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被裁員的實情~到了那時你會怎麽做~


    我記得曾經在※日本繭居協會,不對,應該是日本放送協會看過類似的紀錄片——應該是中學時期吧。原本擔任課長的中年男子因為某次失敗遭到冷凍,被迫從事跟以前的業務毫無關係的名冊抄寫。中年男子不服這項人事安排,憤而控告公司,最後對簿公堂——那個節目忠實記錄了男子的奮鬥過程。(編注:引自瀧本龍彥所著的輕小說《歡迎光臨nhk!》,書名的nhk不是指日本放送協會,而是日本(nihon)繭居(hikikomori)協會(kyoukai)。)


    當時我還是個天真的小鬼頭,認為「抄寫名冊這麽輕鬆的工作還能領薪水,真是令人羨慕」。事實上現在我也還是有一點那種想法。不必應付客訴、不必製作班表、不必管理客戶來電、也不必清理冰箱,這樣還能領薪水?真的假的?而且還不必加班?可以準時回家?呀呼,根本就是天國嘛!


    因此我並不以抄寫車價表的工作為苦。關於手寫這一點,也早就習慣了。國中和高中時代沒錢買電腦,都是用紙筆寫小說。如今應該還有好幾千張密密麻麻的四百字稿紙躺在老家的壁櫥裏麵,不過我完全不想拿出來看。


    距離我被解除指導員的職務,並且成為資料建成室的居民,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獨自窩在房間裏麵默默抄寫文字,不禁讓人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這間什麽都沒有,隻有黴味和灰塵的房間像極了大學時代的公寓。又小又髒,優點隻有租金便宜的那間房間。我利用膠帶補修破掉的塌塌米,驅趕從牆壁的縫隙爬出來的蜈蚣和蜘蛛,用高齡二十年、隻會吹出熱風的冷氣催眠自己。這裏真是像極了那間房間。


    大學時期的槍羽銳二就是在那種房間埋首於小說創作。sos團的活躍激發出「我也要寫出那種作品」的鬥誌、在niconico動畫以※「億千萬!億千萬!」的留言洗板、跟沙樹一起去看※《序》、獨自去看《破》、想要iphone卻又買不起、麵對老家因為金融海嘯宣告破產,不得不離開大學的朋友,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經曆了那麽多事情的同時,依然獨自持續創作著小說。(編注:《思い出は億千萬》原本是電玩《洛克人2》的bgm,在niconico經過眾人集體改編、填詞後造成大量nico歌手翻唱,其中的歌詞「億千萬!億千萬!」因為十分熱血,使用者連番留言,在nico引發彈幕熱潮。《新世紀福音戰士:序》為2007年上映的劇場版、《破》則為2009年上映。)


    在這種情況下誕生於世的作品,最後在沒有造就任何價值的情況下結束生命。跟我現在抄寫的車價表一樣。對於他人來說可有可無,是完全派不上用場的東西。


    不過這個世界就是如此。


    對他人或是世界而言具有價值的東西,沒那麽容易就能創造出來。通常隻能用來滿足自己而已。自我滿足、自我完結。我並不是覺得這樣也無所謂,不過事情就是這樣。九十九%的世界都是建構在這個事實上。


    現在幾乎可以確定高屋敷社長已經放棄我了。


    自那時起,他便沒有聯係過我,甚至連前幾天召開的「訊問會」也沒露麵。「跟孫女交往」的公司命令,大概要視為無效了。


    我在訊問會遭受了猛烈的追究與抨擊。六本木的冷嘲熱諷、咒罵、怒斥就像加特林機槍一樣毫不留情地連續發射。東大畢業的人事部長揶揄我所畢業的大學、沒參加就職活動的事被當成笑柄、兼職時代犯下的錯誤被拿出來批評,這些跟議題毫無關係的事情一一被挖了出來、逐一成為攻擊我的材料。學生的作品在網路上成為箭靶的時候,身為老師的我也遭受著同樣的待遇。


    訊問會的目的應該在於調查泄漏個資的真相,然而「是什麽人透過何種管道泄漏個資」的關鍵核心卻完全被晾在一邊。當初我以為會針對這個部分進行追問,結果卻大出意料之外。不過就算真的被問及細節,大概也隻能回答「我不是犯人,一概不知」吧。


