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入善通寺家(鵜飼·朱美)


    一


    白熊郡豬鹿村,是和烏賊川市相鄰的偏僻山村。人口一千七百人,主要以耕種、酪農或林業維生,是典型的荒涼村落。正如其名,當地偏僻到山豬或野鹿把這裏當成自家閑逛,但是沒白熊居住。「白熊郡」這個名字的由來,連當地人都不曉得。


    話說,如果烏賊川市以河為象征,豬鹿村就是以山為象征。位於村莊正中央區域的盆藏山,是為人所知的信仰之山,因為吸引許多修行僧與登山客而聞名。標高是烏賊川市周邊最高的山,從山頂往南南東可以眺望烏賊川流域,北北西的另一頭則是奧床高原。


    依照咲子的描述,善通寺宅邸位於豬鹿村近郊,距離烏賊川市界線沒有多遠。已故畫家善通寺善彥大師鍾愛一生的這棟宅邸,據說相當豪華。


    話說回來……


    「為什麽我是幫傭?」


    朱美在開往豬鹿村的車上,輕聲說出不曉得今天第幾次的抱怨。她旁邊打著雷諾方向盤的鵜飼立刻響應。


    「幫傭還算好吧?我是司機。」


    咲子夫人確實用盡心思,不愧是提出委托時說過「這邊會適當編個借口」。她向丈夫善通寺春彥說明幫傭的必要性,也順便建議雇用新的司機。善通寺春彥即使麵帶疑惑,也姑且接受妻子的說詞。大約兩周前,報紙一角悄悄刊登「急征數名幫傭」的廣告,立刻有數人打電話詢問,但咲子夫人全部拒絕。「不好意思,決定人選了。」


    咲子夫人確實已經在內心決定一切。她向丈夫謊稱無人應征,接著緩緩提議。


    「既然這樣就沒辦法了,我認識兩個適任的朋友。他們是可以信任的人物,要不要試用看看?」


    春彥聽到這個提議,再度疑惑表示「既然這樣,一開始這麽做不就好?」,但最後還是同意了。她的計劃確實有點拐彎抹角的感覺。


    接著咲子打電話到鵜飼偵探事務所,指示鵜飼姑且提供履曆表。


    鵜飼抱持無法釋懷的心情,傳真自己與流平的履曆表過去,她不久之後就回電。『哎呀,偵探先生,不行喔,請由您與朱美小姐應征。因為您是司機,朱美小姐是幫傭。』


    鵜飼覺得確實如此,因此另外寫一張朱美的履曆表傳真過去,咲子立刻打電話通知內定。『外子已經答應試用,按照預定,在一月二十日過來吧。』


    就這樣,鵜飼與朱美兩人以傭人身份進入善通寺家,以上就是來龍去脈。一切都在朱美不知道的地方定案。


    「亂七八糟!」朱美繼續生氣。「這原本是你與流平該做的工作吧?」


    「我原本也是這個打算,但也沒辦法。既然是委托人的要求,就不能抱怨吧?」


    「不提你,流平居然接受這個結果。」


    「不,他氣壞了,因此我改天得請他喝酒……在『魷魚幹小鋪』。」


    「這樣啊。話說回來,那位夫人是不是有所誤會?我又不是偵探事務所的人!」


    「咲子夫人似乎不這麽認為。大概是你當著她的麵說了什麽吧?」


    「唔!」這麽說來,朱美記得曾經神氣自稱是「偵探事務所的老板」,原來那是災難的源頭。慢著,不是這個問題,到頭來……


    「不準擅自偽造別人的履曆表!」


    偽造私人文書完全是犯罪行為。但偵探生性隨便,宣稱「那種東西誰寫都一樣」不肯妥協。


    「哎,有什麽關係呢?成為幫傭,確實就能在宅邸裏自由行動,咲子夫人的構想很好。而且實際上,你比流平適合處理這件事,要是我與流平忽然造訪宅邸,在他人眼中有點奇怪。放心,就當成在有錢藝術家的住處打工兩天一夜,不是很快樂嗎?」


    「……」


    「我好歹會付你時薪。」


    「我為什麽非得讓你以時薪雇用?」


    朱美鬧別扭看向窗外。枯黃山脈連綿不絕的冬季荒涼景色,使她體認到自己來到好遠的地方,看來車子已經離開烏賊川市進入豬鹿村。越過一座小山頭,風景確實成為山中村落,景色各處出現雪的蹤影,令人驚訝。


    「哇,是雪耶,雪!」


    朱美不由得發出孩童般的開心聲音,剛才的不滿表情拋到九霄雲外。這麽說來,市區兩三天前的晚上也很冷,大概是當時沿著山脈降落的雪,沒有完全融化而殘留下來。積雪不深,但朱美住在烏賊川的河口附近,所以很少看到雪。朱美目光不禁被道路兩側雪景吸引時,鵜飼補充說明。


    「這種程度的雪,在豬鹿村並不稀奇。豬鹿村完全位於山區,每年到了寒冬都會下很多雪。聽說過去好幾次出乎意料下太多雪阻斷道路,導致村莊暫時孤立。」


    「哇,算是大雪地帶耶。」


    「雖然這麽說,但終究是烏賊川市相鄰的村莊,不是東北或北陸。剛出發就遭遇大雪的不幸巧合,應該沒什麽機會發生……」


    不過,如同在嘲笑鵜飼這番樂觀的話語,剛好就在這個時候,廣播的氣象預報員提供不祥的氣象消息:『發展中的低氣壓持續增強,將在入夜到明天通過關東上空,關東全區的天氣將大幅惡化,山區會降下大雪,平原也可能有部分地區積雪,請各位多加注意。』


    二


    雷諾以過於慎重的速度,行駛在拓荒而成的森林小徑。兩側遼闊又茂盛的樹林擋住陽光,因此即使是正午,周圍也如同黃昏般陰暗。沒鋪柏油的石子路、伸展枝枒如同覆蓋頭頂的樹木、道路兩側的積雪。明明第一次造訪,這幅光景卻似曾相識,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既視感?不對,並非如此……


    「鵜飼先生。」副駕駛座的朱美忍不住說出內心的不安。「我們是不是迷路啊?這是第二次走這條路。」


    「朱美小姐,你說這什麽話?」駕駛座的鵜飼麵不改色回應。「我們迷路三十分鍾以上了,這是第三次走這條路。」


    果然如此,朱美無可奈何歎口氣。總覺得類似的景色數度出現在窗外,實際上真的是完全相同的景色。但是事態危急,不是抱怨的場合。「這裏要右轉吧?」


    「好。」鵜飼打方向盤,開車進入更窄的小徑。「很遺憾,這是第四次。」


    「唔~真難纏。」簡直是迷宮。而且司機的馬虎個性,導致他們更難逃離。「沒有導航嗎?」


    「有喔,而且是最新型。」駕駛座的鵜飼,朝副駕駛座伸手打開置物箱。「看,那裏有一本紅色封麵很厚的書吧?」


    確實有。朱美一看到就愕然。「紙紙紙、紙本地圖……」


    封麵印著「關東路線圖·最新版」。原來如此,這肯定也是一種最新型的導航係統,但朱美決定關上置物箱,當作什麽都沒看到。「啊,這裏是左轉吧?」


    「打開地圖看啦!明明在你麵前了!」


    「意、意思是要我看地圖?真的可以嗎?你能保證開到哪裏都不怪我嗎?」


    「嘖,沒辦法了。」鵜飼咂嘴把車停在路邊,自己打開路線圖。「唔~我們的城市在這裏……」鵜飼以指尖撫摸地圖上印著「烏賊川市」的粗體字,「然後這裏是盆藏山……」接著指尖滑到豬鹿村。「我們現在的位置,大概在這附近吧?」


    「所以是哪裏?烏賊川市還是豬鹿村?」


    「不是烏賊川市,應該在豬鹿村的界線附近。」


    「善通寺家的詳細地址是?」


    「白熊郡豬鹿村大字山田三三九。」鵜飼不用看手冊,


    輕易說出正確住址。「不過,路線圖沒記載詳細的區域名稱,所以現在還沒什麽頭緒。但我們肯定在附近。」


    簡單來說,事態完全沒改善。


    「看來需要一個不用翻頁的導航裝置。」


    「是需要一個會看地圖的女性。」


    這個偵探的得意招式,就是麵不改色隨口惹得朱美不高興。


    「總之,要是比約定時間晚到,會對不起咲子夫人。路上看到人就問問看吧。」


    鵜飼再度發動起車子,朱美將地圖收回去。車子通過泥土路,再度走到石子路。


    接著很幸運地,兩人前進的方向出現一名男性的背影。對方走在石子路邊緣,和朱美他們方向相同,身穿牛仔褲加邋遢大衣,肩上背著綠色的背包,長長的頭發與其說是褐色更像金色,在森林綠意裏相當突兀。大概是來自市區的旅客,這麽一來,他或許不曉得善通寺家。「總之問問看吧。」


