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的客廳之後,兄妹史上前所未見的冰冷視線正等待著我。


    「老哥,這是怎麽回事?」


    我一邊接受老妹質問,一邊以毛巾擦拭濕淋淋的身體,還打了一個大叔習性表露無遺的噴嚏。喔喔好冷。與青春為伍果然沒什麽好事。


    害我落得這副德行的始作俑者,目前正在浴室衝澡。我打算等她換好幹淨的衣物之後,叫計程車送她回家。


    「你不是已經甩掉她了嗎?為什麽家裏多了個jk?為什麽你們兩個回來的時候都淋成落湯雞?說啊,快說啊!」


    「不要拿手機的角角戳我,很痛耶。」


    將成為指導員的來龍去脈解釋一遍之後,妹妹寒冰般的表情頓時變成了熱火。


    「那絕對是想接近老哥的借口!老哥也真是的!真是的~~~!!」


    雛菜仰躺在沙發上大發脾氣,卯起來狂踢坐在沙發另一頭的我的膝蓋。就說很痛了啊。


    「怎麽會中了這種詭計呢?我們家的笨老哥該不會還是處男吧!?啊~真是的,早知道我就應該跟去!應該海扁她一頓,警告她別打我們家老哥的主意~~~!!真是的!」


    「你冷靜一點,內褲都露出來了。」


    可愛的腳腳瞄準我的臉部飛踢過來,結果我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過。老哥我的防禦有口皆碑。


    「我知道這是借口,我也承認自己中了她的計。」


    「明明知道,卻還接受?」


    「我把這件事當成工作,不帶任何私人情感。」


    既然是工作,我就打算好好完成一切,直到她主動提出解雇,或者是作家南裏花戀誕生於世為止。


    雛菜猛然起身直盯著我,鼻頭幾乎快要貼了上來。


    「就算老哥如此打算,對方也絕對不這麽想。往後她一定會為了攻陷老哥使出渾身解數,老哥打算正麵迎戰嗎?」


    「當然。我一定會徹底擊倒她,讓她再也不想看到我的臉。」


    第一回合是她獲勝,不過第二回合的鍾聲已經響起。這次一定要成功躲過她的攻擊,否則我的尊嚴會蕩然無存。


    小說的指導員,戀愛喜劇的指導員。


    哼,這不是很有趣嗎……


    雛菜雖然咬著下唇發出「唔~」的呢喃,不過很快就放棄似地歎了口氣。


    「也是啦。如果老哥再次開始寫小說,我也滿高興的。」


    「啊?」


    她這句話聽起來真奇怪,寫小說的人又不是我。


    「反正因為老哥很搶手,必須懂得自我保護!隨時都要保持一旦有女人靠近,就以膝蓋放箭的覺悟!」


    「別胡說八道了。」


    就在我打算捏著雛菜的臉頰往左右拉開的時候,客廳的門扉開啟,她怯生生地走了進來。隻見她交互打量著我跟雛菜,似乎有些難為情。


    「那、那個,謝謝你們讓我衝澡,還借我幹淨的衣服。」


    「…………」


    這個……


    雖然已有所預感,不過還是很不得了。


    我把自己的t恤借給了她,結果印在胸前的熱帶海岸被隆起的球形山脈侵襲,釀成了重大災害。沙灘宛如3d立體影像般突出,呈現火箭的外型,椰子樹則扭曲成奇怪的形狀……啊啊,想跟這對胸部戰鬥,恐怕有點吃力。


    「那個,你是槍羽先生的妹妹吧?我叫南裏花戀,平常承蒙令兄的照顧了。」


    她一低下頭,我便看見若隱若現的乳白色深~邃峽穀從衣領露了出來。見到這一幕,雛菜的眉頭猛然一挑,大叫著朝她衝了上去。


    「可惡的家夥!!給我滾出去,色色jk!滾出我跟老哥的家!」


    「雛,住手!」


    眼見老妹打算以犀利的下段踢破壞花戀的膝蓋,我連忙從身後勾住她的雙臂。你不是運動白癡嗎?


    「呼——!呼——!呼殺——!」


    「對不起,小雛!我搶走了你的哥哥!」


    「還沒搶走——!而且你沒資格叫我小雛————!」


    真是鬧得不可開交,往後的日子有得受了。公司有那個「bigbang·project」等著我,放假的時候又得處理「南裏花戀出道project」……嗚哇,完全沒時間休息。若後者也算加班的話,不就超過一百個小時了嗎?


    如此一來,我就要成為貨真價實的「社畜完全體」了?


    ……一點都不值得高興!


    ※ ※ ※


    不管高不高興,星期一總是會來臨,身為哥哥的我必須去公司上班。


    今天下午有大批新進的兼職人員要來報到,就是為了執行那個「bigbang·project」所雇用的人員,數量居然高達三十人。一般來說,同時進公司的新人再怎麽多,頂多也才十人上下,由此應該能夠理解這次狀況有多異常了吧。老實說十名新人就已經令人很頭大了,一次進來三十人的話……不行,不可以都進來!會壞掉的!……好了,別這樣,我是說真的。


    上午,我先集合經驗老道的主力工作人員開會,說明這次企劃的構想。隨著會議進行,大家的表情愈來愈僵硬,即使是麵對客戶也能依照sop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超級銷售員,也緊閉雙唇、不發一語,遊移的眼神流露強烈的不安。


    這時坐在正麵第一排的中年女子「唔」了一聲,歎了口氣問道:


    「小銳,這樣現場能夠運作嗎?」


    中心裏以小字輩稱呼我的人,隻有一個。


    在八王子中心擔任兼職人員長達二十年,比我和課長還要資深的毒島真真子小姐(49),人稱「大媽」。結婚前任職於律師事務所,一旦碰到不合理的情況,即使麵對課長亦直言不諱。我在新人時期,也受過她嚴厲的鍛煉。圓滾滾的體型形似q版娃娃,豐潤白皙的肌膚總是令人聯想到巨大的棉花糖,在本中心的精銳齊聚一堂的會議室之中,更是格外有存在感。


    「大媽覺得呢?」


    我反問之後,大媽頓時縮起厚厚的肩膀,模樣甚是可愛。


    「不可能啦。培育三十名新人,等於必須有三十名老鳥隨時緊盯。這樣該如何應付廣告攻勢?」


    「我也這麽認為,所以我打算放棄一半的人。」


    什麽?在場眾人無不驚呼,騷動像海浪一樣直撲而來。看來我的發言似乎加深了他們的困惑。


    為了消除眾人的疑慮,我說出內心的想法:


    「在一開始的研修期間,從三十名新人中選出十五名值得栽培的人。這十五人接受正常的新人培育課程,至於另一半的人則以其他方式培訓,讓他們加強學習如何支援選拔組的工作。」


    電銷人員的工作並不隻是接電話和製作試算表而已,還得負責收發傳真和電子郵件,或是撰寫附在試算表中郵寄給客戶的推薦方案,工作十分繁雜。判定為不適合接電話的新人,就針對這部分的工作加強訓練。


    「意思是把三十個戰力不足的新人,當成十五個完整戰力的新人使用嗎?」


    「就是這麽回事。」


    不愧是大媽,完全理解我想表達的意思。如果主管是她就好了——我曾經不隻一次忍不住這麽心想,棉花糖比黃金鼠強多了。


    「這樣可以替老鳥減輕一半的負擔,是個不錯的點子。不過這也等於——為了這次企劃招募的三十個新人,隻能發揮一半戰力。」


    「是的,所以我才說要放棄一半。這樣一來,至少能夠幫到一半的人,總比全軍覆沒好多了。」


    在場眾人開始議論紛紛。


    我知道這是非常冷酷的做法,不但違背沒被選上的那一半新人的意願,對他們而


    言或許也是個恥辱。不過我還是要這麽做,也會支付同樣的時薪。不是讓他們隨便打混,我會要求他們以生命書寫電子郵件及發送傳真。


    「萬一被刷掉的新人對自己的工作內容不滿,到時候該怎麽辦?例如『這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我們課長不是最討厭聽到這種話嗎?」


    「右耳進左耳出。」


    我以堅定的語氣如此表示之後,會議室頓時傳出苦笑和歎息,仿佛在說「這個人沒救了」。嗯,不過這些人向來對我的行事風格暸若指掌就是了。


    「小銳,你應該更加珍惜自己的羽毛才對。你還那麽年輕,憑你的能力,一定有去六本木的機會。」


    「我?別鬧了。」


    我是從兼職轉正職的人,也就是「沒背景沒靠山」,永遠不可能飛黃騰達。這種事情從未有過先例,而本公司的人事部,向來將「先例」大人當成聖靈膜拜。就算在開會時想去上個廁所,說不定都會被他們以「沒有先例」為由打回票。到時候隻好申請寶特瓶了。


    大媽將巨大的身軀往椅背一靠。


    「……唉,其實對我們來說,小銳的確不要升官比較好就是了。有你這個指導員坐鎮,工作總是能變得輕鬆許多。」


    「好說。」


    「可別因為一時衝動被開除了喔。有時候看在眼裏,還真替你捏了把冷汗。」


    大媽這番話頓時獲得全場同意。


    ……我真的有那麽衝動嗎?


