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穩的日子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汽車保險業界最忙碌的時期是從年底到隔年五月的黃金周,九月下旬的現在雖然稱不上悠閑,不過還挺平靜的。或許是廣告預算都已經花在bigbang?project的關係,電視廣告的數量與頻率也不高。


    其實如此安穩的原因還有一個。


    那就是敝公司最大的競爭對手——環球社發動了廣告攻勢。他們跟大型廣告代理商聯手,在電視以及雜誌投入大量的廣告。由於明年就要在立川成立新的客服中心,因此打算在那之前先提高知名度。


    他們的客服中心現在應該忙得天昏地暗吧。


    結果我們這邊的電話就減少了許多。


    麵色發青的課長直嚷著簽約數大幅下降,百目鬼的表情也不怎麽好看,不過我倒覺得這樣也沒差。電話量少是好事,職場最好不要每天殺氣騰騰的。


    既然如此,我這個指導員應該很閑囉?當然不可能。


    我要參加網路組的網站更新計畫、要參加變更組的第二專長研修課程、要參加損害調查組的事故與要保人屬性之相對關係分析,總之就是日複一日被使喚來又被使喚去。嚴格說來不是使喚,而是借調。


    業務員基本上是全能的。八王子中心內部常常人事異動,不過新人都是先從營業組開始,然後依序在其他組之間流浪,大約五年後會再度回到營業組。有點像鮭魚回流的路線,不過也因為如此,經常被以「你以前待過那個部門吧?」的理由被迫接下其他部門的工作。業務沒有人權,而且客服中心的業務甚至連「假拜訪客戶之名行蹺班之實」這種業務唯一&最大的自由都被剝奪了。沒有人權,也沒有自由,簡直就是現代的奴隸。


    我到現在還記得當年進公司的時候前輩社員所說的話。


    『業務雖然辛苦,卻是可以實現夢想的工作。』


    如今已經是第七年了,我的夢想在——————哪——————裏——————啊?可別告訴我在※蠟筆王國喔!?至於那位前輩當年是八王子的明日之星,不但很快就被調到六本木,之後又跳槽到某上市公司。真是夠了,成功者的哲學聽聽就好。(譯注:指90年代的動畫,全名為《夢之蠟筆王國》。)


    高不成低不就的夢想,還不如不曾有過。


    不切實際的夢想,還不如不曾有過。


    大樂透也是有中頭彩的人,可能性並不是零。既然不是零,就繼續努力吧!不要放棄!燃燒你的熱情!——我也能理解這種理論。


    不過持續買大樂透是需要購置成本的。


    若將購置成本、中獎率和期待值放到天平上,選擇不買也是理所當然。「不敢挑戰的人是弱者」?這句話毫無根據,還是算了吧。社畜有權主張葡萄是酸的。


    如果有一萬人朝著夢想邁進,卻隻有一個人得以實現夢想,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人都是不幸的話,所謂的夢想絕對是替人類社會帶來禍害的存在。犧牲九千九百九十九人,隻為了一個成功者,這種係統實在太殘忍了……嗯?這不就是大樂透嘛!不,應該叫大家都不樂透。


    隻是——


    若站在九千九百九十九具屍體上的唯一一個成功者造就出革命性的發明、發現劃世紀的科學新知、或者留下震撼人心的驚世钜作,或許也能對全體人類的幸福形成正麵的影響。


    我希望南裏花戀能成為這樣的作家。


    如此一來,我才會稍稍覺得努力還是有其價值。


    心裏這樣想的同時,今天早上還是得乖乖地通勤上班。※嗯啪卡嗯啪卡。(譯注:《夢之蠟筆王國》片頭曲的第一句歌詞。)


    今天的天氣不太好,我正撐著傘。是可愛的熊熊集合在粉紅色傘布的圖案。這把傘實在太小,遮不到肩膀,結果夾克稍微被雨水淋濕了。這是被雛菜打入冷宮的雨傘。家裏的雨傘都生鏽了,根本打不開,結果隻剩下這把……


    在來往行人的異樣眼神中,眼看即將抵達公司,我看見寒酸破舊的大樓前停靠著一輛非常不搭調的銀白色轎車。有棱有角的造型,陽剛味十足的線條,特殊的四顆大燈更是令人看過一次就難以忘懷。賓利arnage,推出時人稱『世界最快的轎車』,超x3高級進口車。


    這在敝公司是無法承保的車輛,畢竟當時的車價逼近三千萬日圓,絕對會被損害調查組拒保。就在職業病發作的我準備進入大樓的時候,駕駛座的車門突然開啟。


    撐著雨傘走出來的是個五官端正的年輕人。臉上浮現柔和的笑容,全身上下充滿自信。剪裁合身的深藍色高級西裝,跟他修長的體型十分合襯。


    男子先是以疑惑的眼神打量著我手中的可愛雨傘之後,露齒而笑。


    「好久不見了,槍羽指導員。」


    「原來是你啊,青山。」


    他是當初我為了bigbang?project所訓練的新人之一。在三十名新人當中表現最為突出,天資聰穎,能夠舉一反十,做起事來也深得要領。


    不過這也很正常,因為他是在米歇爾前任常務的策劃之下,環球社派來從我身上竊取知識與經驗的人物。他應該是環球社的正式職員吧。跟渡良瀨一樣,都是公司未來的明日之星。


    「你看起來精神不錯呢。自從你離開之後,我們好幾個女性員工都一直唉聲歎氣。」


    青山的臉上浮現意外的神情。


    「你不生我的氣嗎?」


    「你又不是米歇爾,我沒理由怨恨你。」


    「可是我騙了你呢。」


    「那也是工作需要吧。」


    米歇爾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而欺騙我們,可是他不一樣,隻是執行上頭交付的「命令」罷了。當然,他有他的算計或計畫,反過來說,我也一樣。


    不管怎樣,這家夥都是我教出來的人。


    如果以後跟我作對,那當然無法原諒,不過現在倒是沒有拒他於千裏之外的理由。


    「槍羽指導員的價值觀真特別耶。這種損己利人的價值觀我敬謝不敏,不過我個人倒是滿欣賞你的。」


    「是吧?你可以多說一點好話沒關係。」


    開玩笑的同時,我詢問他的來意:


    「——所以,你今天有何貴幹?該不會隻是來炫耀你的賓利吧?」


    「嗯。其實是有個人想認識槍羽先生,因此委托跟你有數麵之緣的我代為引見。」


    於是青山打開後座的車門。


    隻見他恭敬地撐起雨傘,美得令人屏息的女子從車內走了出來。


    此人肌膚十分白皙,令人不禁以為她應該是西方人,瞳孔也是淺棕色。可能有一半,或四分之一的西方血統。與瞳孔同色的頭發束在腦後,以發夾固定。身上穿著高級的白襯衫,英氣凜然的姿態令人聯想到盛開的白玫瑰。


    她的眼神相當銳利。


    麵對從一雙丹鳳眼並射而出的視線,我在一瞬間陷入無法呼吸的錯覺。女子並非怒視,就隻是看著我而已,卻讓我感到彷佛被看透一切、被掌握一切的恐懼。若非承受過高屋敷社長的目光,累積了一些經驗值,此時我一定會轉移視線。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她想從我身上看到「什麽」?