    鵜飼放慢車速超過男性,在路邊停車。朱美下車之後,朝行走的男性投以甜美笑容搭話。


    「不好意思,想向您問個路。您知道善通寺先生的宅邸怎麽走嗎?」


    「善通寺先生啊……」


    男性瞬間露出困惑表情,卻立刻像是重振心情般抬頭。仔細看就發現他長得相當英俊,年齡大約二十後半吧,老實說,金發不適合他。男性指著自己行走的方向。


    「善通寺先生的宅邸就在附近。沿這條路直走往右,遇到岔路再往右。」


    鵜飼也從駕駛座下車再度確認。


    「直走往右,遇到岔路再往右……是吧?」


    「……」


    不知為何沒回應。朱美感到詫異,再度看向男性。男性的視線不在朱美或鵜飼身上,而是另一個地方。沿著他的視線看去,另一名男性正朝這裏走來,年齡大概四十前後,身穿黑色羽絨外套,戴著有帽簷的白色帽子。


    「兩位認識?」


    朱美隨口詢問,金發青年回以「不,沒有」的含糊回應。「咦……剛才說什麽?對了,善通寺先生的宅邸是吧。嗯,沒錯,沿這條路直走往右,遇到岔路再往右。」


    在這段時間,年輕男性的視線也頻頻投向朝這裏走來的中年男性,實在奇怪。如此心想的朱美朝中年男性一看,對方似乎也在注意這邊的年輕男性,露出驚覺般的表情之後,立刻壓下帽簷加快腳步。


    接著,年輕男性也朝朱美說聲「那我走了」,以剛才的速度行走。在鵜飼與朱美的注視之下,年輕男性和中年男性在石子路正中央交錯,兩人的身體瞬間相交,接著若無其事分開。朱美目送離去的年輕男性背影,接著斜眼偷看接近過來的中年男性。


    隻從白色帽簷露出一半的臉,不知為何看似在顫抖。


    三


    車子依照金發青年的指引前進之後,確實抵達一座大宅邸。一進門,眼前忽然出現一棟豪宅,朱美放聲感歎。


    「好棒,這是善通寺家?不愧是畫家的宅邸,簡直如詩如畫。」


    占地非常寬敞,甚至令人詫異為何能在這種山坡確保此等規模的土地。屹立於此處的正統西式兩層樓建築,仿佛是超脫俗世的光景。屋頂積雪的構圖,甚至令人覺得像是一幅畫。圍繞建築物的庭院樹木,也披上雪景成為天然擺飾。遼闊庭園看得見細心鏟雪的痕跡,但庭院依然一半以上覆蓋白雪,看來這附近在這幾天下了大雪。


    鵜飼將雷諾停在正門的下車處。或許是聽到引擎聲,玄關大門立刻開啟,出現一名身穿淡藍色開襟上衣的美麗女性,是委托人善通寺咲子夫人。朱美不經意想到,這麽說來,咲子夫人造訪偵探事務所時,身上的套裝也是淡藍色,大概是喜歡藍色係。實際上,洋溢沉穩氣息的咲子夫人,很適合給人文靜感覺的藍色。


    鵜飼立刻下車,向咲子鄭重致意。


    「沒想到夫人親自前來迎接,真是光榮之至。」


    「偵探先生,還不需要演戲。」咲子夫人如此斷言,親密地輕拍旁邊跟著變恭敬的朱美肩膀。「外子外出散步不在家,遠山真裏子小姐也外出求職,一小時之內不會回來,現在屋內隻有我,所以放輕鬆也無妨。不過等到他們回來,請表現得像是見習幫傭的樣子。」


    「好的,請交給我們吧。」短短一晚應該撐得過去,如此心想的朱美點頭響應。


    「期待兩位的表現。」咲子夫人露出溫柔的微笑。


    「總之,請鵜飼先生把車子停進車庫。來,朱美小姐進來吧,我帶你逛屋內。」


    朱美在咲子夫人帶領之下進入屋內。


    善通寺春彥的宅邸,據說是由父親善通寺善彥的父親所建。長年暴露在風雪中,使得外觀的鏽斑與黑斑很顯眼,卻也營造獨特風格,令人感覺是曆史悠久的建築物。踏入屋內,眼前是豪華大理石的輝煌玄關。玄關大廳挑高呈現開放感,通往二樓的大階梯,為空間加上大膽又優雅的亮點,頭上的水晶吊燈仿佛寶石的光輝。不過,難免有種寒冷的印象,或許是古老建築物特有的黴味與濕氣隱約造成的感覺。要當成曆史遺物欣賞就算了,卻不想當成每天生活的地方。以上是朱美的第一印象。不提這個,她還是對眼前的咲子夫人這麽說。


    「真漂亮的宅邸。」


    停好車的鵜飼回到朱美身旁,像是找不到該有的東西般,環視四周心神不寧。


    「鞋櫃在哪裏?」


    咲子夫人輕聲一笑。「如兩位所見,這裏是西式建築,穿鞋入內就好。」


    「果然是這樣。」鵜飼放心踏入宅邸內部。「話說回來,真是氣派的宅邸,簡直是會出現在國外電影的宅邸。」


    「您的意思是,這裏很像國外奇幻電影的場景?」


    咲子夫人走上大階梯,示意鵜飼他們上二樓。


    「不,我沒這個意思……」鵜飼連忙否定,以免壞了委托人的心情,但他似乎立刻改變主意。「不過,聽您這麽說,就覺得宅邸有點詭異。」接著他以好奇目光環視四周。「有種早期環球電影的氣息。」


    「是指吸血鬼或科學怪人吧?」


    「是的,原來您也知道。」


    「大家的想法都一樣。這座宅邸確實像是電影的布景。」


    咲子夫人掛著微笑,走在二樓的走廊。走廊鋪著紅地毯,兩側並排數扇門。


    「如兩位所見,這裏是古色古香的陳年宅邸,因此維護所需的人力與財力不可小覷,每年繳的稅額也很驚人。即使如此,這是外子從祖先繼承的重要宅邸,堪稱完全沒有轉手的念頭。不過老實說,我不太喜歡這裏。」


    咲子夫人站在一扇門前轉動門把,響起「嘰~」的刺耳聲音,如同剛才所說那種電影的音效。門後是善通寺夫妻的臥室,中央擺著一張大雙人床。


    「請進。」


    咲子夫人說完之後,伸手向後關上門,接著像是把握時間般快速說明。


    「那就進行最後的確認吧。我大約下午四點離開宅邸,今晚不會回來,因此外子今晚會獨自在這間臥室就寢,請偵探先生監視這間寢室。如果我的不祥預感是真的,外子應該會離開這間寢室,前往遠山真裏子的房間,也可能是反過來,由遠山真裏子來到這間臥室。無論如何,如果兩人有染,不可能會放過我沒回家的這個機會。外子今晚的行動,將會使得兩人的關係水落石出。您明白吧?」


    「是的,當然明白,請交給我吧。」


    「期待您的表現。不


    過,麻煩絕對不要將事情鬧大。即使看見幽會場麵,也請您不動聲色,不要試圖進一步揭發真相。這次的目的,始終隻是確認兩人的關係。」


    「這我也明白,隻要夫人如此要求,我會照辦。」


    「很好。話說回來,您是否想到監視這間臥室的方法?」


    鵜飼看著臥室的門,以及上方的長方形旋轉窗。


    「這座宅邸是l型,那麽走廊盡頭,位於l型轉角處的房間很適合監視,這間寢室與走廊的狀況,可以從那裏一覽無遺。而且房門上方有這種通風用的旋轉窗,雖然位置比較高,但是站在椅子上監視應該就沒問題,您意下如何?」


    「我也覺得這個方法很妥當。」


    「那我就這麽做吧。」鵜飼大幅點頭之後,改為確認委托人的行動。「請咲子夫人將今晚的行程告訴我。」


    「今晚是和老朋友聚會。」


    「喔,同學會之類的?」


    「總之,請當作是這麽回事吧。大家會在烏賊川車站附近的餐廳集合聚餐,我打算就這麽住在朋友家。」


    「您說的這位朋友是怎麽樣的人?姓名與職業是?」


    咲子夫人的眉頭不悅一顫。


    「這是很重要的事嗎?我覺得和本次的委托沒有直接關係。」


    「您說得是。但我覺得最好知道夫人在哪裏以防萬一。」


    「萬一需要緊急聯絡,請打電話到我的手機。我有把手機號碼告訴您吧?」


    「是的,夫人的手機號碼,已經登錄在我的手機。總之,從工作內容來看,應該沒必要緊急聯絡吧,請夫人放心外宿……更正,放心外出。夫人回家時,春彥先生的秘密應該就已經曝光。」