    總覺得我隻是很一般地執行工作而已啊?這次也一樣,麵對上級長官強人所難的計劃,我也乖乖的——不,雖然曾經試圖抵抗,但最後還是妥協啦。就連社長的公司命令……嗯,一次也好,真想讓可惡的社長嚐嚐※牙突的滋味,並試著說說看「沒有人可以豢養壬生狼」。不過不行,我需要錢……同樣都是多摩地方的人,我跟揚起誠字旗的誌士大不相同。(譯注:漫畫《神劍闖江湖》壬生狼·齋藤一的招式及名句。誠字旗,其所屬新選組的旗幟。)


    「另外還得特別注意女人。」


    我聽見體內的心髒跳得飛快的聲音。


    難道是指「她」嗎?昨天的約會被人撞見了嗎?若真如此,我打算以「那是我侄女」的說法開脫,不過客服中心畢竟是性好八卦的女性員工居多的職場,若一直被不斷追問,也很難蒙混過關。


    「上個月辭職的楠木小姐不是給了你一封信嗎?你怎麽解釋?」


    什麽嘛,原來是那件事。


    雖然在心裏鬆了口氣,卻完全不能放心。現場傳出女性員工的驚呼聲,大家都以進入戀愛八卦模式的好奇眼神打量著我,氣氛跟先前截然不同。在女性職員占多數的公司,男性的待遇就是如此。這就像是任職於女校的男老師,根本就是大家的玩物。


    不過,為什麽大家都知道這件事……?


    歐巴桑的情報網果然可怕。


    「也沒什麽,隻是普通的謝函罷了,感謝我對她的照顧。」


    其實我撒了點小謊。那封信的最後附上電子信箱,「希望以後可以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見麵」。對方固然是個美人,不過人妻可碰不得。於是我在給她的回信中表示「其實我對你老公比較有興趣,嗬嗬嗬……」,結果對方就沒回信了。


    我是看到旗子一定會折斷的人。


    這並不代表我以絕食主義者【禁欲派】自居。


    我向往普通的性愛,有機會的話也不會排斥。


    簡而言之,是付出與收獲的問題。從中取得的快樂,跟付出的努力與失去的事物之間要掌握大小與均衡……總歸一句話,就是「怕麻煩」三個字而已。啊,世界上有沒有這種人呢?全身充滿母性的光輝、溫柔端莊、包容力十足、賢慧又不失可愛的清純女子,不過上了床後就會成為令人難以置信的蕩婦,像這種※早上如雷,中午如大和,夜晚如鹿島的女人——我知道在三次元的世界找不到這種人,不過我可以等待科技進步。(編注:遊戲《艦隊收藏》之中的三名艦娘。)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樣。接下來是一場硬仗,還請大家多多幫忙。」


    最後會議在沒什麽緊張感的情況下結束,大家分別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


    ※ ※ ※


    指導員的工作之一,就是製作輪值表。


    我以兼職人員的出勤時間或能上班的日子為基準,製作了兩個星期的班表。考慮廣告播放的時間點以及預期來電數設定休息時間,以不漏接任何一通電話為前提。萬一出現人員的空白地帶,那可就慘了。「喂喂喂,到底要讓我等到什麽時候!」「我花了五分鍾才接通!」——類似的客訴將會激增。「不是說好了這一天讓我休息嗎?」「之前已經說過了!請讓我四點就下班,小孩子要放學回家了!」——工作人員也會爆發不滿。這在指導員的工作當中,排班表算是前五名的高難度挑戰,幾乎跟千奇百怪的機智問答差不多。啊,小時候除了寶〇夢和超級機器人之外,也應該玩玩瑪〇歐醫生和俄羅斯方塊才對……


    聽說其他中心都是以電腦排班,不過我會先用電腦,再以人工方式親自確認。不能太信任機器——這向來是老爸的口頭禪。他這個人雖然不甚正經,身為職人的技術倒是無話可說。我就恪守他老人家的遺言……不對,他還在鄉下工作,身體硬朗得很。


    搞定這邊,那邊就出問題。光是跟排班表大眼瞪小眼,午休時間就結束了。


    我在指導員的座位跟calorie mate的能量補充餅幹培養感情時,渡良瀨來到座位旁叫我。


    「前輩,差不多該下去了。」


    「嗯。」


    時間是下午一點二十分,於三樓的大會議室舉行的第一次新人研修,將於十分鍾後開始。


    新人研修主要由我這個指導員負責統籌,渡良瀨和新橫濱從旁支援。其他部門的人每天也會輪流過來授課,不過基本上是由我們三個負責。我不在的時候,指導員的工作就暫時由敦史代理。


    等待往下的電梯之際,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便試著詢問:


    「你們知道咬人婆婆是什麽嗎?」


    「不知道,是地方吉祥物之類的嗎?」


    渡良瀨不知道。她是一九九三年生的,在她上小學的時候,咬人婆婆大概已經絕跡了吧。


    「新橫濱,你呢?」


    「好懷念啊?我第一次她遇到是在劄幌市的※薄野?哎——真的是極品唷?當初我還以為自己會被榨幹呢?」(譯注:薄野是人稱東京以北最大的歡樂街。)


    ……慢著,他說的跟我知道的婆婆不一樣。他到底想起了什麽?


    進入大會議室之後,所有的新人都到齊了。幾乎都是二十五歲左右的打工族,男女比例是三比七。對這個女性占多數的職場來說並不意外,不過我還是想多雇用一些男性職員。從履曆表看來,大約有一半的新人具備客服中心的工作經驗。這些有經驗的人反而是一大麻煩,像是遲遲改不掉前一家公司的工作方式,或是有人會拽得二五八萬,非常難教……


    大小相當於兩間學校教室的會議室,等距離排列著數張長桌以及座椅,正前方是白板和大畫麵的熒幕,頗有大學教室的感覺。


    「氣氛好像挺融洽的。」


    渡良瀨說得沒錯,會議室中的新人們正在親近地互相交談。尤其是坐在正中央的七人小團體更是如此,會議室彌漫著宛如大學社團的輕鬆氛圍。第一次見麵就混熟了嗎?年輕人的社交能力真是可怕。


    在這群新人當中,混入了一名金發大叔。這個自然融入現場氣氛、看起來十分平易近人的男子,竟然是米歇爾常務。


    「yeah!mr.槍羽!」


    隻


    見他彈彈手指,對著我招手。常務的身上依然穿著閃亮亮的西裝。我喜歡閃亮亮的萬變卡,至於西裝則不予置評。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璀璨亮麗的bigbang即將啟動!bang!bang!bang!我實在是太興奮了,昨天隻睡了一個半小時!嗚啊——!好累啊——!」


    怎麽比平常還嗨啊,喂。


    「常務,我不知道您也會出席。」


    「我不是那種向第一線下達命令後就撒手不管的卑鄙男人,這點我希望你能明白。而且我也想親眼看看你工作時的優異表現。」


    米歇爾狀似親昵地摟著我的肩膀。


    「大家都說你訓練的電銷人員,不管到哪個中心都是人才。不是隻有我們公司而已,甚至連其他公司的人也對你讚譽有加。」


    「喔……」


    「這次也充分發揮這種實力吧!萬事拜托囉,槍男!」


    這個人為什麽把我吹捧成這樣?不祥的預感於內心湧現,形成了黑色的漩渦。


    簡單的開場白以及自我介紹之後,研修正式開始。第一天是電話基本禮儀的指導以及練習,算是非常初階的課程。


    講解完畢之後,我詢問大家有沒有問題,這時一名燙了卷發的帥哥叫著「我我我!」,神采奕奕地舉起手。他正是熟人集團的成員之一。


    「※香蕉算素點心嗎?」(編注:日本小學生遠足時的玩笑用語,刻意詢問老師「香蕉算不算點心」,用以確定遠足的零食限製金額是否會被香蕉壓縮。)


