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怪客》(鵜飼·朱美)


    一


    在深夜不知去向的善通寺春彥,就這麽直到天亮都沒回來。在電話另一頭放話說「立刻趕到」的砂川警部,大概是大雪擋住去路,同樣還沒抵達。鵜飼、朱美與遠山真裏子三人,在善通寺家客廳度過不安的一夜。真裏子占據一張沙發橫躺熟睡,朱美不時打盹,撐過這個擔心害怕的夜晚。


    就這樣來到上午六點五十分的日出時分,朱美從不曉得第幾次的淺眠醒來。從窗簾縫隙看向窗外,天空是惺忪般的陰天,無法期望能迎接清新的晨光。即使如此,夜幕依然遠離,更重要的是昨晚至今的雪已經止息,這是最令人感恩的事實。


    朱美身旁的鵜飼,維持著雙手抱胸動也不動的坐姿,絲毫沒有打瞌睡的樣子,大概是偵探終究習慣熬夜吧。朱美抱持佩服心情詢問。


    「你一直醒著~?」


    「一直醒著。」偵探注視著半空中回應。


    「不困嗎~?」


    「不困。」偵探依然凝視著半空中響應。「身處於案件漩渦的偵探不會想睡,就是這麽回事。熬夜一兩天不算什麽。」


    「啊~這樣啊~那我沒辦法當偵探~」朱美揉著惺忪睡眼,搖搖晃晃起身。「我去泡咖啡~」她走進廚房,打開流理台的水龍頭洗臉之後,精神總算振作起來,恢複到能夠正常泡咖啡的程度。「好!」朱美在咖啡機倒入滿滿的咖啡豆,說著「我來泡一杯特濃的早晨咖啡!」鼓起幹勁按下開關,接著把插頭插上再度按下開關。但咖啡機隻發出像是很痛苦的吼聲。「嗯?這麽說來,我忘記加水!」


    十分鍾後,朱美端著好不容易完成的三杯咖啡前往客廳。客廳裏,遠山真裏子揉著惺忪睡眼道早安。她以無神的表情接過咖啡杯,喝一口濃烈的早晨咖啡,隨即發出「嗚!」的呻吟聲,像是狠狠挨一拳般板起臉。「這咖啡真提神。」


    此時,鵜飼的手機像是剛剛清醒般,響起輕快的來電鈴聲。他走到客廳角落,把手機抵在耳際,進行不算長的對話之後結束通話,就這麽沒合上手機,撥打另一個號碼。不過這通電話似乎沒人接,他默默收起手機。


    「砂川警部打電話通知,大約一小時後抵達。」


    「是喔,道路開放通行了?」朱美有點納悶。「太早了吧?即使雪停了,但現在才要開始除雪啊?」


    「所以說,他是直接坐除雪車過來。所以一小時後到。」


    「真亂來。」朱美腦中浮現除雪車頂著警車燈趕往命案現場的光景。雖然奇怪,但那位刑警有可能這麽做。「話說回來,還聯絡不上咲子小姐嗎?」


    「嗯,還不行,一直和昨晚一樣沒人接。」偵探從朱美手中接過咖啡杯喝一口。


    「嗚!」


    偵探靜靜將咖啡杯放在桌上。「好啦,接下來怎麽辦?」


    真裏子隨即開朗地提議。


    「各位,難得變成好天氣,我們去庭園看看?或許會有蛛絲馬跡吧?」


    真裏子這番話,引得朱美看向窗戶。確實是「好天氣」。即使隔著窗簾,也清楚看見窗外比剛才明亮許多。朱美起身打開窗簾,窗外是如詩如畫的整麵銀色世界,清晨陽光與雪的反光瞬間充滿室內,達到眩目的程度,這幅光景瞬間趕走她心中的不安與恐懼。


    「也對。在太陽公公底下重新檢視,或許會發現昨天看漏的線索。」


    「是啊。就這麽辦吧。此外,偵探先生,你還沒履行昨晚的約定,我沒忘喔。」


    「昨晚的約定?啊啊,我必須把我知道的事情全告訴你,對吧?」


    「沒錯,我會邊走邊問。好了,出發吧!」


    二


    三人一起走出大門。眼前簡直是整麵純白的世界。善通寺家無論是庭院、宅邸、車庫,甚至樹木、花草與石頭都位於純白之中。晚間隻令人恨得牙癢癢的雪,如今在晨光中重新欣賞,就有種近乎神聖的美感。朱美戰戰兢兢朝雪地踩下第一步,柔軟的雪輕易將她的腳吞噬到小腿肚。山區積雪達三十至四十公分,看來昨晚的氣象預報成為現實。


    「好壯觀,烏賊川市大概是第一次下這麽大的雪?」


    「或許吧,不過這裏是豬鹿村。」


    「還不是一樣?因為烏賊川市就在旁邊。」


    「說得也是。」


    三人漫無目的逛著庭院,檢視巨大正門到外門下車處的水泥路與西式庭園,尤其仔細檢視車庫與葫蘆池周邊,卻完全找不到關於春彥去向的線索。


    這段時間,鵜飼很有條理地向真裏子說明昨晚到今早,在他們身邊發生的各種奇妙事件。與其說是響應真裏子的要求,應該說是他借此整理自己的思緒。鵜飼的說明從他遇見金發青年與春彥的奇妙場麵開始,接著包括春彥在咲子夫人外出時的奇妙態度、春彥晚餐前的奇妙外出、晚餐後打給春彥的奇妙電話,以及春彥在深夜挖洞的奇妙場麵。


