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怎麽了?剛才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有人從樓梯上掉下來。”


    “咦,我想說一定是鵜飼掉下來……好像不是耶。”


    二宮朱美和戶村流平兩人聽到騷動,一起出現在玄關大廳。鵜飼好似送別似地視線轉往樓梯上麵看去,不久又麵向朱美,把嘴撇成ヘ的形狀,不服氣地說: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會無緣無故摔下樓梯的笨蛋。摔下樓梯的是剛才那兩個年輕人,不過看他們繼續往房間的方向走去,應該是沒什麽大礙。——對了,夫人,剛才問到一半。呃,剛說什麽來著,對了——山田慶子。”


    山田慶子。就是打電話給偵探事務所,警告新月山莊即將發生一件大事的那名女性。鵜飼以那通電話作為藉口說要去溫泉旅行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半過後了。之後,三人坐上他的愛車雷諾,前往這家民宿。一到這兒,大家才發現新月山莊原來是這麽豪華的歐風民宿,對老氣且過時的偵探事務所而言,把這裏當作夏季旅遊地點似乎太過奢侈了。“山田慶子這名女性的名字,不知你有沒有聽過。”


    麵對鵜飼的疑問,橘靜枝一臉疑惑的表情。靜枝和自己的丈夫一同經營新月山莊。朱美到這裏後,曾數度和靜枝交談過,覺得她很親切,容易親近。可是,靜在麵對這個問題時,居然毅然決然的搖頭。


    “就我的印象中,沒聽過山田慶子這個名字。有可能是以前投宿的客人,但我不可能記得那麽久以前的事,不好意思。”


    “哪兒的話,現在這個時代講究的就是個人資訊保密嘛。我也隻是好奇問問而已,就當我沒問——不過!”


    鵜飼為了掩飾自己收集情報失敗,開始環視玄關大廳。


    “這家民宿看起來真不錯。盆藏山的深山裏麵,沒想到還可以蓋出這麽道地的小木屋。你看看,這個厚重的玄關大門!哇,這是一整塊木頭是嗎?真了不起!而且你看這個地板的紋路真漂亮,樓梯又寬敞。給人一種悠閑的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而且環境維護的這麽完善,不管是牆壁或是天花板都是亮晶晶的。真的是太棒了!”


    一麵發出誇張的讚歎聲,一邊頻頻稱讚裏麵的裝潢,拜托,你以為你是《建築探訪》—(注:朝日電視台與jctv共同製作的節目。一九八九年開播至今,為日本超長壽節目之一。)裏麵的渡邊篤史啊!朱美心中暗自追問鵜飼。朱美看著鵜飼正開始要稱讚擺飾櫃上的花瓶,同時向靜枝問道:


    “今天突然增加了三名訪客,不知道有沒有給您添麻煩?”


    “哪裏,一點也不。其實這幾天有好幾團背包客才來住過,房間差不多都滿了。如果是昨天或前天的話,可能要跟您們說抱歉了。不過,那些人今天中午已經都退房了。所以,房間還很足夠。”


    “這麽說,我們運氣算不錯了。”


    朱美笑容滿麵回答。鵜飼讚美完花瓶後,現在又開始高聲讚歎玻璃窗明亮透徹。朱美心想,差不多該製止他一下了。鵜飼指著窗外黑暗處說:


    “咦?!好像還有誰來了。這麽晚了,會是誰?”


    新月山莊的玄關大門被推開了,出現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走進裏麵,感覺上像是常客一樣,姿態輕鬆地舉起一隻手說:


    “喲,這不是老板娘嗎?好久不見。你好,我是豐橋,你好、你好。”


    這位自稱是豐橋的男子,外表上看起來像是四十幾歲的中年人。白色襯衫配褐色領帶,身著時髦的深藍色西裝,右手提著一隻黑色商務包。如果他昂首闊步走在市中心,誰都會認為他是一個走在時代尖端的商業人士。可是,他這身打扮跟深山歐風民宿的風格恰恰成為一個強烈的對比。


    “是豐橋先生啊……歡迎光臨……”


    靜枝不曉得為何語帶尷尬。這時,她身後忽然出現一名男子,穿著田園風格的格子襯衫,身材瘦長,戴著銀框眼鏡,給人一副知性的印象。他是靜枝的先生,橘直之。豐橋一看到直之現身,臉上馬上又堆滿笑容,舉手道:“喲,你好。”


    “直之先生,晚安啊,我又來打擾你們了。這次我可是有預約,應該不成問題吧。”


    “嗯,沒錯……歡迎光臨。”


    對照豐橋展現的親密和熱情,橘夫婦倆的表情顯得冷酷強硬。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朱美不明白,正思索時,忽然有一個尖銳的聲音從旁切入:


    “大哥,先等一下!”


    站在那頭的男子,身材胖胖的,從眼睛、臉型、到全身,無一不是圓滾滾的。原來是直之的弟弟,橘英二。英二是新月山莊的廚師,為客人提供道地的法國菜。他應該是剛從廚房出來,胸前還掛著白色圍裙。英二的視線充滿威嚇,尖銳地射向豐橋。


    “大哥,不可以讓這種廢物住進來,把他趕出去。”


    一瞬間,豐橋看起來相當不悅,表情歪斜。臉色大變,眼眸中藏不住怒火。緊繃的氣氛飄蕩在新月山莊的玄關大廳。豐橋和橘英二兩人怒目而視,戰火似乎一觸即發。


    鵜飼和流平則待在玄關大廳的角落,津津有味地看著這兩個人。


    “嗯,這個精彩,值得一看,好像快要打起來了。”


    “以體格來說的話,英二比較有勝算。——我押英二千塊!”


    “不,英二的體型不擅長格鬥。——我押豐橋三百塊。”


    “哪有這樣賭的!”不,應該說——“現在不是悠哉下注的時候吧!”