    會議室的空氣瞬間凝結。


    呃,現在已經是二〇一六年了,還在玩這個梗?我在念小學的時候就玩過了。或許那個「素」是他故意說成那樣的,不過聽起來也像一般的發音失誤,實在讓人笑不出來。看吧,渡良瀨愣住了,新橫濱則……啊,他在睡覺。


    至於常務的反應——


    「哈哈哈哈!nice sey!nice!哈哈哈哈!」


    隻見他拚命拍手,笑得十分開心。不會吧,居然戳中他的笑點了。


    最偉大的人都笑了,仿佛追隨其反應,從會議室的各個角落零星地冒出笑聲。就像大牌藝人說了個不好笑的笑話,眾人含糊地陪笑。授課的嚴肅氣氛瞬間瓦解,大家紛紛開始竊竊私語。


    「請不要在課堂上開玩笑。」


    宛如寒冰的聲音和語氣,正是出自渡良瀨之口。散漫的空氣似乎激化了她的班長氣質,讓她啟動了「冷凍美人」的開關。


    「指導員問大家有沒有問題,這種態度是什麽意思?請認真一點。」


    「……喔,對不起。」


    卷發男頓時像消了氣的氣球般縮成一團,坐回位子上。坐在他隔壁的女子留著宛如墊底辣妹的發型,說著「遜爆了」揶揄著卷毛男,結果他回「閉嘴」。這已經不是大學,是高中生的水準了。


    之後再也沒有人敢開玩笑,第一天的課程順利結束。


    結果問題發生在第二天。


    我依照表定時間進入會議室之後,隻是稍微環顧一圈,就知道人數減少了許多。昨天坐在最中間的那七個熟人集團的成員全都消失了。


    「會不會是電車誤點了?」


    渡良瀨拿出手機,查詢電車的即時路況。雖然對她不好意思,不過我已經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於是我請渡良瀨透過人事部與他們聯係之後,就開始今天的課程。過了三十分鍾,渡良瀨麵色蒼白地回到會議室,附在我的耳邊低聲說:


    「前輩……那七個人都辭職了……」


    「這樣啊。」


    我將授課的工作交給新橫濱,帶著渡良瀨進入旁邊的小房間。她的嘴唇慘白,毫無血色。


    「怎、怎麽會這樣?是因為我昨天生氣的關係嗎?可是怎麽會七個人同時不來呢!?」


    「常有的事。」


    剛開始我以為他們是在現場「一見如故」的陌生人,不過我錯了,他們本來就是朋友。這點我是在墊底辣妹揶揄卷毛男的時候發現的。就算社交能力再怎麽高超,也不會「揶揄」第一天認識的朋友。


    既然他們是一起來的,辭職時當然也要同進退。他們恐怕是一起來應征,然後一起被錄取的。隻要有一個人辭職,大家都會一起辭職。雖然在研修之後可能會出現「都已經到這裏了,就繼續做下去吧」的脫團者,不過昨天是研修第一天,會有人提出「大家一起去找別的工作吧」的意見並不難想像。同儕壓力,友情的力量,以和為貴。


    「對、對不起,前輩!我該怎麽負起責任?」


    「負責?你為什麽要負責?」


    「因為是我罵他的關係……」


    「為了這麽點小事就辭職的家夥,你覺得他們承受得了現場的壓力嗎?我反而覺得為了彼此著想,早點辭職也好。」


    到了現場之後,被客人罵得拘血淋頭的慘事,會天天發生在眼※前川未來喵。尤其對新人而言,說是把遭到客人辱罵當成工作內容之一也不為過。到那個時候才辭職的話,對於浪費了時間的新人、舉辦研修的公司以及客戶三者而言,都是一種損失。雖然無情了點,想辭職的人還是早點辭職比較好。(編注:《偶像大師灰姑娘女孩》的人物,說話語尾會加喵,此處是連字諧音梗。)


    若真要追究責任,當初直接麵試他們的常務難辭其咎。一群人同時應征的案例並不少見,這些人通常都很難使喚,刷掉幾個人是很正常的。找出其中的問題人物,本來就是麵試官的工作。


    「聯係人事部的時候,有沒有常務的留言?」


    「沒有……常務今天好像不在,大概隻有第一天來露個麵吧。」


    我對此毫不意外。


    他們隻會開幕剪彩,隻會做表麵工夫。


    我其實認為六本木陣營無法體會第一線的工作,的確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菁英有屬於菁英的視野,會產生死角也很正常。就像我也無法體會菁英的感受和辛勞,並不需要引以為恥。


    我所痛恨的是隻是過來露個臉,就自以為了解第一線工作現場的那種人。他們總是以一副「隻有我最懂」的嘴臉介入第一線工作現場,盡其所能地亂搞一通。每一家公司都有這種人嗎?或者這是我們公司特有的弊病?


    「不管怎樣,還是先專注於當前的研修吧。」


    回到會議室之後打量台下,人數又減少了。坐在最前麵的女子三人組不見蹤影。她們三個非常認真,上課期間很少交頭接耳,不過身上也彌漫著濃鬱的團體意識——因為三人的頭上都戴著貓耳。米歇爾,你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嗎?一般人不會有什麽偶發性的貓耳模式好嗎?


    「她們說要辭職?然後就出去了? 」


    新橫濱以滿不在乎的口吻說道:


    「還說要記的東西太多,根——本做不來?不要太勉強自己比較好唷?」


    渡良瀨嚴肅地詢問我:


    「前輩,這也是常有的事情嗎?」


    「……」


    當然不是好嗎?


    研修第二天,已經有十人陣亡。


    「兩人抵一人」的作戰計劃,已經無法執行了。


    這下還真的有點頭大啊……


    ※ ※ ※


    自此之後,沒有一個新人選擇退出,為期兩周的研修圓滿結束。


    這一切全賴渡良瀨親自照顧新人的功勞。渡良瀨本身明明也隻是隻有四個月資曆的新人,果然是天才……她值得好好栽培。以寶〇夢來比喻,就是隊伍中最強的快〇。希望她在親密度最高的情況下使出報恩。


    留下來的新人中有不少優秀的人才,工作的動機非常強烈——欲求強烈,也可以說求知欲非常


    旺盛,總是提出各種問題,令人感受到非得到這份工作不可的企圖心。古人說留下來就是福分,這些家夥應該可以成為現成的戰力吧。


    我很想針對遞辭呈的那十個人向常務一吐不滿,可是打了好幾次電話,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在座位上」,導致我根本沒機會跟常務說話。到底要不在座位上到什麽時候啦?他的椅子上設有逃脫裝置嗎?


    於是,很快進入七月下旬。


    距離企劃正式上線隻剩兩個星期。眾人在老舊冷氣機吹出的充滿黴味的風中,緊鑼密鼓地從事現場工作的各項準備。


    研修結束之後,接著就是ojt。新人會在老鳥一對一的指導下開始接電話。對新人來說這裏是最大的難關,總是有三成的新人會落馬。我好幾次親眼目睹在研修期間成績優異的新人,被客戶以教戰守則所沒有的問題問倒而當場石化。「請稍待片刻」這句話若使用太多次,可是會讓客戶不耐煩甚至生氣的。以前我還是新人的時候,就經常被大聲叱喝。不管什麽工作,熟悉之前的那段時間都是最痛苦的。ojt結束之後,還有其他的考驗等著他們。想要成為能獨當一麵的電銷人員,大約需要三個月的時間。


    課長似乎相當緊張,一天總是跑到我的座位詢問好幾次「要不要緊?」「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害我每次都得停下手邊的工作,老實說他真的有點礙事,不過我能體會課長的心情,若不能在這次的企劃將業績提升到預期的程度,課長的升遷案可能會被迫大幅延後,就跟他的發線一樣。


    想要提升業績,隻能培育新人。


    如果自己拚一點就沒問題,事情便簡單了,偏偏培育人才完全不是這麽回事。跟學校的考試不同,如何活用人力資源才是接受評判的重點,而這正是公司的工作。


    至於我嘛,則是另有跟公司無關的其他「業務」。


    七月最後的星期日午後,我將「學生」叫來家裏,待在客廳。


    現在正是暑假,雛菜跟朋友到學校的遊泳池去了。她雖然討厭體育,唯獨對遊泳池情有獨鍾,將學校泳衣穿在衣服裏,她就喜孜孜地出門了。我沒有讓雛菜知道她今天會來。抱歉,雛,現在還不能讓你破壞她的膝蓋……