    「簡單來說,春彥伯父從昨晚就一直做『奇妙』的事。」真裏子點頭接納之後,豎起兩根手指。「不過,關於剛才的說明,我要補充兩點。」


    「喔,看來你知道某些隱情。」


    「首先是伯父晚餐前外出的地方。住水沼家的不是女性,隻是伯父的將棋棋友。但我不認為伯父在這短短的四十分鍾是去下將棋。」


    「原來如此。要補充的第二點是?」


    「關於晚餐後的電話。」真裏子忽然麵向朱美。「當時朱美小姐也在旁邊吧?」


    「是的,就在旁邊。你記得真清楚。」


    現在回想起來,那件事果然奇妙。時間約十幾秒,春彥沒說幾句話就臉色大變,拿著話筒愣在原地好一陣子。春彥當時的樣子,也在朱美心中留下強烈的印象。


    「這麽說來,真裏子小姐當時也在春彥旁邊。啊,難道你偷聽到電話內容?」


    「不是偷聽啦,隻是湊巧聽到話筒傳出來的聲音。」


    其實一樣。在晚餐後的那個場麵,真裏子的位置確實比朱美更靠近春彥。從她的位置很可能偶然偷聽到話筒傳出的聲音。


    「無論如何,這樣剛剛好。」鵜飼探出上半身詢問。「電話裏究竟提到什麽?」


    「我並不是每字每句都聽得很清楚,畢竟是從話筒泄露出來的聲音,有些部分聽不到。但對方肯定是男的。伯父一拿起話筒,那個人就說『喲,春彥先生吧?是我。』這樣。」


    「你、你說什麽?原來對方是講關西腔!」


    出乎意料的事實使得鵜飼緊張,但真裏子很幹脆地搖頭回應。


    「不,他講的是標準腔。不過意思一樣,所以無妨吧?」


    忽然擺脫緊張情緒的鵜飼,像是感到暈眩般踉蹌癱坐在雪地。看來偵探跟不上她大而化之過頭的作風。朱美代替鵜飼提出偵探事務所的要求。


    「可以的話,方便據實以告嗎?這是非常重要的局麵,請別加關西腔。」


    「明白了。」真裏子率直點頭,像是整理記憶般停頓片刻。「嗯,肯定沒錯,那個人是這麽說的:『嗨,春彥先生吧?是我。』」


    鵜飼取出手冊寫下她的話語。


    「換句話說,語氣很親密。」


    「沒錯,感覺很像是裝熟。」


    「是標準腔吧?」


    「標準腔。」


    「那個人有提到自己的姓名嗎?」


    「應該有,但我那時候沒聽清楚,大


    概是『安藤』、『近藤』或『遠藤』,總之就是這種姓氏。」


    「嗯,簡單來說,就是『〇藤』之類的姓氏。唔~不過這種姓氏挺多的。比方說『權藤』、『近藤』或『遠藤』,諸如此類。那名男性自報姓氏之後講了什麽?」


    「我聽不懂意思,但他好像提到『將你妻子……』之類的。」


    「『將你妻子……』怎麽了?」


    「不曉得。他後續似乎提到做了『某件事』,但窗外剛好刮起強風,所以我沒聽清楚。」


    「那名男性隻說這些?」


    「不,還有後續,接下來我就聽得挺清楚的。記得他說『這次輪到你了』,肯定沒錯。」


    「『這次輪到你了』……他、他真的這麽說?確定沒錯?」


    鵜飼以前所未有的激動表情確認。


    「真的啦,確定沒錯,那個人確實這麽說,並且在最後簡單說聲『再見』,就單方麵掛斷電話。」


    「『這次輪到你了,再見』……」鵜飼重新審視寫在手冊上的字。


    「換句話說,這名男性在電話裏是這麽說的。首先是『喲,春彥先生吧?是我』這段親密問候,接著說『將你妻子……』,然後是『這次輪到你了』,最後再以『再見』結束對話。確定沒錯吧?」


    「對,這樣沒錯。至少我隻聽到這些。」


    遠山真裏子提供的新事實,究竟代表著什麽意思?這件事是否掌握本次事件的重要關鍵?朱美完全沒頭緒。但這件事似乎對鵜飼造成無比震撼。


    「居然會這樣!」


    鵜飼驚呼之後,啪一聲合上手冊,並且開始在雪地隨處亂走,像是在整理腦中浮現的思緒。隻有他周邊的雪被踩踏之後越來越結實又平坦,朱美與真裏子以不安的表情注視他的行為。最後,他行走的軌道變成像是在畫圓,他在圓心位置被自己踩硬的雪地滑倒。「難、難以置信……」


    「……」朱美對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更加難以置信。「什麽嘛,究竟是怎麽回事?說說看吧?」


    朱美看著滑倒的鵜飼如此詢問,他就這麽注視天空開口。


    「亞佛烈德·希區考克執導的《火車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


    朱美嚇得抱住真裏子,兩人一鼓作氣退後五公尺之後轉頭相視。


    「天啊,他好像摔壞腦袋了。」


    「看來別靠近他比較好。」


    鵜飼在遠觀的兩人眼前起身,並且若無其事,不曉得向誰開口述說。


    「昨晚,一通奇妙電話打給春彥。電話那頭的男性對春彥說『這次輪到你了』。我聽到這句話就冒出一個靈感。」


    真裏子頻頻發抖。「他開始自言自語了,怎麽回事?」


    「放心,這裏交給我。」朱美輕拍畏懼的真裏子要她安心,接著鼓起勇氣走到鵜飼身旁,彎腰投以甜美的笑容。「鵜飼先生,你究竟冒出什麽靈感?」


    「嗨,朱美小姐,原來你在這裏。沒什麽,電話裏的這句話,和我之前聽過的台詞幾乎相同。」


    「哪裏聽到的?」


    「電影。」


    「電影?」


    「沒錯。就是《火車怪客》。」


    「《火車怪客》……記得是早期的驚悚電影吧?」


    「對,導演是亞佛烈德·希區考克!」


    太好了,他腦袋沒問題,說的話符合邏輯,這樣就不要緊了。「真裏子小姐,看來他沒事,過來吧。」


    真裏子戰戰兢兢進入圓圈,繼續討論電影話題。「所以,那部《火車怪客》是怎樣的電影?」


    「一言以蔽之,就是交換殺人的電影。」鵜飼以電影評論家濱村淳的風格簡介這部電影。「劇情一開始的場麵,是一名神秘男性接近搭乘火車的男主角,提出交換殺人的要求。男主角有一名相處不太好的妻子,以及一名美麗的情婦。男主角想和情婦在一起,但妻子成為阻礙。另一方麵,神秘男性討厭父親的強權作風,想殺害父親繼承遺產。簡單來說,兩名男性各自有一個想殺的對象。懂嗎?」


    「哎,交換殺人大致都是這麽回事吧。所以呢?」


    「聽到交換殺人邀請的男主角,對這項計劃大幅心動,但自製心在最後勝利,他拒絕了這個邀請。交換殺人的契約沒成立,男主角就這麽和神秘男性分開。然而電影從這裏離奇演變。這名神秘男性擅自約出男主角的太太,在遊樂園殺害。」