    簡而言之,訊問不是為了查明真相,而是以摧殘、破壞我的心智為目的。


    由於玩具一直沒被玩壞,因此訊問將會持續進行。


    下一次的訊問會並未訂定日期,我應該會在當天接獲通知,直接到六本木報到。不讓我事先做好心裏準備,無時無刻處於不知道何時要出席會議的緊張狀態,藉以消磨我的意誌。那些家夥的手段真是卑劣。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今天還是得工作。


    我拿起長頸鹿吉祥物的自動鉛筆,開始抄寫平成二年的車價表。平成元年的車價表花了一個星期,全部抄寫完畢需要二十八周,大概是半年的時間。現在是十月,動作快的話,大概在櫻花盛開之前可以寫完。不過這間房間的窗戶隻看得到隔壁大樓的牆麵而已,而且裝設的百葉窗根本毫無意義。反正也壞掉了,不如就拆下來吧。不行,萬一被他們冠上擅自損毀公司財產的罪名,那可就沒意思了……這間房間的曆代主人大概都是想到這點,才會維持現狀吧。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傳來小小的敲門聲。我從一開始就沒鎖門,於是直接說了聲請進。


    輕輕推開房門走進來的人,正是渡良瀨綾。白色的襯衫外罩著一件前開式的寬鬆毛線衣,搭配深藍色的顯瘦牛仔褲。這種打扮突顯出女性特有的魅力,很適合她,不過她今天果然還是沒穿裙子。


    「你最好別來這裏。萬一被百目鬼發現,連你也會被處以抄寫車價表之刑。」


    「我今天請特休,沒人知道我來公司。」


    渡良瀨將cozy corner的紙盒擺在桌上,裏麵裝的是我最喜歡的千層蛋糕,而且連塑膠叉子都準備好了。


    「雖然前輩在忙,不過請立刻吃掉。」


    「因為留下證據就麻煩了吧?那我就不客氣了。」


    於是我細細品味鮮奶油在口中融化,以及薄皮附著於舌尖的感覺,渡良瀨則一臉幸福的模樣,眯起雙眼注視著我。我不經意地轉頭看向她,結果她立刻麵紅耳赤地別過頭。


    雙頰飛紅的她以細若蚊鳴的聲音輕輕開口:


    「對不起,前輩……」


    「嗯?怎麽說?」


    「是我害前輩如今附屬於人事部。都是因為我打算提出性騷擾的指控,讓前輩被中心負責人盯上,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點綴著白色發圈的側馬尾無力地垂了下來。可愛後輩魅力所在的正字標記居然變成這副模樣,實在令人不忍。


    「……這也是原因之一啦。」


    我姑且先同意她的說法。堅決否認隻會引發她的罪惡感,這點我已經看出來了。


    「不過渡良瀨,這件事跟性騷擾無關,百目鬼打從一開始就在物色代罪羔羊的人選。」


    「代罪羔羊?」


    「因為我並不是泄漏個資的犯人。」


    「這、這是當然的!八王子中心的每一個人都不認為前輩是犯人!」


    後輩的聲音大到可能連走廊都聽得見,我連忙伸出食指抵著嘴唇,示意她小聲一點。


    「所以你覺得真凶是誰?」


    「這、這我是不知道……」


    「是百目鬼讓我背負不實的罪名。當初我不但拒絕加入百目鬼的陣營,甚至打算舉報他性騷擾女職員,因此百目鬼為了除掉我,刻意把我塑造為泄漏個資的犯人。不過這麽一來,真正的犯人將會如何?無罪開釋嗎?任由真正的犯人逍遙法外,真的是百目鬼的意思嗎?」


    渡良瀨陷入沉思。


    「……


    他好歹也是地方中心的中心負責人,很難想像他會做出有損公司利益的事情……」


    「就阿卡迪亞的利益來看,確實是這樣沒錯。不過就百目鬼個人的利益來看呢?」


    後輩睜大了雙眼,瞳孔深處閃爍著恍然大悟的光彩。


    「難道……中心負責人才是泄漏個資的犯人!?」


    真不愧是渡良瀨,答對了。


    「整件事的開端是高屋敷社長收到的匿名舉報,『有人將本公司的客戶資料泄漏出去』。結果社長命令百目鬼調查此事,恐怕是百目鬼掌握匿名舉報之後針對人事部進行疏通,促使社長做出這個決定吧。於是他空降八王子中心,目的不在於查明真相,而是『湮滅證據』。」


    現在回想起來,社長也做了個糊塗的決定。


    難道他完全沒察覺百目鬼打的如意算盤?