    「不過,我最希望任何事情都沒發生。」咲子夫人歎氣低語,隨即她的手機忽然響起《que sera, sera》的開朗旋律。


    「哎呀,誰打來的?」


    咲子夫人取出手機,來電的是丈夫春彥。「哎呀,老公,怎麽了?」她以高八度的聲音響應,簡單交談兩三句之後就結束通話。


    「外子打來的,他大約五分鍾後散步回來。」


    「終於要開始了。」鵜飼出現緊張神色。


    「不過,總覺得怪怪的。」咲子收起手機,無法釋懷般低語。「一般來說,外子外出散步都要一小時以上才回來,卻隻有今天回來得有點早。發生什麽事嗎?」接著咲子夫人像是重新振作般抬起頭,朝鵜飼與朱美開口。「總之下樓等吧。外子回來之後,我得引介你們兩位。外子已經同意兩位來到這座宅邸,所以完全不用擔心。」


    四


    鵜飼與朱美跟著咲子夫人來到一樓客廳,等待善通寺春彥返家。


    數分鍾後,站在窗邊觀察戶外的咲子夫人,以緊張的聲音開口。「回來了,請兩位在這裏稍待。」


    她匆忙離開客廳,大概是要若無其事站在玄關,強顏歡笑迎接丈夫散步返家。


    「重頭戲終於上場嗎?我看看……」


    鵜飼立刻走到窗邊,稍微撩起蕾絲窗簾看向遠處。下一瞬間,他臉上明顯出現困惑的神情。「咦,那個男的是……」


    「怎麽啦,什麽事?」


    朱美跑到鵜飼身旁,跟著看向窗外。看得到一名男性走到庭院中央。距離太遠,看不出長相與年齡,體型也沒有明顯特征。但朱美對黑色羽絨外套加白帽子的對比色有印象。


    「那個人,是剛才在石子路擦身而過的中年男性吧?」


    「應該是,原來他就是春彥。」


    雖說如此,這座宅邸距離剛才的石子路不遠,即使那名中年男性就是正在散步的善通寺春彥也不值得訝異。順帶一提,春彥現年四十一歲,所以年紀也相符。


    兩人離開窗邊,並肩端正坐在沙發上,等待屋主登場。不久,善通寺春彥和咲子夫人一起來到客廳。


    脫下羽絨外套與帽子的善通寺春彥,是體格偏瘦的紳士。銀灰色頭發的端正臉龐十分迷人,卻完全感受不到藝術家的派頭或風範。講好聽一點是俊秀,講難聽一點是缺乏大人物的感覺。


    鵜飼與朱美像是開班會的國中生,做出「起立、敬禮」的動作。忽然麵對這一幕的春彥,似乎沒能掌握狀況,求助般詢問身旁的咲子夫人。「這兩位是?」


    「哎呀,真是的,我不是提過嗎?他們是鵜飼先生與朱美小姐,今天起在這座宅邸工作。」


    「啊,對喔,我忘了。」善通寺露出總算能理解的表情,轉身麵對兩人。「嗯,我聽內人提過你們的事,真的很感謝兩位特地來到這麽偏僻的山上。啊,我還沒自我介紹,恕我失禮。」


    春彥察覺自己的冒失,介紹自己叫做善通寺春彥,重新和兩人握手問候。他的態度極為自然,舉止洗練成熟,表情慈祥,嘴角總是洋溢溫和的微笑。


    「總之,兩位請坐。咲子小姐,麻煩端茶給兩位。」


    春彥稱呼妻子咲子夫人是「咲子小姐」,咲子聽到要求也率直響應「好的」,快步離開客廳。兩人的態度絲毫沒有尷尬之處,簡直是結婚已久的夫婦,實在不像是結婚第一年就出現裂痕的樣子。


    「今天是開車過來吧?不習慣開山路的話應該很辛苦,尤其幾天前的雪還留著,所以更加危險。」


    「放心,沒什麽大不了。由於路上沒車,比起在市區開車輕鬆。不過在下對這附近的路不熟,這方麵費了一些工夫。這麽說來,在下來這裏的途中,曾經在石子路遇見您吧?」


    「咦,是嗎?我沒發現。我散步時出乎意料心不在焉。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畫家,走路時也經常在想象構圖。在我思考的時候,比方說即使像她這樣……」春彥說到這裏伸手示意朱美。「即使像她這樣的迷人女性走在麵前,我也經常沒發現就直接走過去。」


    「哎呀,您真會說話。」朱美按著臉頰擺出嬌羞姿勢。


    「嗯,一點都沒錯,真會說話。」鵜飼佩服的方式有點奇怪。「不愧是藝術家,果然不一樣。但即使沒發現她,肯定會發現那位金發青年吧?」


    「金發青年……是指哪一位?」


    「在路上和您擦身而過的那一位。」


    春彥隻有微微歪過腦袋,像是心裏完全沒有底。表麵上看不出來是佯裝不知情,還是真的不曉得。


    看著他這個態度的朱美,開始質疑剛才在石子路交會的人,或許是不同於春彥的另一個人。因為她之前擦身而過時觀察到的男性,給人戰戰兢兢的印象,和眼前從容不迫的春彥差太多。在這個季節,身穿黑色羽絨外套加白帽子的男性並不罕見,有可能是穿著相似的兩人,湊巧走在相同的山路上。


    「那位金發青年怎麽了?」這次是春彥反過來詢問鵜飼。「那名男性應該隻是路過的旅客。因為深山的這座村莊裏,沒有染金發的年輕人。」


    「咦,這就奇怪了,我們向他詢問善通寺家怎麽走,他指引得很詳細。」


    「喔……」春彥的眉頭似乎微微一顫。


    「所以在下一直以為他是住在附近的村民,還佩服的認為他看起來雖然是都市裏的年輕人,但鄉村居民果然很親切,原來不是嗎?」


    「這個嘛……我在這附近沒見過這樣的人。他和我擦身而過?應該是你記錯吧,不然就是把其他人物認成我。對,肯定是這樣。」


    春彥以堅決語氣斷言之後,結束這個話題。這種強硬態度隱約有點不


    自然。


    朱美忍不住想直接詢問「為什麽您和金發青年擦身而過時那麽驚訝」,但最後還是克製下來。對方既然否認曾經擦身而過,就不應該再問這個問題,鵜飼也沒有繼續追問春彥這件事。


    剛好在這個時候,咲子夫人端著裝有四個茶杯的托盤,再度進入客廳。咲子夫人將茶杯放在各人麵前,接著坐在春彥身旁,以開朗的聲音詢問。


    「怎麽樣?喜歡這兩位嗎?」


    「先別這麽說,我們剛才隻是在閑聊。」春彥重新振作般端正坐姿,裝出一本正經的表情。「那麽,姑且像是招募測驗一樣,進行一場麵試吧。」


    首先,朱美與咲子夫人進行問答。但春彥不知道她們已經預先準備問題與答案,換句話說隻是套招。


    「興趣是?」「下廚。」


    「專長是?」「彈鋼琴。」


    記得標準答案的朱美,毫無破綻地回複咲子夫人的詢問,但接下來才是問題,也就是鵜飼與春彥的問答。朱美抱持感興趣與不安的心情旁觀,她身旁的鵜飼流利響應一連串的詢問。


    「駕照是?」「汽車駕照。」


    「興趣是?」「偵探。」


    「什麽?」「……小說。」


    「專長是?」「我從六歲學小提琴。」


    「喔喔!」「……學到八歲。」


    「……?」「還有問題嗎?」


    善通寺春彥幾乎被鵜飼玩弄於股掌之間,朱美非常在意,但不同於她的擔憂,春彥以佩服的表情看向咲子夫人。


    「不愧是你推薦的人選,他是挺有趣的人。我很欣賞,看來可以錄用他。」在這個世界,很難斷定怎樣叫做幸運。鵜飼吊兒郎當的態度,似乎得到春彥的善意接納。


    「這樣啊,那太好了。」咲子夫人麵露欣喜。「所以就是錄取吧?「嗯,暫時試用吧。對了,記得你今晚要外出,直接請鵜飼載你去?」


    「不,這樣有點……」


    「唔……為什麽?雇用司機就是要讓他開車吧?」


    「話是這麽說,但鵜飼先生今天應該累了,而且還沒熟悉這附近的路。最重要的是,他還沒習慣我們家的車。」


    「啊啊,原來是這麽回事。」春彥轉身看向鵜飼。「我忘記說了,其實我很喜歡車。我家的車都是有點特別的名車,確實如內人所說,還沒熟悉之前得費點工夫。」


    「我會努力盡早熟悉。」鵜飼以值得嘉許的態度低頭致意。


    「那麽,今天就請你打掃車庫吧。」春彥說完起身。「咲子小姐,之後的事情交給你,我有點累了,想休息一下。不,用不著擔心,我隻是頭有點痛。」


    春彥以指尖按摩太陽穴,離開客廳。


    五


    咲子夫人帶著鵜飼與朱美來到庭院。


    善通寺家的庭院,是寬敞的西式風格。地麵是描繪幾何圖樣的華麗花壇,井然有序的灌木叢,像是積木般修剪得漂漂亮亮;枝枒形狀奇特到未曾見過的樹木、象征小動物的擺飾,這些要素以石板小徑或草皮空間串聯起來,成為人造氣息強烈的庭園。土地周邊以紅磚牆或圍籬環繞,如果隻是在庭院行走,很難想象這座宅邸是沿著盆藏山的山坡建造。