    「這是怎樣?真亂來。」


    「他們沒說好要交換殺人吧?」


    「對,兩人沒達成協議,神秘男性卻單方麵執行交換殺人計劃,並且單方麵打電話給男主角說:『這次輪到你了。』」


    「換句話說,那個男性的意思是『我將你妻子殺了,這次輪到你殺我父親了』,對吧?」


    「聽起來很像昨天打給伯父的電話耶。」


    「沒錯。昨晚電話裏的那個人,首先說『我將你妻子……』,然後是『這次輪到你了』。雖然語氣比較客氣,但內容幾乎相同。」


    「就算這樣,這怎麽可能……」


    「我當然不認為現實會發生和電影完全相同的事,但可能發生類似的事。」


    「換句話說,你認為現實正在進行交換殺人計劃?」


    「對。而且如果春彥是共犯,會是什麽狀況?」鵜飼以慎重語氣,述說其中一種可能性。「假設春彥想殺害咲子夫人,另一方麵,有一名人物x想殺害y。如果春彥和x協議進行交換殺人,x將代替春彥殺害咲子夫人,而且春彥當然會準備行凶時間的不在場證明。」


    「所、所以是昨天晚餐時的事情?」


    「這樣的話,我與真裏子小姐就成為不在場證明的證人?」


    「你們當然也會成為證人之一,但是有交情的同居人或是受雇的幫傭,即使作證也缺乏可信度,最好有個毫無利害關係的外人證明他不在場。」


    「就算最好是這樣,但這裏也隻有我們啊?」


    「沒錯,所以春彥刻意在晚餐前主動外出。」


    「啊,所以是水沼先生!」朱美不由得拍一下手。「春彥讓將棋棋友水沼先生,擔任不在場證明的證人!」


    「沒錯。考慮到這一點,他忽然外出也情有可原。」


    「那麽,春彥待在水沼先生家的這四十分鍾,遠方某處正在發生命案?」


    「有可能。始終隻是其中一種推測。」鵜飼不改慎重的態度說下去。「春彥從水沼先生家回來後,和你們一起用餐,x在用餐結束時打電話說:『我將你妻子殺了,這次輪到你了。』換句話說,這通電話不隻是告知計劃按照預定進行,也是催促春彥殺害y。依照這個推測,春彥表情緊張到緊繃也在所難免。」


    「也對,我似乎懂了。」


    「但接下來才是問題。春彥在深夜進行奇妙的行動。他不知為何做出類似挖墓的行徑,並且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麽,他去了哪裏?」


    「難道春彥是去殺害y?」


    「如果是交換殺人,就是這麽回事。」


    「可是這樣的話,x是誰?y又是誰?」


    「如果打電話的是x,這個人就是男性,一個姓『安藤』、『近藤』或『遠藤』的家夥。另一方麵,y的身份不得而知。依照電影劇情,y應該是x的父親吧。不過現實應該和電影不同。」


    「那當然,交換殺人這種事太離譜了。」朱美懷抱著祈禱般的念頭大聲主張,並且提出一個根據證明離譜。「何況他即使是去殺人,但要怎麽去?這裏不是市區,而且昨天整晚下大雪,道路禁止通行,肯定沒辦法開車下山。」


    「話是這麽說……但即使不清楚深夜挖墓的意義,我也覺得這個推測頗為合理。不過,這是最壞的狀況。假設這個劇本是真的,咲子夫人就已經……」


    「你說她已經遇害?怎麽可能!」朱美抓住鵜飼的手臂懇求。「打咲子小姐的手機看看吧,現在或許打得通。不對,肯定打得通。」


    「也對,就這麽辦。」鵜飼連忙從胸前口袋取出手機,撥打咲子夫人的號碼。就在這個時候……


    「你們看,那是什麽?」


    真裏子像是忽然發現某種東西,指著庭院一角詢問。


    三


    朱美往真裏子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裏是圍繞庭院的籬笆,如今覆蓋著白雪,仿佛白色圍牆。圍籬某處掛著一塊褐色布料,這塊布隨風飄揚,像是隨時會飛走。


    「啊,偵探先生,你看!是圍巾!」


    真裏子出乎意料的發現,使鵜飼暫時停止操作手機跑向圍籬,朱美也跟了過去。接近一看,就發現掛在圍籬樹枝上的確實是圍巾,而且不是普通的圍巾。


    「我記得這個,是春彥深夜挖洞時圍的圍巾。」


    「這條圍巾在今天早上掛在這片圍籬,就表示……」


    鵜飼說著確認圍籬的樣子。此處正好是兩棵樹之間,有一個足以讓一個人鑽過去的縫隙。鵜飼暫時將手機收回口袋,大膽將半個身體鑽進縫隙。


    「喔,這條縫隙能鑽,我大概可以鑽出圍籬。」


    鵜飼完全消失在樹木另一邊,看來順利鑽過圍籬。偵探接著放聲驚呼。「喔喔,這裏是怎麽回事!唔~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春彥昨晚挖洞之後,從這裏鑽出來消失在某處……這真是令人驚訝。」


    位於圍籬另一邊的朱美,完全不曉得鵜飼在驚訝什麽。


    「等一下,我也要過去。」


    朱美模仿鵜飼試圖鑽過縫隙,真裏子見狀愕然低語。「你真好奇啊,小心點。」


    確實有點好奇過頭了。朱美即使如此心想,也無法阻止已經激發的好奇心。全身各處被灌木樹枝勾到的她,好不容易鑽出圍籬,並且立刻語塞。


    「……」


    「咦,你來啦。原本想跟你說這裏很危險,要你別過來。」


    「這、這是怎樣……」朱美誤以為自己是滑雪跳躍賽的選手。「這裏是跳台?」


    「不是跳台。如你所見,隻是位於陡峭斜坡上方。」鵜飼若無其事地說明。「仔細想想也理所當然。善通寺宅邸蓋在山坡上,這裏大概是堆土形成的區域,因此沒種樹。現在這條陡坡積雪,確實如你所說,看起來像是滑雪跳躍賽的跑道,不過昨晚的春彥才應該令人驚訝,他肯定就這麽拿著鏟子衝下……不對,應該說滑下斜坡。這是值得驚訝的異常行動,超脫常軌。」