    不過,以現在橘英二和豐橋兩人對峙的緊張氣氛,就算們真的打起來也不令人意外。一旁的直之靜靜觀察。靜枝倉皇失措,表情顯示自己無力收拾這場混亂的局麵。鵜飼和流平更不用說了。看來,必要時可能要由我出麵——


    正當朱美拿定主意時,樓梯上走下一位老人。


    “我還在想是誰在這邊吵吵鬧鬧的,又是你,學不乖,還敢來。”


    老人上身穿著白色開襟襯衫,配上灰色長褲。他一身褐色的肌膚和頭上的草帽顏色很搭。老人的身材比在場的人都矮小,但是,他的態度和待人接物都讓人感到一股威嚴,宛如這家民宿的主人。


    “呦!您好!這不是雪次郎先生嗎,您也下來啦。”豐橋和英二停止互相對峙,兩人都向那位老人行禮。“好久不見了,之前承蒙您的照顧。”


    “誰照顧過你啦?之前已經跟你說得很明白了,我不打算賣這間民宿,我侄子們的意見也是一樣。”


    侄子們指的好像是橘直之、英之這兩個兄弟。難怪這個叫雪次郎的老人感覺不是一般房客。


    “知道了就快點離開、離開,不要打擾到其他客人。”


    “哎呀,不要把話說得那麽絕嘛。今天我可是以客人的身分來的,多少應該要歡迎我一下吧。”


    “有這回事?”雪次郎一臉狐疑地盯著豐橋看。直之麵有不安,從旁插話:


    “叔父,豐橋說的是真的,他今天的的確確是我們的客人,請注意不要失言了。——英二,你也是。”


    英二踢到哥哥這塊鐵板,像是要抗議一樣,用渾圓的鼻子哼了幾聲。


    雪次郎也開始以冷靜的態度對豐橋說:


    “嗯,如果是客人,當然不能趕你出去。算了,反正你來這邊的理由,為的還是同樣的事吧。我知道了,不要打擾到其他人,到我的房間說吧。話不長的話,我會聽完。可是,我絕不會改變我的心意,你不用浪費時間了。”


    “哪裏的話,能讓我把話說完就足夠了,這樣


    我就不算白來了。”


    豐橋鬆了一口氣,無視橘氏兄弟的存在,走近雪次郎身邊。兩人一同上樓,消失在二樓的彼端。英二等兩人走遠時,才吐出這句話:


    “大哥和叔父都對那個男的太客氣了,根本不用聽他說話,直接把他趕出去,永遠不讓他進來就好了。”


    “住嘴,客人都在這邊呢,你回廚房。”


    英二埋怨地看著直之,鼻子又哼了一聲,隨即離開玄關大廳。直之也退回屋子裏麵。


    這場混亂終於結束了,靜枝的表情充滿歉意,跟鵜飼他們說:


    “這麽丟臉的事,讓大家看到真不好意思,在此向大家致歉。”


    靜枝九十度鞠躬低頭,鵜飼笑著揮揮右手回答:


    “沒事,老板娘,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所謂的度假,有時候就是需要一點刺激。正合我意,真的,感覺來這邊一趟,真是值得。”


    二


    時針指著八點。朱美享用完晚餐的法國料理,心滿意足地泡完溫泉後,穿著高雅的連身洋裝現身。鵜飼和流平則是穿著普通的浴衣。


    新月山莊的經營目標應該是別致的歐風民宿,但既然有溫泉,似乎仍免不了要提供浴衣。


    “鵜飼先生,這麽說來,應該連桌球桌都有才對。”


    “流平君,我剛才也是這麽想呢。”


    兩人默契十足,充分了解對方的意思,不容朱美有提出疑問的餘地。


    穿著浴衣的二人,開始探索這間民宿。怎麽可能有桌球桌,又不是日式旅館。朱美念念有詞,看到鵜飼推開一扇門,房間中央穩當地安置了一個深綠色的桌子,就跟在體育館看到的一樣。你看,鵜飼得意洋洋地說。


    “還、還真的有——為什麽?!”朱美越來越抓不到新月山莊的經營理念了。


    這間房間看起來像是遊戲室。桌球桌上,有兩人正展開白熱化的攻防。


    其中一人皮膚曬得黝黑,下顎蓄留粗曠胡須,是名中年男子,讓人感覺是偏向戶外活動型的人。除此之外,體格高大,麵相懍悍,從單寧短袖襯衫露出一截的手臂看來,身體經過相當地鍛煉,非常結實,拿在他右手的橫握球拍看起來顯得袖珍許多。


    桌子上對麵的另一人,看起來比蓄須的男子年輕一點,大約三十多歲。個子比較小的這個男生,穿著灰色polo衫和卡其色斜紋棉布褲,棕色頭發染得不甚明顯,白底的膚色;這些特征看起來不像是戶外活動型的人,比較像住在城市裏的上班族,偶爾利用假日來到深山的歐風民宿放鬆一下,這個人揮拍和步法都相當不錯。


    兩人的實力在伯仲之間,攻防持續進行中。這時,雙手交叉胸前,在一旁觀戰的鵜飼,看到眼前的光景,忽然冒出近似嘲笑的挑撥言語:


    “嗯,這大概就是溫泉旅館的乒乓遊戲,對吧,流平君。”


    “真的,鵜飼先生,太無聊了,我都想打哈欠了。”


    你們真是的,為什麽不老老實實地說,請問可以和你們一起打雙打嗎?


    朱美覺得好丟臉,不禁低下頭。先來的兩名住客停止攻防,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位不知名的挑戰者。大個子的男人,動了動下顎的胡須,用著不快的低音說道:


    “你很有自信嘛。要不要來較量一下?剛好都是兩個人,打雙打如何?”


    朱美心想,嗯,這才是成熟大人的應對方式,比起來,鵜飼他們簡直像小學生一樣。


    “求之不得。就讓打溫泉桌球的閣下見識一下,什麽才是真正的桌球競技的精髓吧。”鵜飼從架子上拿了兩個球拍,一個遞給流平。


    “先得十分的一方獲勝,我們沒在賭果汁的,輸的一方請喝啤酒,沒問題吧。”


    這不正是溫泉桌球的慣例嗎?


    朱美還正在懷疑,但對方已經點頭表示同意。就這樣,這場比賽大家都很認真,且以啤酒作為賭注。不等朱美回答,她已被指定負責當這場比賽的評審和計分員。


    鵜飼在桌球台上,一邊把玩著乒乓球,一邊突然開始自我介紹起來了:“我叫鵜飼杜夫,他叫戶村流平,我們是公司裏主管和下屬的關係。你們呢?”


    “我叫寺崎亮太,”白色肌膚的男生說話,“我在城裏麵做房屋仲介。”


    “我叫南田智明,”下巴蓄須的男人說話,“我是做log builder的。”


    朱美歪著頭,正在思考“log builder”這個陌生的名詞。可是,鵜飼看起來完全沒有任何疑問,直接問下一個問題:


    “請問你們二人是什麽關係,年齡和職業看起來都不一樣。”


    “南田先生和我是這邊的常客。所以常會碰巧遇到——啊!”


    寺崎亮太話還沒說完,鵜飼已經發球了。打出去的球落在對手的右側,卑鄙地發球得分。這就是桌球的精髓?朱美覺得好丟臉。


    “原來如此,常客是吧。那,可以請教你一件事嗎?剛才橘氏兄弟跟一個叫豐橋的男人之間互相對峙的時候,有一個從二樓下來收拾場麵的人,個子不高,可是看起來德高望重的一位老人,請問他是誰?”


    “喔,你是說橘雪次郎老先生啊。”寺崎把乒乓球拿在右手擺弄,回答道。“他是他們兄弟倆的叔父喔。也是這家店的老板。”


    “什麽!剛剛那位老先生是新月山莊的老板——哇!”