    「好漂亮的庭院。」朱美由衷稱讚。「不過庭院這麽大,保養起來很辛苦吧?」


    「是的,光靠我與外子實在顧不來,所以請園丁每周前來照顧。光是維護的費用就不可小覷。」


    「這個家挺富裕的。」


    「是繼承祖先的遺產。尤其公公善通寺善彥大師是知名畫家,他過世的時候,外子是唯一的親人,所以善彥先生的遺產,包括土地、宅邸在內,都是由外子繼承,這是約十年前的事。」


    「冒昧請教一個很沒禮貌的問題。」鵜飼戰戰兢兢詢問。「春彥先生在繪畫方麵的才華、知名度或前途這方麵,和善彥大師相較之下怎麽樣?」


    「鵜飼先生。」咲子夫人麵露悲傷搖頭。「這是非常沒禮貌的問題。」


    「非常抱歉!」鵜飼迅速低頭。「也就是說,果然……」


    「是的。即使是我這種繪畫外行人,也清楚看得出外子沒有公公那樣的才華,和善彥大師做比較根本沒有意義。簡單來說,外子能自稱畫家,隻是沾了父親的光。」


    「用、用不著講到這種程度……」


    「不,這是事實。到頭來,外子是知名畫家的兒子,在得天獨厚的環境長大,不用煩惱金錢問題,在寬敞的家裏自由生活,天生英俊受到異性歡迎,成績又好……這樣的他不可能畫得出撼動他人靈魂的畫作,外子自己肯定最清楚這一點。」


    「說穿了,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沒有藝術家的強烈特質。」


    善通寺春彥身為畫家的評價很差。朱美覺得春彥很可憐,同時有點無法釋懷。


    「那個,恕我冒昧,既然咲子小姐知道善通寺先生沒有才華,為什麽嫁給他?」


    「哎呀,朱美小姐,這個問題真直接。不過我的回複非常平凡。我和他在一起的契機,是我擔任他的作畫模特兒。畫家和模特兒相戀,就這麽結為連理。這是很常見的狀況吧?」


    原來如此,朱美可以接受。咲子夫人確實美麗,她的魅力足以刺激畫家的靈感,甚至俘虜男性的情欲。


    三人如此閑聊時抵達車庫。長方形車庫停著四輛車,都是高級進口車。種類有房車、跑車與四輪驅動車,種類相當豐富。順帶一提,鵜飼的雷諾停在車庫外麵,並未包含在內。


    「二樓是司機的房間。」


    咲子夫人指向通往車庫二樓,狹窄又陡峭的階梯。


    「換句話說,現在是我的房間吧?」


    鵜飼輕盈跑上階梯,兩名女性也跟著上樓。


    這裏是殺風景的房間,很像幫傭居住的地方。像樣的家具隻有床、書桌與兩張椅子,由於沒有其他東西,反而給人寬敞的印象。


    「反正今晚要通宵監視,應該用不到這裏。」


    鵜飼坐在床上,兩名女性自然各自坐在兩張椅子上。


    「夫人是下午四點出門吧?那就不能太悠閑,請讓我趁現在請教幾個問題。」


    「好的,請說。」


    「夫人剛才提到,春彥先生今天散步回來的時間比平常早,他有提到原因嗎?」


    「外子說,今天冷到好像會感冒,所以他提早結束散步返家。」


    「這麽說來,春彥先生身體似乎不太好。他還提到其他事情嗎?」


    「您所說的『其他事情』是怎樣的事情?」


    「嗯,其實……」鵜飼大致說明之前在石子路發生的事,也就是和那名金發青年擦身而過,身穿黑色羽絨外套的男性。


    「這樣啊。」咲子夫人思索片刻。「從時間與打扮來看,那名中年男性很可能是外子,不過假設是這樣的話,年輕的金發男性究竟是誰?」


    「看來您心裏沒有底。」


    「是的,很遺憾。您對外子提過這件事嗎?」


    「提過。夫人剛才進廚房的時候,我試著提出這個話題,但他的反應像是不記得遇過這樣的年輕人,無法確認是打馬虎眼還是真的沒印象。」


    「外子是因為遇見那名青年,才提前結束散步?」


    「我推測不無可能。」


    「這樣啊,總覺得令人在意。不過偵探先生,這件事和本次的委托


    ,沒有直接的關係吧?」


    「或許如此。不過仔細想想,夫人造訪敝人偵探事務所的原始原因,在於您質疑丈夫最近怪怪的。夫人認為原因在於春彥先生外遇,但這始終是一種質疑,還不能斷定,也可能完全是誤解。」


    「您的意思是說,原因有可能不是外遇?」


    「還不曉得。至少我認為現在還不到斷定的階段,畢竟可能性很多。話說……」鵜飼像是重整心情般詢問咲子夫人。「外遇嫌疑的另一位主角還沒登場,請問您幾時方便引介?」


    「是指遠山真裏子小姐吧?這個嘛,她應該快回來了……」


    就像是抓準這句話快說完的時機,「咚!」一聲響亮的聲音傳遍四周,整個車庫微微晃動。鵜飼與朱美以為地震而繃緊身體,咲子夫人的態度卻像是聽到門鈴響起。


    「哎呀,看來真裏子小姐回來了。」


    六


    三人快步走下階梯,來到車庫一樓。一輛福斯車尾卡在車庫入口處的柱子動彈不得,看一眼就知道是倒車入庫失敗。在三人愣愣注視之下,福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一名年輕女性掛著害羞笑容現身。身穿求職常見女用套裝的她,應該還是女大學生,所以她肯定是遠山真裏子。


    「啊~又失敗了。還想說今天肯定會成功,卻還是這樣。咲子小姐,請見諒。」


    遠山真裏子操著流利的關西腔,以開朗快活的態度向咲子夫人道歉,與其說是道歉更像撒嬌。咲子夫人也開朗回應。


    「這種小事沒關係的。不提這個,真裏子小姐,沒受傷吧?」


    「嗯,我沒事我沒事。」真裏子輕輕揮手,再度看向車子。「不過,這樣終究是問題吧?我在麵試主管麵前宣稱對開車技術有自信,假日總是外出兜風,實際卻是這種德行。唔~要是車庫這道牆壁再遠個三公尺,那就輕鬆多了。」


    確實,再遠個三公尺會很輕鬆,還可以輕鬆多停一輛車。


    遠山真裏子為自己拙劣的開車技術歎息之後,總算發現咲子夫人身旁站著另外兩人,因而露出警戒的表情。「話說回來,這兩位是誰?」


    「我提過吧?是幫傭二宮朱美小姐與司機鵜飼杜夫先生,今天起在這裏工作。」


    被介紹到的兩人恭敬低頭致意,另一方麵,遠山真裏子露出驚訝表情,興致盎然般觀察兩人。


    「喔,兩人都很年輕耶。咲子小姐,可以嗎?他們真的能勝任這裏的工作?」


    她說得很不客氣。朱美內心一陣不悅,旁邊的鵜飼則是以冷靜態度向前一步。


    「那麽,雖然當成問候也不太對,不過這輛歪掉的福斯,就由我開進車庫吧?」


    鵜飼以傭人應有的態度,畢恭畢敬地行禮致意之後上車。三名女性以關切的眼光注視。鵜飼讓車子高速起步,後輪在庭院中央劇烈打滑之後,車身轉半圈麵向車庫,接著他一鼓作氣加速開到車庫入口,就這麽沒有減速,轉眼將車子開進停車位。


    「哎呀?」咲子夫人發出掃興的聲音。


    「嗯?」遠山真裏子像是看到不可思議的光景,向朱美要求說明。「如果隻是直接開進車庫,猴子也做得到吧?」


    「說、說得也是……前提是猴子會開車。」


    不過,會開車的偵探完全不曉得女性們評價不佳,以洋洋得意的表情走下福斯。總是讓人過度期待之後輕易背叛,這是偵探一如往常的作風。朱美不禁感到失望,不過看在遠山真裏子眼中似乎很新奇。鵜飼詢問「請問這樣如何?」再度行禮之後,遠山真裏子輕拍他的肩膀。