    「那麽,春彥果然是為了履行交換殺人的約定……」


    朱美腦中瞬間浮現春彥目露凶光滑下斜坡的樣子,但現在沒空沉浸在這種妄想。


    「先不管這個,電話啦,電話。打電話給咲子小姐!」


    「喔,我都忘了。」


    鵜飼重新從口袋取出手機,手機卻離開偵探的手,掉在不遠處的雪上。那裏是已經開始傾斜,非常不穩定的區域。


    「哎,幸好掉在雪上。要是掉在水泥地上就壞了。」


    「不過那裏是斜坡,感覺隨時會滑下去。」


    「它休想。」


    鵜飼沒想太多就當場蹲下,將右手伸向斜坡上維持微妙平衡的手機。但手機位於他指尖幾公分前麵的位置拿不到。鵜飼繼續將重心往前,朱美看著他身體逐漸前傾的樣子,感覺背脊一寒。


    這個人居然做出這麽危險的事!她甚至有點生氣。


    但鵜飼不可能知道她的想法,說聲「差一點了!」沒想太多就繼續伸出手。


    「住手!這樣很危險!」


    「沒、沒問題……唔喔!」鵜飼在最後加把勁,總算碰到手機。在鵜飼開心喊著「成功了!」的瞬間,朱美達到忍耐的極限。


    「危險啊啊啊!」朱美不由得抱住鵜飼。


    「哇,朱美小姐!」鵜飼反而被她嚇到。「你、你這是做什麽!喂,別推,別亂動,會摔下去,要摔下去啦~!」


    「不可以摔下去!」


    「笨蛋!我是說你要摔下去了!」


    「咦!」朱美聽他這麽說才首度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有一半位於斜坡。「哇啊啊啊啊啊啊!」


    這次輪到朱美緊抓住鵜飼,但為時已晚,兩人完全失去平衡,身體都位於斜坡那一邊。朱美抓著鵜飼、鵜飼抓著朱美,兩人各自露出拚命的表情抓住彼此。


    「呀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


    兩人沿著積雪陡坡無止盡滑落。


    通往真相的小徑(流平·櫻)


    一


    流平回過神來,發現窗外很明亮。他走到窗邊,擦拭起霧的玻璃窺視窗外景色。感覺得到即將天亮。看來雪幾乎停了,天候明顯逐漸恢複。等到雲層散去,朝陽應該會探出頭來。時鍾指針顯示上午六點五十分,是日出時間。


    「天亮了。」流平忍著嗬欠,轉身看向彩子。「不曉得警察在做什麽。」


    「誰知道,大概在幫忙鏟雪吧。」彩子不曉得從哪裏拿出舊雜誌翻閱,像是抱怨般這麽說。「不提這個,你幾乎整晚沒睡吧,不困嗎?」


    「當然困。」流平剛說完,就打個好大的嗬欠。「不過,我在這種狀況不能睡,畢竟殺人凶手隨時可能出現。話說彩子小姐不困嗎?」


    「不困。」她露出從容的笑容。「要是通宵一天就倒下,沒辦法當電影導演。」


    「這樣啊,那我沒辦法當電影導演。」流平無力坐在沙發。「我好不容易撐到現在,但是到極限了,眼皮重得快要掉下來。櫻小姐也早就睡著……」


    十乘寺櫻在淩晨五點耗盡精力,如今躺在l型沙發的長邊熟睡,睡臉安詳得不像是身處於命案風波。流平不禁再度心想,如果不是這麽肅殺的狀況,就可以進一步做出「那種事」或是「這種事」,但是在這種場合,水樹彩子也堪稱是個阻礙。不曉得是不是心有靈犀,彩子主動提出這個問題。


    「如果我現在離開這裏,你會對櫻做什麽?對毫無防備的櫻做出什麽事?」


    「您、您、您問這什麽問題?我、我我、我不可能對她做任何事吧?」


    流平強烈否定,但即使強烈否定,也不代表他說的是真話,他明顯想做某些事。


    「這樣啊,我知道了。」


    彩子像是看透一切般輕輕點頭。無法理解她這樣問是想知道什麽事。


    「我實在搞不懂。啊,不是指命案,是指彩子小姐。您和櫻小姐情同姐妹,是十乘寺十三先生疼愛的女星,學生時代就是活躍的業餘電影導演。但是隻有這樣?」


    「隻有這樣,你哪裏不滿意嗎?」


    「並不是不滿意,但我忍不住有點在意。」此時,流平總算回想起至今還沒問她的某個問題。「這麽說來,彩子小姐,您在我們初遇時對我說過,感覺可以和烏賊川市立大學


    電影係『肄業』的我談得來。」


    「嗯,我確實說過。」


    「您是聽誰說我肄業的?」


    「唔,還有誰……」彩子的視線瞬間在半空中遊移。「當然是聽櫻說的。」


    「這樣啊,我明白了。」


    流平用力點頭回應。不過即使用力點頭,也不代表他充分接受這種說法。「彩子小姐,我心愛的戶村流平大人,是烏賊川市立大學電影係的肄業生。」櫻真的會對情同姐姐的水樹彩子講這種話?應該不太可能。流平認為早稻田或慶應就算了,烏賊川市立大學肄業的學曆無法拿來炫耀,一般都會隱瞞。


    彩子似乎將流平的沉默解釋成其他意思。


    「別在意。烏賊川市立大學肄業的你,和奧床市立大學畢業的我沒什麽差別。」


    她以這種奇怪的方式安慰。總之流平回應「說得也是」,將身體靠在沙發椅背,打一個至今最大的嗬欠。當時鍾指針走到上午七點半,他的意識忽然斷絕。


    流平終於落入夢鄉。


    二


    「咚!」


    耳際響起好大的聲音,臉部傳來劇痛,流平因而清醒。既然說清醒,代表自己肯定睡著了。糟糕!流平連忙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在地上。看來是坐在沙發睡著之後,無法維持平衡而摔落地麵。看向時鍾,現在是上午七點四十五分。流平鬆了口氣,看來自己隻睡了短短十五分鍾。


    大概是發出太大的聲音,熟睡的櫻也從睡夢中醒來。她揉著惺忪睡眼,緩緩從沙發起身,向流平道早安。「拗安~」


    看來櫻剛睡醒時會口齒不清。


    「嗨,櫻小姐早安,外頭天氣很好喔。」


    流平指向窗外。世界的景色在短短十五分鍾大幅改變。天空湛藍、大地雪白,積雪反射晨光,超越美麗達到眩目的程度。櫻走到窗邊,眺望戶外景色一陣子之後,似乎總算振作精神,語氣清晰到和剛才完全沒得比。