    正當鵜飼發出驚歎聲的時候,寺崎亮太早已偷偷發球,神不知鬼不覺地得分。鵜飼後悔莫及,寺崎則擺出一副怎麽樣的姿勢,用手指撥弄前額的棕發。朱美一心隻希望這場比賽趕快結束。


    “原來如此,他是老板啊。如果是這樣,我就能理解他剛才那種威嚴的姿態了。那麽,這間別致的木屋也是雪次郎建造的吧——喝!”


    鵜飼再次運用欺敵戰術,問問題的同時發球。可是,“你錯了!”南田智明回答的同時,一鼓作氣地反擊回去,正中間擊球得分。“蓋這棟木屋的是孝太郎,他是雪次郎的哥哥,橘氏兄弟的父親。孝太郎脫離上班族的身份後,決定要在這個地方蓋一棟純正的歐風木屋民宿。當時,孝太郎找了經營餐廳有成的雪次郎合資,才完成這棟建築,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可是,為什麽哥哥蓋的民宿,現在卻是弟弟所有?”


    寺崎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孝太郎一年前死於意外——喝!”


    寺崎說出這個令人震撼的事實後,同時發出一顆犀利的旋轉球。可是——


    “意外?!”鵜飼球拍的邊邊碰巧撈到球,運氣好,球落到對手的左邊角落。“是什麽樣的意外?”


    “溺死在溪水裏,在赤鬆川的溪邊失足滑落。那天因為下雨,溪水暴漲,孝太郎被水衝走後,就再也沒回來了。屍體最後在下遊的某個瀑布旁邊被發現。”


    “原來如此,因為那場意外,所以最後這間民宿變成雪次郎所有了,對吧。雪次郎合資的時候,不管是土地或建築都應該是擔保人之一。”


    “嗯,雪次郎把這間民宿的經營交給他的侄子,自己住在城裏麵。隻有周末的時候才會來這邊享受一下大自然的風光,假日結束,又會回到城裏。”


    “這麽說來,今天確實是星期五。嗯,平常的周末啊——看我的!”


    “喝!”寺崎不讓鵜飼有機可趁,迅速地將他的發球擊回。“喝!”一直沒機會表現的流平這時打出一記漂亮的切球。接下來就是寺崎和流平之間的攻防


    了。喝!看球!可惡!回去!哈!如何!


    鵜飼本來緊盯著熾熱的攻防,忽然抬起頭來向南田問道:“對了,豐橋是何許人也,那個身段放得頗低,惹人嫌的家夥。”


    “喔,你是說豐橋升啊,他是堪稱建築業中堅的‘烏賊川休閑開發’的交涉部課長。”


    “那為什麽豐橋升和新月山莊的人之間有摩擦呢?”


    “豐橋的公司計劃在這附近蓋溫泉設施,就是最近好像還蠻流行的那種歐風spa休閑會館。所以豐橋才會數度親自前來這間民宿,低聲下氣地求他們:拜托,請把這間民宿讓給我吧。不過,他們心裏打的如意算盤並不是要這間民宿,而是想要收購這附近的土地。”


    “嗯,可是雪次郎好像沒有打算賣掉,英二看起來也是強烈反對。”


    “其實直之也反對,隻是沒有像英二那麽強烈。其實包括靜枝也是,這間民宿裏麵沒有一個人讚成。”


    “喔,所以豐橋才會想到用懷柔政策。原來如此,的確常有類似的事情……”


    喝!可惡!吃我一球!還沒呢!


    “……度假中心開發計劃,和反對計劃的土地所有者,互相對立……”


    “該不會她在電話中警告的是這件事——啊啊,喂!你們很吵耶!人家在思考的時候在旁邊乒乒乓乓的!”鵜飼伸出左手接住空中的乒乓球,從旁切入,結束這場沒完沒了的拉鋸戰。激戰中的流平和寺崎瞬間沉默下來。“好,這樣安靜多了!”


    “……”除了鵜飼之外的三個男人。


    “…………”都還搞不清楚狀況。


    “………………”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朱美冷眼看著他。


    “嗯?!”鵜飼的目光落到手中的乒乓球後,才回過神來。“哈,糟糕了。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忘了自己正在打桌球。真抱歉。——呃,朱美,現在比數是多少?”


    “振作一點吧,加上剛才的違規,剛好是九比九,決勝點。”


    朱美隨便扯一個謊,沒想到,萬萬沒想到,沒有任何人懷疑。可能是因為大家都想趕快結束這場無聊的卓球比賽,所以,以啤酒為賭注的這場比賽,轉眼間進入最高潮。鵜飼用全場所有人都聽得到的音量,在流平耳邊說道:


    “流平君,接下來這一球是勝負的關鍵,我們該使出x攻擊了!”


    “了解,就賭這一球了,全力出擊!”


    流平拿在右手的球拍,故意秀給大家看似地換到左手。流平君,什麽時候開始變成左撇子了?寺崎沒時間詢問,先發球,鵜飼接球回擊。經過數回合的拉鋸後,南田打出的一球偏高,這是鵜飼隊的機會球。鵜飼和流平的叫聲同步回蕩在遊戲室中——“看這招。”


    刹那間,鵜飼右手的球拍和流平左手的球拍合而為一,兩人份的力量,奮力一擊,這就是x攻擊!朱美看得啞口無言,乒乓球像是要被敲破似的彈了出去,朝向對方台麵正中間飛去——


    三


    “幹——杯!”新月山莊的餐廳傳來開朗的聲音。


    廚房冰過的啤酒杯流出琥珀色的液體,兩人咕嘟地喝了一大口。


    “哇——。”


    “哇——。”


    這一聲愉悅的歎息聲,就像享受了至高無上的快樂一樣。“奢華的啤酒”(注:原文的“奢り”同時有“奢華”和“請客”的意思。),南田智明和寺崎亮太正陶醉在名副其實,勝利的美酒之中。


    遊戲室的桌球對決中,最後那一分的攻防,最後由南田隊獲得勝利。鵜飼隊的必殺技,x攻擊相當完美。不過,球雖然切到對手台麵,可是寺崎的球拍正在那裏等著,輕鬆回擊後結束比賽。x攻擊似乎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有威力。


    “哈哈,流平君,我們那個‘x攻擊’應該改叫‘x(注:叉號,代表差勁之意。)攻擊’才對!”


    “嗯,沒錯。不過,這種冷笑話,大概隻有鵜飼先生笑得出來吧……”


    這兩人隻好淒涼地啜著假啤酒,也就是失敗者的飲料,冰麥茶。


    朱美自掏腰包,點了一杯加水的燒酎,邊喝邊問了一個從剛剛就一直很在意的問題:


    “對了,南田先生,剛才你說的log builder是什麽東西啊?”


