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見街的屍體(刑警們)


    一


    某處響起警笛聲,是警車。哎,和我無關。這裏是鬧區一角,誌木刑警在貴船町複雜巷弄低調掛起暖簾營業的立食蕎麥麵店,從老板手中接過麵碗,聆聽著警笛聲。看向時鍾,現在是晚上七點半。誌木剛從警局下班回家,但要是發生案件,警察就是全天候執勤。總之暫時不提這件事……誌木將意識集中在眼前麵碗裏的麵,首先扒一口享受滑順的口感。在這段時間,警笛聲也逐漸增加,或許是出乎意料重大的案件。不過在這之前……誌木以筷子夾起碗裏遊動的炸蝦,毫不留情一口吃掉半條。到了這個時候,聽得出四麵八方傳來的警笛聲,逐漸往一個方向集中,記得那個方向是鶴見町。慢著,這不重要……誌木將蝦尾浸入碗裏,滋嚕滋嚕喝著風味清淡的湯。近處響起喝湯聲、遠處響起警笛聲;這裏是貴船町的蕎麥麵店、那裏是鶴見町的案發現場,不過……誌木重新將注意力移回蕎麥麵。不經意一看,慘死的炸蝦屍體下半身沉入湯裏。唔,這裏是蕎麥麵店?還是命案現場?誌木感到一陣暈眩,放下麵碗。「可惡,警車害我沒辦法專心吃麵!」


    店長瞪向誌木,像是禁止他講奇怪的借口。


    外麵下著雪。


    店裏電視的氣象主播正在警告觀眾,今天可能是觀測史上最深的積雪。『現在剛開始下雪,在晚間七點的現在,各地積雪分別是烏賊川市一公分、奧床市兩公分、豬鹿村四公分。預測接下來的積雪量,分別是烏賊川市十公分、奧床市二十公分……』


    要是烏賊川市積雪十公分,就是創下曆史紀錄的一天。一月二十日的今天,確實是一年當中罕見的寒冷日子。即使是市區也在傍晚下起雪,入夜之後開始積雪。也就是說,現在的積雪隻不過是開端,現在才要正式下起大雪。


    老實說,誌木不想在這種日子,牽扯到太麻煩的案件,這下子該怎麽辦?手機在他猶疑的時候響起。


    『喂,誌木,是我。你人在哪裏?』是砂川警部。誌木回答自己在貴船町的立食蕎麥麵店。


    『鶴見町路上發生命案,你也過來。我現在派和泉刑警過去,你在那裏等著。明白了吧?』


    「咦,要我等著的意思是……喂?」


    通話單方麵結束。總之誌木付錢走出麵店。路麵已經像是灑上一層麵粉般,看得見薄薄的積雪。誌木感到困惑。


    砂川警部要他『在這裏等著』,但他人在車子進不來的小巷,在這裏等也不會有人來迎接吧。那麽,應該在哪裏等?


    誌木不知所措時,某處傳來車子的排氣聲。是和白雪緩緩降下堆積的景色完全不搭的劈啪排氣管聲。詫異的誌木朝聲音方向看去,一輛重型機車從小巷另一頭疾駛而來。揚起雪煙逐漸接近的重型機車嚇跑路邊野貓、鑽過垃圾桶,試圖在蕎麥麵店前麵甩尾緊急煞車,卻不知為何就這麽撞進十公尺前方的工地。「呀啊~!」


    「咦?」剛才是女性的尖叫聲,那麽……誌木慌張趕到工地。倒地的機車旁邊,身穿黑色褲裝與風衣的女性,發出像是虛弱幼犬的呻吟。誌木蹲在她身旁,注視她的臉正經詢問。「和泉前輩,您想做什麽?」


    褲裝女性取下全罩式安全帽代替問候,露出短發的美貌之後若無其事開口。


    「喲,誌木,我來接你囉。」


    「這樣啊,謝謝。」不過,剛才的場麵與其說是接誌木去現場……「剛才您差一點就送我上西天吧?」


    和泉刑警害羞笑了兩聲,搔抓像是男生的短發。


    「沒事,剛才那樣算是小意外,我隻是沒計算到雪的要素。」


    一般來說,這種要素應該列入計算吧?


    「機車似乎沒事。」誌木扶起倒地的車,擅自拿起掉在旁邊的備用安全帽戴上,跨上駕駛座。「好了,前輩,我們快走吧。命案現場在鶴見町吧?」


    「對,似乎是女性遇害。話說回來,喂。」和泉刑警像是嫌礙事般,將誌木往後推。「你坐後座。我的愛車不能交給你這種年輕小夥子。」


    「不過,看到您剛才的駕駛,我實在沒辦法輕易將前座讓給您。畢竟我也想盡量活久一點。」


    「別講得好像老頭子。總之給我退後。」和泉刑警發揮前輩的權威,將誌木趕到後座。她再度戴上安全帽,跨上駕駛座發動引擎。「誌木,要出發了,好好抓住,別被甩出去啊。」


    「那個,請等一下。我要抓哪裏?」


    「還有哪裏,一般都是腰吧?」


    「那麽,要用哪種體位……」


    「不準亂講話!」和泉刑警一轉身,就反手給了誌木脖子一拳。「敢再說一遍,我就●掉你!」


    引擎聲很吵,所以不曉得這時候的她是說「殺掉你」還是「扔掉你」。但和泉刑警當然是保護市區安全與和平的警察,所以不會是前者。總之誌木率直道歉。


    「對不起,我不會再犯。」


    「真是受不了你們男人……」


    「那麽,我可以抓住腰吧?」


    「可以。特準你抓。」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誌木雙手環抱和泉刑警的柳腰。


    「啊嗯!」


    「哇!對、對不起!」


    「開玩笑的。快點抓住!」


    「……」和泉刑警,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誌木開始不耐煩,隨意抓住和泉刑警的腰,像是不輸給引擎聲般大喊。「安全駕駛吧!還有,請您別忘記今晚下雪喔,下雪!機車這種交通工具會在雪地打滑!前輩,您明白吧?」


    「嗯,我明白!」和泉刑警也大聲回應。「放心,以我這全市第一騎手的實力,這種雪算不了什麽。轉眼就可以抵達鶴見町囉!」


    和泉刑警忽然把愛車油門開到底,誌木刑警全力抱住她的腰。載著兩人的機車,像是在雪上飛行般疾馳。


    二


    鶴見町鶴見街。這裏是烏賊川市的舊市區,也就是現在俗稱的「鐵卷門街」。


    曾經是市區繁榮象征的這條街,如今行人寥寥無幾,入夜更是冷清,因此是很適合開快車的路。和泉刑警駕駛的機車將油門開到底,高速穿過直線道路,來到警車聚集的一角之後,嚐試以甩尾方式緊急煞車,就這麽撞到數名穿製服的巡查,衝進十公尺前方的案發現場。「呀啊~」「哇啊~」