    「我早上精神不濟,所以起床會低血壓。」


    「應該是早上低血壓,所以起床會精神不濟吧?」


    「對,我就是想這麽說。」還差一點才完全清醒的櫻,以愧疚的語氣說聲「我去洗臉」離開客廳。不久之後,櫻從盥洗室回來,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她環視客廳,重新露出詫異的表情詢問。


    「請問彩子小姐在哪裏?」


    「咦,彩子小姐?」流平重新環視四周。「這麽說來,她不在。上廁所嗎?」


    「不,廁所與盥洗室都沒看到她,難道是回自己房間就寢?」


    「不,可是……」流平歪過腦袋。電影導演水樹彩子不把熬夜當成一回事,至少她十五分鍾前才發下這個豪語,但她為何忽然……「啊,說不定她真的離開了!」


    流平睡著前,彩子曾經暗示:「如果我現在離開這裏,你會對櫻做什麽?」當時她是這麽說的。


    流平抱著疑念前往玄關,確認彩子的鞋在不在。正如他的想象,脫鞋處沒看到彩子的高跟鞋。流平立刻打開玄關大門,眼前是一片遼闊的銀色世界。如同鋪滿柔軟棉花的雪景中,隻浮現一條淩亂的痕跡。


    「是彩子小姐的腳印!剛留下沒多久!」


    流平穿上自己的鞋子,匆忙衝到戶外。


    「天啊,不得了!」櫻也跟著流平走出玄關。「究竟去哪裏了?在這種深山,而且積雪這麽深,彩子小姐走去哪裏了?」


    「不曉得。總之她肯定沒離開太久,我追她的足跡看看,現在或許還追得上。」


    「我也去!」


    「慢著,這……」流平原本想說這樣很危險,卻立刻換個想法。櫻獨自留在這間別墅,將會是另一種危險,共同行動反而比較安全。何況櫻將彩子視為親姐姐仰慕,實在無法要求她什麽都不做靜待消息。


    「明白了,一起去吧。請多穿衣服以免著涼。好了,快準備吧。」


    不到一分鍾,兩人著裝完畢,再度在玄關會合。


    「出發吧。」


    兩人離開向日葵莊,沿著彩子留下的足跡前進。足跡毫不猶豫筆直朝森林延伸,是昨晚前往清水旅館使用的道路。兩人即將進入森林時,櫻擔心地詢問。


    「彩子小姐該不會是自己去泡溫泉吧?」


    「怎麽可能,即使是彩子小姐,在這種緊要關頭也不可能這麽悠閑……」不對,有可能!其他人就算了,但如果是水樹彩子,清晨泡澡應該是家常便飯。流平有種不祥的預感。「總之先沿著足跡走吧。」他說完進入森林。


    道路進入森林之後成為上坡路。雖說是早晨,周圍卻陰暗得看不清足跡,加上積雪也不是很均勻,一個不小心就找不到足跡。不過森林裏隻有這條上坡小徑稱得上道路,水樹彩子肯定是沿著這條小徑往上走。


    「戶村大人。」櫻忽然詢問流平。「彩子小姐為什麽瞞著我們外出?即使基於某個理由外出,為什麽不知會我們?」


    「不曉得。但我認為並非和昨晚的案件無關。說不定昨晚的案件是她的犯行。」


    「怎麽可能,我們最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昨晚的案發時間是深夜一點五十一分,我們就在這個時間聽到玻璃破碎、遇害者被打的聲音,而且彩子小姐當時就和我們一起看影片,所以彩子小姐不可能犯案,我覺得這是證明她清白的最好證據。」


    「是的,櫻小姐說得沒錯,彩子小姐案發當時和我們在一起,她確實具備不在場證明。但我實在覺得不對勁。」流平放慢腳步,質疑彩子的不在場證明。「到最後,隻有一卷影帶能證明彩子小姐的清白。但是這卷影帶是彩子小姐本人準備的,也是她提議大家一起看影片。這麽一來,可能打從一開始就是彩子小姐設下的陷阱吧?我們或許就這麽被彩子小姐的詭計利用,成為不在場證明的證人。比方說我們看的那部影片,也就是水樹彩子執導暨主演的《電影導演彩子》,要是影帶動過手腳怎麽辦?」


    「請問是什麽樣的手腳?」


    「證明彩子小姐清白的關鍵是聲音。類似玻璃破碎的聲音,以及類似遇害者被鏟子之類的物體毆打的金屬撞擊聲。我們在《電影導演彩子》的最高潮片段,在影片放映經過五十一分鍾的時候聽到這個聲音。但這個聲音真的是權藤源次郎遇害時的聲音嗎?說不定是來自電影的音效。」


    「電影音效!」櫻驚呼一聲,在瞬間停下腳步。「那麽,戶村大人的意思是說,我們聽到的那個聲音是錄音?不會吧,怎麽可能……」


    「不過,櫻小姐,那個聲音究竟是來自權藤別墅的真實聲音,還是從電視喇叭發出的聲音,你能抱持確信斷言嗎?」


    「不,這……」


    櫻支支吾吾,流平見狀對自己的推理更具信心。


    「水樹彩子是業餘電影導演。隻要活用這個經驗,要在高潮場麵剪接加入『玻璃破碎的聲音』以及『鏟子打頭部的聲音』輕而易舉,和音效後製的方式相同。不過,一無所知欣賞電影的我們,忽然聽到不符場麵的音效,隻會稍微覺得不對勁,並且依照常理,推測這些聲音和電影無關,是來自別處的聲音。得知權藤源次郎遇害之後,就會認為『啊,所以在那部電影高潮場麵聽到的怪聲音,就是當時的聲音』。我們沒想到電影會加入完全和劇情無關的音效,因此我們聽到音效隻會聯想到命案,並且斷定這就是行凶時間。」


    「這麽一來,會是何種狀況?」


    「也就是說,我們一直深信淩晨一點


    五十一分是行凶時間,其實是錯的。這麽一來,即使實際行凶時間是淩晨兩點過後也無妨。在這個時間,彩子小姐已經和我們道晚安,先行回到自己的房間,因此她肯定可以在之後溜出山莊行凶。換句話說,她的不在場證明不成立。」