    “啊,那個嗎,就是用杠鈴等健身器材作運動,鍛煉出強壯肌肉線條——”


    “不好意思,鵜飼,請你閉嘴。”


    “就是那個嘛,最近很火紅的,寫部落格的人——”


    “那個是部落客(blogger)啦。流平君——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是log builder嘛!”


    “真是的,不懂裝懂。像我誤會成健美先生(body builder)還比較接近。”


    哪裏接近了!你的認知反而過時又俗氣!


    朱美忍住想大叫的心情,再問一次同樣的問題:“請問log builder到底是什麽東西。”


    “‘log’是指原木,用原木蓋房子的人就叫‘log builder’,簡單地說就是蓋原木屋的專家,也可以說是專蓋小木屋的木工。”


    “喔,第一次聽到這種職業。咦,該不會這間新月山莊就是南田先生蓋的?是吧,哇,真是太厲害了!”


    “沒有啦,沒這麽厲害,剛才也說了,蓋這棟建築的是橘孝太郎先生。我身為一個木屋建築師,隻是在一旁幫忙而已。”


    害臊的南田,用手摸著下顎胡須,喜形於色,看來他對自己的工作相當自豪。這時寺崎像是打算再把他的自尊心捧上天一樣,插話道:


    “南田他太過謙虛了。其實,這棟建築算是南田的一件作品了。從房子的設計、原木的采購、工具的準備、租借重機器等,都由他一手包辦,幾乎可以說沒有南田的存在,這棟建築根本無法完成。對吧,南田?而且我聽說孝太郎生前非常器重南田的技術喔。”


    “沒有那麽誇張啦。——對了,難得這個機會,我可以跟大家說明一下新月山莊的特色。”


    根據南田智明的說法,新月山莊是搭配圓弧凹槽(round notch)和短木材接倂(piece-en-piece)工法組合而成,主要的材料為花旗鬆,屋頂設計是采用梁柱式。朱美聽了一大堆,大概了解這是一間精心打造的木屋就是了。反過來說,除此之外的說明,朱美就像是聽深海魚的生態解說一樣,有聽沒有懂。


    裏麵隻有鵜飼看起來像是完全理解一樣,頻頻點頭。


    “確實是如此,很少看到這麽正統的原木建築,我想來這邊的客人大多都是被這棟建築吸引而來的吧。啊!該不會,你們也是慕名而來吧?”


    鵜飼用他與生俱來的厚臉皮向稍遠座位的一對年輕男女搭話。這時,正在享用餐後咖啡的他們,就像是背部被拍到一樣,嚇得挺直腰杆。女生綁著栗色馬尾,是可愛型的。男生倒豎著金發,體格壯碩。


    “不、不是,我們是因為……”


    “不、不是啦,我們是因為……”


    突然被搭話的兩人,說話吞吞吐吐地——應該說看起來有些膽怯。哈哈,看起來這對情侶有什麽難言之隱,莫非兩人正在私奔?正當朱美馳騁想像的時候,旁邊的鵜飼用手拍拍額頭:


    “對了對了,你們是迷路對吧,我忘記了。你們是馬場鐵男和有阪香織吧。說到這兒,你們剛才從樓上摔下來,


    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還好,托你的福。”兩人一齊道謝,看起來一點也不想積極參與討論的樣子。


    “啊,對了。”這時,鵜飼像是猛然想起什麽急事似地,回過頭向南田和寺崎問道:“有件事情想請教二位,你們有聽過一名女子叫山田慶子的嗎?”


    那兩人還沒回答,朱美的後麵就傳來“咳咳”的奇怪反應。轉頭一看,原來是剛才的馬尾女孩咳嗽咳到滿臉通紅,好像是被咖啡嗆到了。“喂,你在幹嘛呀。”隔壁的男生強顏歡笑地拍著女孩的背,生注意到朱美的視線後,微微點頭致歉,像是在說:不好意思啊,這家夥這麽吵。朱美也點頭示意:哪裏哪裏。


    朱美別過頭,看到南田和寺崎兩人搖著頭,回答鵜飼的問題:


    “山田慶子嗎?好普通的名字,是誰啊?”


    “這個名字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是你的朋友嗎?”


    鵜飼沒想到被這兩人反問。“什麽?呃,也還好啦……”鵜飼隨便回答混過去後,結束這段談話。朱美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一股炙熱的視線。


    接下來,大家持續一陣熱鬧的歡談。鵜飼單手拿著麥茶,問寺崎一個問題:


    “對了,寺崎先生覺得這間民宿哪一點最吸引你?建築?溫泉?還是桌球?”


    難道隻有這三種選擇?朱美專心地等著寺崎回答。“嗯——”沉吟的寺崎右手撐著白色的臉頰。


    “最吸引我的,應該是民宿周邊的自然風光吧。我有在溪釣喔,我知道赤鬆川有幾個絕佳的釣點,而這附近又隻有這裏可以住宿,所以每次我來這邊釣魚,都會住這邊,不知不覺變成這裏的常客了。對了,說到釣魚,雪次郎先生今天晚上應該也會去吧……”


    寺崎最後像是喃喃自語地說著,鵜飼馬上回應:


    “咦,雪次郎先生也會釣魚嗎?”


    說曹操,曹操就到。餐廳出現一位個頭矮小的人,正是橘雪次郎。


    “啊,雪次郎先生,現在正好說到您了,您今晚也會去嗎?”


    寺崎翹起一根手指,做出像在拋竿的動作。雪次郎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點點頭。


    “嗯,正這麽打算。寺崎你呢?今天也要陪我一起去嗎?”


    “不,今天就失陪了。這裏可是深山呐,到了晚上,到處烏漆摸黑的,感覺沒辦法悠閑地垂釣。”


    鵜飼安靜地聽著這兩人的對話,表情越來越嚴肅,說道:


    “呃,雪次郎先生,半夜一個人釣魚嗎?晚上溪釣?你是說真的嗎?可是,就像寺崎先生說的,太危險了。這麽想夜釣嗎?不如明天早上再去吧——”


    “那樣就不算夜釣了。”


    “啊,您說得一點也不錯。”偵探拍著自己的額頭,有點老氣的反應。


    “總之,我是認為不要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比較妥當。”


    “什麽,這是我一個禮拜難得一次的樂趣,而且是長年的習慣,我已經習慣了,不會危險。還是說,你——”雪次郎一臉狐疑地盯著偵探的臉看。“你有什麽憑據,認為今天晚上特別危險。”


    “不,這倒是沒有——”鵜飼有點不知所措,支支吾吾。


    告誡你的憑據,倒也不是沒有,山田慶子曾打電話來警告,不過,這個根憑據有點曖昧模糊。恐怕偵探先生他也是這麽判斷的吧。他很快地收起猶豫的表情,開始傻傻地笑說:


    “沒有啦,純粹隻是替你擔心而已,不要太在意。對了,釣魚的地點在哪裏?新月山莊附近嗎?”