    機車忽然衝進現場翻倒,搜查員瞠目結舌。「喂喂喂……」「那是誰?」「是和泉刑警。」「那就原諒吧。」「男的不可原諒。」「他跟和泉小姐一起出勤。」「可惡的小子。」


    「居然繼續抱著?」「快放手啊!」誌木摟著和泉刑警腰部的手,引來搜查員嫉妒又羨慕的視線,感覺到視線的誌木連忙收回雙手。


    其中,隻有一名男性麵不改色迎接兩人抵達。是砂川警部。


    「喔喔,出乎意料地快。」警部若無其事協助機車底下的誌木起身,接著慰勞女刑警。「和泉刑警也辛苦了。不過騎雪路的時候要小心,剛才差點釀成二度災害。」


    和泉刑警自行起身,迅速扶起橫倒的愛車。


    「警部,不好意思。」她敬禮致意。「我將雪的要素計算在內,卻沒算到後座有人。」


    「總之,以後小心點。」


    誌木毛骨悚然。沒什麽以後不以後,這種充滿恐怖與驚悚的緊急出動,他不想體驗第二次。


    「話說回來,警部。」和泉刑警像是當成自己的疏失已經解決,斷然進入正


    題。「聽說是命案,請問是什麽狀況?」


    「哎,我也剛到,先拜見一下屍體吧。」


    砂川警部帶著兩名部下,前往屍體的位置。遇害女性的屍體倒在積雪的路上,是刀子刺入左側腹致死。隻有刀柄從大衣側邊突出,是一幅異樣的光景。大致看來,除了遇刺部位沒有外傷,屍體流出的血液染紅周邊的雪,雖然淒慘卻令人覺得像是一幅畫。在觀察的這段期間,雪依然逐漸落在屍體上。鑒識人員加快速度拍照攝影,將分秒變化的現場狀況記錄下來。


    「嗯,挺標致的美女。」


    這句話不是來自誌木刑警,是和泉刑警在誌木身旁輕聲說出的真心話。她在長官砂川警部麵前,以規矩的遣詞用字飾演「挺像樣的女刑警」,在後輩誌木刑警麵前,卻以粗魯的遣詞用字透露「相當不像樣的女刑警」的本性。麵對長官與後輩使用的語氣差這麽多的人,誌木隻知道她一個。但不提這件事,誌木也讚同和泉刑警的感想,遇害者確實是美女。


    「年齡大概比前輩大三、四歲。」


    「用不著拿我的年齡相比吧?」


    遇害者年約三十前後,外表給人的印象是有錢人家的夫人。從死後的臉部判斷也不太對,但長相令人覺得她生前是出色的美女。不太濃的化妝充分襯托五官,綰起的頭發如今明顯鬆脫變形,但原本肯定綰得很美麗。身上的衣物不花俏,不過覆蓋大半屍體的米色大衣,一眼就知道是高級品。簡樸的灰色套裝具備相當高雅的質感,衣領設計的用心程度也恰到好處,鞋跟不高的白色鞋子散發光澤。這種程度的貴婦打扮,走到哪裏都不會丟臉。


    「這附近沒小學吧?」砂川警部觀察完屍體就唐突發問。「不,沒事,遇害者的打扮令我想起小學的教學參觀日,才會這樣聯想。」


    「鐵卷門街沒有小學。」誌木如此回答。


    「我知道。」砂川警部像是心情變差,離開死者身旁,接著向表情緊繃、站著不動的一名年輕巡查下令。「叫第一目擊者過來。」


    巡查帶來的穿西裝男性,乍看應該是上班族。自稱原田的這名男性,是在市公所附近銀行上班的行員。他如此述說自己牽扯到命案的來龍去脈。


    「是晚間七點二十分左右發生的事。當時我開車返家經過這條路,路上很冷清,四周隻有雪不斷降下。我一邊注意避免打滑,一邊經過這個路口。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走在人行道的女性,突然搖搖晃晃衝到馬路。對,真的很突然。


    我一瞬間以為是撞車自殺,連忙緊急煞車。我車速沒有很快,卻因為下雪有點打滑,幸好沒有撞到人的感覺。我立刻下車確認前方,發現女性倒在保險杆前麵。我以為是嚇昏所以輕輕搖晃她,她卻沒有反應,動也不動。我戰戰兢兢觸摸她的脖子,發現她不知為何沒有脈搏,已經氣絕身亡。


    我不知所措。車子明明還沒撞到她就停下來,我搞不懂她為什麽會死掉。但我立刻發現身穿大衣的她身上流出鮮血。我下定決心掀起大衣一看,發現一把刀刺在她的腰部,我連忙離開屍體,立刻以手機打一一〇報案……就是這樣。」


    砂川警部像是姑且接受般點頭,隻問了第一個發現屍體的銀行行員一個問題。


    「你不認識遇害者吧?」


    行員平淡回應。「是的,刑警先生,那當然。我沒見過這名女性。」


    「那你呢?」砂川警部以同樣問題,詢問旁邊穿製服的巡查。「你對遇害者有印象嗎?」


    看似老實的巡查挺直背脊斷然否定。


    「不,屬下沒在這附近見過她,恐怕不是鶴見町的居民。」


    「知道了。」


    砂川警部暫時讓第一目擊者與巡查離開,再度走到屍體旁邊。


    誌木與和泉刑警也緊跟在後。誌木一邊行走,一邊輕聲向和泉刑警確認剛才聽到的事。「前輩,總歸來說是怎麽回事?」


    「你不知道?很簡單吧?」和泉刑警像是在憐憫這名不成材的後輩般仔細回答。「換句話說,遇害者在某處遭某人刺殺側腹,但遇害者沒立刻死亡。意識恍惚的她走在這條人行道求救,最後用盡力氣搖搖晃晃倒在馬路斷氣,銀行行員駕駛的車湊巧遇見。如此而已。」


    「這樣啊。所以實際的案發現場在哪裏?」


    「這就是問題。總之,側腹遇刺的她,不可能走好幾公裏遠,應該可以斷定是在這附近遇刺。」


    誌木再度站在死者身旁,與和泉刑警一起檢查屍體身上的物品,但是成果不甚理想。誌木向砂川警部報告。


    「完全找不到能確認遇害者身份的物品。遇害者口袋空空如也,沒有錢包、駕照或月票,甚至連一張電車車票或購物收據都沒有。」


    「喔,這就棘手了。」砂川警部將右手插進自己的西裝口袋。「不過,口袋裏怎麽會空空如也?我覺得一般來說,都會放一些東西吧?」


    砂川警部說著從口袋抽出右手,他手上握著煙、打火機、零錢、名片、彩券與小鋼珠店的會員卡。


    「看,就像這樣。」


    「警部比較特別。」和泉刑警不容分說般斷言。「高雅的女性,原本就不會在口袋放一堆東西,何況……」


    和泉刑警再度蹲到死者身旁,將鼻頭湊到遇害者身上的灰色套裝。


    「正如我的猜測,隱約有種獨特的油味。遇害者恐怕是穿著剛送洗的衣服外出。這麽一來,口袋沒放任何東西也情有可原。不提這個,警部,我們沒找到另一個更重要的東西。」


    「唔,更重要的東西?」


    「遇害者的包包下落不明。這個年齡又是這種打扮的女性,肯定會帶著包包。不覺得是凶手拿走嗎?」


    「原來如此,確實沒看到包包。那麽,和泉刑警認為這是強盜殺人?」


    「有這個可能,但也可能是凶手為了偽裝成強盜犯行而拿走包包。」


    「原來如此。但是還不能斷定。遇害者遇刺之後,憑著最後一口氣走到這裏,包包也可能掉在路上。」


    「啊,說得也是。」和泉刑警很幹脆地認同。


    「無論如何,線索這麽少,看來很難確認遇害者身份。今後的苦戰可想而知。」


    砂川警部說完深深歎口氣。


    不久之後,法醫抵達現場檢視,卻沒查出顯眼的新情報。遇害者的死因肯定是側腹遇刺造成腹腔內出血,沒看到其他外傷。推定死亡時間是晚間七點二十分前後,正是銀行行員發現遇害者倒在馬路的時間。