    說到水樹彩子的不在場證明不成立時,森林小徑和另一條小徑交會。往左走是清水旅館,但彩子的足跡往右延伸。看來她不是為了悠哉泡溫泉而獨自外出,加上她的不在場證明不成立,她是真凶的可能性逐漸成真。


    兩人追著彩子的足跡右轉,繼續沿小徑前進。櫻像是依然抱持一絲希望般詢問。


    「可是這樣很奇怪。我們昨晚看了相同的電影兩次,第一次是正常看電影,第二次是為了確認行凶時間而看。不過,第一次看電影時聽到的『玻璃破碎的聲音』以及『鏟子打頭部的聲音』,看第二次的時候沒聽到。如果影帶聲音動過手腳,第二次肯定也會聽到相同的聲音。」


    「嗯,櫻小姐,這個指摘很犀利。不過這真的是很簡單的手法。彩子小姐恐怕準備了兩卷影帶。第一卷是加入命案音效的影帶,另一卷是沒動過手腳的影帶。我們在發現屍體之後看的電影,來自這卷沒動過手腳的影帶。她讓我們看兩次電影,讓我們認為影帶沒動過手腳。」


    很遺憾,這個推理很完美。流平內心五味雜陳。


    「我聽懂戶村大人的意思了。不過,我實在無法相信彩子小姐是殺人犯。我不打算否定戶村大人的推理,但我敢斷言隻有這件事沒錯。彩子小姐不是殺人凶手。」


    既然這樣,水樹彩子為什麽要逃走?如果不是逃走,她這樣單獨行動具備何種意義?疑問源源不絕,但考慮到櫻相信彩子清白的心情,就不想進一步懷疑彩子。


    「我剛才的推理,終究隻是其中一種可能性。坦白說,否定彩子小姐的不在場證明,就代表我與櫻小姐也沒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總之現在先找彩子小姐要緊。直接詢問彩子小姐本人,就可以得知所有真相。」


    「好的。」櫻大幅點頭之後,像是不顧一切般,在厚厚積雪的小徑小跑步前進。「積雪這麽深,彩子小姐肯定也走不了太遠。戶村大人,我們快走吧。」


    「櫻、櫻小姐,請等我一下,走這麽快很危險……噗哈!」


    流平淒慘地撲倒在白雪地毯上。摔在雪上不痛,卻冷到生痛。流平含著雪塊抬起頭。「……咦?」


    櫻的背影佇立在他的視線前方。直到剛才輕盈彈跳的長發,如今動也不動完全靜止。沿著櫻的視線看去,卻因為有個平緩的轉角,所以無法看太遠。流平連忙起身穩住姿勢,跑到櫻的身旁。


    「櫻小姐,怎麽了?」


    櫻不發一語,隻是指著前方。


    流平看向櫻所指的方向。


    積雪的小徑。水樹彩子低頭站著。


    而且,水樹彩子腳邊倒著一名男性。遠眺也看得出來那名男性已經死亡。因為許多雪落下堆積在男性身上。彩子就隻是恍神般俯視這具屍體。


    三


    「彩子小姐!」


    流平呼喚她的名字跑過去,櫻也回神般跟在流平身後。


    「喲,你們來啦。」察覺兩人的彩子,出乎意料地麵不改色舉起單手問候。


    流平筆直走向屍體。男性腰部微微出血,仔細一看,一把刀深深插入左側腹,這似乎是致命傷,雪甚至堆積在刀柄。


    「是您殺的?」流平不由得質詢彩子。


    「別說傻話。」彩子不慌不忙,麵無表情地否定。「如果是我剛才殺的,屍體身上就不會積雪吧?」


    「說、說得也是。」


    「我也是剛發現,並且嚇了一跳。」


    依照積雪程度,這名男性明顯是在深夜到天亮時喪命。流平重新蹲在屍體旁邊。男性身穿黑色係衣物,由於就這麽趴倒在雪地,看不到臉部表情。頭發略微花白,似乎不是年輕人。流平仔細撥開屍體身上的積雪,試著進一步確認死者身份。隨著屍體細節逐漸曝光,三人之間充斥緊繃的氣息。就在終於要看見臉部的瞬間……


    「……嗯?」彩子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怎麽了?」


    「……哎呀?」櫻也環視四周。「怎麽回事?」


    「……唔!」流平也察覺異狀,不由得繃緊身體。


    流平提高警覺注意周邊。兩側是平緩轉彎的積雪小徑、眼前是他們剛才穿越的森林,身後則是白雪覆蓋的樹叢,完全沒看到可疑的東西。在如此心想的剎那……


    「!」真相不明的恐怖。如同某種天大災難進逼到麵前的預感。「要出事了!」


    三人感受到危機繃緊全身。


    此時,後方傳來兩個滑落的慘叫聲。


    「……呀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


    三人驚覺不對而轉身時,為時已晚。兩個物體穿過他們身後的樹叢,筆直飛向他們。流平、櫻、彩子三人無計可施,如同保齡球瓶朝三個方向撞飛。粉雪如同砂塵飛舞,樹上積雪發出聲音落下,樹梢的鳥群一起飛走,最後是深沉的沉默籠罩四周。


    「……?」


    究竟發生什麽事?撞飛到路邊橡樹根部的流平,搖晃腦袋坐起上半身。不經意往旁邊一看,櫻整個頭埋在雪堆裏,不是千金小姐該有的模樣。「哇!櫻小姐,你還好吧!」


    拉出來一看,千金小姐處於半恍惚狀態。


    「……還以為要死掉了。」櫻述說著這份恐懼,看來姑且沒事。話說回來,我們為什麽非得遭遇這種不講理的下場?流平內心冒出無名火。


    「喂喂喂!」流平衝向剛才彈飛他們的兩人。「忽然從草叢衝出來,沒常識也要有個限度吧?你這家夥是何方神聖?我要看看你的長相!」


    流平勇猛揪住這名男性,把他的臉轉過來,但流平一看到他就接受現狀。「什麽嘛,原來是鵜飼先生,那麽沒常識也在所難免。」他這麽說。「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是朱美小姐吧?」


    流平確認朱美的臉。朱美就這麽緊抓著鵜飼的腰。


    「我、我、我還以為會沒命!我受夠了!」


    朱美臉色鐵青不斷發抖,看來遭遇非常恐怖的事,總覺得過意不去。話說回來,流平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他們兩人。流平知道兩人在豬鹿村執行極機密任務,但地點是在盆藏山的另一邊。也就是說,從流平所在的奧床區域來看,他們應該位於反方向的烏賊川區域。不過,看來事實並非如此。鵜飼與朱美如今就像這樣位於麵前,所以肯定沒錯。


