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的那天,大姨家的哥哥回來了,一家子人算是終於聚齊了。


    在邱小夏的記憶中,大哥從很早以前起就常常要去外地,且每次都要去很久,在家裏呆的時間不多。但是每年臘月裏,他總是會在家幫忙的,這次卻不知道被什麽事情絆住了,回來的額外晚。


    大哥眼下微微有些烏青,像是很疲累的樣子,卻依然強撐著,像往常一樣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講旅途中的見聞,並且帶了許多各地的特產分給家裏人。給邱小夏的東西裏有塊玉石做的小鼓,中間有個小孔,她不解的在手裏把玩了半天,也不明白是做什麽用的。


    大哥看見了,眼神黯了黯,拍拍她的頭說:“這是可以安撫魂魄的。”


    邱小夏心下了然,不由得有些歉疚。按照姥爺的吩咐,她失去的部分魂魄已經找回來了這件事,並沒有告知家裏人。她將那玉石小鼓穿在自己的銀手鏈上帶起來,笑著舉起來晃著給大哥看,一轉頭見到妹妹也正向這邊望過來,一碰到自己的視線就低下了頭。


    大哥還沒能同家裏人聊幾句家常,就被姥爺叫去了房間之中,一同進去的還有霜風。幾人關著門說了許久的話,直到晚飯的時候才出來。霜風一出來就神色匆匆地拿起外套離開了,姥爺和大哥則坐在飯桌前閑話家常,誰也不提剛才的事。


    晚餐準備的是最適合冬天吃的銅火鍋,還有幾個家常的小菜,大家圍著熱騰騰的火鍋邊說邊聊,十分的熱鬧。


    年糕因為不會用筷子,又不敢直接從滾開的火鍋裏吃東西,看到邱小夏夾了幾個肉丸子放在碗裏晾著,就伸爪子去拿,被她轉頭發現了,趕忙背過身一下子塞進嘴裏,一仰頭咽了下去,卻燙得嗷嗷直叫,惹得大家一陣大笑。


    “小夏啊,打算什麽時候繼承文鑰啊。”大哥笑眯眯地湊過來問道,這是他每年都會問的問題。


    邱小夏通常的回答是,我才不會繼承呢,誰愛幹誰幹,可是今年她卻淡淡笑笑,說:“再看看吧。”


    傍晚的時候,刮了一天的北風才終於停了下來,院子裏十分幽靜,隻偶爾有一兩聲犬吠響起。邱小夏搓搓凍得僵硬的手,按照姥爺的吩咐,從倉庫裏找出了家中特製的燈籠。


    一串大小形狀不一顏色各異的燈籠,用透明的絲線串在一起,在院子裏擺出來,就如同是一條燈籠組成的長龍。這種燈籠尋常人是看不到的,燈籠裏也並沒有安放蠟燭或是香油的地方,隻有一根細撚,需要以靈力點燃。


    邱小夏小時候聽姥爺說過許多遍,這些燈籠每一個都代表著一個與家裏簽訂契約的神境,最初隻有十二個,後來一代代傳下來,就越來越多。每當小年夜,家裏都要將這些燈籠一一點亮,掛在空中,代表著曆代傳承,契約依舊。


    他們家的人,之所以被稱作鑰師,就是因為他們能與各神境的山神們簽訂契約,並依據此造出鑰匙,打開通向彼端的大門。簽訂契約的山神,他們家都會世代供養,而作為回報,他們會從山神那裏拿到一些人界沒有的藥材或是礦石。


    那些藥草有些可以用來提升靈力,有些可以治療頑疾,礦石則更是打造靈器的絕佳材料。因為並不是人人都具有進入神界的實力,因此這些東西基本上是有價無市,並且假貨甚多,大家公認的最可靠的購買途徑就是從鑰師手中購得。


    邱小夏第一次聽到關於家裏的事情時,曾經很失望地感歎說,那我們家其實不就是去山裏采藥來賣的小販嘛,被枳實狠狠的打了頭,倒是姥爺笑嗬嗬地說小夏其實說的不算錯。


    不知是不是因為受這件事的影響,在邱小夏腦中,每次想起自己的“買賣”,頭腦裏總是浮現出一個跳著貨擔賣貨的山野農夫形象,一直以為自己家是那種自產自銷的小農經營典範。


    直到今年回家問起姥爺為什麽裏部會插手自己的事時,她才知道,從很久以前,他們家就已經脫離了“私營”進入“官營”了。


    雖然藥材和礦石的產出量仍然由姥爺說了算,但是除了自家留用和饋贈親朋的一部分,裏部已經獲得獨家的出售權,無論是售賣對象還是價格,都由他們裁定,自己家也隻是拿分成而已。


    至於為什麽要這麽做,姥爺的答案很明確——省心。


    邱小夏腦子裏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這些事情,隨手將拇指與中指輕輕一撚,就在指間出現了一小撮明亮的金黃色火焰,再準確地將它送到特質的撚上,燈籠便被一盞盞點亮起來。


    “姐,你怎麽在這?”