    依照上述狀況,砂川警部提出辦案的兩個大方向。首先是調查遇害者遇刺的行凶地點,另一個方向當然不用說,就是查出遇害者的身份。方針意外地淺顯易懂,沒人提出異議,但問題在於做法。


    「查訪。這是唯一的方法。」砂川警部背靠警車,像是要鼓舞部屬般高談闊論。「徹底清查遇害者的行經路線。這樣可以查出行凶地點,肯定也能厘清遇害者身份。各位足以融化雪的熱情,絕對能帶領警方解決這個棘手案件。願各位勇猛奮戰!」


    「願我們奮戰……那警部要去哪裏?」和泉刑警銳利的目光朝警部一瞥。


    「我?」半個身體坐進警車駕駛座的砂川警部,隻把臉轉過來。「我要先回局裏成立辦案總部,有意見嗎?」他大膽說出實話。


    「不,屬下當然沒意見,肯定會帶好消息給您,請放心。」和泉刑警委婉向砂川警部投以挖苦的話語,接著轉身輕拍誌木刑警的肩膀低語。「誌木,走吧。


    警部說他討厭下雪。」


    雖然早已預料到,但在大雪夜晚查訪非常困難。和泉刑警與誌木刑警沿著鶴見街前進,一看到行人就叫住問話,但成果不甚理想。


    大雪的夜晚,行人個個快步行走,被叫住的人悉數露出嫌麻煩的表情,聽完問題就搖頭說聲「不知道」。這樣的狀況反複許多次之後,兩人終於走完整條鶴見街,接著從鶴見街逐漸擴大查訪範圍,尋求進一步的情報。


    後來,兩人來到距離鶴見街一條路的某間相機行。名為「井上攝影商會」的這間店,是在門口櫥窗展示高級單眼相機的傳統店麵。雖然已經打烊,但看得到店裏有微弱的燈光。朝裏麵一看,一名戴眼鏡的老人,正在櫃台後麵擦拭一台相機。


    「喂,誌木,去問那位老爺爺吧。」


    兩人開門進入店內。


    櫃台的老人隻朝誌木投以冷漠視線,沒停下手邊工作。「抱歉,今天打烊了。」但他一看到隨後入內的和泉刑警,就立刻扶正眼鏡。「歡迎光臨,有什麽事?」


    看來老人眼中隻有和泉刑警。被當成空氣的誌木,不高興地將警察手冊伸到老人的麵前。


    「其實我們不是客人,是這個身份。我們在調查鶴見街遇害的一名女性。遇害者身穿灰色裙裝與米色大衣,年紀約三十前後,您有印象嗎?」


    「喔……」應該是相機行老板的這名老人睜大雙眼,將手上相機放在櫃台。「所以是當時的那位小姐遇害吧。」


    「當時的那位小姐?那麽老爺爺,您知道遇害者?」


    「嗯,我剛剛看到,肯定沒錯。」


    「什麽時候看到的?在哪裏?」


    「嗯……」相機行老板像是敷衍般,再度拿起相機擦拭。「我不想告訴你。」他忽然擺出不講理的態度。「不過,如果那位小姐願意配合,我就說。」


    喚為「那位小姐」的和泉刑警,推開誌木走向前。


    「喔,怎麽回事,老爺爺想和警方談條件?有趣。你有什麽要求?要錢?還是釋放囚犯?」


    「不是那麽誇張的事。」相機行老板將手上相機舉到胸前說出條件。「可以讓我拍你的照片嗎?」


    「拍照?隻有這樣?」


    「對。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的長相,希望你務必擔任模特兒。如何?別看我這樣,我的功力貨真價實。看,就像那樣。」


    相機行老板以下顎示意牆上的照片。身穿白色連身裙的嬌憐美少女,露出靦腆的微笑。


    「喔~!」和泉刑警看著牆上照片感歎。「這張照片是老爺爺拍的?真不錯。」


    「如果小姐願意擔任模特兒,會比這張還好。因為你具備成熟的魅力。」


    「那當然,我不會輸給這種丫頭。」和泉刑警似乎對照片的陌生美少女抱持競爭心態。「但我正在執勤。如果有其他機會,我很樂意擔任模特兒。」


    「那請回吧。我沒話對警察說。」相機行老板鬧別扭般撇過頭去。


    「真是的,傷腦筋的老爺爺。」和泉刑警聳肩看向誌木。「沒辦法了。我就為了破案犧牲這一次吧。」


    和泉刑警脫下風衣交給誌木。


    「等、等一下,前輩,您是認真的?」


    「不行嗎?隻是拍照,我完全不介意。」


    「不行啦,正在執勤的警察,怎麽可以當模特兒?何況現在沒空拍照。前輩不是也說過嗎?案發之後的每分每秒都是勝負關鍵……」


    「你真笨。你在我當模特兒的時候詢問老爺爺不就好?這樣不會浪費時間吧?」


    原來如此,或許沒錯。慢著,可是,可以這樣嗎?


    誌木遲疑不定,和泉刑警在他旁邊迅速脫下外衣。相機行老板咧嘴露出笑容。


    「嗯,這位小姐真明理,我越來越欣賞你了。那麽,立刻進攝影室吧。」


    老人招呼兩名刑警進入隔板圍成的空間。


    數分鍾後。


    攝影室內,和泉刑警大膽依照相機行老板的要求,擺出各種姿勢。相機行老板像是被她不輸給職業模特兒的豐富表情觸發,反複按下快門。誌木則是不知何時負責拿照明器材。


    「我、我是助手嗎?」


    「喂,打光的!不準亂動!」


    老攝影師出聲斥責。誌木即使內心受挫,依然為了完成刑警的職責,朝拿著相機的老人提問。


    「所以,老爺爺確實看過那位灰色套裝的女性吧?」


    「嗯,肯定沒錯。當時是晚間七點打烊後不久,記得是七點十五分左右。」


    發現遇害者屍體的時間是晚間七點二十分,也就是說,這名老人目擊的是臨死前的遇害者。


    「我當時坐在店裏櫃台記賬。坐在那裏可以隔著櫥窗清楚看見行人。那名女性在晚間七點十五分左右經過櫥窗前麵。」


    「您為什麽記得那位女性?」


    「因為那名女性不曉得是絆到腳還是怎樣,肩膀重重撞上我的寶貝櫥窗,我還以為玻璃破掉,嚇出一身冷汗。我出去想說她幾句,但她已經轉入前麵的小巷,所以我放棄找她抱怨,再度回到店裏。」