    結果不知道為什麽,她居然穿著製服。


    「明明在放暑假,為什麽不穿便服?」


    「既然求教於槍羽先生,理應穿上學生應有的服裝。」


    她本人似乎將製服視為正式服裝,不過說實在的,製服反而比較有壓力。由於這等於是用全身力量強調「我是高中女生!」,悖德感真不是蓋的。讓她進門的時候,我真的很怕被左鄰右舍看見。


    然而要是約在外麵,會更引人注目。


    最後還是選在自己家裏比較方便。


    「槍羽先生,從今天開始就麻煩你了!」


    端坐在坐墊上的她對我行了三指禮。自備的十二吋筆電已經放在矮桌上了,眼藥水和電子字典也排在旁邊,一切準備就緒。


    她的製服是短袖襯衫搭配格子裙,白色的長襪繡著幼犬的圖案,整個人十分耀眼。當初在網咖的時候應該已經看習慣了才對,然而在私人空間見到這身打扮,又有一番不同的滋味。還有,裙子的長度實在是……脫掉鞋子之後跪坐在坐墊上,更是突顯了裙子有多短,白皙的膝蓋與大腿也讓我的視線陷入看與不看的拉鋸。你是在勾引我嗎?——原本打算跟她開玩笑,不過總覺得她會笑著回答「對呀」,所以打消了主意。這個jk到底會說出什麽驚人之語,還真的無法預料。


    「正式開始之前,有件事我想確認一下。你寫的是輕小說吧?」


    「以後想寫些不同的東西,不過現在寫的確實是輕小說。」


    「輕小說分成男性向和女性向,你屬於哪一種?」


    「兩種都是!」


    她握緊小小的拳頭。這可愛又貪婪的禽獸是怎樣啊!


    「那是不可能的,不要貪心。」


    「不行嗎?」


    「新人獎也有不同的部門吧?亂槍打鳥固然是個辦法,不過至少也應該明確區隔作品是給男生看還是女生看。」


    雖然大家常常說隻要有趣就好,其他都不重要,然而男女讀者對「有趣」的定義當然各有不同。


    當然也有任何人看來都大呼精彩的大眾型作品,不過追求那種真理的難度實在太高了。


    「主角的性別?」


    「這次寫的作品是女生。」


    「好,那就先以女性向的新人獎為目標。趁著暑假期間,寫出一部精彩的作品吧。」


    「是!」


    她精神抖擻的回答。


    「首先讓我看看你的故事大綱。」


    她點了點頭,將筆電的熒幕轉向我。


    ■序盤大綱


    平凡的高中生a奈被年長的社會人b太告白,她內心小鹿亂撞。


    然而b太在公司特別照顧的美女後輩c香卻暗戀著b太。


    這段三角關係將何去何從……?


    ……嗯。


    「就破題而言還算不差,就是太普通了一點。」


    「可是……」


    「初期劇情太普通的話,讀者可能會看不下去,還是稍微扭轉一下吧。」


    「扭轉一下、扭轉一下……?」


    喃喃自語的同時,她卯起來轉動自己的頸子,令人不禁擔心她會不會把頸子轉斷。頭部大幅往一旁傾斜……好可怕好可怕。寫小說寫到頸椎扭傷可是讓人完全笑不出來,別這樣。


    「好,稍微試著改變一下。」


    話才剛說完,她就以驚人之勢敲起鍵盤。嗚喔喔,這家夥的打字速度真快。打字的聲音不是「喀嚓喀嚓喀嚓」,而是「嚓嚓嚓嚓」。該不會比我還快吧?


    「完成!」


    我立刻看了過去。


    ■序盤大綱 之二


    平凡的高中生(其實是中學生)a奈被年長的尼特族b太告白,不過她還是保持平常心,不為所動。這時不怎麽可愛的c香剛好路過,在沒有特殊理由的情況下喜歡上b太。


    這段三角戀情將何去何從……?


    「……也扭轉太多了吧。」


    「會嗎?」


    「扭轉太多了,真的,結果愛情的元素反而不重要了。」


    被告白之後還保持平常心,這根本無法成為戀愛喜劇。完全是冷酷無情的jk,不,jc。


    「不過這樣才能造成衝擊印象……」


    「沒那回事,完全沒有衝擊印象!比先前更無趣了!沒有特殊理由卻喜歡上別人,這不行吧?」


    結果她歎了口氣,抬起頭凝視遠方。


    「不過槍羽先生,男人和女人說穿了不就是這麽回事嗎?」


    「不要假裝情場老手!」


    「啊嗚!」


    我朝著她的前額一掌打下去,發出悅耳的聲響。


    「南裏花戀小姐,請問你過去有談戀愛的經驗嗎?」


    「沒、沒有……可是可是,那是因為人家心裏隻有槍羽先生!」


    「雖然很開心,不過我們一個月前才相遇吧?」


    隻見她猛然探出上半身,臉上堆起了笑意。


    「什麽?什麽?很開心嗎?花戀的心意讓你很開心嗎?」


    「沒事沒事沒事!剛剛的不算!我一點都不開心!反正再重寫一遍!」


    可惡,說溜嘴了。在她麵前果然大意不得,對她嚴格一點吧。


    「要改成怎樣的風格?」


    「最好是更刺激一點的開場。試著在朦朧的戀愛喜劇中增加一點刺激的調劑。」


    「我試試看!」


    又是快節奏的鍵盤聲。


    不到一分鍾的時間,新作品就完成了。


    ■序盤大綱 之三


    亢奮的高中生a奈被亢奮的社會人b太告白,結果心律不整。


    這時一直暗戀b太的c香出現,嫉妒之餘殺害了a奈。


    啊,a奈的戀愛將何去何從……?


    ……還能從何處去哪裏……


    「小a奈死了啦,喂!」


    「這不是很刺激的開場嗎?」


    「刺激是刺激啦,可是在主角死亡的情況下要如何談戀愛?」


    「這時就要用幽靈之類的設定想點法子了。」


    「想你個頭,這樣就不是戀愛喜劇了吧。」


    就某種意義而言,能夠把戀愛喜劇寫成靈異故事也算有本事,不過不會有人想看的。


    「更何況c香的思考模式太跳tone了,完全跟不上。正常人會突然動手殺人嗎?」


    「這就代表c香已經想不開了,請不要怪她。」


    「我是在怪你啦!」


    真是個不放棄的家夥。這已經不是鋼鐵心了,她的心根本是※霹靂鋼。(譯注:漫畫《七龍珠》中全宇宙最硬的金屬。)


    「總之先把大綱放一邊,從角色下手吧。畢竟隻要創造出有趣的角色,故事也會變得有趣。」


    「好強!這樣真方便!」


    她雙手一拍,真的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這個名叫a奈的女主角是怎樣的人物?讓我看看她的設定。」


    於是她大方地讓我觀看電腦上的文件。


    ■a山a奈


    高中一年級,個性迷糊但開朗。


    一心想成為普通的女孩,事實上卻是登記在案的世界遺產。


    喜歡的漢字是「凸」,不過自己不會念這個字。


    小時候住在俄羅斯,肚子餓的時候會大叫※「哈啦咻」。(譯注:俄語的「太棒了」之意,音近肚子餓。《lovelive!》絢瀨繪裏的口頭禪。)


    「……嗯——……」


    這算有趣還是不有趣?品味太獨特了,我無法判斷。


    「你寫的不是搞笑作品吧?是戀愛喜劇吧?」


    「我是想寫純度百分之百的戀愛喜劇沒錯。」


    「裏麵好像混了不少雜質……」


    若要過濾雜質,應該會要了我的老命。


    「在俄羅斯長大的設定還不錯,不過肚子餓的時候大叫『哈啦咻』就免了吧。這根本是大叔笑話不是嗎?」


    「哎唷喂呀!」


    我一掌打向她的額頭,她的反應也很大叔。


    「想要鋪梗不是不行,但至少也先塑造出符合高中女生的個性吧?」


    「可以參考我的興趣嗎?」


    「嗯,親身體會的元素很不錯。」


    ■小時候住在俄羅斯,※μ"s【muses】裏主推日香。(譯注:出自《lovelive!》的虛擬偶像女團,絢瀨繪裏也在其中。)


    ……這的確是超受高中女生歡迎的話題,不過……


    「既然提到俄羅斯,應該是推繪裏吧?為什麽是日香?」


    「因為……小香香超可愛的日香……」


    「而且還是※公野櫻子版喔!我才不管你主推誰咧!」(編注:《lovelive!》小說版作者。)