    雪次郎不懷好意地嘴角露出笑容,緩緩地搖頭。


    “這是我的秘密釣點,不能跟你說得太詳細。我隻能說開車往稍微下遊的方向走,這是我最喜歡的釣點。”


    “您打算什麽時候出門呢?”南田智明問道。


    “跟往常一樣,半夜十二點出發,明天早上回來。南田和寺崎你們好好等著吧,釣到的話,請你們吃。”


    雪次郎給予常客親切的笑容,然後上下打量不是常客的鵜飼和流平,最後視線落到兩人的飲料上。


    “對了,我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為什麽兩個大男人坐在這裏喝麥茶?”


    “呃,那是因為……”


    “x攻擊失敗了……”


    鵜飼倆感情很好地互碰對方裝著麥茶的玻璃杯。雪次郎很幹脆地,放棄理解他們說的意思,直搖頭道:


    “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麽。算了,隨便怎樣都好,我請你們喝一杯吧,當作見麵禮,不要客氣——”


    “那麽,我要單一純麥威士忌。”


    “那麽,我要大杯的熟撰生啤酒。”


    喂——!你們兩個也客氣一點吧!我都替你們覺得丟臉了。


    朱美內心的呐喊當然無法傳到不懂事故的二人身上。鵜飼和流平順利地從雪次郎那邊拿到想喝的酒。朱美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樣子,也續了一杯加水的燒酎。在雪次郎的眼中,


    一定也把她當成不要臉的三人組之一。


    期待今晚夜釣的雪次郎,給自己倒了無酒精啤酒,心情非常好。


    鵜飼想機會正好,說不定可以得到一些關於賣新月山莊的情報,興致高昂地跟雪次郎交談起來。可是,雪次郎隻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唯一透漏的事情,主要在發表個人對豐橋升的感想,而且多半是壞話。關於賣新月山莊的問題,具體的部分,目前仍然毫無斬獲。


    剛才那對小情侶正靜靜地離席,正打算偷偷摸摸地走出餐廳,剛好被朱美的視線掃到。我總覺得那兩人有鬼——


    朱美心中留下一個模糊的印象,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


    四


    走出餐廳後的鐵男和香織,一邊顧忌他人的目光,回到自己的房間。


    “呼,嚇了一大跳!到底怎麽回事啊,馬場君!”


    有阪香織關起門,雙手擺在後麵握住門把,呼吸急促。“那個叫鵜飼的,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到處問別人有沒有聽過山田慶子?”


    “誰知道。”鐵男丟下這句話,在房間裏大步走來走去。


    “可是,那個人鐵定認識山田慶子。說不定是她的什麽人,正在尋找失蹤的山田慶子。”


    “家人或親戚嗎?”


    “或許吧。”


    “情人或朋友呢?”


    “也有可能。”


    “還是,他們那些人請來的偵探之類的。”


    “那也——”鐵男碎然止步,揮著手駁斥這個玩笑話:


    “不、不可能,那家夥的臉怎麽看都不像偵探的樣子。”


    “嗯,確實是如此。”香織完全認同。雖然如果她被問到,那偵探應該長什麽樣子時,她也沒有自信回答得出來。


    “總之,那個男的是為了找出山田慶子的屍體才來到新月山莊的。這麽說來,山田慶子應該和新月山莊脫離不了關係。”


    “有道理。所以說,我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住進這個和山田慶子有關的地方。”


    “好像是。——唉!該不會我們現在正被山田慶子的死神追著跑吧?”


    鐵男口中發出的歎氣聲,聽在香織耳裏,一陣毛骨悚然。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能怎麽辦,我們都決定在這裏住一晚了,隻好盡量裝成普通的情侶,不要讓別人起疑。剛剛我們一聽到山田慶子的名字,就露出擔心的樣子,


    反而會被別人懷疑。”


    “沒錯,正大光明就行了。”


    “就是這樣。好,反正現在都吃飽飯了,也該去泡泡溫泉了吧。再怎麽說,這間民宿好像就是溫泉有名,如果不去,反而會讓別人懷疑。”


    “說的也是,啊,可不可以請馬場君先去,我稍後再去。”


    “是嗎。”鐵男不以為意,“那我先去了。”然後走出房間。


    留在房間裏的香織,先躺在床上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好像很久沒有一個人獨處了。因為從早上,我讓鐵男卷入這個事件開始,就一直和他一起行動。好難相信,我和他在中午之前還是互不認識的陌生人。不過,這兩個人,現在已經變成完全脫離不了關係的共犯。人生真是變幻莫測。


    “……嗯,現在不是沉浸在感慨氣氛的時候。”香織一鼓作氣從床上坐起身子。“趕緊打個電話給春佳。”


    自從白天在河邊和她簡短通話以來,已經很久都沒有她的消息了。之後,發生了好多事情。必須要把這些事情的經過跟妹妹,也就是當事人,說明一下。


    “可是,要怎麽說明呢,照實說好嗎?!”


    香織心裏還沒有結論,卻已經拿出手機,撥電話給妹妹了。


    “喂,我是姐啦,春佳,你還好吧?”


    “一點都不好!”從電話中傳出春佳的聲音聽來,心情似乎不太好。“明明說晚一點打給我,結果我完全等不到你的電話。”


    “啊,對耶,抱歉抱歉,剛好發生很多事。”


    “對了,姐,你說要去我住的地方看屍體,真的去了嗎……有那個對吧,一個女人的屍體……在廚房……”


    “嗯,真的有,而且確定死掉了。可是,你不用擔心喔,我全部都處理好了。”


    “什麽口全部處理好了,什麽意思?姐,該不會……替我把廚房整理幹淨了吧?那個沾滿血腥的廚房?應該很累吧?”


    “呃,不是啦,不是這個意思。”


    春佳似乎誤會姐姐的意思,以為她替自己打掃房子。嗯,這也難怪。她根本無法想像她姐姐居然有辦法處理掉一個屍體。香織順著妹妹的誤會,讓真相暫時不浮出台麵。


    “對了,春佳,我有一件事要問你,你聽過山田慶子這個名字嗎?”


    “山田慶子?!沒有耶,沒聽過,誰啊?”


    “那個死掉的女人,就叫山田慶子。我從她口袋中找到洗衣店的領取單才知道的。”


    “哇塞,姐,你伸手去搜屍體的口袋!好厲害……我可是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敢碰就狂奔出去了……原來,姐你為了我做那些事情,應該很惡心吧?”