    「這把傘還不錯。」


    平靜沉穩的語氣。


    嘴角雖然漾起冶豔的微笑,眼神卻還是一樣地犀利。


    「這是舍妹的傘,家裏隻剩下這把。」


    「令妹今年貴庚?」


    「十四歲。」


    「我也有個十六


    歲的女兒。在她小時候,我也買了一把同樣可愛的雨傘給她,如今她卻嫌帶出去很丟臉,已經不肯再用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很別扭嘛。」


    既然有個念高中的女兒,再怎麽年輕應該也超過三十五歲了吧。原本以為她跟我同世代呢,不過二十九歲的女性確實不太可能有這種從容不迫的貴氣,而且從她理所當然地將青山視為部屬的氣度來看——我已大概預料到她的身分了。


    「我是夏川誌織,環球保險公司日本法人的社長。」


    遞出名片的同時,女子報上名號。


    接過之後,我也打算交換名片,然而在客服中心工作幾乎沒什麽交換名片的機會,因此沒帶在身上。我的名片不知道已經塞在抽屜裏麵多少年,搞不好都風化了。


    夏川社長似乎也能理解,並未向我要求名片。


    「槍羽銳二的傳聞,我們公司也時有耳聞。據說是怪物?高屋敷貴道的秘密武器,或者說是秘藏的王牌。」


    「才沒有秘藏呢,根本被當成工具人使喚。」


    而且還公私不分,完全沒有被藏起來的機會。


    噗嗤一聲,社長笑了出來。


    青山驚訝地睜大雙眼,凝視著主人的側臉。社長大概很少像這樣笑出聲吧。


    「如果你來這裏,立川應該會成為滿溢歡笑的中心。」


    她說了令人無法忽視的發言呢。莫非是來獵人頭的?


    立川。


    被我們八王子市視為競爭對手的城鎮,立川市。據說以前是被譏為「隻有基地」的窮鄉僻壤,如今局勢卻被逆轉,而且雙方的差距愈來愈大。相較於sogo、長崎屋和虎之穴接連撤出的八王子站前,立川站前集合了伊勢丹、lumine、海洋堂以及大型影城,一片欣欣向榮。走出車站的瞬間就會讓人大為驚愕,甚至萌生「完全……慘敗!」的感慨。兩者究竟是如何產生這種差距的?怠惰、環境、※極上爆音的差距。果然是少女與戰車的關係?是少女與戰車害的?少女與戰車……很棒啊。(譯注:立川影城有效果媲美演唱會等級的音響設備,稱為「極上爆音」,動畫《少女與戰車》曾經推出極上爆音的劇場版。)


    「啊,抱歉,似乎讓你誤會了。我並不是來獵人頭的。」


    「……」


    原來不是喔?


    不小心流露出國中小男生特有的糗樣——隻是跟對方說說話,就以為「那個女的是不是對我有意思?」,真是害羞。


    夏川社長取出絲質手帕,輕輕擦拭我被雨淋濕的肩膀。青山再度瞪大雙眼,我則是一臉惶恐。那條手帕的價格,應該夠我買一百條手帕了。


    手帕噴了點香水,玫瑰的甜香薰得我暈頭轉向。


    「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位置,強行移植或連根拔起,難保不會招致反撲……前陣子就遇到了這種傻瓜。」


    夏川社長的嘴角揚起跟剛剛截然不同的笑容。雙唇間隱隱露出雪白的牙齒,彷佛美豔猛獸的獠牙。


    她大概是指米歇爾吧。豬隊友往往比對手更令人恨得牙癢癢。不過嘛,社長的心情固然可以理解,我多少還是覺得那家夥有點可憐。畢竟環球社也跟我們一樣,隻是想利用他而已。


    「聽說你拒絕了直屬事業本部次長的職位?」


    「…………」


    這是公司內部的高度機密,她怎麽會知道?


    不過高屋敷社長也掌握了理論上不可能得知的環球社人事異動。這兩個人該不會私交甚篤吧?


    「這點就不值得嘉許了。有些事情必須站在他人之上才會明白,也才能看到不一樣的景色。不要有先入為主的想法,至少要嚐試看看,權力的果實搞不好意外地美味呢。」


    「……銘記在心。」


    青山注意著自己的手表,夏川社長馬上就察覺了。


    「感謝你特地撥出早上的寶貴時間,槍羽指導員。」


    「哪裏,彼此彼此。」


    「有任何事都隨時可以跟我們聯係。環球社靜待那一天的到來。」


    青山打開車門,美麗的女社長坐進彷佛鋪上一層銀色粉雪的車子。準備上班的工作人員無不以好奇的眼神打量著我們。


    注視著漸行漸遠的尾燈,我的心情相當複雜。


    先入為主嗎……?


    我在內心深處確實對功成名就十分抗拒,不想接近六本木那些看不起現場員工的家夥,也不認為自己可以在那邊順利存活。到頭來我隻能在八王子——在第一線生存嗎?我心裏有種念頭,不想到外麵的世界闖蕩,隻想安安穩穩地待在舒適圈。


    夏川社長多半看穿我的膽怯了吧。


    不過就算這樣,我也不覺得自己應該改變生活方式。一輩子待在現場有什麽不好?年紀輕輕就成為大企業領頭羊的女強人,跟我的價值觀本來就不一樣。功成名就、榮華富貴、顯赫名氣——不是每個人都渴望這些。


    至少我就是這樣。


    我所希冀的,是其他的東西。


    ※ ※ ※


    早上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展開,不過工作倒是以一如往常的麵貌接踵而來。安排變更組班表的工作不知為何落在我頭上,我還得介入損害調查組與財務組之間的爭執——為了休息室冰箱裏麵的紅豆冰棒到底是誰吃掉的高格調辯論擔任仲裁的角色,「這個登入id的筆畫不好,我想換個新的id」——向為此前來談判的工作人員曉以大義,今天也充分發揮社畜的力量。


    在這種情況下電話依然響個不停,簡直就是地獄的阿鼻叫喚。


    美人社長說的種種言語也讓我靜不下心。


    已經如此努力還不能準時下班,這就是日本上班族無藥可救的地方。時間在我接聽客訴電話或回答工作人員的問題之際飛快流逝,如今已經晚上八點了。回家吧,我要立刻回家。就在我打算開啟登出畫麵的時候,最悲慘的結局已經以萬全之勢等待著我。


    『槍羽銳二,一起去喝一杯吧!』


    百目鬼中心負責人的聲音自內線電話響起,我不禁仰天長歎。


    世界上最令人痛恨的事情,莫過於被上司邀去喝酒。而且他們老是專挑員工想盡早結束工作的時候開口,實在相當惡質。為什麽下班之後還得看到上司的臉?這也太悲哀了吧。如果有哪家公司明令上司不得找下屬喝酒,我會馬上跳槽過去。


    哈姆課長生性節儉,又是怕太太倶樂部的成員,幾乎不曾在下班之後找我喝酒。這可說是頂頭上司屈指可數的優點之一,因此一直以來我都十分放心。難道往後就要過起提心吊膽的生活了嗎?