    喀喳、喀喳。快門啟動、閃光燈閃爍,耀眼光芒下的和泉刑警露出舒服的微笑。誌木一邊注意她的樣子,一邊繼續詢問。


    「您看過那位女性嗎?」


    「不,我不確定。畢竟當時沒清楚看見她的臉。」


    喀喳、喀喳。老人繼續按快門。


    「她走路是否有不自然的地方?」


    「這麽說來,她走路莫名不穩,而且好像按著側腹走路。不過這是她進入小巷之後,她的背影給我的印象。」


    喀喳、喀喳。女刑警坐在椅子上交疊雙腿。


    「那條小巷是通往鶴見街吧?」


    「當然,鶴見街就在旁邊。」


    喀喳、喀喳。誌木的目光偶爾被她的胴體吸引,但還是繼續勤快詢問。


    「那麽,她是從哪個方向走來的?」


    「你問哪個方向……」相機行老板停止按快門,指著房間一角。「她從右到左經過櫥窗,所以應該是從那個方向過來的。」


    「既然是那個方向,就是扇町街吧?」


    「從方向來看是這樣沒錯。但我不曉得她是不是來自扇町街。」


    老板說完之後,至今坐在椅子上擺姿勢的和泉刑警起身。


    「好,拍照到此為止。」


    老攝影師從觀景窗不滿地抬起頭。


    「怎麽回事,隻拍到這裏?我好不容易興致正來啊?」


    「抱歉。但老爺爺提供的情報很有用,總之光是知道方向就是很大的收獲。啊,對了,最後方便再回答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那位女性是否帶著包包?」


    「嗯,包包啊……不,沒有。記得她雙手沒拿東西。」


    「這樣啊,謝謝。」和泉刑警穿上外衣與大衣匆忙道別。「改天有空的時候,想請您好好幫我拍組照片。」


    「隨時歡迎,你似乎很有天分。」


    老人露出柔和笑容說完,和泉刑警瞬間展露喜悅。接著她再度恢複平常的犀利表情,朝後輩刑警開口。


    「誌木,我們走吧,今晚的查訪任務現在才開始。」


    打給善通寺春彥的電話(鵜飼·朱美)


    一


    入夜之後下起雪。無聲無息降下的雪,營造出獨特的風情。下起雪一小時之後,善通寺宅邸庭院覆蓋一層純白薄紗。從天而降的雪花又細又小,在夜幕之中受到強風吹拂飛舞的光景,如同海中漂浮的浮遊生物群。


    「話是這麽說,但我從來沒在海裏欣賞過浮遊生物。」朱美低聲說出直截了當的感想,關上廚房的窗戶。


    「唔~不過好冷,不愧是盆藏山的豬鹿村,和烏賊川市區完全不一樣。肯定是因為海拔高才低溫。看外麵很快就開始積雪,不曉得到明天究竟會積幾公分。不,現在這種事不重要,得準備晚餐。下廚下廚。」朱美眺望擺滿廚房桌麵的各種料理,雙手抱胸感慨地歎了口氣。「真美妙。這麽多的料理,居然全都是由我朱美小姐誠心誠意用微波爐加熱的,究竟誰會察覺這件事?咲子小姐肯定是料理天才,這麽多菜都是她一個人親自準備,托福我可以好好飾演幫傭角色,春彥先生也不用吃我做的料理。既然不用傷害到彼此,這就是最好的結果。唔,自己這麽說有點淒慘,但是也沒辦法吧?因為我做的料理,連那個餓肚子的私立偵探也吃兩口就放下筷子,舌頭養刁的有錢人吃了應該會昏倒。」


    對於料理的自卑感,使得朱美自然而然變得饒舌。「不過,飯是我煮的!沒錯,日本人是吃米飯活到現在!煮飯的人才是主角。基於這個意義,今天的晚餐說是我做的也不為過。因為在電飯鍋放米與水再按下開關的是我朱美小姐!看看這飽滿米粒的光輝吧!」然而,朱美正要打開蓋子看鍋內的時候,她的視線固定在出乎意料的光景。「咦?插頭在這裏,插座在那裏,所以……」


    「二宮。」


    後方忽然有人叫她。平常很少有人直接以姓氏叫她,所以她光是這樣就嚇一跳而微微尖叫。朱美慌張轉身,將插頭藏在身後。站在那裏的當然是善通寺春彥。春彥環視廚房的各個角落發問。


    「咦,隻有你?剛才聽你好像在和別人說話,我還以為鵜飼在這裏。」


    「啊,不,這裏隻有我,一直隻有我。」朱美此時終於察覺,自己剛才一直自言自語。「您、您在找鵜飼先生?他現在應該在車庫二樓吧?」


    「不,我打內線電話也找不到他。」


    此時,位於走廊的鵜飼走進廚房。


    「老爺,在下在這裏。」鵜飼如此致意。看來他依照咲子夫人的吩咐,一直保持一段距離觀察春彥的行動,但春彥毫不知情。


    「啊,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你好久了。」


    「請問有什麽吩咐?」


    「嗯,想請你出車。」


    「外出是吧,在下立刻去準備。」


    「不,我原本是這麽打算,不過……」春彥看向桌上並排的各種菜色。「看來晚餐準備好了,還是取消外出吧。二宮難得準備這些好菜,沒趁熱享用會對不起她。」


    「呃,不,那個,請您出門吧。」朱美拚命要求。要是春彥暫時外出,會幫她一個很大的忙。「請不用在意我的料理。」反正又不是我做的!


    「老爺,她說得對。她的料理沒有好到必須盡快吃的程度。」鵜飼也提供這句無謂的幫腔,不過似乎意外地有效。


    「這樣啊,好吧。那就容我見識一下鵜飼的開車技術吧。哎,雖說是外出,但是沒有很遠。話說回來,你對開車走雪路有自信嗎?」


    「請放心,這種小雪一點都難不倒在下。」


    鵜飼不是挺胸自豪,而是恭敬低頭。


    「喔,真可靠。那就麻煩備車吧。」


    鵜飼說聲「明白了」離開廚房,接著春彥再度麵向朱美。


    「我晚點一定會享用這些料理。不好意思,等我回來再用微波爐加熱吧。」


    「又一次?」


    「啊?」


    「不,沒事。路上請小心。」


    春彥離開廚房了。他的身影一消失,朱美就插上電飯鍋插頭,第二次按下開關。電飯鍋終於開始冒出蒸汽時,她說著「沒錯,就是這樣」激勵電飯鍋,並且再度感到詫異。


    在這種下雪的夜晚,春彥究竟要去哪裏做什麽?