    “沒有啦,沒事,隻有拔刀子的時候,感覺有點惡心。”


    “嗯……刀子?!”電話那頭,感覺春佳的聲音在搖晃。


    “喔,我說拔刀子是指那個啦,因為刀子是凶器嘛,想說趕快處理掉比較好。屍體都沒有動喔,還在那邊。”


    “姐,你真的從屍體身上拔出刀子嗎?真的嗎?”


    “嗯,真的啊。”正確來說,應該是鐵男拔出來的,管他的,先這樣說。“怎麽了,刀子拔出來有什麽不對嗎?喔,對了,說到刀子,春佳,你的水果刀的形狀好奇怪喔,看起來像是一把短刀,現在流行是嗎?”


    “像短刀一樣的小刀……你是說?”


    “呃……就是……”


    “…………”


    雙方沉默了幾秒鍾。之後,電話那頭忽然爆發出一聲激烈的叫聲“哇啊啊”。香織把電話從耳朵旁拿開,即使如此,還是可以清楚地聽到話筒傳來的聲音。不知為何,聲音中似乎帶著驚喜。


    “太好了,姐!我得救了。錯不了,我不是殺人犯,我絕對不是殺人犯!”


    “我知道啦,春佳是正當防衛,都是對方不好,春佳當然不是殺人犯。其他人怎麽想我不知道,總之姐姐一定是挺你的——”


    “不是啦。姐,你聽我說,你從屍體身上拔出刀子對吧。可是,這不可能啊。因為,我在事情發生後,明明是把水果刀丟在地上,沒錯,我記得很清楚。”


    “丟在地上?!呃,丟掉就是指,隨便丟在一旁……”


    香織麵對這個衝擊性的事實,內心怦怦地跳著,手裏緊握著手機。


    “你是說真的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麽被丟掉的刀子又刺在屍體上呢!不可能!”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而且我的水果刀,刀柄是可愛的粉紅色,才不是姐說的那種奇怪形狀的短刀。”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也就是說,那把刀子不是我的。我想一定有人拿著那把短刀刺進山田慶子的側腹。姐,山田慶子的屍體有幾處傷口?一個、還是兩個?”


    “一、一個,應該隻有一個。隻有刀子刺到側腹那個傷口……啊!所以說,春佳的水果刀!”


    “沒錯,我的水果刀沒有刺到對方的身體。所以,人不是我殺的。不是正當防衛,也不是過當防衛,隻是自己誤認為刺到對方而已。”


    “原來是這樣。春佳,太好了!”可是,在歡呼聲的同時,香織馬上想到另一個問題。“等一下。那山田慶子到底是被誰刺死的?她死在春佳的屋子裏是事實,可是不是在廚房被刺的——”


    “應該是在別的地方被刺的,現在我終於了解了,那個時候為什麽她突然衝進我的屋子裏,為什麽用那種陰森的臉看我,大概那個時候她已經被誰刺傷了側腹,早就奄奄一息。身受重傷,瀕死的她拚命地向我求救,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要到我的地方來。總之,她是拚了命過來的,可是,我當時不了解狀況,害怕之餘無意中拿了水果刀刺向她,不過那把刀子並沒有刺到她身上,可是因為她衝過來的力量和我撞在一起,最後整個人倒在地上。可能那個時候,原本就刺在她側腹的刀子,這下刺得更深了。就因為那個致命的一擊,所以她才死掉的。我當場以為她是因為我伸出去的刀子刺死的,才沒有確認屍體,丟掉刀子後,我就逃離現場——對了,姐,廚房的地板上,有沒有看到一把粉紅色刀柄的水果刀?”


    “不知道,沒看到——應該說,一開始沒想到會有那種東西就沒去找了,所以不知道。仔細找找我想應該會有,一定是跑到冰箱或流理台下麵了,那把水果刀應該沒有沾到血。”


    應該沒錯,現在春佳推理事情的經過,應該就是真實的情況。


    香織聽到春佳從電話那頭發出後悔的歎息聲。


    “對不起,姐,事情變成這樣。我應該把刀子的事,說得更仔細一點。不,應該更早之前,自己先冷靜地檢查屍體,就可以當場知道人不是我殺的……我真是的,就是因為太膽小了,才會跑出來……”


    “這也沒辦法啊。眼前活生生地死掉一個人,你會失去理智也是理所當然。總之,太好了,春佳,姐也鬆了一口氣了,現在你再也不用到處躲躲藏藏了。”


    “嗯,謝謝姐。可是,到底是誰殺了山田慶子,一定要請警察抓到凶手。啊——對了,姐,這個事情警察還不知道吧,因為我沒打一一〇就逃走了。”


    “是、是這樣沒錯……”


    “那我們得趕緊通報。好,那我馬上打給他們。”


    “等、等一下。”香織趕忙阻止妹妹,隨即把手機拿開,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怎麽辦……就算報警,也沒有屍體了……”


    “什麽?姐,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剛才不是對你說話。”香織努力保持開朗的聲音。“我說春佳啊,難得你到仙台一趟,在那邊多待一會兒嘛。反正明天剛好是星期六。有吃牛舌嗎?是喔,已經吃了。那有沒有去看伊達政宗的銅像?看了又如何?——說的也是。那樂天(注:東北樂天金鷹(tohoku rakuten golden eagles)隊,隸屬日本職棒太平洋聯盟,主場為仙台市的宮城球場。)呢?不行喔,春佳,如果沒去宮城縣營球場看小野(注:指樂天隊總教練野村克也。)和小將(注:指樂天隊的王牌投手田中將大。)的話,那你仙台就白去了。”


    “可是,我又不是來仙台觀光的。還有,姐你應該知道吧,現在已經沒有宮城縣營球場了,現在是——”


    “我知道,是fullcast stadium。”


    “不是啦,是kleenex stadium才對。”(注:宮城球場為宮城縣政府所有,該縣政府於二〇〇五年決定公開販售球場的命名權,二〇〇五年至二〇〇七年由日本人才派遣公司fullcast得標,二〇〇八年由製紙公司可麗舒kleenex標下。)


    “隨便啦,那不重要!”在不重要的事情上,妹妹總是比姐姐更細心。“總之,就這麽決定了。春佳,你在仙台多待一天吧,這裏交給姐姐就行了,我會找一個適當的時機報警的。”


    “適當的時機……?”