    「不過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何要泄漏客戶資料?」


    「當然是為了錢囉,那種名單可以賣到不少錢呢。」


    那家夥得支付贍養費和教育費給離婚的妻子和女兒,不正需要一大筆錢嗎?或者當作賄賂客戶的費用,也有可能是為了使自己的派閥掌握實權而累積的資金,動機多得是。


    「聽說類似的事情在過去算是一種常態。大媽曾跟我提過泡沫時代的種種事跡,根本亂七八糟。損害調查部跟客戶或是汽車保養廠聯手向公司詐騙理賠金;代理店店長利用偽造的契約向客戶騙取保費等等。隨著日本的經濟大幅萎縮,人民開始看緊荷包之後,這種亂來的做法才逐漸絕跡。百目鬼大概還活在那個時代吧。」


    泡沫世代應該還忘不了那個時候的日本。


    一旦曾看過榮華富貴的巔峰,一輩子都會追求當時的幻影。


    渡良瀨握拳抵著嘴角。


    「這種推論確實合情合理……對中心負責人而言風險固然不小,獲利卻也相當可觀。」


    「也或者有另一種可能性,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百目鬼隻是在包庇那個人。」


    不管怎樣,那家夥都掌握了事情的真相。


    除非揭發事情的真相,否則我無從洗刷自己的冤屈。


    「中心負責人的所作所為不能原諒。」


    渡良瀨的表情十分凝重。不,「十分緊繃」的說法比較正確。就像是繃緊的弓弦,雖然威力很大,但感覺隻要稍有差錯就會斷裂。


    「之後我想了很久,還是打算向性騷擾防治委員會提出控訴。我不能把這件事全都推給前輩,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畢竟這是我自己遇到的問題。」


    「這樣好嗎?進入企畫部的夢想可是會成為泡影的。」


    「當然不好……不過我無法忍受毫無作為的自己。」


    我能體會渡良瀨的心情,不過這就是要動腦筋的地方了。


    性騷擾的投訴必須慎選時間和地點。就阿卡迪亞本身的體製而言,若隻是單純投訴,極有可能會被冷處理。百目鬼頂多隻會受到口頭訓誡,渡良瀨則是被流放到地方中心或是代理店,這是顯而易見的劇本。


    「既然要做,就要挑在可以一刀斃命的時候下手,否則就毫無意義了。這是一張要在關鍵時刻打出來的王牌。」


    「意思是必須先搜集將中心負責人逼上絕路的證據,否則也是枉然?」


    「就是這麽回事。目前的情況實在有點嚴峻……」


    我搔搔後腦,跟長頸鹿四目相對。又黒又圓的大眼睛。這枝筆是雛送我的禮物,不過還是希望她可以稍微考慮到做哥哥的年齡。


    「總而言之,你還是稍微放輕鬆點吧。我知道你很難平心靜氣地看待這件事,不過這是一場持久戰,若一直繃緊神經,身體會受不了的。」


    「我看起來繃得那麽緊嗎……?」


    後輩頓時大為泄氣。嗯——真是個極端的家夥。


    「或許你應該多跟新橫濱那個家夥學學,他根本是來公司度假的。總是吊兒啷當,活像隻軟體生物。」


    「好的……這麽說來,胡桃先生告訴我,新橫濱先生最近好像經常跟小田原先生一起喝酒。」


    我哦了一聲。看來那個家夥似乎幹得不錯。


    「總之,不要把你的勇氣用在錯誤的地方,渡良瀨。我不希望看到你為了一點小事引火自焚。」


    渡良瀨以認真的語氣表示她明白了。她的認真也是令我不安的元素之一,不過現在說這個也於事無補了。


    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渡良瀨突然回過頭來。


    「前輩,我今天的這套衣服怎樣?」


    「……嗯。」


    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一方麵我對流行風潮沒什麽研究,沒資格評論他人的穿著打扮,另一方麵,對女性員工的穿著打扮品頭論足,難保不會構成性騷擾。稱讚女性部屬的領巾很漂亮的課長遭到性騒擾的投訴,類似的案例我也看過不少。


    雖然不確定是不是正確答案,不過還是據實以告吧。


    「我比較喜歡裙子。」


    萬一被追問原因可就傷腦筋了,幸好渡良瀨隻是低聲說著「這樣啊」,之後就行個禮退出房間。


    剛剛的回答是不是不太妥當?我應該說長褲也很好看嗎?