    『反正電話也沒幾通,根本沒辦法好好賺錢。像這種時候就是要認命,找個地方喝個痛快——當然是報公帳囉。』


    百目鬼哈哈大笑,可是我一點都笑不出來……我甚至還想自掏腰包,隻求早點回家。


    好,拒絕吧!


    槍羽銳二長達七年的上班族生涯可不是混假的,平常就備有一兩種拒絕上司邀約的計策。展現人稱八王子※達斯提?亞典波羅(得意戰術?詐逃)優異軍事天賦的時刻終於到來了。(譯注:《銀河英雄傳說》中同盟方攻守倶佳的將領。)


    計策一,裝忙之計。


    「不瞞您說,我還有不少工作。光是今天必須處理完畢的文件就有兩三項……啊,敦史,把那份資料放在這裏。那應該是明天一大早就要交給課長的資料吧?我知道,我會處理的,不必擔心。就算拚到三更半夜我也會搞定!啊啊,忙死了!」


    同樣留下來加班的渡良瀨一臉


    擔憂地看著我。大概是擔心對著電話演起獨角戲的我是不是生病了,居然從包包拿出成藥和耳溫槍。我這是心病啊。


    這條計策雖然有缺點——使用之後就非得留下來加班不可,不過隻要等中心負責人離開公司後火速返家就沒問題了。主管畢竟也是上班族,隻要以工作為藉口,他應該就不會堅持了。


    『沒關係啦,那種東西以後再說!我以中心負責人的權限特準你日後再呈報!權田課長如果有意見,叫他直接來找我!把那些資料丟在一邊,現在就立刻下班!』


    哈、哈、哈,笑聲再度響起。


    可惡的百目鬼,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變得寬宏大量。這條計策失敗了,下一個。


    計策二,家人斷糧之計。


    「哎呀,其實舍妹還在家裏等我買晚餐回去。啊,她現在一定餓著肚子吧~畢竟家裏隻有我們兩兄妹相依為命~」


    重點在於營造出左右為難、身不由己的悲苦氣氛,同時流露出「其實我真的很想去」的弦外之音。任誰一定都是以家人為重,惡魔或上司也有骨肉至親。隻要在較量的過程中打出這張牌,對方應該就不會窮追不舍了。另外剛剛老妹傳來「我打開了全部的儲備洋芋片w」的line訊息,還附上照片為證。回家之後一定要修理她。


    『唔……也對,你是跟妹妹住在一起嘛。』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考慮斟酌的氣氛。上司對我的家中成員瞭若指掌,這點固然令人產生微妙的厭惡感,不過效果相當不錯。看來這條計策應該奏效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意想不到的伏兵出現了!鏘鏘!


    「前輩,這裏交給我,請先回去吧。我會把剩下的工作完成的。」


    呃,渡良瀨!


    ……怎麽會……就算你用那種宛如女神的笑容看著我……


    她的座位緊鄰著我,電話的內容聽得一清二楚。早知道就應該小聲一點。我今天還是頭一次覺得後輩的體恤居然如此可惱。


    『嗯?槍羽,怎麽啦?』


    「……那個……舍妹剛剛正好傳line過來,說她已經吃過晚飯了。」


    『哦,真的嗎?那就沒問題了嘛!』


    渡良瀨笑著點點頭,默默地縮回位子。


    這樣不行,真的會被抓去喝酒的!


    沒辦法……雖然很不想這麽做,不過也隻能啟動最終作戰了。


    計策三,腹痛如絞之計。


    「嗚……嗚嗚」


    『怎麽啦,槍羽?』


    「肚、肚子突然痛了起來……咕哇!」


    『喂喂喂,該不會吃壞肚子了吧?要不要緊?』


    「一定是中午吃的味噌鯖魚不新鮮……真的很抱歉,今天沒辦法陪您喝酒了。我要去上廁所,先這樣了!」


    不等對方回答,我立刻切斷電話。


    渡良瀨似乎有話要說,我隻丟下一句「我很急」就起身離座。對不起,後輩。我不是故意欺騙你的,原諒我吧。順便把手中的表飛鳴收起來。


    我當然真的去廁所了。


    ……最近好像常常這樣。


    我進入隔間,脫下長褲和內褲,坐在冰冷的馬桶座上籲了口氣。暫時躲在這裏避風頭,滑滑手機打發時間吧。這麽做雖然很窩囊,不過與其陪上司喝酒,我寧願被冠上「大便人」的綽號。


    磨蹭了二十分鍾左右,我離開廁所。


    回到指導員座位的時候,發現有個人背對著我坐在椅子上。發膠堆疊起來的莫西幹頭,絕對不會認成別人。


    椅子轉了半圈,時髦眼鏡在日光燈的映照下閃閃發光。


    「看你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沒事了吧?」


    「…………」


    居然跑到我的座位埋伏。


    早知如此,就應該刻意露出痛苦的表情加上蹣跚的腳步回到座位才對!不過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太大意了。不得不承認敵人確實比我厲害,這次是我輸了。這已經是我對抗百目鬼的二連敗。


    「願意陪我喝兩杯吧,槍羽?」


    除了默默點頭之外,我別無他法。要殺要剮都隨你吧。


    放棄希望的同時,異樣的感覺自內心深處由然而生。


    他為什麽這麽想跟我一起喝酒?再怎麽說也太堅持了。好歹也是堂堂中心負責人的人物,實在沒道理跟小小的指導員單獨去喝酒……


    一同走出大樓之後,百目鬼隨手從路上招了一輛計程車。


    「不是在附近喝嗎?」


    「八王子?別鬧了好嗎?」


    怎麽?八王子哪裏不好?不要嫌棄鄉下地方喔——我根本無法如此反駁。


    計程車沿著野猿街道往聖跡櫻丘的方向前進,最後在一家鰻魚屋停了下來。這家店我隻聽過名字,據說是有錢有勢的人開會或是辦法事的地方。


    「吃鰻魚啊,千萬不要自掏腰包,報公帳就對了。」


    「以公關費用的名義嗎?」


    「會計課長平光先生跟我的交情不錯。」


    乍聽之下雖然答非所問,卻經是盡在不言中,聽起來著實可怕。


    中心負責人這個職級的公關交際費額度應該相當可觀吧。順帶一提,指導員的公關交際費額度是零圓,我是以前的零圓手機嗎?


    玄關的右手邊是供奉鰻魚的塔,左手邊則種植了蒼勁挺拔的鬆樹。穿過玄關的門簾之後,穿著和服的老板娘出來迎接。雖然是典型的職業笑容,卻不至於引起反感,這家店的格調可見一斑。內部裝潢雖然老舊,但整理得很乾淨,甚至令人感受到獨特的魅力。應該很少有店家門麵乾淨,東西卻很難吃吧。


    百目鬼似乎是熟客,直接被帶領到最裏麵的房間。


    小菜和啤酒立刻送了上來,於是兩人就先乾杯。我才喝了一杯啤酒,百目鬼就已經連續乾了三杯,酒量似乎相當不錯。這點從他的外表也看得出來。不過跟一開始就先乾掉一升瓶的沙樹比較起來,隻能算小巫見大巫。


    「這家店不錯吧?我到多摩出公差的時候,經常會到這裏坐坐。其實我早就想帶你過來了。」


    替百目鬼斟了第四杯啤酒之後,我開口詢問:


    「您似乎對我青眼有加,有什麽特殊的理由嗎?」


    「這個嘛……」


    中心負責人將酒杯放在桌上,以嚴肅的表情直視著我。


    「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你是高屋敷派的嗎?外界盛傳你是社長的秘密武器。」


    「不是。」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夏川社長也一樣,為什麽大家總是想把我跟那個死老頭送作堆?