    “好了,交給姐姐就對了!”香織很堅決地用命令的口氣,打住妹妹的疑問。


    “那就先這樣了,有事再連絡喔,拜拜。”


    “喂,等一下,姐——”


    “嗯!”手機那頭,妹妹好像還想說些什麽,香織按下按鈕讓電話安靜下來。“原諒我,春佳,姐姐現在有一個秘密不能對你說……”


    香織對著沉默的手機閉上眼睛,低下頭來。這個姿勢維持了數分鍾。之後,香織總算抬起頭來,歎了一口氣,那口氣比海還深,比河流還長。


    “……啊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麽我會做出這種蠢事……”


    早知道不應該丟掉山田慶子的屍體,從一開始就應該照常識走,打一一〇報警才對。


    一開始就這麽做的話,事情也不會演變成現在這樣。不過,已經太遲了。就算妹妹是無辜的,姐姐也已經成功遺棄屍體了。而且——


    “啊!該怎麽跟馬場君說才好!勉強他幫忙,現在才知道這些都是多餘的事,這種話我說不出來啦!”


    香織現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幹脆跳下床。


    “……啊啊啊,真是糟透了,香織你這個笨蛋!”


    香織為了懲罰自己草率,用力地把頭往牆壁咚地敲下去。


    五


    “哇,這個澡洗得真舒服,精神都恢複了。”


    穿著浴衣的鐵男打開房門,呼喚香織:“你也去泡一泡吧。大浴場裏麵有檜木的浴池,真的超舒服的——喂、喂,香織!”


    鐵男被眼前的光景嚇到說不出話來。


    香織不斷地用頭撞牆,好像對自己的頭有仇似的,咚咚咚一次又一次地猛力撞牆,自豪的馬尾就像脫韁野馬的尾巴一樣甩動。同時,她像是詛咒自己一般,發出慘痛的叫聲——


    “笨蛋,笨蛋,香織你這個笨蛋,笨蛋——”


    鐵男看到她顫抖的背影,覺得有些古怪,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真是可憐啊,有阪香織!你因為承受不了自己的惡行,終於精神崩潰了嗎?“喂、喂!你在幹嘛啊,香織,快停下來!”


    鐵男兩隻手扶住香織的頭,雖然她不斷抵抗,鐵男仍把她從牆壁拉開。這時,香織忽然抱住鐵男。“鐵男嗚嗚……對不起嗚嗚……”


    “呃,哈、哈哈,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喂……”


    鐵男隔著浴衣感覺到她身體的觸感,這一瞬間,鐵男確實心裏頭很高興。不久,香織抬起頭,眼睛仍含著淚水,她的額頭,再次流下一絲鮮血,筆直地劃過她的臉龐。“哇!”鐵男瞪大眼睛身體往後一彈。傷口看起來應該是早上的交通意外,現在又裂開了。自己用頭撞牆壁,故意讓傷口裂開流血,你這家夥以為自己是“暗黑咒術師”at·布恰(abduh the buther)嗎?(注:加拿大籍摔角選手,前額有一道傷疤。)還是‘印度狂虎’t·j·辛赫(tiger jeet singh)?(注:印度籍摔角選手,常用尖銳道具攻擊對手直到流血。)


    “喂,你到底在幹嘛,先把事情說清楚!”


    香織坐在床鋪的一角,流著淚說話,鐵男背靠在牆壁上,靜靜地聽。


    “嗯……原來是這麽回事……”


    鐵男聽完後,心情整個沉重起來,原來自己成為這一場犯罪的幫凶,一點意義也沒有。接著,他眼神充滿責備,盯著香織看。


    當初這家夥如果先搞清楚事情的狀況的話,當初這家夥如果沒有把我卷進去的話,當初這家夥如果不要提議把屍體丟到池子裏麵的話——根本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不會演變得這麽複雜。有阪香織,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對不起,鐵男……一切都是我的錯。”


    “渾蛋!這才不是你的錯!”鐵男忽然改變想法。“都是那個凶手的錯!嗯,對,雖然不知道他是誰,在哪裏,可是一定有一個真正的凶手殺了山田慶子。因為他殺了山田慶子,我們才會扛著屍體跑到這座深山裏麵來不是嗎?那個家夥才是大壞蛋,你一點都不壞。”


    鐵男拚了命替她辯駁時,內心沒有任何企圖,隻是很自然、無意識地坐在她身旁,並且揮舞著拳頭熱血沸騰。香織的眼睛離不開鐵男,濕潤的眼睛充滿著感激。


    “鐵男,謝謝你,你對我真好。”


    坐在床角的香織,依偎在鐵男身上。


    “!”


    麵對這個絕佳的機會,鐵男緊張起來。通常這時候,男人如果太過心急,做出撲倒的樣子,最後一定會失敗的。千萬不要慌張。鐵男為了把握這個絕佳的機會,左臂緩慢且慎重地繞到她的背後。就在鐵男正要環住她的腰時,香織迅速起身,


    “——我要去洗澡了。”


    “?!”鐵男左臂在床鋪上撲了個空,隻抱到空氣。


    “……喔、對,洗澡,嗯,快去吧。”


    可惡!洗澡算什麽嘛!不洗也可以嘛!應該說不要去洗。香織不知道是不是看出鐵男的心意,隻是在門前跟他揮揮手,然後笑著說:


    “在我回來之前,不要睡著羅。”


    “喔!”鐵男很快地察覺到她的意思。“嗯,知、知道了。”


    香織走出房間。她的床上現在剩下鐵男一人。鐵男難掩心中高昂的情緒,不知為何,當場做了三十下伏地挺身,然後將身子滾到床上,內心澎湃洶湧,編織著接下來的發展,不知不覺呆呆地笑了起來。之後,他緩緩閉上眼,想像著待會香織穿浴衣的模樣,讚歎不已,這時白天的疲憊和倦意襲來,漸漸地鐵男便沉入夢鄉。


    “……zzz。”


    六


    二宮朱美將身體浸入大浴場的檜木浴池,整個人完全地放鬆。這是她今天第二次泡溫泉。朱美因為和偵探的孽緣之下才有機會成行,來到這間新月山莊,過了半天,她現在才開始喜歡這裏。建築又漂亮,料理又美味,還有舒服的檜木浴池,最棒的是沒有任何事件發生。最好都不要發生事情,這樣我就可以輕鬆度


    假了……


    朱美想到這,忽然聽到背後的開門聲。透過溫泉的熱氣,看到一個相當年輕的女性走過來。是剛才在餐廳打過照麵,那對私奔情侶之中的那名女生,聽鵜飼叫她,好像是叫做有阪香織。


    香織看到朱美後,嚇了一跳,但是馬上打了聲招呼:“晚安。”隨即將身體浸入檜木浴池。


    “晚安——嗯?!”朱美仔細看著香織的臉。“——新月?”


    香織一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咦”地叫出聲,差點從浴池中站了起來。“呃,新月,什麽?新月怎麽了嗎?!”