    不過這麽一來就說謊了。我不希望渡良瀨一直拘泥百目鬼的事。我希望她能自信地穿上自己喜歡的服裝。


    唯有如此,才能跨越性騷擾的陰影。


    ※ ※ ※


    有一種說法叫做「花金」。


    那是「花天酒地的金曜日」的略稱,意思是要大家在星期五的周末夜晚喝個痛快。這個象徵泡沫時代的字眼起源於全麵實施周休二日的八〇年代後期,一直流行到九〇年代前期,如今已經成為死語了。在周末夜晚花天酒地,如今已經成為無法理解的行為,因為太花錢了。如果每個周末都出去喝酒,一定會破產的。


    說到這裏,以前好像有個叫做「花金datnd」的電視節目。當時我好像差不多要升上小學,記憶有點模糊了,不過印象中節目製作過動畫的排名。對了,還有聲優的排行榜,讓我首度得知世界上還有這種職業。當時的我是個電視兒童,不過現在隻看新聞、動畫和※閑走塔摩利了。(譯注:《ブラタモリ》為日本知名藝人塔摩利主持的旅遊知性節目,帶領觀眾尋訪各地名勝古跡,並講述曆史沿革。)


    星期五晚上的電話總是特別多,經常得留下來加班,不過我現在「附屬人事部」,尋遍全世界也找不到為了抄寫車價表而留下來加班的理由,五點鍾就準時下班離開公司。唉呀——真是神清氣爽。在其他人依然忙於工作的時候下班回家,實在太幸福了。


    打開公寓的大門進入玄關,一雙小巧的女用皮鞋整齊擺放在門口。這是雛上學的時候穿鞋子。雖然擦得很乾淨,但已經有些磨損了。是不是該買一雙新的皮鞋給她呢?不過想到她再過四個月就要畢業了,或許該穿到畢業?學校的用品到底應該在什麽時間點購買,還真是個傷腦筋的問題。


    「老哥,你回來啦。」


    才剛走進客廳,穿著製服、將毛巾被當成披風的老妹就衝上來一把抱住我。力道比平常大了約三成,對我的腹部造成沉重的衝擊。痛死啦,笨老妹。於是我也還以顏色,卯起來摸她的頭。


    「你這麽快就到家啦?最近好像都很早嘛。」


    「嗯,放學之後就立刻回來了。」


    自從我準時下班之後,雛也比以前更常待在家裏了。


    基本上雛是回家社,不過她的朋友很多,放學之


    後多半會到其他地方逛逛。她經常向我炫耀夾娃娃機或是拍貼的戰利品。眼睛大得誇張、臉變得超小、甚至可以化上大濃妝。我上國中的時候頂多隻能在邊框玩花樣,現在的拍貼中心已經朝異次元的方向進化了。


    「雛,你知道『print go』嗎?」


    「go?沒聽過。新的拍貼機嗎?」


    「不,是用來印賀年卡的機器。」


    「是哦,怎麽不用電腦就好?」


    也難怪她不知道。我小學的時候電腦還不是很普及,利用print go替老爸的工廠製作寄送給客戶的賀年卡,儼然成為過年前的例行公事。將原始稿件夾在板子上推進機器後,燈泡會發光,接著就會冒出燒焦的味道。剛印好的卡片必須經過風乾的手續,於是就鋪上一層報紙,將卡片一張一張排好。還記得老媽總是罵我「不要踩到!」。又窄又小的房間彌漫著燒焦的臭味,現在回想起來實在很辛苦,不過機器運作的時候頗有高科技的味道,令我相當興奮,還會主動請老爸老媽讓我幫忙。


    脫下外套之後,我坐在沙發上喘口氣,呆呆地看著電視上的晚間新聞。這時雛遞給我罐裝啤酒以及冰鎮過的玻璃杯。


    「怎麽回事?服務挺周到的嘛。」


    「欸——?這很普通啦。」


    雛在我的旁邊坐下,沙發細微的聲響。今天她罕見地沒玩手機,以前我回來的時候,她每次都躺在沙發上滑手機呢。


    該不會又要討蘋果吃吧?我立刻嚴陣以待,不過雛隻是貼在我身上看電視而已。女主播正在造訪人氣旅館,對料理或是房間的景色極盡吹捧之能事。


    「這種節目也太刻意了,該不會收了旅館的錢吧?」


    「笨蛋,那是因為你網路的東西看太多了。」


    口中雖然駁斥老妹的偏見,內心卻深深感到或許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各大企業或是政府機關一定都有百目鬼那種人。