    二


    在雪中開車外出的春彥與鵜飼,約一小時後回到宅邸。朱美希望立刻向鵜飼打聽情報,但是在這之前,她有一件絕對必須先解決的工作。她發揮本領重新加熱料理,以新手幫傭的生澀態度表示「不曉得是否合您的口味」端菜上桌。餐桌幾乎擺不下的各種料理,使得遠山真裏子發出喜悅的聲音。


    「哇~好厲害。這都是朱美小姐做的?真的?哇~人不可貌相,你廚藝真好,和咲子小姐做的料理好像。」


    或許遠山真裏子直覺非常敏銳。朱美有些驚訝,春彥也露出滿意的笑容。


    「喔喔,看起來挺好吃的,實在不像是重新加熱過的東西。」


    「唔!」


    「這些都重新加熱過吧?畢竟在我外出的這段期間都涼透了。」


    「是、是的,當然重新加熱過,我隻用微波爐加熱一次。」


    「哎,正常來說,不可能加熱兩次吧?」


    真裏子幹脆地如此說完,將加熱兩次的不正常料理送入口中。她表情立刻緊繃,籠罩著戰栗與驚愕,在下一瞬間綻放滿麵笑容。「真好吃~是極品耶,這道馬鈴薯繳肉,快燉爛的馬鈴薯加上多汁的肉片,口感實在無法形容。」


    「嗯,確實美妙。像是麻婆豆腐的勾芡程度,或是烤鮭魚的火候都很完美。咲子小姐做的菜也很好吃,不過二宮,你做的菜遠超過她,了不起!」


    「……」


    居然有這種神奇的事情。下次見到咲子夫人就告訴她這件事吧:「您做的菜用微波爐加熱兩次,似乎會變得更好吃。」


    朱美看餐桌上的所有盤子幾乎見底時,回到廚房泡兩人份的紅茶。她以雙手捧著放有兩個茶杯的托盤,以不太穩的腳步端上餐桌。


    剛好在這個時候,掛在飯廳牆上的電話響起。


    朱美頓時慌張不已。電話就在她旁邊,但她雙手捧著托盤無法接電話。春彥與真裏子似乎不忍心看她不知所措,幾乎同時起身要走向電話。


    「沒關係,我來接。」春彥出言製止真裏子之後拿起話筒。「喂,善通寺家。」


    停頓片刻,電話另一邊的人似乎在說話。從話筒泄漏的聲音,聽在朱美耳裏隻是隱約的雜音,因此完全無法得知對方的性別、年齡,又以什麽樣的聲音在講什麽。


    但春彥一聽到對方的聲音,臉上就籠罩著極度的緊張情緒,隻有這一點連朱美也清楚看見。春彥睜大雙眼,緊握著話筒僵住,微張的嘴似乎隨時會放聲大喊,實際卻說不出像樣的話語。相較於沉默的春彥,電話另一頭的人物似乎在單方麵講事情。任何人都看得出來,話筒傳出的每句話都大幅震撼春彥內心,他現在的模樣完全可以形容為「啞口無言」。


    「請問~」朱美走向春彥叫他。


    「……」春彥毫無響應,保持沉默動也不動。不對,應該說動不了。「……」


    看他這樣,感覺要是扔著不管,大概會好幾個小時都維持相同姿勢緊握話筒。總之朱美先把托盤放在餐桌,接著以更強的語氣再度呼喚。


    「老爺!」


    「啊?」握著話筒恍神的春彥總算抬起頭。「二、二宮,什麽事?」


    「對方似乎掛電話了。」


    朱美指著春彥手中的話筒。話筒傳來代


    表斷線的「嘟~嘟~」死板聲音。


    「咦……啊,對喔。」春彥露出含糊敷衍般的笑容掛回話筒。「不,沒事,不是什麽重要的電話,哈哈哈。隻是工作上的朋友回報一些事。」


    然而,即使春彥嘴裏這麽說,他的樣子也明顯不對勁。他回到餐桌之後依然心神不寧,視線遊移不定。不隻是違反禮儀,將端到麵前的紅茶一飲而盡,還在下一瞬間整個嗆到,嘴裏的液體噴得滿桌都是,從春彥至今的紳士言行,無法想象他會混亂到如此失態。


    「伯父您居然做出這種孩子氣的舉動,怎麽回事?」


    「老爺,還好嗎?」朱美總之是飾演關懷主人的幫傭,跑到春彥身旁輕拍他的背。「我泡的紅茶,哪裏不夠周到嗎?」


    「不,並不是這樣,是我不應該喝得那麽慌張,不是你的錯。」


    不斷難受咳嗽的春彥搖頭示意,他的話語依然沒有力道。


    真裏子也走到春彥身旁,擔心地觀察他。


    「伯父,您氣色是不是不太好?都變得慘白了。」


    確實如她所說,春彥不知何時臉色蒼白。


    「怎麽回事,該不會感冒了?畢竟今晚特別冷。」


    「唔……啊,說得也是,或許如真裏子所說吧。這麽說來,我好像有點發燒。」


    「既然這樣,吃藥之後盡早睡覺比較好。朱美小姐,不好意思,麻煩您帶伯父到寢室。」


    「好的。」朱美依照吩咐,向前要攙扶春彥。


    「不,不用了。」


    「可是……」


    「我說不用了!」春彥忽然放聲怒吼,甩掉朱美的手起身。「我自己能走,別管我!」


    「……」


    朱美嚇得立刻縮手。究竟怎麽回事?她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男性為何態度大變。老實說,她甚至感受到恐懼。朱美和春彥應對至今,第一次抱持這種感覺。


    春彥大概也終究覺得不妙。他努力露出笑容,試圖讓瞬間凍結的餐桌氣氛回溫。


    「哈哈哈……真裏子說得對,應該是感冒。哎,睡一晚立刻就會好,別擔心。」


    「那麽,我等等拿藥過去吧?」真裏子表達關懷。


    「不,免了。沒這個必要。」


    春彥同樣冷漠拒絕,以病人般的蹣跚腳步,自行走到飯廳入口,並且頭也不回,隻說聲「晚安」就離開飯廳。朱美與真裏子隻能愣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究竟是怎麽回事?感覺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


    「搞不懂耶~是男人的更年期障礙?」


    三


    晚餐時間結束。


    朱美端著髒餐具回廚房,發現裏頭有個饑餓的偵探。偵探以火熱視線看著泡麵,把開水注入電視氣象預告……不對,說錯了。偵探把開水注入泡麵,以火熱視線看著電視氣象預告。反過來的話會很麻煩。


    「好寒酸的一餐。」


    「居然忘記我們的晚餐,咲子夫人看似能幹卻意外地粗心。」


    放在廚房一隅,畫質很差的電視上,氣象預報員正揮舞著棒子講解:『這場雪將繼續增強,在深夜到淩晨進入巔峰。推測平原積雪將達到十公分,山區可能高達三十至四十公分。』畫麵於此時切換,映出車輛在大雪路上進退不得的樣子。