    「什麽嘛,雖然搞不太懂,但你這位大哥挺有趣的,我欣賞你。工作加油吧!」


    在這個世界,真的很難斷定怎樣叫做幸運。鵜飼吊兒郎當的舉止,在這裏也引起遠山真裏子的興趣。


    「好了,站在這裏會感冒,大家回屋內吧。」


    以咲子夫人的提議為契機,四人一起行經庭院。大約走到庭院正中央的時候,遠山真裏子有點唐突地開口。


    「咲子小姐,記得你今天要外出,是一個人去嗎?」


    「嗯,是的。」咲子夫人連眉頭都不動一下,麵不改色回應。「真裏子小姐,怎麽了?」


    「請鵜飼先生開車載你去?」


    「不,今天我自己開車。」


    「是喔,那就真的是一個人去耶。是不是該準備了?」


    「嗯,是的,時間差不多了。」


    「我來幫忙。你要挑衣服與發型吧?這是我的專長。」


    「咦,可是……」


    「沒關係,沒關係,不用客氣。」遠山真裏子半強迫拉著咲子夫人,單方麵催促她。「來,快點快點!」


    咲子夫人像是被遠山真裏子拖著走,眨眼就消失在宅邸裏。鵜飼與朱美愕然看著這一幕,接著轉頭相視感到納悶。


    「是我多心嗎?總覺得她們兩人交情很好。」


    「嗯。不過看起來也有點尷尬。我實在搞不懂。」


    「感覺遠山真裏子像是在催促咲子小姐外出。」


    「如果真裏子和春彥交情匪淺,那就情有可原。因為她想趕走咲子夫人。」


    「不過就算這樣,她會刻意幫忙準備外出嗎?」


    「你有興趣?」鵜飼像是看透般注視朱美。「既然這樣,要試著當偵探嗎?」


    七


    數分鍾後,兩人一起成功入侵宅邸的圖書室。


    「不過,圖書室本身沒用處。」鵜飼撫摸漆成白色的壁麵,咧嘴露出微笑。「重點在於這麵牆的另一頭。那裏是咲子夫人的更衣室,咲子夫人與可能是丈夫情婦的女性,正在那裏呼吸相同的空氣。好啦,我們現在該做的就是……」


    「要偷聽?」


    「講偷聽很沒禮貌,要講竊聽。」


    「還不是一樣?」


    「差多了。偷聽是變態的嗜好,竊聽是私家偵探的工作。」


    鵜飼說著以右手摸索西裝胸前口袋,拿出手冊大的黑色機器與耳機。外觀看起來隻像是隨身聽,不過仔細一看,機器拉出三條線,前端各自連接一個小吸盤。


    「啊,我在諜報電影經常看到這個。難道是竊聽器?」


    「一點都沒錯。」


    「好棒喔~!鵜飼先生,這種東西在哪裏買的?」


    「郵購。」


    「郵……郵購?」他所說的郵購,難道是下流雜誌最後一頁所刊登的詭異商品?「這真的能用?」


    「當然。你看這裏。」鵜飼指著機器背麵刻的t符號。「確實有個t字吧?」


    「真的耶。不過這個t是什麽?」


    「隻有『竊聽專利局』認可的竊聽器才有這個t符號,這是值得信賴的證明。」


    「喔,這樣啊。」也就是詭異商品的證明。「總之用給我看吧。」


    「用不著你要求。」鵜飼蹲在牆邊,將吸盤(這姑且是收音裝置吧)按在牆上,接著戴上耳機。


    「喔,聽到了聽到了……嗯嗯。」


    真的聽得到?


    「也給我聽。」


    朱美不容分說,從鵜飼耳朵搶走耳機戴上,在牆壁另一邊進行的對話,確實成為低沉的聲音傳來。


    『咲子小姐,穿這件粉紅連身裙不錯吧,超可愛的。』


    『真裏子小姐,不可以。這次不是學生聯誼,是成


    人的聚會。』


    『既然這樣,這件水藍色洋裝呢?』


    『不行,得挑一件更沉穩的衣服……』


    清楚掌握得到牆壁另一頭的光景。


    「好厲害,確實聽得到耶。」


    朱美瞬間為竊聽器出乎意料的優秀性能而感動。不過……「嗯?」朱美忽然感到疑問,取下耳機,改為直接以耳朵湊到牆上。


    「鵜飼先生。」


    「什麽事?」


    「你聽,像這樣直接把耳朵貼在牆上,聽得比竊聽器清楚多了。」


    「喔喔,真的耶。朱美小姐,幹得好!」


    偵探純真地豎起大拇指。隔著一道牆的房間裏,依然進行著兩個女人的對話。


    『真裏子小姐,我決定了。我要穿這套灰色套裝,這套最保險。』


    『咦~不行啦,這套太老土了,對方男性會失望。』


    『對方男性?真裏子小姐,你在說什麽?』


    『不用隱瞞沒關係的,我站在咲子小姐這邊。』


    『真裏子小姐,你是不是有所誤會?我不是出門夜遊,隻是去見老朋友……』


    『好了好了,沒關係沒關係。總之別穿這套,何況灰色不合咲子小姐的形象。』


    『不,我決定穿這套。』


    『啊~原來如此,那位男性喜歡這種低調的套裝是吧?』


    『並不是……哎呀?』


    『唔……怎麽了?』


    『那邊的牆壁,剛才好像發出怪聲音。』


    『這麵牆?』


    『是的。真裏子小姐,麻煩把耳朵貼在牆上聽聽看。』


    『嗯,我試試。』


    『……』


    『………』


    『…………』


    『……………』


    『………………怎麽樣?』


    『…………………什麽都沒聽到。』


    『那肯定是我多心了。天啊,已經這個時間了,得加快速度……』


    「噗哈~!」真危險。


    千鈞一發之際逃離危機的朱美與鵜飼,恢複了暫停至今的呼吸。


    「剛、剛才,真危險……」


    「看來,勉強,蒙混過去了……」


    兩人恢複正常呼吸之後,輕聲檢討竊聽成果。


    「兩人剛才的對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簡單來說,如同咲子夫人懷疑春彥與遠山真裏子有染,遠山真裏子同樣懷疑咲子夫人和某人有染。確實,今晚是春彥外遇的機會,卻也是咲子夫人外遇的機會,真要質疑也有憑有據。」


    「可是,遠山真裏子基於什麽根據懷疑咲子小姐?」


    「天曉得。她或許掌握具體根據,也可能隻是女人的直覺。而且當然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原因。」


    「意思是?」


    「可能是遠山真裏子拚命做戲,以免夫人懷疑她和春彥的關係。」


    「不希望他人懷疑自己,所以主動懷疑他人是吧?」


    「對,內心有鬼的人,很可能采取這種行動。或許果然如咲子夫人的預料,遠山真裏子與春彥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


    「總歸來說,究竟是誰?今晚外遇的人是春彥?還是咲子小姐?」


    「天曉得。」鵜飼似乎懶得繼續討論下去。「到晚上就知道了。我們就是為此受雇來到這裏吧?總之先回一樓,咲子夫人換好衣服之後,得稱讚她幾句。」


    鵜飼說完,將竊聽器收回胸前口袋。


    八


    時鍾指針即將走到下午四點的時候,咲子夫人整理好服裝儀容,穿著遠山真裏子所說的「老土套裝」,來到通往玄關大廳的階梯。


    裙子長度及膝,鞋跟不會過高或過低,白色上衣的衣領設計得很時尚,但維持簡樸風格。雖然在各方麵都不花俏,凸顯修長身體曲線的身形卻洋溢成熟魅力,高高館起的頭發也很迷人。遠山真裏子提著包包與米色大衣隨侍咲子夫人,看來已經完美做好外出準備。


    「哇,夫人,您這身打扮真漂亮。」朱美有點裝模作樣如此稱讚,快步走過去。「簡樸又高雅的套裝,非常適合夫人。」


    「朱美小姐,謝謝你。」咲子夫人嫣然一笑,看向旁邊的鵜飼。「我也想請教鵜飼先生的感想。」


    「這個嘛……」鵜飼思考片刻。「可以形容為小學教學參觀日的年輕媽媽吧。不過,當然是基於正麵的意義。」


    哪有人這樣稱讚啊!朱美悄悄踩了鵜飼一腳。這個人完全不曉得如何適度稱讚時尚女性,踩他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哎呀,鵜飼先生說得真風趣。」