    成為大人之後,我曾經回顧自己青春期的「偏見」。絕大多數的偏見都跟現實相符。不過就算藉由偏見看穿了事物的本質,槍羽少年也一點都不偉大。有別於將世間的醜陋麵以「齷齪」、「狡猾」、「卑鄙」稱之的青春期,大人必須跟所有的不公不義正麵對決。而且幾乎所有的大人都會選擇「假裝沒看見」或是「消極地服從」,這才是最無藥可救的地方。不敢反抗主管,不敢反抗公司,大人就是這樣逐漸變得骯髒、逐漸變得齷齪的。就算被青少年批評「齷齪」、「狡猾」、「卑鄙」,也隻能沉默地搖頭,或是斥責他們「小孩子懂什麽」。


    ——大人到底是什麽?


    這是個再青澀也不過的問題,不過現在的我可以明確地回答。


    大人是「組織的一份子」。


    而組織一定會腐敗。


    獨立存在的時候或許是正直廉潔的個體,一旦跟組織扯上關係,就會逐漸無法以正常的認知判斷事物。每當被夾在組織的規則和世間的常識之間,人往往會選擇自己隸屬的組織訂定的規則。就算呼籲大家要遵守法律,本質還是一樣的。


    反抗者雖遠必誅。


    將對方蔑視為不知人間疾苦的小鬼加以鏟除。


    我們的社會就是這樣運作的。


    「吶,老哥,公司那邊的事情還沒解決嗎?」


    「嗯,算是吧……」


    我大致跟老妹提過最近公司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當時她隻說聲「是哦——」,也不知聽不聽得懂。


    雛枕著我的大腿仰躺下來,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從下往上看著我。沒有拍貼的修飾也很可愛嘛,而且皮膚也很好。


    「還要要花一段時間才能解決嗎?」


    「嗯。不過你放心吧,老哥不會一味挨打的。」


    於是雛磨磨蹭蹭地改變身體的方向,從仰躺變成俯臥的姿勢,臉部剛好埋在我的雙腿之間……喂喂喂,這種姿勢太危險了吧?


    不過反正也沒人看到,算了。


    「欸,老哥,你不要生氣喔。」


    「嗯?」


    「其實看到老哥現在這樣,我反而有點高興。」


    「為什麽?」


    「因為……老哥每天都很早回家。」


    雛還是埋著臉,看不到她的表情。


    「既然『附屬人事部』,周六日應該可以休息吧?不會突然接到一通電話,就跑到公司去吧?」


    「…………」


    「待在家裏吧,老哥。就算變成尼特族也沒關係,一起待在家裏吧。別管什麽工作了。」


    雛愈說愈小聲,不過這可是再熟悉不過的老妹,我還是聽得出她說了些什麽。


    「老哥不工作的話,可就不能咬蘋果了喔,也不能抽卡了喔。」


    「人家會忍耐嘛……待在家裏嘛……」


    雛抓著我的牛仔褲來回磨蹭。


    ……真是夠了,我這個哥哥是怎麽當的?


    這段時間以來,我讓這家夥度過了多少寂寞的日子?


    為了一己的理念對抗組織,卻差點將更重要的東西丟在一旁。


    家人。


    就社會的組成而言不可或缺、而且重要性更勝於組織的元素。即使不準員工因為個人因素——例如感冒——請假的公司,當家人蒙難的時候還是會準許員工請假,從這點也能看出家人的重要性。就算是早已腐敗的組織,仍允許員工以家人為重。


    如果毫不在乎自己的家人,我豈不是連百目鬼都不如……


    「雛。」


    我撥開老妹宛如棉花糖的輕柔秀發,翻出小巧可愛的耳垂。以指尖撥弄柔軟的耳垂之際,我輕聲開口:


    「明天是星期六,要不要找個地方住一晚?」


    「……現在訂得到房間嗎?」


    「賞楓季還沒開始,隻要不是上過電視的人氣旅館,應該沒問題吧。上網找找看,說不定找得到。」


    雛就像五子棋一樣,突然翻回仰躺的姿勢,樂不可支的表情完全感受不到先前的哀怨,笑得連眼睛都快看不見了……她剛剛該不會是在演戲吧?