    「你不是說可以參考我的興趣嗎!」


    她的說詞不無道理,不過若在這個時候認同她,就不是稱職的指導員了。


    「這次的設定不是沒用到俄羅斯嗎?既然有這種設定,就得好好利用才行。」


    「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難了啦~!」


    「不要輕言放棄!就隻差臨門一腳了!好好利用俄羅斯!」


    俄羅斯、俄羅斯、俄——羅——斯!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敲著鍵盤。那卷舌音是怎麽回事啊。


    「完成了,這樣如何?」


    我看向她敲在記事簿上麵直擊人心的文案。


    ■小時候住在俄羅斯,興趣是俄羅斯輪盤。


    ……………………


    「這個部分還是以後再討論吧。」


    「是……」


    眼見她愁眉苦臉,我隻好拍了拍她的肩膀。


    「女主角以後再說,先從男的開始吧!男主角!」


    在女性向的作品中,這說不定是比女主角更重要的部分。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教導她創造出「在女性看來好感度超高的男性角色」,不過總比留在俄羅斯一直跳哥薩克舞好多了。


    「就劇情看來,感覺是b太對a奈強行進攻吧?」


    「沒錯!時而積極、時而蠻橫!根本是半強迫的感覺!」


    她說話的同時,還不忘做出連續出拳的無意義動作。眉頭抽動,小巧的鼻翼微微擴張,先前的悵然若失已經消失無蹤。


    「是用怎樣的感覺進攻?」


    「當然是『壁咚』或是『托下巴』之類的!」


    「雖然老套了點,但很王道。寫得好的話,也會讓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是沒有人對我做過那種事,我也沒對其他人做過。」


    「這個嘛……」


    被其他人壁咚或托下巴固然是個問題,不過要是對其他人做過這些事,就另一方麵來說也有問題。


    「槍羽先生不是說『隻能寫自己經曆過的事情』嗎?你這樣說過吧?」


    「…………嗯。」


    氣氛不太對勁。


    她的雙眼閃閃發光,這是危險的征兆。


    「可是花戀沒有體驗過,如此一來就寫不出來了。所以……嘿嘿嘿!」


    「那就換個方案。」


    我試著冷淡回應。


    「不可以輕言放棄喔?」


    不屈不撓的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移動到我身邊,穿著短袖的手臂一直觸碰我的身體。這家夥靠太近了吧。整張臉貼到我麵前,連吐息都能清晰感受。襯衫下麵波濤洶湧的某個東西實在太巨大了。


    「請對我壁咚,拜托!」


    「……真的是為了作品吧?」


    「當然!為了寫出逼真的作品,這是必要的!不可或缺!」


    既然如此,就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她站起來,背靠著客廳的白色牆壁,我則站在她的麵前。事到臨頭她反而害羞了起來,指尖把玩著長發,雙腳微微內八扭著身體。氣氛已經迥然一變了啊。


    「要去囉!」


    「請、請便!」


    她高了八度的語尾還沒消失,我便帶著豁出去的心情伸出右手觸向牆壁。由於用力過猛,發出了意想不到的巨響。這已經不是壁咚,而是壁轟了。


    我與她的額頭極度接近,幾乎要靠在一起了。於是我詢問麵紅耳赤的她:


    「感覺如何?」


    「係、係的,腫摩惹?」


    小花戀變成五歲兒童了。最好是有胸部那麽腫的五歲兒童。


    「我問你有什麽感覺!等一下不是要描寫現在的心情嗎?」


    「對、對哦!呃,那個……感覺非常好!」


    咚的一聲,我撞向她的額頭。


    「你到底有沒有要認真!?我k你喔!?」


    「請不要用頭撞完之後才說好嗎?」


    她摸了摸紅腫的前額。反正一張臉本來就漲得通紅,看不出來啦。


    「不管怎樣,這次的經驗非常寶貴。我隻要回想剛剛的情景描寫就可以了。」


    「那就好。」


    我其實也很害羞啊。隻因為我是大人,沒表現出來而已。


    還有這家夥雖然無條件信任我,不過我可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失去理智。所


    謂的欲望,有時候是會淹沒倫理道德或信任的。


    她真的知道男人這部分的可怕之處嗎?


    還是就算變成那樣也無妨……


    「那個,槍羽先生有什麽感覺?心跳加速嗎?」


    「我嗎?……嗯,不知道隔壁鄰居會不會跑來抗議,確實心跳不已。」


    「……畢、畢竟牆壁很薄嘛……」


    住在公寓總是要顧慮左鄰右舍的感受。隔壁住著一對年輕的夫婦,感覺很好相處,也跟我們家保持良好的關係,不過偶爾還是會隔著一層牆壁聽見他們恩愛的聲音。那時我就會卯起來塞住老妹的耳朵。


    「接下來是『托下巴』,麻煩了。」


    「我不要做了,自己托著下巴感受一下不就好了。」


    「我才不要,那樣很像笨蛋!槍羽先生,拜托啦~」


    她抓住我的襯衫晃來晃去,我扳開她的手指。


    總覺得我們現在做的事已經偏離主題了。我有種異樣感——好像從壁咚就開始搞錯重點,變得隻在乎壁咚而不在意其他事。


    「你聽過『隻限帥哥』這句話嗎?」


    「嗯,聽過。」


    「隻有帥哥才能壁咚或是托下巴,否則就是悲劇一場。這句話所謂的『帥哥』不僅僅指外表,明白嗎?」


    大概是感受到我話語中的認真,她也端正坐姿,乖乖地點了點頭。


    於是我坐在她的麵前繼續說下去:


    「所以重點不是創造壁咚的角色,最重要的是創造〔壁咚起來特別帥氣的角色〕。不僅是長相,連個性都要充滿魅力。隻要能夠創造出這種角色,壁咚不就能讓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了嗎?」


    「意思是不要思考應該讓角色做些什麽,而是思考怎樣的角色會做出什麽比較重要嗎?」


    「沒錯,你很清楚嘛。」


    她在創造角色方麵果然有天分。先從擅長的領域開始向外延伸,似乎是不錯的方法。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它被放在餐廳和客廳之間吧台上。我以眼神示意她暫停,走去接起電話。


    『對不起,放假的時候來電打擾。我是阿卡迪亞的渡良瀨。』


    「是我,怎麽了?」


    星期天還得上班的後輩,聲音聽起來格外陰沉,感覺不是什麽好消息。


    『我正在檢查ojt的新人所取得的試算表,但是發現漏了好幾份重要事項說明書。』


    「嗯,這下可麻煩了。」


    重要事項說明書,是將跟我們公司的保險產品有關的說明事項濃縮成一本小冊子的東西,寄送試算表的時候一定要提醒客戶務必詳讀。千萬別以為這種小事不算什麽,少了這道程序,就會被視為「在未詳盡向客戶說明商品的情況下簽訂保險契約」,受到金融廳關切。若是情節嚴重,甚至會被勒令停業。


    『另外設定折扣時也有不少地方出錯,因此會造成保費金額改變,必須立刻通知客戶修改保單。可是數量不少,我一個人恐怕……有點困難……』


    愈說愈小聲的渡良瀨著實令人同情。這不是她的錯,也不是新人的責任。新人犯錯是理所當然的,這種事情無法避免。在不斷犯錯的過程中,人才會逐漸成長茁壯,就像我眼前的jk。


    真要追究責任,應該算在負責監督的指導員頭上,也就是我。


    「知道了,我十五分鍾後到。」


    『真的很不好意思,感激不盡。』


    結束通話之後,「好!」我出聲提振自己的士氣。


    「抱歉,公司那邊臨時出了點狀況。關於角色設定,就當作家庭作業吧。」


    「好的。」


    出乎意料地,她很爽快地表示理解。她的外公身為社長,應該也經常像這樣臨時出勤吧。社長的忙碌程度不是我所能相比。一想到這裏,頓時覺得她有些令人同情。


    「不過花戀可以預約槍羽先生下一次的休假嗎?」


    「…………」


    令人同情,卻毫不氣餒的家夥。


    「我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可以休假喔?」


    「沒關係,請隨時跟我連絡。我會一邊寫作業一邊等你的。」


    她從掛衣架取下我的外套協助我穿過袖口,頗有老婆的架勢。讓一個穿著製服的高中女生為我做這種事,感覺有點奇怪。


    「對了,槍羽先生。」


    「嗯?」


    「剛剛電話中的聲音,是女生吧?」


    我不自覺回頭看向她。她雖然笑容滿麵,眼神卻沒有笑意。


    「嗯,公司的部屬。」


    「哦,渡良瀨小姐嗎?」


    「……你怎麽連她叫什麽名字都知道?」


    「外公告訴我的,聽說是個非~~~常漂亮的人。」


    社、社長那家夥……


    不要把公司內部的情報泄漏給自己的孫女!信不信我以違反公司規定的理由舉發你?