    百目鬼的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既然如此,就是高屋敷社長的一廂情願了。也罷,其實我就覺得應該不是。若你真的是社長派的,就不會拒絕直屬事業本部次長的位置了。」


    「您的消息很靈通。」


    「人事部次長湯上穀先生跟我交情不錯。」


    嗯——這家公司的機密管理真的不要緊嗎……?泄漏客戶個資的疑雲搞不好是真的。


    「所以你並不屬於任何派別,是吧?」


    「畢竟進公司以來,我一直待在營業現場。」


    營業現場跟六本木的派係鬥爭完全扯不上關係。哈姆太郎偶爾會提到「〇〇先生榮升次長,xx派的聲勢大漲」之類的事情,不過我都左耳進右耳出。


    百目鬼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


    「槍羽,你對現在的阿卡迪亞有何看


    法?」


    「……」


    我並未立刻回答,而是先喝了口啤酒拖延時間。


    通常這種情況都是發問者心中有所不滿,試圖從我口中引導出附和的答案。


    隻可惜我天生反骨,硬是不肯表示讚同。不管內心是怎麽想的,就是不附和。


    「就隻是一間普通的公司吧,不好不壞。」


    「是嗎?我覺得公司照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探出上半身之後,百目鬼繼續說下去:


    「高屋敷的體製不適用於往後的市場。我國即將進入人類史上從未經曆過的『超』少子高齡化社會,連駕駛人也出現高齡化的現象。一百個保戶當中,半數以上都是超過六十歲的駕駛人,這將成為一般的情況。除此之外,今後也必須著眼於自動駕駛的領域。汽車保險——不對,應該是保險本身的存在方式將會出現劇烈的改變。麵對這種百年一次的典範轉移,靠那個內鬥政治家,是不可能帶領公司開創新局的。」


    「內鬥政治家?」


    百目鬼誇張地聳了聳肩膀。


    「你不知道嗎?那個人向來隻會在『公司內部』發揮他的本事。不斷設下惡毒的陷阱一一鏟除競爭對手,才得到今天的地位。反對他的人全都被逐出六本木或是流放海外,成為社長之後更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事實上我也是受害人之一。」


    百目鬼的語氣和表情流露出強烈的怒氣與憎恨。


    米歇爾也是如此,那個死老頭的敵人實在太多了。


    「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當時我任職於六本木的損害調查部,得到了升任次長的機會。雖然由自己講不太好,但我的表現確實出色,在前後任評比中達成降低兩成理賠金支付的目標,整個部門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人事任命。然而當時還是常務的高屋敷卻橫加阻撓,特地從駐任地紐約發出公文,要求暫緩損調次長的人事任命。聽說他打算安插自己的親戚還是什麽人填補損調次長的空缺。當時我向上司抗議,結果非但不被當一回事,還落得左遷關西分社的下場。事情還沒完喔?之後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高屋敷的那個親戚最後並未就任,可是我卻一直被丟在關西,至今都沒有把我找回去的意思。天底下哪有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


    百目鬼握緊拳頭敲擊桌麵,餐具頓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隻見他一連做了兩次深呼吸,平撫自己激昂的情緒之後,才以稍微冷靜的語氣說下去:


    「繼續讓那種人擔任舵手,公司就完蛋了。到時候難保不會被環球社的魔女——夏川誌織吃乾抹淨。不,已經出現這種跡象了!」


    那個女社長的作風確實剽悍,我們公司說不定真的會死在她手上。她絕對是個必須提防的人物。


    「所以槍羽,要不要跟我一起打倒那個人?」


    「打倒?怎麽做?」


    「很簡單,得到更勝於他的力量就好。將所有誌同道合的人集合起來,暗中累積實力,然後在幹部中安插我們的人馬,解除社長的職務。」


    「……之後就由您登上社長的寶座嗎?」


    「嗯,這點倒是不否認。」


    百目鬼大言不慚地說道。


    說穿了,這就是「邀我入夥」的意思。


    「我話說在前頭,這麽做並不是為了追求個人的名利,而是因為我想做的事情必須成為社長之後才能執行。我要讓阿卡迪亞變得更加茁壯,成為全日本,不,全世界首屈一指的保險業者。這件事我隻跟你說——這就是我的夢想。」


    演說結束後,百目鬼用鼻子哼了一聲。接著又將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杯的啤酒一飲而盡,加點了鰻骨酒。


    鰻骨酒和料理一起被送了上來。蒲燒鰻、烤鰻魚肝、鰻魚卷和鰻魚凍。雖然滿室彌漫著鰻魚的香氣,我卻怎麽也提不起食欲。


    百目鬼喝了好幾口鰻骨酒,拿起一串魚肝大快朵頤。他的眼窩泛紅,酒精已經開始發生作用了。


    「槍羽啊,你有夢想嗎?」


    「…………」


    被這麽一問便瞬間陷入沉默,代表我還是太嫩了。


    「……沒有。」


    「對了,你幾歲?」


    「今年二十九。」


    百目鬼稍微搖了搖頭,接著又歎了口氣。


    「那就是一九八七年出生的囉?你們年輕人就是這樣,所謂的寬鬆世代。」


    出、出現了~!泡沫?團塊世代一旦生氣就會脫口而出的貶抑性字眼「寬鬆」~!


    不過自從進入公司之後,這個字眼已經聽膩了,現在早就不會放在心上。畢竟我們這些一九八七年出生的人是「寬鬆第一世代」,這本來就是不爭的事實。


    原本以為接下來會聽到「學校教的圓周率是3吧?」或是「是不是沒寫過英文字母的練習簿?」之類的固定問答,不過百目鬼還是執著於夢想的話題。


    「有沒有聽過『缺乏上進心的人都是笨蛋』這句話?出自夏目漱石的『心』。你們這個世代的人往往會出現過於滿足現狀的傾向,為什麽沒有自己的夢想?」


    我認為這個問題沒有回答的必要性。


    百目鬼似乎將我的無言視為迷惘,再度以熱切的口吻展開遊說,而且還特地坐到我身邊,抓著我的肩膀前後搖晃。


    「如果沒有夢想,就幫我實現夢想吧,槍羽!如何?跟我一起爬上更高的位置!」


    看來這位仁兄是認真的。


    話都已經說得這麽白了,我可不能跟他打迷糊仗。必須認真麵對他,認真跟他對話,然後——拒絕他的提議。


    於是我端正坐姿,直視百目鬼的雙眼。


    「雖然您說想爬到更高的位置,不過我對現在的位置已經很滿意了。爬得愈高摔得愈重,恰到好處才是我的最佳之道。」


    「這種無欲無求的人生有什麽樂趣可言!」


    百目鬼的一字一句非常嚴肅,而且發自內心。


    他不像米歇爾那麽輕浮,骨子裏卻是同樣的人。出人頭地是最高的指導原則,也代表了一切。第一線的業務現場不過是「建立功勳的戰場」,取得一定的戰果之後就會離開,在權力中心過著明爭暗鬥的生活。在他的認知中,這才是上班族的生存方式。