    「去哪裏?去哪裏?既然是兩天一夜,應該不能跑太遠吧!?對了,內浦怎樣?搭新幹線還滿近的,我想吃※shiny煮和墮天使之淚!」(譯注:均是動畫《lovelive!sunshine!!》第10話aqours去海之家幫忙時準備的料理,shiny煮是小原鞠莉做的超級土豪料理,要價十萬元;墮天使之淚是津島善子做的超辣黑暗料理。)


    「現在是十月,海之家沒營業吧?」


    老妹提議的朝聖之旅完全季節錯亂,於是我直接無視,拿出手機搜尋距離八王子大約一~二小時車程的地點。有了,以前跟沙樹一起去的箱根似乎不錯。大概在十年前,我們兩個一起去eva的故事舞台旅行。原來我也朝聖過啊?


    這時手機畫麵突然跳掉,鈴聲也同時響起。


    螢幕顯示的是陌生的來電號碼。


    這種沒見過的號碼我向來是不會接的,不過今天卻感到有些在意,於是便接了起來。


    『對不起,這麽晚了還打擾您。請問這是槍羽銳二先生的電話嗎?』


    電話另一頭傳來年長女性的聲音。語氣優雅、態度有禮,應該不是電話行銷。


    「是,我是槍羽。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南裏花戀的外祖母,名叫高屋敷靜。孫女承蒙您的照顧了。』


    「…………」


    毫無預期的名字傳入耳中,思


    緒頓時在瞬間結凍。「老哥?」一臉狐疑的老妹從正下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臉頰。


    「……不好意思,您是社長夫人?」


    電話另一頭傳來一陣苦笑。連笑聲都很優雅。


    『外子也承蒙您的照顧。不過我今天純粹是以花戀外祖母的身分致電給您,外子並不知道這件事。』


    「不知您有何要事?」


    我改以社會人的口吻跟對方通話。老妹還是緊緊黏在我的大腿之間,快點走開啦。


    『我知道自己沒資格這麽說,不過這件事隻能請您幫忙,所以我就厚著臉皮說了。請您務必極救那個孩子。』


    「拯救?」


    『花戀已經撐不下去了。再不想想辦法,她會精神崩潰的。』


    對方以平靜的語氣陳述驚人的事實,確實殺傷力十足。


    我不禁提高音量:


    「撐不下去?精神崩潰又是怎麽回事?」


    『這陣子她一直埋首於寫作。聽外子說,是您負責指導她的?』


    「不敢,在下才疏學淺。」


    『您過謙了。自從遇見您之後,花戀就變得比以前更有活力,幾乎到了精力過剩的地步。連在餐桌上也一直提到您,常把「槍羽先生這麽說、槍羽先生喜歡這樣」掛在嘴邊,類似的情況每天都會上演。外子的臉色雖然不太好看,不過我每次聽著,都會勾起青春年代的回憶。說來慚愧,我甚至憶起了年輕時的初戀呢。』


    「……」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好保持沉默。


    『不過最近情況出現了變化。那孩子經常露出凝重的表情,總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待在房間的時候一直聽到電腦的鍵盤聲,坐在客廳時又常常盯著手機發呆。這孩子平常不會這樣的。』


    「……應該是從她投稿新人獎的時候開始的吧?」


    『嗯,這點我明白。結果是不是不盡理想?我聽花戀說她在初賽就被淘汰了。』


    現在說些場麵話也是無濟於事,不如就據實以告吧。


    「目前的進展確實不是很順利,一切都怪我力有未逮。」


    對方輕歎一聲。


    『不瞞您說,那孩子今天為了這件事跟外子大吵一架。』


    「她跟社長吵架?」


    『是的。結果那個人居然沒收花戀的手機和電腦,還說「沒有天賦就是沒有天賦,寫再多都沒有用。」、「你想步上你父親的後塵嗎?」,真是太無情了。花戀哭著反駁,偏偏那個人也很頑固……』