    「我跟她沒什麽曖昧關係,就隻是公司的主管和部屬而已。」


    「雖然槍羽先生這麽認為,不過對方怎麽想就不得而知了。」


    噗——隻見她的雙頰像河豚般漲得鼓鼓的。她居然……不,應該說她果然會吃醋才對。這下事情又變得更棘手了。


    接下來,我們要離開家門也得動點腦筋。我先出去探路,趁四下無人的時候發訊息跟她聯絡,她才踏出門。鑰匙則透過郵件投遞口丟進屋內,我還有另一副備用鑰匙。


    雖然有點麻煩,但也沒辦法。


    跟高中女生【未成年】交往,就是這麽回事。


    ※ ※ ※


    八王子中心的營業時間是平常日的早上九點到晚上十點,例假日則是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假日的來電數相對比較少,因此出勤的工作人員也沒那麽多。


    我替每位員工帶了一份哈根達斯當點心,然後從戰戰兢兢的渡良瀨口中聽取工作的錯誤報告。不該犯的初級的錯誤比想像中還多,看來有幾個新人必須重新接受基礎課程。


    「再這樣下去,直接進入企劃執行階段恐怕會出問題啊。」


    「是的。如果企劃執行時間可以延後一個星期,或許還有補救的方法。」


    渡良瀨緊咬下唇,似乎相當懊惱。她是個完美主義者,絕對不願意在沒有充分的準備下麵臨決戰。


    「我們的工作向來都是見招拆招,很難做到萬無一失。」


    「可是照這樣下去,現場的問題永遠不會改善!」


    「沒錯,我也有同感。然而就拿這次的企劃來說好了,當我們這些基層員工接獲命令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六本木那邊早已做出決定。想要改變現狀,就隻能想辦法升官,一路爬到最高點。」


    「所以前輩……」


    「我?不可能的,我隻是個兼職轉正職的一般職員。」


    當初我選擇追逐夢想,這就是我所付出的代價。


    為了寫小說而虛度了大學四年的光陰,甚至並未積極求職,白白讓「應屆畢業生」——這個隻有一次入手機會的超強大稀有寶物從手中溜走,隻能循非正規管道進入公司,這就是我應受的報應。事實上在這個找不到工作也稀鬆平常的時代,老天爺已經算相當眷顧我了。


    風險與成本的平衡計算,是保險業者的基本技能。


    我隻是為了自己所肩負的風險,付出相對的成本罷了。


    「所以渡良瀨,你趕快往上爬吧。八王子的每一個人都對你抱以期待呢。」


    「……每一個人?」


    「包括我在內的每一個人。」


    話才剛說完,渡良瀨的臉上就浮現出複雜的笑容。我多少猜得到她期待得到怎樣的答案……而這二十九年


    的歲月,也讓我學會了不著痕跡地閃避的本領。


    於是我們兩個分頭打電話向試算錯誤的客戶致電道歉,同時告知修改之後的試算金額。有些案子的金額減少,也有些案子的金額增加。遇上後者情況的客戶當然大發雷霆,開始跟我們爭執。由於保險費用全都是白紙黑字的公定價,不可能比照「既然是你們的錯誤,就當作是賠償的誠意吧」的原則處理。其中也有要求以提貨券補償的客戶,然而公司也嚴格禁止這種做法,我們隻能拚命道歉並謹慎表示拒絕。實在是相當累人的工作。


    差不多告一段落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六點。


    有少數客戶找不到人,這部分就當作是明天的作業吧。剛才一副很了不起地出作業給她,自己當然也不能逃避。


    等待電腦登出的時候,渡良瀨主動開口:


    「前輩,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她的表情相當僵硬。其實周末被叫來上班並不是什麽罕有的情況,而且這次的事情雙方都有責任,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所、所以,雖然也不算當作賠罪,不過……」


    「嗯?」


    她的聲音有些高昂,看來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等、等一下,我、我們找、找個地方喝一杯……如、如何?」


    「……嗯……」


    該怎麽辦呢?


    我很想極力避免插旗。職場的男女關係是非常敏感的,一旦出了狀況,兩人之中,多半會有一個人落得被迫離職的下場。而且通常離職的都是比較弱勢的女方,所以我必須特別留意。


    然而既然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不跟部屬喝兩杯的主管同樣大有問題。而且我若是拒絕,「對渡良瀨抱以期待」的說法也將有如謊言。


    盡可能降低作為男性的好感度,維持作為主管的信賴感——我打著如此狡詐的算盤。


    拒絕戀愛卻並非絕食係,隻是十足的利己主義者。


    我已經變成這種大人了。


    「也好,那就去吧。」


    「謝、謝謝!」


    渡良瀨點點頭,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容。


    「到我常去的店好嗎?」


    「嗯!到哪都可以!」


    我腦海中浮現的就是那家店。如果是那裏,那家夥一定會跑來加入,就不會產生兩人單獨相處的尷尬氣氛了吧。


    確定所有的電源都關閉之後,我關掉房間的電燈。保全設備全都是由係統自行運作,完全不需要鎖門。隻要到警衛室表示我們下班了,再簽個名就好。大樓在星期天隻開放後門,於是我推開厚重的不鏽鋼門扉,跟渡良瀨一起走出戶外。


    時間已經是七月下旬,下午六點的天空依然明亮。


    渡良瀨走在我身邊,喜不自勝的模樣溢於言表。


    「以前好像沒跟你喝過酒。」


    「嗯,大概隻有在新人歡迎會的時候喝過吧。當時人很多,我們也幾乎沒說到話。」


    「是哦?」


    我還真的沒留下什麽跟同事一起喝酒的記憶。課長的抱怨、敦史聊孩子,還有新橫濱的傳奇故事,全都右耳進左耳出。


    「你酒量不錯嗎?」


    「還可以。前輩呢?」


    「很差。啤酒一杯就倒了,日本酒大概半合吧。」


    「咦,真的假的?看不出來呢。」


    渡良瀨的語氣聽起來比平常興奮,我帶著她來到車站西側。


    這家店的店麵看起來與住家無異,渡良瀨以好奇的眼神四下打量。


    「我還是第一次到車站這一頭,感覺好像隱藏版的名店耶。」


    「店員的態度姑且不論,料理和酒的滋味我能打包票。」


    拉開有些故障的拉門,店麵大概坐了五成的客人。我們的運氣還算不錯,在店家真正開始忙碌之前抵達了。吧台裏站著白發蒼蒼的老板、一名打工的女大學生,以及那個家夥——身材前凸後翹,偏偏長相看起來就像十幾歲年輕少女的魔性半熟女——這家店就是由他們三人負責打理。


    「歡迎光臨……又是你啊,槍羽。」


    「每次都這樣,就不能客氣一點迎接我嗎?」


    發現我們一見麵就展開唇槍舌劍,渡良瀨不禁睜大了眼睛。


    「認識的朋友嗎?」


    「她是我在老家的兒時玩伴……可以坐裏麵的位子嗎?」


    「可以可以,請請請~!兩位請跟我來~!」


    朝著渡良瀨瞥了一眼之後,她立刻轉換成笑容滿麵的看板娘模式,恭恭敬敬地帶著我們來到包廂。態度轉變這麽快,真是可怕。


    脫掉鞋子進入包廂,我們分別坐在擦拭幹淨的木桌兩側。我點了一瓶啤酒、燒烤拚盤、蟹肉沙拉,以及鮪魚頰肉的涼拌菜。啤酒和小菜很快就送上來了。


    替彼此斟酒之後,我們互相幹杯。


    「前輩的老家在哪裏?」


    「北陸。」


    「好遠喔。兒時玩伴也到東京工作,好像很難得呢?」


    「沒那回事,其實鄉下地方的人常常聚集在東京一帶。」


    以我來說,高中時代的朋友大約有一半都就讀東京或是東京周邊的大學,因此學生時代倒是過得很熱鬧。不過出了社會後就不同了,在東京找不到理想工作的朋友全都回老家去了,如今大概隻剩我跟沙樹還在東京吧。


    「渡良瀨,你住在家裏吧?在哪裏?」


    「笹塚,光是通勤就很花時間。本來想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不過父母很反對。」


    「我懂我懂。」


    讓女兒獨自在外租屋生活,父母親不可能放得下心。不管長到多大,對父母而言,孩子永遠都是孩子。


    今天送上的小菜是鮪魚山藥泥。嚐了一口之後,渡良瀨立刻捧著臉道:


    「好吃……其實我有點害怕軟綿綿的食物,不過這道菜吃起來跟外麵完全不同。」


    「這是老板從山上采集的野生山藥,鮪魚也是每天早上從銚子進貨,芥末則是用研磨板現磨。是不是跟條狀的現成芥末醬有點不一樣?」


    如此回答的人,正是替我們送上料理的沙樹。


    將料理端上桌之後,我原本以為她會徑自離開,沒想到她居然「嘿咻」一聲在我旁邊坐了下來。這家夥想幹嘛?