    櫻一看見鵜飼與朱美,果然露出驚訝的表情。


    「天啊,這不是偵探先生與朱美小姐嗎?兩位好,上次備受兩位的照顧……咦?不過好奇怪,偵探先生為什麽會在這裏?」


    「嗨,櫻小姐。」鵜飼總算從雪中起身。「沒什麽,我之所以在這裏,到頭來是因為櫻小姐的爺爺介紹委托人給我,而且這位委托人就住在這附近。啊,對了,說到委托人!」


    鵜飼像是回想起來般,轉頭看向朱美。


    「朱美小姐,總覺得我們正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對、對喔。」朱美也回神了。「電話啦,電話!你正要打電話給咲子小姐!」


    「沒錯,打電話。啊,但我的手機呢?從斜坡滑落之後,不曉得跑去哪裏了。」


    「你在找這個?」水樹彩子從旁邊遞出沾滿雪的手


    機。「剛才掉在那裏。」


    「啊,不好意思。」鵜飼低頭致意並接過手機。他一邊按鈕操作,一邊說明現在的緊急狀況。「流平,我沒空詳細說明,總之現在狀況很不妙,委托人可能有生命危險,希望她平安無事……」


    鵜飼按下最後一個按鍵,將手機抵在耳際。


    數秒後……


    流平等人的身旁響起手機的來電鈴聲。是希區考克的名作《擒凶記》使用的那首知名旋律——《que sera, sera》。


    水樹彩子默默拿出自己的手機抵在耳際。


    「是,我是善通寺咲子。」


    「哎呀,您好您好。」鵜飼就這麽把手機抵在耳際,向水樹彩子說話。「夫人,原來您就在我麵前。看來您平安無事,我放心了。」


    「是的,我活蹦亂跳。您那邊狀況如何?」


    「大事不妙。我在您府上發現白骨屍體,而且您丈夫下落不明。」


    「這樣啊,外子失蹤了?那麽……」水樹彩子將耳際的手機拿開,指著橫躺在不遠處的那具離奇屍體。「那果然是外子的屍體吧。」


    四


    鵜飼、朱美與水樹彩子,再度走向黑衣中年男性屍體,確認死者身份。


    「肯定沒錯,是外子。」


    「嗯,確實是畫家善通寺春彥。」


    「是的,黑色羽絨外套與寬鬆長褲,和他失蹤前的服裝相同。」


    這些人在說什麽?不明就裏的流平與櫻,就這樣被大家扔在一旁。但是看著眾人至今的互動,也勉強得到一些情報。兩人靠近彼此交換意見。


    「也就是說,水樹彩子小姐的本名是善通寺咲子,丈夫是畫家善通寺春彥。」


    「原來彩子小姐和畫家結婚了,我一直不曉得這件事。」


    「說到畫家,昨晚看的電影,也是以畫家宅邸為舞台。」


    「這麽說來,電影裏登場的畫家,和那位男性死者長得很像。」


    「肯定是同一人吧。電影裏的宅邸恐怕就是善通寺家,而且蓋在這個斜坡上方。鵜飼先生與朱美小姐從那裏滑下來撞到我們。」


    「真是太巧了!」


    這麽一來,問題就在於水樹彩子的丈夫——善通寺春彥,為何在這裏遇刺身亡。流平與櫻就這麽摸不著頭緒旁觀,接著,事態朝著超乎他們想象的方向進展。


    「嗯嗯,原來如此。既然春彥的屍體在這裏,那個東西應該在附近。」


    鵜飼的視線掃過屍體周邊,認出路邊的積雪不自然地隆起,將右手插入雪中。接著鵜飼發出「嘿、呼」的聲音,從雪中抽回右手之後,他手上握著出乎預料的東西。流平與櫻同時大喊。


    「啊~!那是……」


    「是鏟子!」


    鵜飼像是變魔術般從雪地取出的東西,是一把大鏟子。


    「哎呀,你們為什麽慌張成這樣?這把鏟子應該沒這麽嚇人吧……啊~這、這是什麽?」


    這次輪到鵜飼大叫。


    「朱美小姐,你看!春彥的鏟子沾滿血!」


    「天啊,真的耶,就像是用這把鏟子打破別人的頭。」


    「沒錯。春彥果然以這把鏟子當成凶器殺了人。」


    「也就是說,這附近死了另一個人?」


    「唔~我覺得應該沒有吧……」


    流平與櫻聽到這裏,立刻出聲響應。


    「鵜飼先生,有!」


    「偵探先生,有!」


    「你們說什麽?在哪裏?」


    流平快速朝驚愕的偵探述說。


    「穿過這座森林,有一間叫做向日葵莊的別墅,相鄰的屋子裏在昨晚發生命案。遇害者就是被鏟子之類的東西毆打頭部致死。」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樁命案的凶手是善通寺春彥。既然凶器位於這裏就八九不離十。那麽流平,這名遇害者是怎樣的人物?」


    「是建設公司的老板,不過似乎是『黑心改建業者』,做過不少沒良心的生意,甚至兒子們也很恨他,平常就經常麵臨生命危險。」


    「所以即使遇害也不意外是吧。不過,這個人和善通寺春彥真的有交集嗎?黑心改建公司老板和名門畫家,感覺很難有關聯。話說回來,那位遇害者叫什麽名字?」


    「姓權藤,權藤源次郎。」


    隨即,這次是鵜飼與朱美異口同聲。


    「你說什麽~!」


    「你說什麽~!」


    「聽、聽到了嗎?朱美小姐!遇害者姓權藤!」


    「聽、聽到了,鵜飼先生!換句話說,打電話來的『〇藤』是『權藤』!」


    「對。遇害者本人當然不會打電話給凶手,所以電話另一頭的『權藤』是遇害者的親人!喂,流平,你剛才說遇害者的兒子們也恨他,那些兒子是怎樣的人?」流平幾乎不懂鵜飼為何激動,但還是以偵探事務所成員的身份回答。


    「權藤有兩個兒子,有可疑的是長子一雄,他三年前失蹤至今……」


    「失蹤至今?不行不行,這樣完全不行。另一個呢?」


    「另一位是二兒子英雄。但英雄昨晚一直在烏賊川車站前麵的酒吧,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我覺得和這次的命案無關……」