    「原來如此……」


    那個死老頭似乎一直對她投稿新人獎的決定累積了許多不滿,最後終於爆發……身為指導員,我也應該負起責任。


    不過有件事倒是引起我的好奇。


    「社長夫人,不介意的話,我想請教一件事。」


    『好的,您請說。』


    「她的父親,也就是高屋敷社長的女婿,是不是曾經立誌成為作家?或者是已經是個作家了?」


    短暫的沉默之後,電話另一頭的人物似乎點了點頭。


    『……誠如您所言,已經過世的女婿確實是以成為小說家為目標。』


    「果然如此嗎?」


    從她或是社長的談話中,多少猜得出來。


    而且恐怕——這個夢想直到他去世之前都無法實現。若已經成為獨當一麵的作家,社長應該就不會用那種口氣說話了。


    『當時女婿是一邊上班一邊寫作。外子希望女婿辭去工作、放棄寫作,進入阿卡迪亞繼承他的位置,然而女婿卻堅持以成為小說家為目標,對於外子的提議毫無興趣。自從花戀出生之後,兩人之間的爭執似乎也愈演愈烈。小女一家人過得很幸福,唯有外子和女婿關係不睦……不過人都已經走了,想吵也吵不起來了。』


    她的語氣雖然明亮,卻流露出深切的悲痛。


    這麽一來,我大概瞭解事情的原委了。


    「社長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才反對她成為小說家?」


    『是的。或許這些話會對槍羽先生造成困擾——不過外子確實希望您與花戀締結婚約,成為他的繼承人。』


    這說法可能不太正確。就算他過去這樣想過,不過自從我敗在百目鬼那種人的手下之後,社長想必不會把我當成繼承人了。之所以跟她大吵一架,說不定也是因為要她跟我分手。


    就結論而言,我應該對她當前的處境負起大部分的責任。


    我不能對她棄之不顧。


    「我明白了,我會拉她一把。隻要是能力範圍所及的事情,必當全力以赴。不知道您具體希望我怎麽做?」


    手機的擴音器傳來鬆了口氣的聲音。


    『能不能請您帶她出去走走?外子那邊我會想辦法的。』


    「出去走走嗎?」


    『正好明天是周六,你們去個兩天一夜的旅行如何?』


    「那可不行,不能跟未成年的少女在外麵過夜。」


    『我相信槍羽先生不會越界的。』


    「不不不。」


    『就算真的越界了也沒關係。』


    「不不不不不。」


    就算你相信我也不行。跟那個身材火辣的jk單獨外宿,這次我真的沒有保持理性的自信。若我真有這種鋼鐵般的意誌,我就不會待在八王子當上班族,早就流浪去沙漠挖石油了。


    順道一提,這時雛依然在我的跨下和大腿間瘋狂搖擺。一邊以眼神抱怨電話怎麽還沒講完,一邊在我身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夠了,有夠煩。


    ……沒辦法。


    這也是指導員的職責所在。


    「不瞞您說,明天我準備帶舍妹去兩天一夜的小旅行。若加上舍妹三人可行的話,我可以帶著您的孫女同行。」


    「嗷!?」


    聲音來自下麵的老妹。這種奇怪的聲音是怎樣?而且還擺出夜叉的姿勢,左手繞過身體指著八點鍾的方向?(譯注:漫畫《庭球社》中的人物新莊香苗擺出的怪異擊球姿勢。)


    『隻要不打擾您,我沒有問題。那麽明天上午,我會叫計程車讓孫女到您府上打擾。』


    「好的。」


    『……您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感激不盡,槍羽先生。』


    表示衷心的感謝之後,對方旋即掛上電話。直到最後一刻依然彬彬有禮、尊貴高雅,那個死老頭根本就是高攀她了。


    籲了口氣之後,我擦拭手機上的汗水。事情的發展雖然有點詭異,不過這是指導員負起責任的方式。


    不知道什麽時候繞到身後的老妹以纖細的臂膀勒住我的脖子。不、不能呼吸了!而且還愈勒愈緊!最後甚至改變重心往後一倒,呈現※裸絞的姿勢。她什麽時候學會這種寢技?(編注:柔道中從背後箝住對手脖子的招數。)


    「老哥,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那個jk也要一起來!?不是兄妹兩人的旅行嗎!?唉唷——笨蛋笨蛋笨蛋!!我要跟沙樹講!告訴她老哥舍棄了二十九歲的胸部,選擇jk的胸部~~~~!!」


    現在隻能卯起來拚命道歉了。除了蘋果吃到飽之外,沒有其他方法能讓盛怒的老妹安靜下來。


    剛剛還大言不慚地說什麽家人比較重要,結果根本是自打嘴巴。


    到頭來上班族還是逃不過為工作殉死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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