    「這樣風趣嗎?」鵜飼按著腳如此詢問。


    「是的,非常風趣。嗬嗬。」咲子夫人嘴角浮現酥癢的微笑。「總之,後續的事情交給兩位了。」


    遠山真裏子聽不懂她所說「後續的事情交給兩位」是什麽意思。朱美與鵜飼刻意以若無其事的態度,說聲「請您放心」行禮致意。


    此時,春彥來到玄關大廳露麵,大概是聽到眾人的交談聲吧。他緩緩走到咲子夫人身後,掛著微笑詢問。


    「啊,咲子小姐,要出門了?」


    「是的,老公。」


    咲子夫人轉身看他。這一瞬間,春彥的笑容不知為何凍結,取而代之覆蓋他表情的,是可以解釋為困惑或害怕的陰影。平凡無奇的夫妻對話至此中斷,尷尬的沉默籠罩全場。


    「……」


    「請問……怎麽了?」


    「唔……呃,不,沒事。」春彥微微搖頭,恢複原本的清秀微笑。「總之,偶爾有機會外出,盡興玩吧。」


    但春彥這番話說得心不在焉,聽起來客套沒誠意。不隻是話語,態度也有點戰戰兢兢,不敢正麵看咲子夫人的臉,卻像是仔細品嚐般從頭到腳注視她的全身,冷漠得像是麵對剛認識的人。


    遠山真裏子判斷春彥態度變得生硬的原因,在於咲子夫人的服裝。


    「看吧,我不是說了嗎?不可以穿得這麽老土,伯父都愣住了。」


    咲子夫人看到丈夫的樣子,也像是質疑般歪過腦袋。


    「這件套裝不合適嗎?」


    「不,沒有,沒那回事。隻是和你平常給人的感覺差很多,一時之間沒認出來。你穿任何衣服都很合適。」


    這番稱讚聽起來,不知為何也像是借口。


    「是嗎……老公,你不要緊嗎?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


    咲子夫人擔心地觀察丈夫,但春彥像是要回避妻子的視線般搖頭。


    「不,沒事,沒什麽大不了,說不定是稍微感冒?哈哈哈……等你出門,我再回房躺一下吧。好了,你該出發了,要是遲到會對別人過意不去。」


    「這樣啊,那我恭敬不如從命。」


    咲子夫人從遠山真裏子手中,接過米色大衣以及淡粉紅色的包包。那是當年葛莉絲·凱莉用來遮掩懷胎肚子的包包,也就是俗稱的凱莉包,怎麽看都是上流階級貴婦出門時的打扮。


    鵜飼難得展現貼心的一麵,幫咲子夫人打開玄關大門。戶外的冰冷空氣立刻發出聲音穿入屋內。到了傍晚,山區似乎更加寒冷。咲子夫人看著戶外的狀況,接著再度朝丈夫溫柔搭話。


    「哎呀,天氣似乎會惡化


    。老公,感冒的話請注意保暖喔,今晚可能會下雪。不過,真的不要緊嗎?看你氣色似乎越來越差……」


    「放心,我沒事。好了,你快出發吧。」


    「好的。那我出門了。」


    咲子夫人微微低頭致意,和場中所有人暫時告別。玄關的古老時鍾,湊巧在此時發出「咚~」的鍾聲,宣告現在是下午四點整。


    前往向日葵莊(流平·櫻)


    一


    戶村流平抵達約定的見麵地點——烏賊川車站前的時鍾塔。位於站前廣場的這座時鍾塔,是火車旅客最方便的會合地點。舉例來說,就像是澀穀的八公、新橋的sl廣場,或是岡山的桃太郎像。


    一月二十日周六這天,很遺憾是陰天。


    流平身穿牛仔褲加夾克,右手提著背包,乍看像是在等待朋友的背包客。不過仔細看會發現,他的嘴角滿是笑意,鬆弛得不像樣。旁人看到這樣的他,絕對不會認為他是「鵜飼偵探事務所」的見習偵探,事實上,許多人露出同情的表情經過他麵前。但即使旁人將他當成多麽危險的人物,現在的他不會計較這種問題,因為他正在等待十乘寺櫻。「嘿嘿,嘿嘿嘿!」


    旁邊素昧平生的情侶,看到流平忽然笑出聲就飛奔而逃。


    流平察覺這樣終究不太妙,將放鬆的嘴角繃緊,從時鍾塔正麵大致環視一周,沒看到櫻的身影。


    「再怎麽說,我似乎也太早來了。」流平悠閑坐在長椅,滿心期待和櫻重逢。然而眨眼就經過三十分鍾,流平終究再也無法保持鎮靜。


    「再怎麽說,也應該來了。」


    流平期待重逢的心情逐漸萎縮,「她該不會爽約吧?」的不安覆蓋內心。他忍不住取出手機,撥打櫻之前告訴他的手機號碼。隨即……


    sakura~sakura~~


    時鍾塔後方傳來日本民謠《櫻花》的悠閑旋律。流平恍然大悟,立刻繞到時鍾塔另一邊。身穿白色連身裙與淡粉紅色外套,抱著小旅行包的十乘寺櫻,坐在長椅拿出手機接聽。


    「櫻小姐!」


    「啊,戶村大人!」櫻連忙起身。「原來您早就到了?」


    「沒、沒有……我剛到。」流平說出會合失敗的情侶常說的謊。「櫻小姐呢?」


    「我、我也剛到。」櫻這句話肯定也是謊言。


    「啊哈哈哈……」流平佯裝不知情,輕聲一笑。「下次改約其他地方會合吧。」


    「好的。」櫻也點頭回應。「說得也是,我覺得這樣比較好。」


    「櫻小姐,走吧。」


    「好的,出發吧。」


    就這樣,兩人即使態度生澀依然重逢,一同前往烏賊川市區。


    兩人先到鶴見町,以達成本次行程的目的。


    鶴見町距離烏賊川站前到市公所一帶的熱鬧區域有點遠。主要道路是鶴見街,林立著自古以來的小商店,包括鞋店、西服店、書店、酒館、文具行、運動用品店,放眼望去都是店家的鐵卷門。換句話說,這裏是烏賊川市的「鐵卷門街」。雖然也有零星店家營業,卻很難形容為生意興隆。兩人前往的「井上攝影商會」,位於鶴見街再隔一條路的狹窄一角。


    木造的古老平房,招牌寫著「提供攝影服務」的文字,店門口的展示櫥窗,井然有序陳列著高級單眼相機,是曆史悠久的相機行。中古的八毫米攝影機孤單擺在櫥窗角落,就像是生魚片的配菜。


    「這就是我朋友所說,中穀什麽的八毫米攝影機嗎?」


    「嗯,我想應該是這台,姑且確認一下吧。」


    流平帶著櫻進入店內,裏頭陰暗雜亂,與其說是店鋪更像倉庫,隻有掛在牆上的美女肖像照,醞釀出華美的氣氛。


    一名戴眼鏡的老人,獨自坐在櫃台看店,似乎是老板。老人像是不感興趣般朝流平一瞥,但他視線一落在櫻身上,就立刻扶正眼鏡。「歡迎光臨,請問有什麽事?」


    流平走過去開口。


    「我們想看展示櫃裏那台八毫米攝影機。」


    「喔,居然看上那台八毫米攝影機,眼光真好。」老人咧嘴一笑,立刻打開展示櫃。「這台是『中穀sv8』,是當時誇稱性能首屈一指的高級品,現在很難入手。雖然是中古品,但我保證狀況很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我看看……」流平接過攝影機確認機種。「肯定沒錯,櫻小姐朋友想要的就是這台。」


    「這樣啊。」櫻露出安心的表情,向相機行老板詢問。「請問這台多少錢?」


    「六萬八千圓。不過如果小妹妹願意配合,可以賣你六萬圓。」


    「請問是什麽意思?」


    「願意當攝影的模特兒嗎?」相機行老板說完指向牆上的照片。身穿純白上衣的美女撥起短發,露出挑逗的笑容。「看,我想像那樣掛著展示,你覺得如何?」


    「這是老爺爺拍的啊,好棒的照片。」


    「別這麽說,如果是小妹妹的照片會更棒,因為你年輕又漂亮。」


    「天啊,怎麽辦?」櫻困惑詢問流平,但她的表情很開朗,大概是聽到拍照委托之後又羞又喜吧。


    「讓老板拍也無妨吧?而且能當成紀念。」


    「好,就這麽決定了。」老板輕拍雙手。「你男朋友也答應了。」


    「天啊!哪是男朋友啦,老爺爺您真是的!」


    櫻隨著羞澀的表情,揮動手上的旅行包。


    「噗嗚!」相機行老翁被包包邊角打中頭,甚至飛到牆邊。


    後來又過了一個小時,昏迷的相機行老板才清醒過來拍照。


    櫻在相機行的小小攝影棚,低調回應老板數個擺姿勢的要求。相機行老板像是要把剛才挨打的份補回來,全神貫注按著快門,流平則是不知何時站在兩人中間拿著反光板,實在不像是男性約會時的職責。