    「你不必顧店嗎?」


    「今天有打工妹妹,沒問題啦。」


    說話的同時,沙樹拿起剛剛端上來的酒瓶,自酌自飲起來。雖然早就料到她會湊過來插話,但沒想到她居然打算跟我們一起喝酒。


    「那、那個……初次見麵,我是渡良瀨綾,平時承蒙槍羽前輩的照顧。」


    一絲不苟的後輩主動打招呼,禮儀周全,隻差沒遞出名片。


    至於沙樹倒是十分放鬆,「噗哈!」一聲吐出酒氣。


    「你好~我叫做岬沙樹,跟槍羽是……嗯,一言難盡啦。」


    「一、一言難盡的意思是指?」


    渡良瀨臉色微變,探出上半身,沙樹則是拿起酒壺。


    「好了好了,邊喝邊聊吧。日本酒可以嗎?啊,不過我看你還小,還是青蘋果沙瓦比較好吧~?」


    沙樹眯起雙眼,一副挑釁的模樣,渡良瀨頓時被激得柳眉倒豎。隻見她一口氣將杯中剩下的啤酒喝個精光,將沙樹手中的酒壺搶了過來。


    「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才像話嘛。」


    渡良瀨拿著酒壺咕嘟咕嘟地斟了一杯日本酒之後,仰頭一飲而盡。沙樹讚了一聲「滿會喝的嘛」,又替渡良瀨斟了第二杯,結果還是瞬間清空。


    「渡良瀨,喝這麽急不太好吧?」


    「這點小酒沒問題!」


    可是你的眼窩已經發紅了耶……


    「哦,酒量真好。來來來,多喝點!」


    沙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外表看起來明明比渡良瀨小,但身上所散發的餘裕感還是與其真實年齡相符。


    「對了,你跟槍羽是什麽關係?」


    「槍羽前輩是前輩,是我所尊敬的主管。我認為前輩非常優秀。」


    被渡良瀨一誇,我頓時挺直了腰杆。雖然很高興,但更讓人坐立難安。


    「有沒有搞錯,尊敬?這種貨色?」


    「這種貨色是什麽意思!前輩最優秀了,我遇見的大人沒有一個比得上前輩!」


    不不,這就有點誇讚過頭了……再怎麽說也還不到最優秀吧?再說你自己不也是大人嗎?是不是已經醉了啊。


    「不過槍羽可是個超級阿宅喔,他的初戀是羅賽塔·帕賽露呢。」


    動不動就把羅賽塔掛在嘴邊,你這個家夥煩不煩啊?小心我拿扯鈴扁你喔。還有我的初戀是※女惡魔獸大人,隻是沒告訴你而已。(譯注:《數碼寶貝》的怪獸。)


    「羅賽塔?是誰……?」


    「動畫角色。」


    「有、有什麽關係!每個人都有夢想!」


    啊,渡良瀨根本是女神。尤其旁邊坐著一個惡魔,反差更是鮮明。


    大概是雙方都失去了攻擊點,兩人的對話就此打住,默默地喝著悶酒。吧台的方向傳來酒客歡樂的嬉鬧聲,唯獨這裏靜得像靈堂。你們兩個也吃點下酒菜吧,光喝酒可是很傷身的喔。難道不喜歡椒鹽口味的烤雞嗎?不過烤雞本來就應該搭配椒鹽才對吧?還是我不該問都不問就擠檸檬汁上去?這個嘛……嗯,抱歉。


    結果打破沉默的人是渡良瀨。


    她將空空如也的酒杯——已經用它喝了無數杯酒——放在桌上,滿臉通紅地直盯著沙樹。


    「岬、岬小姐,您跟前輩是什麽關係?」


    麵色如常的沙樹嘴唇微動,輕輕一笑。


    「這個嘛,女朋友啊?」


    「什麽?沙樹,你不要胡說八道……」


    話還沒說完,眼前上演的畫麵讓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渡良瀨的上半身往右傾斜,直接倒在塌塌米上,然後開始左右來回滾動。


    「結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綾結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她被惡靈附身了……


    眼前的景象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口中直說「結束了」「已經結束了」「請節哀順變」的同時,那個渡良瀨——中心設立以來首屈一指的才女、人稱冷凍美人的那個渡良瀨——一頭撞上牆壁之後往反方向滾去,撞到桌腳之後又往回滾動……好痛好痛,看得我都痛了起來,看起來是沒造成什麽嚴重的傷害。這是怎麽回事?發酒瘋嗎?簡直就是滾動的竹輪。


    於是我向撐著雙手打算繼續滾動的渡良瀨開口:


    「她指的女朋友是前任,前女友。」


    「前女友?」


    「而且還是十幾年前高中時代的往事,早就結束了。」


    「……十幾年前……」


    渡良瀨了無生氣的眼神突然綻放光芒。


    隻見她猛然跳起來,朝天花板可愛地舉起拳頭,好像被人從天花板以鋼絲吊起來似的。


    「複活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小綾複活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這個後輩到底吃錯了什麽藥……?


    還說自己的酒量算不錯,酒量根本超差。


    至於沙樹的語氣透著寒氣,看起來相當掃興。


    「對對對,前女友前女友,就是這麽回事。想要得到槍羽,現在正是好機會喔。」


    「夠了,閉嘴。」


    我看向說起話來毫無遮攔的青梅竹馬,瞄準她的後頸劈下一記手刀。


    「因為你自從跟我分手之後,不是一直沒交女朋友嗎?也差不多該找個對象了吧。況且你年紀也不小了,最好是以結婚為前提。」


    「沒這個打算。」


    我斬釘截鐵地這麽說完,處於亢奮狀態的渡良瀨突然安靜了下來,搖搖晃晃地坐下。她已經連路都走不穩了,不能讓她再喝下去。


    「是這樣嗎?前輩……」


    「目前我的女朋友就是工作。」


    事實上我目前也真的受命跟jk交往,這算是語帶雙關的說法。


    「哼,少假正經了。明明超喜歡巨乳。」


    ……沙樹,你少說兩句行嗎……?


    難道她早已看出渡良瀨是隱性巨乳,才故意這麽說的嗎?若真是如此,她的眼力還真驚人。還是女人本來就可以隔著一層衣服精確判斷胸部大小,隻是男人不知道而已?


    渡良瀨一張臉漲得通紅,活像澡堂裏熱昏頭的人,隻見她抓住我的袖子。


    「那個……前輩,其實我……很有料喔?」


    渡良瀨的指尖解開襯衫的第三顆鈕扣,以嬌羞的眼神仰望著我。迷濛的雙眼微濕,流露一股慵懶冶豔的氣息。敞開的衣領之下,開會的時候親眼目睹的白色蕾絲以及更加白皙的圓潤山穀若隱若現。我當然不能說「嗯,我知道」,隻好沒事似地替她扣上鈕扣。這時,一顆長在白皙巨乳上的黑痣映入眼簾,著實性感到讓人難耐……啊——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我還真沒有保持理智的自信。


    「差不多該回家了,我幫你叫計程車。」


    「……不要,人家還想跟前輩喝酒……」


    渡良瀨說話的同時身體還不忘前後左右扭來扭去。以前好像有這種玩具,叫做什麽名字啊?