    「會是大雪。」鵜飼看著畫麵,遞出還沒開封的泡麵詢問。「你也來一個吧?」他的言行毫無脈絡可循。


    「我要吃。」朱美率直接過泡麵,開封注入開水。「我大概八年沒吃泡麵。」


    「我大概三天。」


    緊接著,新聞開始以快報方式,告知部分道路停止通行或得加裝雪鏈。『熊澤山丘通往奧床高原的豬鹿路,現在必須加裝雪鏈才能通行。』


    「哎呀哎呀……」鵜飼精準等待牆上時鍾走三分鍾後攪拌泡麵。「既然現在就已經規定要加裝雪鏈,全麵停止通行也是時間的問題。」


    「是嗎?那就頭痛了。」


    「確實頭痛。以善通寺家的位置,要到烏賊川或是奧床都得走豬鹿路,這條路禁止通行,等同於這裏孤立在山區。」偵探說完看向牆上時鍾。「你的也三分鍾囉。」


    不知何時,電視從氣象預報改為報導職棒消息。今年回顧賽事的話題,以去年球團合並事件中誕生的那支新球團為中心。


    「資深球員很多,所以出乎意料地強吧?」


    「嗯,隻要打到第三名進入季後賽,想得到冠軍也不是夢。」


    兩人一邊吃泡麵,一邊悠哉閑聊好一陣子。


    「話說回來,春彥剛才外出究竟是怎麽回事?去了哪裏?」


    「唔~這件事我實在摸不著頭緒。」


    鵜飼開始述說剛才臨時外出的詳細狀況。


    「春彥坐進後座之後,並不是直接說目的地,而是指示我沿著車子能走的道路開下去,大概就是『前麵右轉』或『沿這條路直走』之類的,我隻有依照指示開車。下雪夜晚的能見度不高,加上我不熟悉這裏的路,開著開著就完全搞不懂自己正開往哪裏。不過並沒有開太遠,車子大約行駛短短五分鍾。


    後來,山路途中忽然出現一間民宅,那裏是春彥的目的地。我在門前空地停車,春彥就拿著手提包與傘下車,吩咐我留在車上等,然後穿過大門進入民宅。


    我觀望一陣子之後,下車觀察門後。建築物看起來又大又氣派,但是僅止於此。門牌上是『水沼』兩個字,住在裏麵的人應該姓水沼,但我沒看到屋內的人。本來想找路人打聽這家人的狀況,但畢竟是下雪的夜晚,又是在山上,附近一個人都沒有。而且春彥可能隨時會回來,所以我也不能離車子太遠。最後我就在完全沒頭緒的狀況待了四十分鍾。


    然後,春彥又從相同的門走出來,若無其事坐進後座,以相同方式指引我開車。我依照他的指示開車,同樣花五分鍾左右回到宅邸。如此而已。」


    鵜飼一鼓作氣說完,大口吃起泡麵。


    「這是怎樣?」


    「天曉得。或許隻是臨時有東西要拿給叫做水沼的人。不過四十分鍾有點久。」


    「那位水沼是女性嗎?」


    「我很在意這件事,但如我剛才所說,無從得知那個家的狀況,當然也無法否認水沼家裏可能有女性。不過,幽會不可能隻用掉四十分鍾,何況還讓司機在外麵等,又是在晚餐前的時段。」


    「說得也是。」朱美以高雅動作夾麵。「話說回來,這邊也發生怪事。是剛才發生的事。」


    朱美詳細說明春彥剛才吃晚餐時的奇妙行徑。氣氛祥和的餐桌,因為一通電話而忽然籠罩緊張感。春彥後來明顯非比尋常,一副不希望別人看出他亂了分寸的樣子。


    「你覺得呢?」


    「這件事相當耐人尋味。」


    「和春彥與遠山真裏子的外遇嫌疑有關嗎?」


    「遠山真裏子?不,和她無關。就我所見,她隻不過是借住在這座宅邸的女大學生。雖然挺有魅力,卻怎麽看都不像是和春彥關係匪淺。要是她心裏有鬼,不可能用那種滿不在乎的關西腔講話。」


    「這是偏見吧?聽起來像是關西人都不會外遇。」


    「總之,她給我的印象是無辜的。」


    「我也有同感就是了。」


    「另一方麵,春彥明顯有問題。雖然我不曉得詳情如何,總之他的舉止有太多


    疑點,隻令人認為他心裏有鬼。咲子夫人應該是看到他這個樣子,才會聯想到他可能外遇。不過,看來咲子夫人太早下定論。就我推測,這不隻是春彥外遇這麽簡單,我實在無法不這麽認為。」


    露天溫泉的惡徒(流平·櫻)


    一


    向日葵莊的夜晚。流平在暖氣夠強的飯廳餐桌就座,麵對桌上的大餐。大餐的真麵目是咖哩。


    「但是,不準小看。」水樹彩子像是看透流平的失望情緒,指著桌上的咖哩盤。「聽好了,你仔細想想,這是十乘寺櫻與水樹彩子兩位美女攜手完成的咖哩,譬喻成電影就是集結兩大巨星,不是普通的咖哩。不對,這已經是不算咖哩的咖哩,隻要品嚐一口,前所未有的感動就會充斥於口腔,這正是味覺的華麗巨作!」


    原來如此。吹噓到這種程度的咖哩,流平確實是這輩子第一次吃。吃了就發現,雖然不到吹噓的程度,但確實好吃。


    「還做了很多配菜,請享用喔。」櫻滿臉笑容,細數桌上連角落都擺滿的菜色。「炸雞塊、烏賊天婦羅、味噌燉鯖魚、高麗菜色拉、燙菠菜、醋漬章魚,還有……」


    吃咖哩不需要這麽多配菜,不過餐桌菜色豐富一點是好事。三人的晚餐在和樂氣氛之下順利進行。但是一陣子之後,彩子向櫻開口。


    「抱歉,可以幫我到廚房拿醬汁嗎?」


    「好~」櫻響應請求進入廚房,同一時間,彩子桌麵下方的腳踢向流平小腿。


    「喂,你啊!章魚啦,章魚。」


    「啊?」流平劈頭聽到章魚這兩個字也摸不著頭緒。「章魚怎麽了?」


    「一定要吃。」彩子滔滔不絕輕聲說下去。「這些料理之中,隻有這道『醋漬章魚』是櫻獨力完成的。隻要你沒吃這道,這頓晚餐就毫無意義。如果不想害櫻難過,就給我吃,吃完之後要誇獎,這是你的職責。」


    「這樣啊,可是我討厭吃醋漬的食物。」


    「不準計較這種小事!」彩子從餐桌另一頭把臉湊過來。「所以是怎樣?在你心中,討厭醋漬食物的心情和喜歡櫻的心情比起來,你對醋漬食物的情感更勝於櫻?櫻比不上醋漬食物?」


    「記得《蒲田進行曲》也有類似的台詞?」


    「怎樣都好,總之給我吃,拜托。櫻等同於我的妹妹,我不想讓她難過。」


    不曉得該說是美麗的情誼還是怎樣。「明白了,我吃,我吃就行吧?」


    「謝謝,欠你一個人情。」彩子輕聲道謝之後,放聲呼喚廚房裏的櫻。「櫻!抱歉,原來醬汁罐在餐桌上。」


    「什麽嘛~難怪我到處找都找不到。」


    櫻毫無疑心的回到飯廳就座。流平清楚看到,她的視線在一瞬間,看向擺在流平右前方的「醋漬章魚」。櫻確實等待流平踩到她預先設置,名為「醋漬章魚」的陷阱。流平開始覺得碗中浸在醋裏的普通章魚仿佛地雷,不安地悄悄看向彩子。彩子以目光示意「動手」,流平不得已開始做戲。