    「什麽~!喂,朱美小姐,聽到了嗎?權藤英雄這個人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很適合當成嫌犯。不對,幾乎可以斷定他就是凶手。」


    「請、請等一下,鵜飼先生,你在說什麽?我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英雄有不在場證明啊?」


    「這樣就對了,流平。因為在這次的命案,擁有不在場鐵證的人正是凶手。」


    「這是什麽意思?」


    「這次的命案是交換殺人。這是綜合各種狀況推斷出來的結論。」


    「交、交換殺人!究竟是誰與誰共謀的交換殺人?」


    「當然是善通寺春彥與權藤英雄。」鵜飼充滿自信地說明。「權藤英雄恨到想殺害父親,同樣的,善通寺也想殺害自己的妻子。但要是親自動手,自己將立刻出現嫌疑,因此兩人協議交換殺人。首先,英雄殺害春彥的妻子,然後英雄打電話給春彥:『依照約定,我將你妻子殺掉了。好啦,這次輪到你了。』春彥接到電話之後,在深夜拿著鏟子前往權藤的別墅。昨晚交通因為大雪中斷,但善通寺家與權藤家的別墅近到走路就到,所以不成問題。春彥走到權藤家的別墅,殺害源次郎。依照交換殺人的定例,春彥當然在英雄殺人的時段,準備自己的不在場證明,英雄也在春彥殺人的時段,準備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流平,怎麽樣?這是相當順利合理的安排吧?這堪稱是典型的交換殺人……唔,朱美小姐,怎麽了?」


    朱美以指尖輕敲鵜飼肩膀,打斷他的話語。


    「那個,抱歉在你心情正好的時候打斷。」朱美指著專注聆聽鵜飼說明的水樹彩子。「如果你所說的交換殺人付諸執行,咲子小姐現在非死不可啊?」


    「唔……啊,說得也是。」鵜飼毫不掩飾困惑的表情,直接詢問本人。「夫人,您為什麽活著,還打扮得判若兩人?」


    「……」


    水樹彩子沉默不語。不過這是因為鵜飼問得太冒失。朱美代為詢問。


    「咲子小姐,您昨晚在哪裏?」


    「朱美小姐,對不起。」水樹彩子微微低頭。「我昨晚和


    流平與櫻在一起。」


    「真的嗎?」朱美向流平確認。


    「是真的。彩子小姐……不對,應該稱為咲子小姐……不對不對,還是稱呼彩子小姐吧。彩子小姐和我與櫻小姐在一起,在不遠處的向日葵莊共度一晚。彩子小姐和櫻小姐情同姐妹,我也受邀前來這裏。」


    「唔~搞不太懂。」朱美像是自責般,握拳敲向自己額頭。「老實說,我也一直當成是交換殺人,以為咲子夫人已經在某處遇害,實際上卻不是這樣。也就是說,這次的事件乍看是典型的交換殺人,卻不是真相。難道還有某些我們不知道的隱情?」


    「是的,朱美小姐。」水樹彩子點頭回應。


    「那麽,方便用我們聽得懂的方式說明嗎?畢竟咲子小姐似乎最清楚狀況。」


    「好的,我會說明清楚。鵜飼先生與朱美小姐是我的委托人,流平與櫻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有義務說明。如果警方也能列席是最好的。」


    「我剛才接到電話,警方應該快到了。」


    此時,櫻忽然指著小徑的另一頭。


    「哎呀,各位請看,說人人到,警察先生他們來了。看,應該是他們吧?」


    流平看向櫻所指的方向。兩男一女的三人組,正小心翼翼踩著雪地趕來。兩名男性是流平熟悉的砂川警部與誌木刑警,既然這樣,身穿黑色大衣跟在後方的年輕女性大概是女警。流平第一次見到。女性是中性臉孔的短發美女,繃緊表情英姿煥發的模樣,即使遠眺也令人印象深刻。


    「嗨,終於登場了。」鵜飼以調侃的語氣,為水樹彩子介紹刑警們。「夫人,他們正是烏賊川警局引以為傲的最強搭檔——砂川警部與誌木刑警。但如果和我較量,他們稍微屈居下風。」


    「哎呀,那兩人是最強搭檔?」水樹彩子將視線投向刑警們如此回應。「那就可以期待了。」


    終於,砂川警部他們抵達流平等人聚集的場所。三人組氣喘籲籲,調整呼吸好一陣子。然後砂川警部抬起泛紅的臉,仔細審視場中眾人,表情立刻浮現困惑神色。


    「喂喂喂,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所有人齊聚一堂迎接我們?」


    砂川警部身旁的誌木刑警也愣住。


    「警部,總覺得都是熟麵孔。」


    「是啊,一點都沒錯。鵜飼杜夫、二宮朱美、戶村流平,連十乘寺家的大小姐也在……咦,你是?」


    砂川警部的視線落在水樹彩子身上。流平為砂川警部介紹她。


    「啊,警部先生,這位是水樹彩子小姐,是櫻小姐的朋友。」


    「這是流平的說法。」鵜飼從旁邊探頭搶話。「但正確來說,她是善通寺咲子小姐。是善通寺家的夫人,也是我的委托人。」


    但砂川警部表情更加困惑,誇張地張開雙手這麽說。


    「啊?水樹彩子?善通寺家的夫人?你說這什麽話,我完全聽不懂。喂,這是怎麽回事?」


    砂川警部求助般看向水樹彩子,水樹彩子隨即對砂川警部恭敬行禮。「警部,好久不見。」接著她看向警部旁邊的年輕刑警,開心舉起單手。「喲,誌木,你還在當警察啊。」


    「托、托您的福。」誌木刑警露出困惑表情低頭致意。「很高興看見前輩過得這麽好……不過前輩,您究竟在山上這種地方做什麽?」


    「沒有啦,發生了很多事。」水樹彩子聳肩回應。「晚點告訴你。」


    接著,砂川警部親密地將手放在她肩膀,重新向愣住的眾人介紹。


    「她叫做和泉——和泉咲子。曾經是刑警,直到三年前都擔任我的部下。」


    介紹為和泉咲子的水樹彩子,再度向眾人低頭致意。


    砂川警部身後的短發美女,以流利的關西腔放聲驚呼。


    「不會吧,咲子小姐曾經是刑警?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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