    我請沙樹代為聯係計程車車隊,並拿了一杯冰水給渡良瀨。她狀似滿足地將冰水一飲而盡之後,馬上靠到牆邊打起瞌睡。緊身裙的裙擺微微掀起,膚色絲襪包覆的大腿露出了大半截。雖然少了早上見到的jk那種吹彈可破的水嫩,一天下來微微的汗水還是令其呈現濕潤的光澤。這是工作的女人特有的大腿,感覺摸起來會吸住指尖,觸感應該非常絕妙吧。


    我當然不能隨便亂摸,於是脫下上衣蓋住她的下半身。


    這時正在收拾桌麵的沙樹開口了:


    「這孩子住在哪裏?」


    「笹塚。」


    「京王線?很遠呢,計程車的車資少說一萬起跳。」


    「沒關係,我會出。」


    渡良瀨現在活像煮過頭的竹輪,我不放心讓她搭電車回去。還是早點回家好好休息比較好,畢竟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直接打包回家不就好了?她絕對喜歡你。」


    「不要鬧了。她是我的部下,我怎麽可以隨便出手?」


    「咦——明明就對我隨便出手了?」


    「……你竟然這麽說,沙樹……」


    如今不能跟高中男生相提並論,高中男生跟猴子沒兩樣。當時光看到倒扣在餐桌上的飯碗就會興奮,吃個井飯就會流鼻血,對高中生來說是很正常的……應該吧?


    「這家夥是眾所期待的新人,不能因為男女關係毀了她的前途。」


    跟直屬主管有肉體關係的女職員,在我們公司是不可能晉升的。之前那封寫給我的信廣為人知就是最好的例子,沒人可以逃離公司內部的八卦網。


    「是哦,你挺保護她的嘛。」


    「因為她是我的快〇。」


    「快〇?喔喔,總是被我的卡〇獸修理的那個吧?」


    「…


    …」


    也對,這家夥的對戰能力確實很強……


    「都怪你拚命灌酒,她才會醉成這副德行。如果明天她因為宿醉請假,你要負責賠償我們的工作損失。」


    「啊——話說回來,我該去工作了?」


    這個千杯不倒的女人看起來毫無醉意,飛快地拿起空盤躲進廚房。


    「呼……」


    我打量著渡良瀨發出輕微鼻息的紅通通臉蛋,歎了口氣。


    在家培育jk,在公司培育後輩。


    活像是寶〇夢訓練家的二十九歲。


    ※ ※ ※


    星期一早上。


    再也沒有比這五個字更讓上班族憂鬱的了。尤其前一天喝了不少酒,更是令人倍感憂鬱。就算想詛咒全世界的人也不奇怪。


    不過渡良瀨綾不愧是渡良瀨綾。雖然她的眼角透露幾不可見的疲憊,但到公司上班的時候還是表現出一如往常的幹練。


    「前輩,昨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


    我正在啟動電腦的時候,她主動前來致歉。


    她手中拿著黑色的皮夾。看起來很新,厚重的設計也不失年輕女性的取向,大概是父母親祝賀她順利就職的禮物吧。從這點就看得出渡良瀨是個備受嗬護的女孩子。順帶一提,當年老爸老媽沒送我任何東西,不過那時七歲的老妹倒是送了我一枝長頸鹿圖案的自動鉛筆。真受不了,怎麽會送二十二歲的大男生這種東西呢?不過這枝鉛筆如今就在眼前。


    「我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計程車載到家門口。是前輩幫我叫計程車的吧?」


    「因為我看你身體不太舒服。」


    我刻意選擇這種表現方式。


    「請讓我付車錢!」


    「免了。」


    「不行!我連居酒屋的錢也沒付!」


    「真的不用啦……對了,第一次我請客,以後就各付各的喔?」


    我以這種說法回絕了打開錢包準備付錢的部下。這並非權宜之計,我的確從第二次開始就不打算請客,下次也不用叫計程車了吧。經過這次經驗之後,她應該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哪裏才對。渡良瀨是個好孩子,就算各付各是以一元為單位拆帳,也一定不會生氣的。


    渡良瀨默默地凝視著我,似乎有些猶豫,不久之後才歎了口氣,低頭表示謝意。


    「謝謝,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嗯。」


    「那個……我不太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有沒有做出什麽失禮的舉動?」


    「……沒有。」


    我停頓了片刻才回答,因為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一對白皙柔嫩的山峰。可惡,全都是岬沙樹那家夥害的……都怪她害我被冠上喜歡巨乳的嫌疑。


    「是真的嗎?」


    渡良瀨以急切的語氣詢問。


    ……應該不是問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巨乳吧?


    「那我問你好了,你記得多少?」


    「隻記得岬小姐說她是前輩的前女友……」


    「什麽啊,那就全都記得了嘛,之後你就睡著了。」


    一愣一愣的渡良瀨呼出一口氣,旋即點點頭。她還是有點半信半疑,不過似乎失去了繼續追究的線索。


    「那家夥說的話全都信不得,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你們曾經交往過應該是真的吧?」


    「高中時代的事情了,現在我跟她完~~~~~全沒有關係。」


    「或許對前輩來說是這樣沒錯,不過對方就很難說了!」


    渡良瀨的表情和聲音認真到令人吃驚。


    這麽說來,「她」也曾經說過類似的台詞。雖然確實可能正中紅心,不過如果是沙樹,應該……


    「不會啦,不可能。」


    「……是這樣嗎?」


    就在渡良瀨輕聲回應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槍羽老弟,來課長室,非常緊急!』


    熟悉的聲音和台詞傳入耳中。「非常獎金」?太好了。臨時獎金嗎?我一邊欺騙自己,一邊起身離座。


    「那就先這樣,今天也拜托你囉!」


    我拍了拍後輩的肩膀,趕往主管的辦公室。


    ※ ※ ※


    我敲敲門之後,進入辦公室,課長正背對著門口,凝視朝陽灑落的窗戶。瘦小的背影流露一抹哀愁,宛如一幕電視劇的場景。


    這時課長轉過身,寂寥的前額閃了了一下。悲劇結束,鬧劇開始。


    「新人的情況如何?」


    「除了一開始辭職的十人之外,又有兩個人離職。雖然遺憾,但最近恐怕還會有一人遞辭呈。」


    其實隻要看著新人的眼睛,大概就猜得到了。


    率先出現的征兆是眼神逐漸死去,以沉默回應詢問,不再抄筆記。接下來就會接到「今天我要請假」的電話,第二天直接曠職,連通電話都沒有。到了第三天或第四天在來上班的同時遞出辭呈。大概有八成要離職的新人會遵循這套模式。


    「二十名新人中陣亡了三人嗎?就跟平常一樣。」


    課長相當了解實際狀況,因此到了這個地步依然冷靜。我也自認為了解狀況,不過每次碰到這種事情還是會感到沮喪。無法讓新人順利完成ojt的程序,代表我這個指導員尚有不足。既然通過了研修課程,他們無疑具備這份工作的特質,我們卻無法活用這些人才。雖然個人的努力也有關係,不過理應在結束ojt之後才會到達那樣的階段。在新人得以獨立作業之前,這是教育者【指導者】應該負起的責任。


    「增加的十七名新人,可以應付一星期之後的大型企劃嗎?」


    「雖然不容易,也隻能硬著頭皮做了。」


    「現階段的預估放棄率是?」


    「大約十一%,我會想辦法壓在八%左右。」


    也就是說,平均一百通電話,有十一通電話會在我們接起來之前掛斷。而我的目標,就是設法將掛斷的電話縮減為八通。


    「八%……這樣還是太高了。」


    課長的語氣十分低沉。不是有磁性的低沉,是語氣黯淡的意思。


    「這也隻能以簽約件數來彌補了。」


    我們營業組的目的,說穿了就是「盡可能簽下更多保險契約」。接不到的電話再怎麽多,隻要達成有效契約的預定數量,還是可以打平損益。


    這次八王子的預定達成件數是五百件。為期三周的企劃要簽下五百件契約……著實是相當嚴苛的挑戰。自從我擔任指導員以來,中心的最高紀錄是一個月簽下四百零七件,所以我必須刷新自己的最高紀錄,再增加一百件才能達成目標。


    「其實我有個好點子。」


    課長的表情和聲音突然開朗了起來,我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在企劃進行期間,讓兼職人員每天加班兩小時以上如何?」


    ……嗯,果然不出所料。


    「幹嘛一臉不願意的樣子?這可是有數據佐證的。本中心的平均加班時間大約一天三十分鍾,然而仙台中心可是一小時以上。既然他們都可以,我們沒有做不到的理由吧?」


    這不需要他說,是誰都想得到的辦法。「既然新人不足,就延長現有人員的工作時數吧」。根本是※瑪麗·社畜瓦內特理論。(編注:瑪麗·安托瓦內特,奧地利女大公、法國王後,名言為「既然人民因為沒麵包吃而餓死,那吃布裏歐不就好了。」,此處刻意改字為社畜。)


    然而這隻是紙上談兵。


    「那是因為仙台中心的主力是學生和打工族,多少可以勉強配合加班,可是我們這邊以家庭主婦為主,不少人下班之後還得回家帶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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