    「天啊,我為什麽至今都沒發現?我最愛吃的章魚居然在這裏……我開動了!」


    流平吃了。這一瞬間,驚訝與震撼的情緒襲擊他。其實這道醋漬料理酸到衝腦。流平緊閉的雙眼自然泛出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


    「戶村大人,您怎麽在哭?」


    櫻擔心地觀察,流平麵對這樣的她,不可能說出真話,隻能拚命如此回應。


    「好、好吃到,流淚……」之後他說不出話來。


    「天啊,居然得到這樣的稱讚,我……我!」櫻一副感動到顫抖的表情起身,從飯廳衝到木板露台,獨自朝著覆蓋四周的夜幕與不斷降下的雪大喊。


    「我,好,幸,福~!」


    二


    咖哩與章魚的晚餐,沒造成任何傷亡就順利結束。時鍾走到七點整時,正在閱讀奧床高原導覽手冊的櫻忽然開心提議。


    「哇,這附近有溫泉耶,要不要去看看?」


    依照導覽手冊的介紹,向日葵莊不遠處有溫泉。用餐之後是洗澡,如果是溫泉就無可挑剔。不過,等一下,一個單純的疑問如同溫泉,從流平內心湧現。


    「我至今沒聽過烏賊川市周邊有溫泉啊?」


    「不過,名為清水旅館的溫泉旅館就在附近。」櫻說明之後忽然降低音量。「但我確實也沒聽過這附近有溫泉。」


    「是沒有源泉的溫泉。」彩子揭開謎底。


    據說世上很多冒牌溫泉旅館,是抽取地下水煮沸當成溫泉。但像是源泉、水質或效能這種東西,其實一點都無所謂,另一件事才是重點。「那裏是露天溫泉嗎?」


    「是。怎麽了?」


    既然這樣,就不需要源泉這種東西。


    「走吧!」流平迅速起身催促兩名女性。「來,來,趁雪還沒變大之前出發吧,快點。來,彩子小姐也是。」


    「唔,不,我還是免了。」彩子不知為何興致缺缺。「要去的話,你們兩人去就好,我在家裏等。」


    「咦,為什麽?」櫻拉著彩子衣袖,希望她回心轉意。「難得有這個機會,和我一起洗吧?」


    「是啊,彩子小姐,和我一起洗吧。」


    「我為什麽非得和你一起洗澡?」


    「不是混浴?」


    「沒人說露天溫泉是混浴啊?」


    原來如此。確實是流平太早下定論,這隻是他的願望。


    「不過也無妨吧?難得有這個機會,一起去吧?」


    「唔~可是……」


    彩子依然沒下定決心。流平在她耳際低語,試圖說服。


    「要是彩子小姐沒來,將是我與櫻兩人來回旅館,您這樣也不在意嗎?沒人保證我看到剛出浴的櫻小姐還能保持冷靜啊?」


    彩子至此終究屈服。


    「明白了,三人一起去吧。放心,我並不是討厭泡溫泉。」


    彩子說,走森林裏的小徑到清水旅館是快捷方式。這裏提到的森林,是他們白天來這裏時,當成別墅背景欣賞的那座茂密森林。流平等三人帶著毛巾、換洗衣物以及最重要的手電筒,離開圓木小屋。


    戶外下著雪,朝森林踏入一步就一片漆黑。但小徑已經積雪,隻有路麵是白色,這樣至少不用擔心迷路。


    三人沿著山麵的積雪坡道往上走,感覺來到很高的地方時,道路分成左右兩條。彩子毫不猶豫往左走,接著森林忽然出現一棟橙色燈光照亮的純日式兩層樓建築。


    「這裏就是清水旅館。」彩子說。


    進入掛著招牌的玄關繳費之後,三人立刻在領班的帶領下前往澡堂。流平在掛著男湯、女湯暖簾的入口處,暫時和兩名美女分開。


    「不準偷窺啊。」


    「請別偷窺喔。」


    連她們按照慣例的叮嚀,聽在流平耳裏也覺得意義完全相反。流平等待兩人消失在暖簾後方,然後衝進更衣室,迅速脫掉衣服進入澡堂。


    岩石浴池完全以積雪粉飾的光景充滿情調,但即使風景和嫋嫋蒸汽搭配形成沉穩的氣氛,現在這種事也不重要!流平一進入浴池,立刻朝露天溫泉的最深處,也就是名為「柏林圍牆」的部分進攻。如果隔離東西德的柏林圍牆是「冷戰」的象征,隔離男湯與女湯的這道牆正是「溫泉」的象征。


    「高約三公尺。」並不是令人絕望的高度。「周圍的人數是……


    」


    流平重新環視,就發現並非隻有他在泡湯。不遠處的岩石後方,有一名大約四十歲前後的男性,他偏瘦的身體泡在水裏。再過去一段距離,有個將毛巾放在頭上,年約五十歲的男性。男性一看到流平就前來搭話。


    「咦,你是傍晚那個人吧?」


    流平對這個破嗓般的沙啞聲音有印象。仔細一看,是傍晚那場父子激戰的其中一人,記得叫做權藤源次郎。流平說聲「您好」點頭致意,權藤源次郎搖手哈哈大笑。


    「當時讓你見笑了。畢竟那家夥誤以為我這個父親在做小偷的勾當。明明自己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卻動不動就數落我的工作,傷腦筋。」


    「記得您從事建築業?」


    「對,叫做『權藤建設』。哎,雖然規模不大,卻是在住宅建設領域累積實績至今的傑出公司。不隻是新建或增建,現在尤其致力於改建工程。如果你的家人或親戚想改建,請務必聯絡『權藤建設』,會比別家便宜。」


    和住宅改建完全無緣的流平,總之做出別惹對方不高興的響應。


    「這樣啊,謝謝您。」


    源次郎滿足點頭之後,單手拿著毛巾離開浴池前往淋浴區,坐在並排凳子的空曠一角清洗身體。他的背上似乎黏著一片褐色的竹葉,流平專注凝視想看出端倪,發現那不是竹葉,是傷疤,背上的傷疤。流平覺得看到不該看的東西而移回視線。就在這個時候,旁邊有人輕聲向他搭話。


    「恕我冒昧,你認識那個人嗎?」


    「唔!」冷不防聽到這個聲音的流平,慌張看向聲音來源。


    位於那裏的,是剛才待在岩石後方的偏瘦中年男性。流平微微搖頭回應。


    「不,不到認識的程度,今天才初次見麵。」


    「這樣啊。」男性像是害怕被源次郎聽到般,繼續壓低音量。「我住在這附近,不過聽過他各方麵的傳聞,小心一點。『權藤建設』是重複進行不必要的改建工程,借此吸金的『黑心改建業者』。」


    「呃!」


    黑心改建業者——流平也聽過這個話題。在改建風潮盛行的最近,某些業者刻意對年邁客戶進行無意義的補強工程或偷工減料,借以賺取不當利益。「權藤建設」也是其中之一?