    然而我不這麽認為。


    「我是為了生活而工作。我跟妹妹兩人隻要有還算過得去的收入,就已經足夠了。隻求工作上的表現對得起我的薪水,除此之外別無所求,也不希望別人對我有更高的期待。隻要能『寬鬆』地生活,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百目鬼灼熱的掌心自我的肩膀離開。


    隻見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露出自討沒趣的表情。


    「我實在是搞不懂,居然拒絕這麽誘人的邀請……這也是你不被高屋敷的甜言蜜語所惑的原因嗎?」


    「算是吧。」


    百目鬼再度搖了搖頭,旋即猛力朝著大腿一拍。


    「我懂了!今天就這樣吧。如果你改變主意,記得隨時告訴我一聲。」


    談話告一段落的時候,老板娘再度出現,百目鬼又加點了一些酒。接下來似乎打算喝威士忌熱調酒。不過一張臉已經紅通通的,他平常都喝得這麽醉嗎?


    也差不多該告辭了。其實這是藉故離去的好時機,不過我有些問題想問清楚。


    「對了,那件事情的調查工作是否有進展?」


    這件事畢竟非同小可。我擔心隔牆有耳,所以用了比較含糊的說法。


    百目鬼籲了口氣,濃濃的酒精味撲鼻而來。


    「不是很順利。小田原他們已經很努力了,不過這件事畢竟頗有難度。回溯過去的話,正職、兼職、派遣甚至外包廠商全都有嫌疑,沒那麽容易找到蛛絲馬跡。」


    「目前應該沒有造成實質的損害吧?」


    「損害?」


    「沒有個資已經被賣給相關業者,甚至是遭到利用的報告嗎?」


    百目鬼突然移開了視線。


    「沒錯,目前還沒有。」


    目前……?


    該說這個人沉得住氣嗎?總覺得他似乎一點都不緊張。對保險公司而言,個資外泄可是非常嚴重的問題,難道重要性比不上派係鬥爭?若是如此,還真是無可救藥。一旦公司垮了,派係也就不複存在了。


    一口氣喝掉半杯送上來的威士忌,百目鬼以混濁的雙眼看著我。


    「我全都知道喔,槍羽。你不但工作能力強,私生活也挺精彩的。聽說你吃遍公司的兼職女性,是上一個換一個的槍男。」


    「這是不實謠言。」


    職場的謠言中傷已經不是第一天了,這方麵的誤解實在令人敬謝不敏。若真的那麽簡單就吃遍天下那還得了。隔天謠言就會在全中心傳開,大家都在背地裏竊竊私語,分配工作的時候沒人理我……接著就會迎來這種如坐針氈的日子。「謠言」在女性員工占了七成的職場之中到底有多可怕,沒有親身體驗過的人是不會理解的。


    「吃不完的話,分一個給我吧。」


    所以他人才能說出這種真假參半的話。


    「您家中不是還有夫人嗎?」


    話才剛說完,百目鬼頓時表情一暗,別過臉去。


    「已經分居好一段時間了,隻差還沒離婚而已。」


    「您的孩子呢?」


    「有兩個高一的女兒,雙胞胎。不過兩個人都跟母親同住……我是隻身前來東京的,無拘無束。」


    百目鬼將剩下半杯威士忌一飲而盡,臉上流露出夾雜苦惱與自暴自棄的表情。看來他也有他的苦處。


    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漫長的酒宴終於結束了。


    百目鬼叫了兩輛計程車。盡管是因為我們住的地方不同方向,也未免太奢侈了。不過這個時間的公車班次不多,所以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就在腳步踉蹌的百目鬼準備鑽進計程車的時候,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


    「那個叫做渡良瀨的新人倒是頗有姿色,她也是你的這個嗎?」


    伸出小指的動作實在大叔味十足。我也是大叔沒錯,卻不像他大叔得這麽徹底。超大叔。


    「不是。」


    「是嗎?——那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了。」


    「……」


    我還來不及問清楚,計程車就關上了車門駛離原地。百目鬼看上渡良瀨了?看來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我也鑽進了計程車,向司機交代自家住址之後,酒醉和疲勞一股腦地湧了上來,整個人往後倒在座椅上。真想就這樣睡得不醒人事。


    呼——好累。


    ……真的累死人……


    該怎麽說呢?那個人全身上下充滿了「泡沫世代」的氣息。


    泡沫世代,一九八〇年後期一直到九〇年代前期發生於日本的全麵性景氣熱潮。當時甚至出現山手線內側的土地價格足以買下整個美國的試算結果,是個很不真實的年代。這種宛如泡沫的美夢自我出生的時候開始,結束於上小學之前。


    對今年二十九歲的我來說,泡沫時代的記憶非常遙遠,隻記得幼稚園的表演會被迫模仿※「juliana's tokyo」,就是拿著滿是羽毛、類似扇子的東西站在高台上跳舞那種表演。現在的小孩子應該沒聽過吧。(譯注:juliana's tokyo為1991-1994於東京成立的迪斯可舞廳,身穿緊身衣、手持羽毛扇的女性舞者站在高台跳舞為其特色,如今被視為泡沫年代的象徵。)


    百目鬼就是在這個日本經濟的全盛期進入職場的「泡沫世代」,麵對的是求才若渴的職場。聽說為了不讓聘雇的新人被其他公司搶走,公司甚至會出錢帶新人去國外旅遊,以便集中管理。


    至於我則是所謂的寬鬆世代。不僅沒經曆過泡沫經濟的全盛期,甚至在找工作的時候剛好遇※雷曼兄弟所引發的全球性金融海嘯。當時社會上多的是找不到工作而成為打工族,或家裏中斷金援、走投無路的窮學生。我有個朋友也是因為家中的烤漆工廠經營惡化,付不出大學的學費,結果在大四的夏天遭到退學。其實如果他先找一份還過得去的工作,設法繳清下學期的學費,理應可以順利畢業,偏偏他的名下已經積欠一大筆卡債,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後他連回老家時也沒跟大學同學說一聲,就這樣消失了。聽說目前在家鄉的超市工作,不知道他過得還好嗎……(編注:雷曼兄弟控股公司,曾是影響世界經濟甚钜的金融巨頭,2008年宣布破產,此事被認為是2007-20000年環球金融危機失控的代表。)


    拿出生的年代貼標簽固然愚蠢,不過我也覺得世代的價值觀和想法出現落差,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高屋敷社長的世代、百目鬼的世代、我的世代。


    以及她的世代。


    年輕世代沒經曆過日本豐衣足食的時代,不幸誕生於老人的國度,往後注定得扛起龐大的負債。雖然這是個各種價值觀互相攻訐交錯的混亂世界,到頭來,掌握決定權的還是上麵的世代。他們掌握了政治、經濟、社會,掌握了一切。