    「……我是助手?」


    流平無法接受。


    二


    櫻以六萬圓整買下那台八毫米攝影機,卻因為拍照時間太長,導致時間很緊湊。兩人無暇到咖啡館小坐,匆忙趕回車站。流平依照櫻的指示買車票,兩人一起前往站台,鑽過即將關閉的車門衝進電車。從烏賊川車站發車的普通車,如同等待兩人上車般立刻起步。


    兩人在車內的對話,理所當然以報告彼此近況為主。流平聊到身為偵探事務所的一員,協助富豪尋找三花貓的經曆,強調每天過得頗為平凡。櫻歪過腦袋,正經詢問「這樣的日子哪裏平凡?」,流平聽她這麽說,就覺得尋找三花貓確實不是什麽平凡的體驗。


    另一方麵,櫻的生活似乎也不算平凡。她這三個月居然到法國住在寄宿家庭。


    「我大約一周前才回來這裏。我在那裏學法語、接觸法國文化、體驗家庭生活,每天都過得非常快樂。如何?我稍微變強壯了嗎?」


    「看起來沒什麽變化就是了。」


    「但我覺得精神受到鍛煉,也可以說是膽子練大了。」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次的大膽邀約也是海外生活使然。法國萬歲!「話說櫻小姐,我們要搭這班電車到哪裏?」


    車窗外熟悉的沿岸景色,不知何時轉變為山間風景。豬鹿村的象征——盆藏山的高聳山頂,已清楚出現在電車行駛的方向。


    「要在奧床高原站下車,然後開車一陣子,就可以到我朋友家。」


    「喔,這樣啊。」


    奧床高原站位於翻越眼前盆藏山的另一頭,因此給人很快就到的錯覺,但事情沒這麽順心如意。實際上,如果在盆藏山挖條隧道就好辦事,但這座山沒這種東西,因此即使直線距離不遠,電車卻得持續忽左忽右大幅迂回行駛。貼著山脈前進的電車,簡直是找不到路的毛毛蟲。


    電車沒多久就停在名為「豬鹿神宮站」的無人車站。沒人下車,也沒人上車,但電車依然停車十分鍾等待對向車輛經過,真是悠閑。看來電車打從一開始就不想分秒必爭,盡快將乘客送達目的地。


    「對了,看到豬鹿村,我就想到一件事,櫻小姐,還記得鵜飼先生嗎?」


    「是戶村大人的師父吧?」


    「鵜飼先生現在肯定在豬鹿村,豬鹿村的有錢人家委托他一份工作,好像是要潛入宅邸監視某人。」


    「這樣啊,那間宅邸位於豬鹿村的哪裏?啊,請等我一下。」


    櫻忽然起身,從放在上方置物架的包包取出一張地圖,是以烏賊川市為中心,刊登周邊城鎮村莊的地圖。折痕的磨損是長年使用的證明。


    「喔,原來你帶著這種東西啊,真意外。」


    「是的,我從以前就是這樣,旅行的時候一定會帶著地圖,感覺這樣可以增添旅行的樂趣。我看看,這裏是烏賊川市……」櫻說著按住「烏賊川市」的粗體字。「我們的電車走這條路線……」櫻放在地圖上的指尖,沿著往北北西的路線移動。「越過豬鹿村界線的第一個車站,就是這裏。」她說著按住豬鹿神宮站。「也就是說,我們的電車現在剛進入豬鹿村。」


    「似乎是這樣。」流平從旁看著櫻的地圖。「這麽說來,鵜飼先生潛入的宅邸雖然位於豬鹿村,卻在烏賊川市旁邊。」


    「既然這樣,或許剛好位於我們現在經過的這裏。」


    櫻將臉湊到窗邊,像是期待在窗外看見偵探的身影。窗外當然隻有無人站台,完全看不到可能是有錢人宅邸的建築物。


    「偵探先生說過那裏是什麽樣的宅邸嗎?」


    「不,工作內容是機密,我不知道詳情。」


    「不過,真是不可思議。戶村大人是偵探先生的徒弟吧?不用陪同嗎?」


    「這方麵不知道什麽原因,這次協助鵜飼先生的不是我,是朱美小姐。還記得朱美小姐吧?」


    「是的,當然記得。那麽朱美小姐也成為偵探先生的徒弟?」


    「不,並不是這樣。」


    「那麽,為什麽?」


    「這個嘛,為什麽呢……」


    流平再度麵對這個問題,也無法順利找到答案。他不記得自己犯錯,導致鵜飼對他心灰意冷,也不認為朱美比他更能協助鵜飼。老實說,流平不曉得自己為什麽沒能參與這次的工作。


    「總之,應該是基於我不知道的原因吧,但是這樣反而順我的意。如果得陪鵜飼先生出任務,我就沒辦法像這樣和櫻小姐一起旅行。」


    「確實是這樣。」櫻露出甜美微笑。


    喔喔,好自然的對話。流平內心雀躍。櫻微笑的表情,甚至看得出她對流平全盤信賴,要進攻就得趁現在。流平稍微往前傾,握住櫻的手。


    「櫻小姐!我們幹脆改天再造訪朋友,就這樣兩人一起去外地旅行吧?」


    流平大膽發言。


    「……」


    「咦?」


    「…………」


    微妙的沉默立刻降臨兩人之間。明明沒開窗,卻不知為何感覺到縫隙灌入冰冷的風。搞砸了……流平詛咒自己如此輕率,但為時已晚。櫻就這麽低著頭不發一語,肩頭似乎微微顫抖。


    「那個……櫻小姐,請問怎麽了?」


    流平擔心地窺視櫻的臉,發現她原本白皙的臉蛋,連耳根都變得通紅。


    「兩、兩、兩人一起去外地旅行……怎、怎、怎!」


    哇,大事不妙。流平開始慌張。十乘寺櫻陷入恐慌時采取的行動,經常超乎他的預料。流平早早就察覺危險試圖防禦,然而……


    「怎麽可以這樣!」十乘寺櫻忽然起身,喊著「討厭,真是的!」朝置物架伸手取下旅行包以雙手抱住,大叫「真是的,不理你了!」扔向流平。「咕喔!」飛過來的旅行包正中流平的臉,坐著的他一瞬間搞不清楚狀況。「???」


    「我不是那種不檢點的女人!」


    「……(櫻小姐,那你在電車裏朝男生扔旅行包的行為就算檢點嗎……)」


    流平想說的話堆積如山,但他最後隻能抱著旅行包,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三


    隨電車搖晃約一小時,現在時間是下午四點十五分。兩人搭乘的電車,準時依照時刻表抵達奧床高原站。


    隻有流平與櫻兩人下車,來到寒風吹拂的站台。流平背著自己的背包,右手拎著包裝好的八毫米攝影機,左手提著櫻的旅行包走過站台。跟在後麵的櫻愧疚表示「我的東西由我自己拿」,伸手要拿自己的旅行包,但流平說「不,由我拿」堅決不肯讓步。原因在於十乘寺櫻雖然是偶爾毫不節製施展暴力的凶暴美少女,但她很少空手施暴,大多是拿手邊的重物當成凶器。換句話說,隻要「重物」都在這邊手上,就可以放心和她打交道。「包包不重嗎?」


    因此,即使櫻如此擔心,流平也不以為意地微笑響應。


    「沒關係,沒關係。我不能讓櫻小姐拿太重的東西。」


    接著櫻忽然停下腳步。「天啊,戶村大人真是的……」她露出感動表情,雙手按住胸口。「您好溫柔!剛才那句話,深深講入我心坎了。」


    「……」受不了,這位大小姐實在容易誤會。不過,如果沒有這種誤會的要素,流平這個窮偵探的徒弟,根本不可能和她這位富家千金,進行這場乍看之下感情融洽的旅行。所以流平判斷維持這樣的誤會才是上策。「好了,好了,我們走吧,讓朋友等待不太好。」


    兩人一起通過剪票口。在合適的季節,遊客會使得奧床高原站熱鬧不已,但是寒冬的現在終究完全無人造訪,車站很冷清。等候室沒有人影,站前圓環也連一輛車都沒有。車站屋簷底下或是道路兩旁,依然殘留著前幾天堆積至今沒融化的雪。高原的風靜靜吹過洋溢孤寂的枯萎冬景,由於海拔高,風的寒冷程度也和平原不同。「……看來完全沒人。」


    「嗯,似乎如此。」


    兩人佇立在車站前麵,呆呆轉頭相視。總覺得看起來像是私奔到鄉下的情侶。


    「你的朋友不是會來迎接嗎?」


    「是的,我們確實這麽約定過。」櫻開始擔心,拿出自用的手機。「或許是基於某些原因遲到,我打電話看看……哎呀?」


    正要打開手機的櫻,忽然停止動作。流平也察覺異狀,默默豎耳聆聽。聽得到某種轟聲,如同雷神下山的刺耳聲響。確認這是車子排氣聲的時候,已經有一輛車隨著轟聲甩尾衝進圓環。車頭有個特征明顯的設計,是德國傲視全球的名車——bmw。這輛bmw如同操作不靈般失控,響起近乎慘叫的煞車聲,在柏油路麵留下胎痕,猛然往側邊打滑,朝周圍散發刺鼻的橡膠燒焦味,守規矩地停在兩人麵前。


    「咦?」


    覺悟到將被撞飛前往極樂世界的流平,一邊感謝自己安然無恙,一邊心想必須過去教訓幾句,從人行道這邊的車窗看向駕駛座。「喂,怎麽開車的?」車門隨即忽然打開,流平「咚!


