光。


    我環顧四周,直到相當遙遠處,仍能看到城牆搖曳的篝火。


    堅固的城牆守護著傑諾斯的心髒地帶——傑諾斯城,以及貴族和富人居住的城下鎮。


    然後,這座城牆隔絕了我和我的同伴們。


    (季達真厲害,竟然能越過這道高聳的城牆。)


    當我這麽思索時,留在貨車上的伯亞思朝我們大力揮手。


    「那麽,改天見吧!希望達雷姆家和森邊居民都能過得幸福!」


    三組多多斯騎兵和貨車優雅的回轉後,回到橋上。


    當我將視線望向城牆外後,映入眼簾的景象出乎我的意料。


    同時,傳來一陣歡呼聲。


    「怎、怎麽了……?」


    歡聲雷動,我差點要耳鳴了。


    好幾十人聚集在釣橋另一端,等待我們。


    「明日太――!」


    「是明日太!他真的回來了!」


    我勉強能聽到這樣的聲音。


    「走吧。如果不趕快把橋升起來,城下鎮的哨兵也沒辦法放鬆心情。」


    愛·法抓著我的手臂,大步向前邁進。當她半拖著我行走時,我仍搞不太懂現在發生的狀況。


    「……明日太!」


    一些人影從人群中衝了出來,其中一個人緊抱住我。是一位將黑色長發綁成低馬尾,個頭嬌小的森邊女孩――淩奈·盧。


    「明日太,太好了,你平安無事……!」


    我才剛換上的森邊服飾沒多久,又有人將淚水濕濡我的胸口。


    由於愛·法沒有打算停下腳步,在她的拉扯下,我隻能抱著淩奈·盧前進。


    「明日太!你沒事吧!那些貴族沒有對你做出奇怪的舉動吧!?」


    我走出釣橋後,這次換一位體格圓滾滾的男人抓住我。


    一踏出釣橋,橋就升了起來。我聽著釣橋上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大聲驚呼。


    「都、都拉大叔?究竟怎麽了?」


    「你竟然還問我怎麽了!你這家夥真是的……」


    都拉大叔掉下男兒淚。


    塔拉待在他的身旁,又哭又笑地喊著「明日太!」。


    「我把獲得貴族幫助,得以踏進城下鎮一事告訴了所有相關人士。為了不被衛兵發現,直到太陽西下前,我命令他們絕對不能提及此事……為了不讓賽克雷烏斯和他女兒讓這件事不了了之,這是必要的手段。」


    唯一鎮定的愛·法開口解釋。


    「然後,因為太陽下山了,大家才會趕來城門吧。你不用吃驚……明日太,大家都很擔心你。」


    不隻是數十人,這裏的群眾人數至少破百――搞不好有一百五十人。


    其中一半是森邊居民,另一半是驛站城市居民。幾個人舉著火把,橘色的火光照耀著人們。


    大半的人在歡呼,剩下的人在哭泣。


    希拉·盧來了。


    菈菈·盧也來了。


    薇娜·盧也來了。


    莉依·斯多拉也來了。


    米拉諾·馬斯也來了。


    涅爾也來了。


    納烏帝斯也來了。


    佑美也來了。


    裏麵有許多我不認識的人。


    兩位嬌小的少年從人群中緩緩走了出來。


    是路多·盧和信·盧。


    「明日太……你沒事吧?」


    路多·盧大大歎了口氣。


    「我得救了。我不用因為自己的愚蠢而後悔終生了。」


    接著,路多·盧深深低下頭,低聲說:


    「……感謝森林。」


    我首次看到這位少年露出如此嚴肅的表情。


    再來是信·盧。


    「明日太……」


    信·盧搖搖晃晃地走向我。淩奈·盧仍然淚流滿麵。但她察覺信·盧靠近後,與我拉開距離。


    總是沉著冷靜的信·盧大力抓住我的雙肩。他的一雙鳳眼突然湧出淚水。


    「信·盧……」


    「真抱歉……因為我能力不足……」


    身高比我稍微矮一些的信·盧跟淩奈·盧一樣,抱著我痛哭失聲。原來森邊男人會在他人麵前流淚啊。


    我究竟讓這位少年感到多強烈的罪惡感呢?我差點因為內疚而熱淚盈眶。


    「信·盧,不要緊。我也有責任,沒辦法保護自己,不要這麽在意。」


    信·盧仍低聲哭泣了半晌。


    接著,菈菈·盧終於大剌剌地走過來,一掌打向信·盧的背部。


    「可以了吧?要是你明天還繼續哭喪著臉,人家會生氣喔?」


    接著,菈菈·盧望著我,咧嘴一笑。


    「明日太,太好了,你平安無事。你看起來很有精神。」


    「是啊,菈菈·盧,謝謝。」


    盡管菈菈·盧麵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眼睛卻明顯紅通通的。


    驛站城市


    的人們從後方蜂擁而至。


    「就連我女兒都有辦法逃跑了,你怎麽會被惡棍擄走啊,蠢蛋。」


    米拉諾·馬斯露出駭人的表情怒吼。


    「就是說啊。你當初竟然還擔心人家。」


    佑美麵露難以形容的表情,勾起笑容。


    「明日太……都是我太大意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道歉才好。」


    涅爾仿佛快要哭倒在地。這位老板平時堅守著麵無表情的信念,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慌亂的模樣。


    「總之,人沒事就好。」


    看到森邊獵人們歡欣鼓舞的模樣,納烏帝斯似乎有些膽怯,但他仍這麽對我說。


    第一次看到森邊居民和驛站城市居民待在一起的模樣,我感到訝異不已。


    跟米拉諾·馬斯和涅爾一樣,能對森邊居民敞開心房的人並不多。但他們心中現在都湧出相同的情緒,包圍在我的身旁。


    因為我自己的輕忽,落入貴族手中後,由於我沒有本事,隻能等待他人救援。為了迎接我這個蠢蛋,他們又哭又笑,或是為我感到氣憤。


    一群南之民揮舞著水果酒土瓶,放聲大笑。他們一定是過去幫忙巴蘭老大哥的建築師傅。


    東之民們依然深深地斜戴著兜帽,隱藏表情。


    在場者之中,西之民人數最少,但少說也有二十人左右。他們分別是我常常在攤位上看到的常客,以及布店和打鐵鋪的大叔們。


    再來是人數不輸驛站城市居民的森邊居民,他們也笑聲不斷,揮舞著手中的火把。


    裏麵有男有女,有我的熟識,也有陌生人。但他們的表情都一樣開朗和強悍。


    仔細一看,超過十位衛兵們舉著木槍,遠遠圍繞著這些群眾。畢竟這是一場大騷動,說不定有人會觸犯傑諾斯的法律。


    盡管如此,我仍手足無措,隻能愚蠢地呆站在原地――最後,仿佛看不下去似的,有三道人影走向我。


    分別是兩道巨大人影,跟一道不怎麽巨大的人影。他們分別是東達·盧、卡斯蘭·盧堤姆和羅·雷。


    「明日太、看到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卡斯蘭·盧堤姆先緊緊握住我的手。


    「卡斯蘭·盧堤姆,連你也……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不會,隻要你平安無事就好。」


    卡斯蘭·盧堤姆揚起沉穩的笑容。


    羅·雷站在他身旁,將臉湊了過來。


    「真是的,你讓我們擔心死了。明日太啊,我們差點要跟貴族交手了……算了,這樣應該滿有趣的。」


    羅·雷也還是老樣子。盡管他一如往常地麵露笑容,他的一雙水色瞳眸卻宛如獵犬般,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我們這幾天從早到晚都在驛站城市四處奔走喔?如果你不讓我們吃點美食,我們就虧大了。」


    「抱歉,我願意做很多好菜給你吃。」


    「我在開玩笑,笨蛋。為了同胞奔走是理所當然的事。」


    羅·雷伸出手,大力撥亂我的頭發。


    然後輪到東達·盧。


    東達·盧用宛如野獸的雙眸俯視著我。哼了一聲。


    「看來你沒有受傷。等你回森邊後,再把詳情告訴我們。」


    東達·盧不給我回答的時間,轉向聚集在這裏的群眾。接著,響起一陣如雷貫耳的聲音。


    「我們順利將法家的明日太帶出貴族宅邸!很抱歉,這五天驚擾驛站城市了!身為森邊三族長之一的東達·盧,容我向各位致謝與致歉!」


    驛站城市的人們嚇得縮起身體,聽著他的發言。


    但他們馬上舉起雙臂歡呼:


    「太好了,明日太!」


    「你要再煮美味的料理給我們吃喔!」


    「你要是因此討厭城市,躲在森邊不出來,大家會結伴找上門!」


    我的胸中充滿感動,說不出話來。


    所以,我懷著滿腔感動,深深一鞠躬。


    我終於回到重要的人們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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