    無論在什麽時代,吞下苦果的總是年輕的一代。


    返回家中一看,雛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大概在等我回家吧。手裏仍握著手機,口水都滴到沙發上了,而且還發出豪邁的鼾聲。


    我拾起掉在地上的毛巾被,輕輕蓋在雛身上。


    我所造成的結果,可能就要由雛苦吞吧……


    下次得找個什麽好好補償她。不是蘋果卡,而是更好的東西。


    比起國家社會,先顧好自己的家人吧。


    ※ ※ ※


    星期天我睡到中午才起床。


    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早上在固定的時間醒來,發現今天是周日之後鬆了口氣,再度躺下」,也就是所謂的回籠覺。這真是人生的魔幻時刻。那種被墮落填滿的解放感著實令人無法抗拒,我都想跟棉被結婚了。如果是周日晨間節目的忠實觀眾,就要在早上七點起床,九點的時候再睡回籠覺嗎?我從※《smile光之美少女》之後就沒看了,不過那是一段幸福的時間。有時會在觀看戰隊的途中不小心睡著,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播音樂會了,這段回憶如今也令人會心一笑。(編注:以下皆是朝日放送的周日晨間節目,《smile光之美少女》是該係列2012年播出的作品,於早上8:30-9:00播出;《超級戰隊係列》於7:30-8:00播出;音樂會是指9:00-9:30的《題名のない音楽會》。)


    不過千萬不能大意。


    就算貪睡賴床是一件多麽愉快的事情,睡掉整個星期天可就本末倒置了。嗯~睡得真舒服~醒來之後看向窗外,赫然發現夕陽已經西下,天邊一片火紅——這種時候的失落感可不是蓋的。做事情切忌過猶不及。以我的經驗來說,早上十一點左右起床最恰當。早餐午餐一起吃比較省錢,而且還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可以自由活動。


    我沒設定鬧鍾,完全是自然、自動地在上午十一點睜開眼睛,這就是星期天的正義。沒錯,我是自動醒來的,不過隻限假日。


    今天是九月最後一個星期天。


    在上午十一點五分※pop成功的boogie槍羽來到客廳之後,發現總是裹著毛毯窩在沙發上打電動的老妹不見了。(譯注:取自遠野浩平知名的作品《幻影死神》(boogiepop)。)


    桌上放著她留下的字條。


    要不要出去玩呢~(去吧!)


    要不要找班上的男同學一起去呢~(很夯很夯!)


    老哥就跟jk相親相愛去吧(鏘鏘?)


    ……就算你用※廢柴機器人的口吻說話也沒用啊……(譯注:這段文字是以電玩《偶像大師灰姑娘女孩 星光舞台》的歌曲「我是廢柴機器人」的歌詞改編。)


    大概是最近過度冷落她,導致她的不滿天元突破了吧。


    我知道雛菜的異性緣非常好,畢竟她在外麵的形象維持得不錯。隻要安靜不說話,模樣是挺可愛的,藉故搭訕的男生應該不少吧。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好像就有五、六年級的男生主動找她說話,搞不好她其實是年長者殺手。


    說不定不久之後就會交男朋友了。


    若將對方帶到家裏來,我這個做哥哥的可要好好歡迎他。老爸知道的話,一定會流下悔恨的淚水,特地跑來東京海扁對方一頓吧。到時候我必須冷靜地安撫老爸。


    就在這個時候,玄關的門鈴響起了。


    時間還早,應該不是她。開門一看,住在隔壁的年輕夫婦的先生正一臉驚恐地站在玄關。


    「槍羽先生!剛剛的聲音是怎麽回事?」


    「聲音?」


    「我好像聽到有人猛捶牆壁的聲音。由於聲音特別大聲,我們嚇了一跳……哇!你的手是怎麽搞的!」


    年輕男人指著我的手,於是我低頭一看,赫然發現右手背破皮了,而且還滲出血絲。嗚哇,這是怎麽回事?好痛啊。


    「而且槍羽先生,你在哭耶,看起來超可怕的……」


    「哭?」


    摸了摸臉頰,還真的呢。臉頰好像濕濕的,奇怪奇怪真奇怪。


    連聲致歉並送走鄰居之後,我替自己療傷。雛交男朋友啊——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還是需要親自麵試一下吧?畢竟不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身為雛的哥哥,至少應該這麽做。這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會怎麽做呢?是不是更加嚴格,甚至出考題測試對方……?我的標準會太低嗎?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門鈴再度響起。這次應該是她了吧。


    避人耳目的一貫作業結束,我讓她進入房間。


    「你好,槍羽先生!」


    「哈囉。」


    今天她除了托特包之外,還提著超市的購物袋,裏麵裝滿了番茄、洋蔥和絞肉之類的材料。


    「這些是做什麽的?」


    「想趁著你閱讀作品的時候借用廚房……咦?小雛呢?」


    「跟男朋友一起出去玩了。」


    隻見她微微一愣,旋即笑了出來。


    「小雛交男朋友?應該不會吧?」


    「她已經中學二年級了,沒什麽好奇怪的吧?」


    「小雛很可愛,異性緣一定很好,不過現在的她應該不想交男朋友……這點實在棘手。」


    「嗯——是這樣嗎?」


    一直聊老妹的事也不是辦法,還是讓我的表情從嚴厲的哥哥變成嚴厲的老師吧。


    「看你的樣子,原稿已經修改完畢了吧。」


    「我來這裏之前已經先上傳到雲端,之前提到的地方全都改過來了。」


    「我這就看看。」


    於是我打開放在客廳的電腦,從跟她共用的免費雲端硬碟下載檔案。


    她一直站在旁邊看著我,雙眼有些紅腫。昨天晚上大概沒睡好吧。


    「怎麽啦?坐啊。」


    「啊!?沒、沒關係啦!我要去做咖哩!」


    隻見她將帶來的粉紅色圍裙迅速套在身上。製服加上圍裙,這種悖德感可不是鬧著玩的。而且屋子裏隻有我們兩個。如果是在其他房子裏,或許會懷疑這是不是av拍攝現場,然而這是真實發生在我家的情節,沒有任何的戲劇效果。※這個世界真的有能停止時間的人,也有看不見的透明人。(譯注:兩者都是av常用的題材。)


    沙樹在工作的時候總是穿著圍裙,照理說這景象應該司空見慣,然而她那種冶豔的扮相還是看得我心蕩神馳。主要是長度搭配得恰到好處,圍裙剛好——真的非常剛好地蓋住製服的裙子,再加上她的裙子特別短,稍不留神就會變成疑似「沒穿」的狀態。偏偏每當她移動身體的時候,短裙的格子花紋就會不時露出來,更是引人遐思。稍稍移動視線,腿上亮麗的白色高筒襪頓時映入眼簾,更是突顯出沒穿鞋子=兩人於私密空間獨處的事實。