    」一聲像是乒乓球彈飛,在人行道四腳朝天。「臭小子!」流平以屈辱的仰角,殺氣騰騰瞪向駕駛座臭罵。「搞什麽啊!」然而,從開啟的車門後方出現的,是鮮紅色禮服的裙擺,以及一雙修長的美腿。流平開始認為仰角不一定屈辱,決定維持這個姿勢一陣子。


    從駕駛座下車的,是給人華美印象的成熟女性。烏黑美麗的長發和櫻難分軒輊,修長的身形與深邃的五官,令人聯想到女演員或模特兒。實際上,她身穿紅色禮服加豪華大衣,就像是可以直接到戛納影展走紅毯,和這裏的氣氛格格不入。


    美女看都不看流平一眼,直接跑向櫻。


    「櫻!」美女直呼櫻的名諱。「好久不見,我好想你。」


    「是的,我也很高興見到你。過得好嗎?」


    「嗯,那當然。櫻看起來也很有精神,太好了。」


    櫻與紅禮服女性相互摟肩敘舊。看來櫻所說的「老朋友」就是這名美女。


    「話說回來,櫻。」美女像是現在才發現般,看向倒在人行道的流平。「這是什麽?」


    「……」


    真希望她問的是「這是誰?」。「這是什麽?」聽起來像是把流平當成路邊的異物,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現在不是倒在人行道享受美腿曲線的場合,流平終於起身,注視對方的雙眼。


    「我是戶村流平,今後請多關照。」


    美女當前,流平即使生氣依然客氣。他朝著站在麵前的陌生美女伸出右手。「話說回來,請教您是?」


    「我?」她沒握手,而是讓流平伸出來的手,握住淡粉紅色的名片。「我是這個身份。」


    「這樣啊,謝謝您。」沒能和美女握手的流平,姑且看向剛拿到的名片。名片上沒有頭銜或其他信息,隻有姓名與手機號碼。美女叫做「水樹彩子」。


    「水樹彩子(mizuki saiko)?」


    「沒錯,你居然知道怎麽發音。」


    「任何人都會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很多人把『彩子』的發音,當成訓讀的『ayako』。」


    「所以是音讀的『saiko』啊。水樹彩子……咦,奇怪。」流平交相看著名片與她的臉,接著歪過腦袋。「這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而且仔細一看,就覺得這張臉好像在哪裏看過。


    「喔,是嗎?我應該是初次見到你。」彩子像是裝傻般這麽說,接著深感興趣,將流平從頭到腳觀察一遍。「嗯~你就是戶村流平啊,我聽櫻說你是烏賊川市立大學電影係『肄業』,這經曆挺有趣的,感覺可以和你談得來。對了,你剛才幫櫻買了東西吧?


    有買到那台八毫米攝影機嗎?」


    「是的,當然萬無一失。」


    「這樣啊,那太好了。」接著彩子將手放在身旁的櫻肩膀。「那麽,初次見麵的問候到此為止,總之上車吧,站在戶外閑聊感覺會凍僵。好了,兩位快上車。櫻,你坐副駕駛座吧?」


    「不,不用了。」櫻立刻坐進後座。「我坐這裏。」


    「這樣啊。那麽,流平……」


    「呃,不,我也坐後座。」流平也像是害怕逃得太慢,跟著櫻坐進後座。


    畢竟坐在副駕駛座的死亡率很高。兩人在不熟悉的後座,一起係好安全帶。


    「真是的,這麽不相信我的開車技術?」彩子撥著長發坐進駕駛座。「剛才確實開得有點粗魯,不過那是因為快要遲到,所以比平常多踩一點油門。接下來我會安全駕駛,不用擔心,我原本就對開車技術有自信。」


    四


    水樹彩子沒說謊。她慎重讓車子起步,細心打著方向盤開往山路,剛才那一幕仿佛是假的。車子的目的地是彩子家。


    「雖說是我家,但不是我平常住的家,也就是別墅,或許該說是第二個家。」


    依照彩子的說明,那棟建築物位於盆藏山山腰。換句話說,流平他們在烏賊川站搭電車出發,越過盆藏山抵達奧床高原站之後,再度乘車回頭爬上盆藏山。乍看是繞遠路的旅程,但彩子說這是最快又最安全的路線。


    在車上,櫻再度為流平介紹水樹彩子。


    「彩子小姐曾經是藝人。對吧,彩子小姐?」


    「不,這是錯的。」彩子忽然迅速打方向盤犀利過彎,如同表達不滿。「首先,我很遺憾你用過去式說我『曾經是藝人』,我並沒有放棄演藝事業,隻是最近沒有顯眼的成績。接著還有一個最大的重點,我不是藝人,是女星。無論誰怎麽說,我都是女星。即使偶爾接的工作是拍壽險廣告,女星就是女星。」


    不接受任何異議與反駁的語氣,隱約透露她的自尊。實際上,先不提她是女星還是藝人,她確實是以演藝事業維生的人。依照櫻的說明,水樹彩子曾經在十乘寺食品的廣告或海報亮相,也擔任過公司的形象代言人。流平聽櫻這麽說,就發現自己以前似乎在某處,看過彩子身穿圍裙、手拿十乘寺食品產品包裝的樣子,或許也是因而對「水樹彩子」這個名字有印象。


    「話說回來,我不清楚彩子小姐和櫻小姐的關係,兩位是什麽樣的交情?」


    「唔……」彩子從後照鏡投以視線。


    「隻是朋友,有什麽問題嗎?」


    「但是就我看來好像不隻如此。何況很少人直呼櫻小姐的名字,兩位是親戚?」


    「不,不是親戚,但也可以說比親戚還親,櫻像是我可愛的妹妹。對吧,櫻?」


    「是的。」櫻以由衷信賴的表情點頭。「彩子小姐就像是我可靠的姐姐。尤其在小時候,我們經常一起玩。」


    原來如此。既然兩人情同姐妹,直呼名字也理所當然。流平試著想象未脫稚氣的妹妹,和年輕美麗的姐姐嬉戲的光景。「兩人會玩什麽樣的遊戲?」


    「這個嘛,像是在夕陽照亮的海邊沙灘,開四輪驅動車甩尾,或是在一無所有的遼闊平原,盡情沐浴在陽光之下拿空氣槍互射。」


    「啊哈哈哈哈!」水樹彩子在駕駛座高聲大笑。「不太像是大小姐的遊戲。」


    應該說,這不像是小孩子的遊戲。不對,大人也很少玩這種遊戲。


    「十乘寺十三先生居然沒多說什麽。」流平從後座探出上半身,以隻有開車的彩子聽得到的聲音詢問。「難道十三先生是女星『水樹彩子』的……讚助人?」


    十乘寺十三是十乘寺食品的總裁,也是櫻的爺爺。同時依照流平的擅自斷定,十三先生是眼中隻有年輕女性的好色老爺爺。水樹彩子的美貌足以被十三先生看上,如果是年輕時更不用說。


    「你的直覺真敏銳,你說的沒錯。」彩子看著前方,微微露出無懼一切的笑容。「哼哼。無須隱瞞,他和我是『要當我情婦嗎?』,『不,恕我拒絕』的交情。」


    「……」這是怎樣?「換句話說就是毫無關係?」


    「以結果來說,就是這麽回事。」


    呼,幸好。一時之間還以為狀況不妙。流平上半身移回後座,彩子繼續說下去。


    「要說退讓也不太對,但十三先生希望我擔任櫻的姐姐,我當然非常樂意接下這個角色。十三先生隻有櫻這個孫女,所以才會這麽說吧。不覺得他是一位挺和善的老爺爺嗎?」


    唔~如果沒有「要當我情婦嗎?」這段插曲,流平會舉雙手讚成她的說法。十三先生做了一件憾事。


    「不過,我真的好久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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