    “……”她為什麽那麽驚訝,朱美覺得古怪,但仍伸手指了自己的額頭。


    “額頭那道新月形狀的傷口,怎麽了嗎?好像時代劇的主角一樣。”


    “喔、喔,你說的新月是指,傷口啊……”香織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用手指自己的傷口。“——天下禦免,勇往直前的印記,你是說這個吧。”(注:時代劇《旗本退屈男》主角早乙女主水之介的經典台詞。“天下禦免”指不受法律束縛,因為將軍曾賜予主角額頭新月形的刺青(此為電影版的設定,電視版為主角代替將軍決鬥時受傷。),使他不受世間法律束縛,可以為所欲為,類似於免死金牌。“天下禦免、勇往直前的印記”這句話是主角出場的經典台詞。)


    “……”這個女孩子很配合嘛。而且這個年紀還知道早乙女主水之介的女生應該不多。“你真有趣。”


    “沒有啦,普普通通。對了,這個傷口很明顯是嗎?那我用瀏海蓋住好了。”


    香織想盡辦法用瀏海遮住傷口。


    “對了,你知道嗎?住在這間民宿的女生,好像隻有你跟我。靜枝算是員工,所以不能跟客人進同一間澡堂。”


    “原來如此,所以這間澡堂就是我跟朱美小姐兩人專用的。”


    “沒錯。——咦?!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啊?!那、那是因為剛才在餐廳,聽到鵜飼先生這麽叫你,才會……”


    是喔。聽起來還算合理,可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這個女生和另一半一起吃飯,還會一邊注意遠在另一頭的鵜飼說話,真的會這樣嗎?


    “對了,鵜飼先生是怎麽樣的人?和朱美小姐是什麽關係?”


    “嗯?!”正猶豫該如何回答的朱美突然靈機一動,撒了一個即興的謊:“鵜飼他是一般的上班族,流平是同一家公司的派遣員工。”


    “原來如此,那朱美小姐就是那間公司的ol羅?”


    “不,我是大樓房東。”這點沒有必要說謊,朱美暗自判斷。


    “然後,鵜飼是住在我的大樓裏,我們是房東和房客的關係。”


    “大樓的房、房東!哇,好厲害,朱美小姐是有錢人。”


    “也不是啦。說是大樓,其實也隻不過是一棟老舊的雜居公寓,叫‘黎明大樓’,沒聽過吧,就在烏賊川車站的旁邊,不過那附近房子很多。”


    “名字沒聽過,不過可能常從那邊經過。因為我的妹妹——啊,是朋友住在那附近。”


    “所以,我們一定常擦身而過。”


    “嗯,對啊。”香織一邊微笑,一邊看著冉冉上升的熱氣。“是喔……鵜飼先生原來是烏賊川市的人……嗯。”


    “?——為什麽你一直對鵜飼先生的事情那麽有興趣。”


    “啊?!沒有啦,也不是有興趣,隻是覺得他長得還蠻帥的。”


    香織慌慌張張地揮舞著手,從浴池中站起身。“喔,對了,我要趕快回去,他還在等我呢,那我先走一步了。”


    話還沒說完,有阪香織已經離開浴池,往屋子裏麵走去。


    澡堂隻剩朱美一人,她的頭往四十五度一斜,喃喃道:“帥?!鵜飼那個人?!怎麽會這麽想?!”


    七


    過了幾個小時,接近午夜十二點,朱美打算睡覺正要放下窗邊的窗簾,看到橘雪次郎人在外麵的停車場。他拿著一套釣具,放進輕型車裏。看來好像還是執意要半夜去溪釣。朱美有股不好的預感。山田慶子曾警告新月山莊將會發生一件大事,感覺就是現在。朱美毅然決然離開房間,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雪次郎已經萬事俱備,正打算上車時,朱美委婉地叮嚀他:


    “呃,該怎麽說呢……今晚的夜釣,請多加注意。”


    “謝謝。可是,真奇怪,為什麽你要替我擔心呢?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嗎?”


    “理由嗎……對了,您認識山田慶子嗎?我想她應該跟新月山莊有些關係……”


    “不,這間民宿沒有這個人。你說的那位山田小姐,怎麽樣了嗎?”


    “不、沒什麽……”


    朱美說不出話來。該跟他說嗎?是從一個來曆不明的女生口中聽到的警告,這裏似乎會發生一件大事。朱美正在猶豫著,眼角餘光看到雪次郎很快地坐上車,發動引擎。“那麽,我先走了,好好看著吧,我今天一定會大豐收。”


    雪次郎從車窗向外揮揮手,把車開走,離開新月山莊。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朱美有點後悔,盯著車子離開的方向看。不過,車子都離開了,不可能再回頭。朱美回過神後,轉身離開,像是說服自己似地喃喃自語:


    “算了,沒辦法,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咦?!”


    這時,朱美的眼界所及之處看到一個偵探。是鵜飼。他穿著浴衣走出民宿,謹慎地窺伺四周。朱美正猶豫要不要出聲叫他,因為他的舉動太可疑了,最後朱美沒有出聲,偷偷跟在他背後。


    鵜飼緩慢地繞著民宿四周,最後往裏麵的庭院走去。庭院裏麵可以看到一間小木屋。窗戶流瀉出橙色的亮光。鵜飼毫不猶豫地走近小木屋敲門。然後,沒有任何回應,門卻開了,之後鵜飼像是躍進小木屋裏麵一樣,很快地消失了。


    “什麽跟什麽啊!超詭異的!”


    好像在跟某個女生密會一樣,——該不會,朱美恍然大悟。有阪香織?不,怎麽可能。可是,她好像很在意鵜飼,還說他長得很帥。鵜飼應該也不討厭香織這種可愛型的女生吧。特別是三十幾、四十幾歲的男人,容易對綁馬尾的年輕女生有過度迷戀的反應,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傳聞,據說還有可信度相當高的資料顯示——


    “嗯,不過鵜飼他要跟誰約會,也不關我的事……”


    幾分鍾後——


    朱美像是忍者一樣,背緊靠著小木屋的牆壁。因為真的很想知道,沒有辦法。朱美的頭悄悄地靠近窗戶,想一窺屋子裏麵的狀況。這時,有一個男生的手往她肩膀一拍。一瞬間,朱美以為是遇到鬼,害怕地叫出聲:


    “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不顧形象的慘叫聲。朱美回頭一看,站在那兒的,不是鬼,是戶村流平,偵探先生的徒弟。隻見他懶散地舉起右手:


    “嗨,沒想到朱美小姐也對足球有興趣。”


    朱美還搞不清楚狀況。“足球,什麽意思?!”


    這時,大概是聽到她尖叫的關係,小木屋的窗戶和門同時被打開,好幾個男人同時往這邊看。橘直之、橘英二兩兄弟,南田智明、寺崎亮太,當然還有鵜飼。這到底是什樣樣的聚會。


    朱美再仔細從小木屋的窗戶往裏麵看,總算搞清楚狀況了。


    小木屋的牆壁放置一台大畫麵的薄型電視,現在正在轉播國際賽比賽,日本對巴林,現在剛好要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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