    記得雛曾經批評她是「情色的集合體」,果然有幾分道理。


    光是套上圍裙就這麽情色,到底是想怎樣?過度突顯自我的兩顆碩大的半球,根本從圍裙的兩側被擠了出來……


    不過jk完全沒注意到二十九歲的邪惡視線。不,應該說是無暇察覺吧。圍裙的繩結一直綁不起來,讓她陷入了苦戰。


    好不容易綁好繩結,她露出內斂的笑容。


    「廚房借用一下囉!」


    於是她匆匆忙忙地前往廚房——結果途中想起忘了穿拖鞋,又匆匆忙忙地跑回來穿上。


    看來她似乎有點緊張。


    這種感覺我能體會。不管有多少次經驗,還是很難習慣作品當著自己麵前受他人檢視。


    而且今天又跟平常不同,隻要我看過之後認為沒問題,就要直接投稿了。上傳完畢的瞬間,作品就會呈現在第三者的眼前。


    不知道長相、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個性和脾氣的陌生人。


    作品將會被這種「一般讀者」檢視。


    不管怎樣,目前我是唯一的讀者。現在就好好檢視原稿,一並挑出錯字及漏字吧。


    耳朵聽著菜刀敲擊砧板的咚咚聲,我透過電腦螢幕閱讀稿件,而且特別挑出先前指示她修改的地方優先檢視……嗯,不錯呢。文字的描述比先前厚實,更加淺顯易懂。光是女主角跟他牽起手的場景就能寫整整兩頁,果然天賦異稟。獨特的文體還是有她的習氣,不過我覺得這已經算個人特色了。


    另外今天菜刀的節奏也挺有個性的。有時候咚咚聲會變成「咚、咚、咚」或是「咚、當、咚!」,聽起來有點恐怖。她不是很會做菜嗎?


    「……你還好吧?」


    「還、還好!沒切到骨頭!」


    因為聽起來實在太驚悚,我連忙抓起急救箱衝進廚房。


    「給我看看!」


    「不、不要緊的!像這樣舔一舔就好了!」


    我強行將她的小指頭從嘴裏拔出來。嗚哇,切得滿深的。由於還在流血,我拿了一塊消毒紗布壓住傷口。


    「先別管料理了,到這邊坐下。」


    「真的沒什麽啦,一點小傷而已。」


    「聽話。小指受傷的話不是會妨礙打字嗎?」


    聽到我這麽說,她這才不再抗拒。於是我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把受傷的那隻手抬起來,超過心髒的高度。壓緊紗布,直到不再流血為止。止血之後,再貼上這個。」


    我從急救箱拿出手指用的人工皮。雛和我都很少下廚,這種防水貼布根本沒派上用場的機會,依然是未開封的狀態。


    「


    這不是0k繃吧?」


    「貼人工皮才不會留下疤痕,傷口痊愈之後比較好看。」


    她呼了口氣,似乎大為欽佩。


    「槍羽先生什麽都知道呢。」


    「公司規定要接受這種講習。消防隊的人會過來指導我們傷口的急救包紮、止血的方法、心肺複蘇術以及如何使用aed。」


    社畜以社畜必備的技能拯救少女……這簡直就跟異世界轉生物語的男主角一樣帥氣,隻可惜我活在現代。


    「我回房間看稿子,在我看完之前,你就待在這裏隨便抓幾本書看吧。」


    我指著客廳的書架。


    「可是可是、特地準備的材料……」


    「別管材料了。萬一你弄得全身是傷地回家,我會被社長宰掉。」


    利用這個理由說服她之後,我拿著電腦鑽進自己的房間。


    一個人比較能夠集中精神。於是我慢慢卷動畫麵,看到錯字就做個記號。必須修正的地方還算完美……不,已經超越完美的境界了。有些地方根本是整個場景重寫,她對這部作品的熱情由此可見一斑。


    比較麻煩的地方,還是在於過於鮮明的個人色彩。


    例如在告白的場景突然唱起rap的男子。「獻給你的i love you,我是無職沒錢的自由人,從今以後是晚班的英雄?」……有病嗎?之前的版本是俳句詩人,如今怪異度又升級了。老實說我覺得有點不妥,這應該會成為讀者批評的地方。


    不過刪去這一段比較有趣嗎?這就是個問題了。這些地方一定會替整部作品增添不一樣的風味,然而刪除之後就會變成普通的作品。刪除易遭非議的部分固然也是一種選擇,卻同時伴隨著失去武器或是強項的風險。沒有瑕疵=有趣的等式未必成立,這就是娛樂產業的難處。


    以前她曾經說過。


    要以自認最有趣的作品一決勝負。


    既然如此,我也舍命陪君子吧。


    讀完原稿回到客廳一看,她正在看書。而且完全沉浸於書中的世界,並未發現我的存在。之前還一副心浮氣躁的模樣,拿起書本之後立刻進入另一個世界,這就是她厲害的地方。


    「我看完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結果她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著我。


    「哇!你什麽時候出來的?」


    「剛剛。」


    我坐到她的麵前,兩人之間隔著一張桌子。


    「沒什麽大問題。改正錯字之後,就直接投稿吧。」


    「……好、好的!」


    於是她立刻修改錯字。就算是明顯的錯字,也必須由作者本人親自修改。這道理就跟保險業務員不能擅自修改客戶的保險契約書一樣。其實這是從曾當過編輯的兒時玩伴身上學來的。


    錯字隻有幾個地方,她很快就改正完畢。


    終於要投稿了。


    由於是網路投稿,步驟非常簡單。隻要在表格填入個人資料,附加作品的檔案之後送出即可。時代真是愈來愈進步了。當年還是紙本投稿的時代,基本上都采用郵寄,作品寫完之後還得費上一番工夫才能投稿。手邊沒有印表機,隻好跑到朋友家列印,之後還得反覆檢查信封的收件人地址有沒有寫錯。※某新人獎的ymca,難道真的是某種陷阱嗎……?(編注:過去電擊文庫的電擊大賞投稿地址為ywca會館,常有人誤寫為ymca。)


    步驟雖然簡單,她卻頻頻打錯字,因此耗費了不少時間。她的投稿筆名是「kalen」,卻一直不小心打成kaaaaaaen或是aaaaaaaaannnn,看起來好像在慘叫。除了被她告白那次以外,我從未見過她像現在這麽緊張。


    好不容易輸入完畢,於是她握著滑鼠,視線突然轉到我身上。


    「槍羽先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嗯?」


    「能不能跟花戀一起按下滑鼠左鍵?」


    她的臉上浮現難為情的笑容。


    「若沒有槍羽先生,這部作品也沒辦法完成……拜、拜托你!」


    「……」


    胸口突然湧現某種情感。


    我為了隱藏失態,搔了搔後腦。


    「我倒是沒聽說過哪個保險業務員會跟客戶一起蓋章。」


    嘴巴上雖然這麽說,最後掌心還是跟她的小手重疊在一起。沒辦法,我就是拿她沒轍。或許我應該更嚴厲一點才對。


    ……不過,算了。今天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柔若無骨、小巧玲瓏又有點汗濕的觸感自掌心傳來。纖細的骨架令人意識到她不是個孩子,而是「女人」。