    流平再度看向源次郎的背。源次郎哼著歌洗頭發,似乎沒察覺這邊的對話。


    「不過,您為什麽知道這種事?」


    男性沒回答流平,直接回到剛才的岩石後方,一副不想繼續有所牽扯的樣子。


    不久,源次郎從淋浴區回來,流平得以從正麵看見源次郎的身體。他的左肩也有明顯的傷疤。源次郎察覺到流平的視線,甚至露出得意的笑容說明。


    「在意嗎?左肩的這道傷疤,是三年前在暗處被暴徒暗算留下的。」


    「您背上似乎也有傷疤。」


    「是啊,背上的傷是五年前留下的,當時是生意上的金錢糾紛,被對方男性揮刀砍傷。其他地方也有喔,右手臂的傷記得是三年前,最新的是兩個月前……咦,在哪裏?記得在這附近……」


    「慢著,那個,請不用炫耀傷疤。」


    「這樣啊。總歸來說,公司沒辦法隻以光明正大的方式經營,畢竟是金流龐大的生意,一旦發生麻煩事就很難收拾,托福我隨時得帶著刀子護身。」


    「不過,既然會遭遇這種危險,您獨處不會擔心嗎?今晚您獨自住在別墅吧?」


    「沒錯,但我獨處比較安全。即使是親人也無法信任,例如三年前右手的傷,是我親生兒子的咬痕。」


    「英雄先生咬您的手臂?」


    「不,我說的不是英雄,他是二兒子。咬我的是大兒子一雄。一雄是比英雄還誇張的不肖子。把頭發染得像是女人,穿著吊兒郎當的花俏衣服,開著高價的車子到處跑,各方麵都跟我不合,我們父子每次見麵都會吵到打起來。那次打到最後,那個家夥狠狠往我的右手咬下去,甚至留下清楚的齒痕。」


    「……」聽起來好誇張。感受得到更勝於父子打架的憎恨。


    「當時他的表情好像瘋狗,即使是我也打從心底嚇到。」


    「那位一雄先生,現在在哪裏做什麽?」


    「不知道,他離家出走了。不對,或許該說失蹤。他咬我之後沒多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記得剛好是三年前的這時候。」


    「說到三年前……」流平指向對方的左肩。「記得您說過,暴徒刺傷您肩膀也是三年前的事?」


    「對,幾乎是相同時期。所以我推測那個暴徒其實是一雄。一雄光是在我右手留下齒痕還不滿足,認真想取我性命。」


    「不會吧?」


    「不,很有可能。一雄對我的事業不滿,而且恨我。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死了,大部分的遺產都歸他,他具備充分的動機,所以一雄三年前埋伏在暗處襲擊我。但當時刀子隻插入我的左肩。一雄失手了。畏縮的他擔心事機敗露,之後主動藏匿行蹤……就像這樣。不過,實際狀況不得而知,這件事也沒鬧上警局。」


    應該說他自己做太多虧心事,所以不能鬧上警局吧?流平確定剛才那位偏瘦男性所提供「黑心改建業者」的情報是真的。


    「既然一雄先生三年前失蹤之後就沒有消息,代表他生死未卜?」


    「不,沒那回事。一雄活著。」權藤源次郎忽然露出近似害怕的表情。「會這麽說,是因為最近聽別人說,似乎在我烏賊川市中心的自家附近看見一雄。剛開始我以為隻是誤認,但是目擊者不隻一兩人,看來肯定是他本人沒錯。提供這些情報的人,以為我知道兒子平安會喜極而泣,但完全沒那回事。這是理所當然吧?我隻覺得一雄回來是為了殺我。」


    看來,權藤兄弟和父親源次郎之間,絲毫沒有一般父子的情感,相對的,還累積憎恨的情緒至今。這麽一來,也無法否定三年前沒殺掉源次郎的一雄,很可能再度回來取他性命,至少源次郎確實對此感到恐懼。


    流平情緒變消沉,輕輕歎了口氣。兩人之間忽然籠罩著沉默。


    在岩石後方泡湯的偏瘦男性,或許認定時機成熟而忽然起身。他像是泡到頭暈,以蹣跚腳步走向更衣室離去。這麽一來,男湯的泡湯客隻剩下流平與源次郎。


    到了這個時候,流平回想起來到露天溫泉的首要目的。唔,差點忘了,我來露天溫泉不是為了悠哉泡湯,更不是來聽權藤源次郎閑聊,是來征服柏林圍牆。時間所剩不多,流平開始慌張。


    不久,源次郎仰望雪花飄落的天空。


    「啊,看來雪終於變大了,今晚得趁身體沒著涼前回去。小兄弟,我先離開囉,告辭。」


    源次郎將毛巾掛在肩上,大步走出浴場。


    源次郎進入更衣室之後,露天溫泉終於成為流平一個人的舞台。現在就可以不用在乎旁人目光爬牆吧?流平滿懷期待來到牆邊。但他以耳朵貼著牆壁試探另一邊的動靜時,櫻忽然從另一邊呼喚流平。「戶村大人,我和彩子小姐要出去了,請戶村大人慢慢泡湯沒關係。」


    「啊、啊啊,這樣啊。」結束了……在浴場多留無益……「我也正要出去。」


    流平無力回應。


    流平在暖簾前麵等待櫻與彩子。不久,兩名美女從暖簾後方現身,肌膚紅潤得完全就是剛出浴的樣子。


    「好舒服的溫泉。」


    「好舒服的溫泉耶~」


    「……」是


    怎樣的溫泉?記得是透明的、很溫暖,然後……不,這種事不重要。「一點都沒錯,泡起來很舒服吧?」


    「是的!」開心點頭回應的櫻,散發微微的皂香。


    三人沿著走廊前往玄關大廳。在大廳裏,身穿浴衣的男女在沙發休息,應該是旅館房客。來到鞋櫃區,剛才一起泡湯的中年男性正在穿鞋,權藤源次郎在自動販賣機那裏享受出浴的啤酒。單手拿著啤酒的源次郎眼尖看見水樹彩子,立刻前來搭話。


    「嗨,你是傍晚那位氣勢十足的女性吧?喔喔,剛才看見你就覺得很漂亮,剛出浴的樣子更加美麗。怎麽樣,要和我喝一杯嗎?這也是一種緣分,我很樂意請你喝啤酒。」


    「不用了,謝謝您。」彩子困惑般看向下方。「抱歉,我去個洗手間。」


    源次郎目送彩子快步離去的背影,不高興地哼了一聲。「什麽嘛,我難得說要請客,那個女的真冷漠。」


    源次郎咒罵著離開自動販賣機旁邊,改為糾纏沙發上一對穿浴衣的男女。這對情侶明顯露出困惑表情,源次郎卻反而樂在其中的樣子,令人覺得權藤源次郎這個人的心態俗劣到無藥可救。穿好鞋子的中年男性,像是不想有所牽扯般迅速從玄關離開,櫻像是害怕被鬼抓走的孩子,躲在流平身後。不久之後彩子回來,輕拍兩人的肩膀。


    「好了,回去吧。和那種人喝啤酒會沒完沒了。別墅冰箱就有冰啤酒,我們三人回去喝吧。」


    流平等人留下權藤源次郎,離開清水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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