    她猛地聽到這聲音,不由得嚇了一跳,力道一歪,一團火焰便向著院牆飛去,“噗”的一下熄滅了,卻在牆上留下一塊黑黑的印記。她一回頭,看到小冬站在院子裏。


    “哦,姥爺讓我來點燈籠啊,小年夜不是要讓燈籠升起來嗎?”


    “他年年都說也沒看你真幹啊?”小冬詫異地說道,看了看院牆上焦黑的印記,走上前說,“算了還是我來吧,看你笨手笨腳的。”


    “沒事的,不用了,”邱小夏擺擺手,謝絕了妹妹的好意,“我自己能做的事情本來也沒幾件,不能總去麻煩別人。”


    她一麵繼續點著燈籠,一麵滿臉歉意的繼續說道:“小冬啊,今天我才意識到,大冬天的在院子裏點燈籠真是好冷啊。之前都辛苦你了,年年都要大冷天的跑出來,對不起啊。”


    妹妹淡淡笑笑,說了聲沒事,眼底裏微有些失落,她卻並有沒注意到。


    點燃了最後一盞燈籠,姐妹倆一齊用靈力將燈籠高高地升上了天空,看著他們越飛越高,仿佛一盞盞彩色的琉璃花,懸浮在夜空之中,不由得一起輕輕歎了口氣。


    “好美啊。”王小冬說道。


    “是啊,好美,”邱小夏也說道,“現在想想,這也是個挺浪漫的習俗,不過小時候可完全不那麽認為。那時候我恨死了這些燈籠,因為姥爺總是因為他們把我揪到院子裏來罰站。”


    “誰讓你不聽話,每年都是跑來把這件事拜托給我。”


    “因為那時覺得反正原來都是你的活嘛,幹嘛突然又找我。”


    夜色深沉,遠方的景色都融融墨色之中,姐妹倆忽然就都不說話了,隻是愣愣地望著燈籠在夜空中飄搖,想著各自的心事。


    邱小夏記得,以前夏天,她們兩個都還是小豆丁的時候,姥爺總會搬出竹椅來,就放在現在兩人站的地方,擁著他們兩個坐在院子裏看星星。


    夏空晴朗,星子一顆顆像是被誰特意擦拭過一般,璀璨明亮。兩個梳著朝天辮的小女孩,帶著稚稚童音,一齊搖頭晃腦地背誦剛剛學會的兒歌:“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釘銀釘,銀釘多,數不清,顆顆銀釘亮晶晶。”


    那時夜空偶爾有流星劃過,她隻會興奮的伸出小手去指指點點,妹妹則已經可以控製著指間小小的火苗,劃過眼前,做出流星的姿態。那時候,他們還都以為,妹妹才是會繼承家業的那個。


    一陣夜風吹來,帶著刺骨的寒冷。小冬穿得少,不由得打了個噴嚏,使邱小夏從回憶裏回過神來。她推推小冬說:“你快進屋去吧,凍感冒就不好了。”


    “那你呢?”


    “我想再呆一會。”她笑著說道。


    目送著妹妹回屋,邱小夏又去看天上的燈籠,思緒也仿佛跟著他們,明明暗暗飄忽不定。過了一會,院門處傳來輕微的響聲,霜風推門而進,見到邱小夏在院子裏,不由得愣了一下,順著她的視線抬頭看看天上的燈籠,才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向她點點頭算是招呼,大踏步地向裏走去。


    “大哥回來了,你們也要動手了吧?”他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問道。


    “嗯。”霜風停住了腳步。


    “什麽時候?”


    “明晚。”


    “這麽快,大哥才剛回來,還沒有時間歇歇。”


    “夜長容易夢多,”霜風淡淡說道,“而且今年的事情不能拖到明年。”


    邱小夏點點頭,想起了之前袁棟說的話,沉吟了一會,尋找著合適的詞句,“如果你遇到了認識的人……”


    “我沒有什麽認識的人。”霜風打斷了她,轉過頭來,目光灼灼,帶著不容反駁的威儀。


    邱小夏知道他這是不願多說的意思,隻好歎了口氣,輕聲說: “那……一切小心。”


    夕陽西下,染紅了天邊的雲彩,水光瀲灩,倒映著晚霞,一片暗紫金黃。外麵雖是嚴冬,山坳裏卻溫暖如春,偶爾從山外吹來一陣涼風,反倒使人覺得舒爽愜意。


    負責瞭望的一胖一瘦兩個哨兵,正懶洋洋的倚著柱子聊天,等待著下一班人來換崗。從遠處一陣陣飄來的飯菜香味,勾起肚子裏咕嚕嚕的叫聲和嘴中不斷分泌的口水。


    “最近夥食都不錯啊,聽說今晚有排骨,明天就是除夕了,想必好東西更少不了。”胖點的哨兵說道。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咱山裏的東西有什麽好吃的,等明天賞銀發下了,咱們哥們出去吃酒去。”


    “我就不去了,”胖哨兵搖搖頭,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意,“我還得攢錢呢,等過完年我就回老家和小妹成親去。”


    晚霞慢慢失去了迷人的色彩,天色迅速暗了下來,兩個哨兵依然說說笑笑的,並沒有發覺隨著夜色偷偷潛入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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