    「這、這是我們第一個共同完成的作品,對不對?」


    「別用這種奇怪的說法。」


    不用營造氣氛好嗎?真是的。


    「準備好了嗎?我數『一、二、三』就按下去。」


    「改成『生、火腿、哈蜜瓜』怎麽樣?」


    「我覺得『全家、炸雞、桶』比較好。」


    我們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執了三分鍾,最後決定用「濃情、巧克、力」。


    喊出口令之後,兩人同時按下滑鼠左鍵。


    過了幾秒鍾,螢幕出現「感謝您的投稿」。


    她以全身的力量籲了口長氣。泛紅的雙頰因為微濕的汗水而顯得光潔。


    「真是……感慨萬千呢。」


    「喂喂喂,別這樣就燃燒殆盡了好嗎?接下來還有少女心和帕琪檸檬,兩部作品之間隻相隔兩周喔。」


    她點點頭,接著直接倒了下來,倚靠在我身上。


    「沒事吧?」


    「嘿嘿……突然之間鬆了口氣,結果就……」


    輕輕掃過臉頰的黑色發絲散發出清新的香氣,令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不妙,這可是截至目前為止史上最近的距離。我的膝蓋和她暴露在外的大腿緊緊地貼在一起。那裏好熱,非常熱,不禁讓我想起沙樹不久之前才跟我相貼的肩膀。


    我試圖以肩膀將她緊貼著我的肩膀頂回去,結果她的手居然死撐著桌緣奮力抵抗。


    「喂,別這樣!會傷到已經受傷的小指!」


    「不要。」


    「我要你放手,貼太近了!」


    「……不、不要……」


    勉強自體內擠出來的聲音,不知為何,感覺夾帶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我本該推開她的那隻手搭住她的肩膀,輕輕摟了過來。真的是極其細微的動作,隻是想讓抱持如此心情的她更靠近自己而已。然而即使隻移動幾公分的距離,也無法改變我主動擁抱她的事實。


    她想必也感受到我的意圖了。


    豐腴水嫩的雙唇無聲無息地開啟。小巧可愛的鼻頭貼著我的頸子,彷佛撒嬌的幼犬。膩得化不開的嬌聲更是將我的一顆心揪得緊緊的。


    這樣不行,非常不妙。回去啊,快回去……!


    大腦的某個角落發出警報,聽起來卻像來自遙遠的世界。而且我的意識從剛剛開始就集中在指尖接觸的短裙上——摺痕燙得筆挺的紅色格子短裙,手指甚至滑入其光滑的內裏……這家夥實在可惡,我到現在才發現她居然還穿著圍裙。製服+圍裙。她就穿著這套魅惑男人的服裝,以天真無邪的眼神注視著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妙,目光離不開她……


    先前疊在一起的手掌,如今又自然而然地合而為一。


    女性特有的滑嫩肌膚,令手掌湧現灼熱的觸感。我的手所觸碰的


    不是jk,而是女人。這跟十幾歲的年輕人激烈碰撞的欲望有所不同。仔細把玩之後再一口吞下——這種成人的欲望從肚臍下方油然而生,沿著脊髓直竄大腦。在這股熱意的控製之下,我稍粗的手指填滿了纖細手指的縫隙,開始蠢蠢欲動。她「嗯」了一聲,有些情色地皺起眉頭。


    在幾不可見的動搖之後,她浮現出下定決心的表情。


    我看著這樣的她——


    然後我的手機響了。


    幾乎已經相擁的我們身體同時一震。


    來自她身上的灼熱感瞬間消退,我的思緒也變得清明,一回神才發現背後流了好多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情欲擺了一道。欲望消退,理智返回第一線,身為社會人的常識與良知再度抬頭。


    抽開手之後,她的口中發出失望與落寞的歎息。


    我中斷與她凝望的視線,旋即接起電話。


    『喂,槍羽嗎?還在睡?』


    兒時玩伴與不合時宜的輕鬆嗓音傳入耳中。


    不過也多虧了她。


    畢竟方才我隻差一步,就要成為犯罪者了。


    『怎麽啦?聽得見嗎?』


    「聽得到,怎麽了?」


    『店裏的咖哩多做了一些,不知道你需不需要。你不是滿喜歡吃的嗎?』


    「嗯,好啊。」


    『你人在家裏吧?要不要幫你送過去?』


    「不必了,我傍晚過去拿。」


    回答的同時,我瞥了她一眼,發現她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不安的眼神並非針對我,應該是對電話另一頭的沙樹。


    『欸,槍羽。』


    「嗯?」


    『你家裏有人嗎?』


    我瞬間差點停止呼吸。


    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怎樣!?還真會挑時間,不要給我上演超能力大戰。


    「……沒有,雛出門去了。」


    『是哦——』


    雖然沒繼續追究,不過沙樹的『是哦——』聽起來似乎別有含意。


    掛電話之後,我下意識歎了口氣。真是受不了,為什麽非得在家裏執行這種危險的任務不可?難道這世界連一塊安息之地都不留給我嗎……?


    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抬頭挺胸坐得直挺挺的模樣,顯現出雙祥女子高校的學生特有的清純與認真,先前的性感早已消失無蹤。


    「槍羽先生要出門嗎?」


    「嗯,今天就先這樣。」


    她似乎不打算詢問是誰打來的電話。之前我接到渡良瀨來電的時候,她明明就探出上半身問得钜細靡遺。大概因為這次不知道對方是誰吧。


    「那我先把咖哩做好之後再離開。」


    「啊,我都忘了。」


    糟糕,這下就有兩鍋咖哩了。


    ……算了,反正我跟雛都愛吃咖哩,應該沒差吧?咖哩可以拿來做烏龍麵和拉麵,變化還算豐富,而且吃不完大可冷凍起來。


    於是她走進廚房開始做菜,響起菜刀規律的咚咚聲。手腳相當俐落,先前的失敗彷佛不是真的。之後濃濃的香味飄到客廳,我的肚子頓時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她拿起小碟子試味道,並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異常認真。


    大功告成之後,她脫下圍裙準備回家。


    就在我打算開門看看附近有沒有人的時候,她朝著我深深一鞠躬,藉以表達有別於愛慕的其他情感。


    「隻會一個人埋頭寫作的我居然也有投稿新人獎的一天……這一切都要歸功槍羽先生。對花戀而言,今天是值得紀念的日子。」


    「值得紀念的日子?……噗。」


    麵對神情嚴肅、語重心長的十五歲少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別說夢話啦,女高中生。往後還有很多很多作品等著你創造呢,到時候豈不變成天天都是紀念日?」


    我朝著她的肩膀重重一拍,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笑了起來。


    那是今天最美麗的笑容。


    「嗯!往後也請多多指教!」


    ※ ※ ※


    目送她離去之後,我來到廚房想要嚐嚐咖哩的味道,卻發現鍋蓋上貼著一張便條紙。


    字跡相當秀麗。


    『——請比較看看誰做的咖哩好吃?』


    『我想我做的咖哩一定一定不會輸!』


    ……


    …………


    還是別追究這份深意吧。


    總覺得就許多方麵而言,今天都是轉捩點。


    第一個,當然是她第一次投稿。


    另一個轉捩點,則是知道了我的理智並不怎麽可靠。


    兩件事情乍看之下似乎毫無關連,不過卻有一個共通之處。


    ——於公於私,我與她似乎都即將跨越「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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