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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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位於關東地區沿海某處,遙遠但確實存在的城市—烏賊川市。


    這裏是沿著烏賊川流域繁榮的核心城市。不清楚是jr或民營電車的車站後站,是十年前就傳聞「即將再造」的雜亂市區,而且市區一角有一棟十年前就傳聞「即將倒塌」的老舊綜合大樓。這棟五層樓高的大樓名為「黎明大廈」,建設當時或許正如其名可以眺望東方天空的黎明,如今這棟灰暗的建築物卻埋沒在林立的大樓中。


    黎明大廈的頂樓,很難形容為「無敵美景」的這個房間,不知為何有個年輕女性盡情享受著優雅的獨居生活。這名神秘女性叫做二宮朱美。


    這名貌美女性年齡約二十五歲,從父母那裏快樂繼承這棟近乎廢墟的綜合大樓,如今是這裏的屋主。市民似乎稱她是「後站的小名媛」、「再造街道的女神」、「黎明大姊」或是「無情的收租房東」等等,不過僅止於傳聞……


    在烏賊川水溫回升的春季五月天,她擁有的黎明大樓發生了撼動根基的大事件。補充一下,「撼動根基的大事件」絕對不是誇張的譬喻。實際上,這棟五層樓大廈在深夜稍微、確實地搖動了一下——本次的奇妙事件以這樣的場麵拉開序幕。


    二宮朱美在自家床上感受到這股細微的震動,「嗚呀!」這聲像是男性的叫聲也隔著玻璃確實傳人她耳中。若要譬喻,這個叫聲像是貓被踩的叫聲,或是不小心踩到貓的男性聲音。


    至於為什麽會從男性的聲音聯想到貓,肯定是因為聲音來自停車場。黎明大廈停車場住著一隻胖胖的三花貓,朱美也好幾次差點踩到它碩大的身軀。


    「不過,踩到貓不可能讓整棟大廈晃動吧……」


    搖晃是一瞬間的事,如果是地震就是「震度1」或更低,或許沒必要在意。不,等一下,即使是快要倒塌的老舊大樓,好歹也是鋼筋水泥的五層樓建築物。總之,鋼筋數量很可能沒達到抗震基準,但遭受普通衝擊肯定也是穩如泰山。


    「也就是說,遭受到不普通的衝擊了……但不普通的衝擊究竟是哪種衝擊……?」


    朱美無法壓抑內心討厭的慌張感,終於下床。


    時鍾顯示時間是淩晨零點。朱美沒開燈,筆直走到窗邊拉開窗戶,俯瞰正下方的寬敞空間。


    四方路燈隱約照亮的空間,是幾近正方形,長寬各十五公尺左右的空間。


    這個區塊聽說曾經是一棟酷似黎明大廈的建築物,卻好像比黎明大廈早一步「倒塌」,如今成為停車場。


    就朱美看來,停在那裏的車子屈指可數,其中發揮最強烈存在感的是一點都不可愛的黑色賓士,這是朱美的愛車。賓士旁邊是某人的藍色雷諾。兩輛車都沒異狀,停車場鴉雀無聲。


    朱美鬆了口氣,重新看向停車場與自己大樓的界線附近。


    緊接著,奇妙的光景映入她的眼簾。


    「哎呀!怎麽回事……」


    朱美定睛凝視,試著確認昏暗地麵的樣子,此時樓下住戶和朱美一樣從窗戶探頭窺視正下方地麵。從窗戶伸出來的後腦杓突然擋住視野,朱美不禁對樓下男性抱怨。


    「慢著,鵜飼先生!不要突然探頭啦!」


    「唔?」男性左右轉頭尋找聲音來源,然後終於察覺正上方的女性。「嗨,朱美小姐,這是第一次像這樣和你交談吧。」


    依照想像,站在四樓窗邊的他為了轉頭向上,姿勢肯定非常勉強,朱美擔心他可能會摔到窗外。


    因為名為鵜飼的這名男性大概是天生輕率,很容易從高處摔落。他曾經滑落雪地斜坡、從海邊階梯摔落、從山崖摔進太平洋。擁有各種摔落經驗的他,職業是替身。


    不對,更正,是私家偵探。


    證據就是這棟黎明大廈的四樓,搶眼掛著「鵜飼杜夫偵探事務所」的招牌,以及「wee trouble!」的標語。大概是標語建功,最近許多麻煩事找上偵探事務所,卻不表示他肯定生意興隆。經常做白工也是這個偵探的特徵之一。


    但是不提這件事——現在他的腦袋很礙事。


    「我說鵜飼先生,頭可以移開一下嗎?地麵好像寫了一個字!」


    「是喔,地麵有字?我看看。」鵜飼不隻是沒將頭縮回去,脖子甚至伸得更長,更加遮掩朱美的視野。「唔~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唔唔!」


    「如何,看得到吧……那是什麽字……是『大』嗎……」


    「不對,不是這樣……那是人……」


    「『人』?不是啦……那是『大』吧……」


    「你錯了,是人啦!」


    「我沒錯,有一條橫杠,所以是『大』啦!」


    「就說不是了!那是躺成『大』字形的人!是人類!」


    「咦,人類?」朱美總算聽懂鵜飼的意思,重新注視正下方的光景,接著後知後覺地尖叫:「啊~有人躺在地上~!」


    二


    不能這樣下去。緊急事態當前,朱美立刻衝出玄關,但她立刻再度回到房間,換上輕便的粉紅連身裙,因為穿睡衣外出似乎會被那個偵探嘲笑。朱美以一分鍾整理服裝儀容,隻照鏡子十秒,然後終於衝出住處。


    沒有電梯的老舊大樓,隻有階梯可以通往地麵。她沿著階梯一鼓作氣衝到一樓,出了大樓的公共玄關直接前往旁邊的停車場。


    檮飼已經先一步抵達現場。他站在倒地男性的旁邊,剛好以手機講完電話。他右手闔上手機,左手筆燈照著朱美詫異詢問:


    「你好像莫名花了一些時間才來,為什麽?難道下樓要跨欄嗎?」


    「問我為什麽……不覺得看到你跟我的打扮就一目了然嗎?」


    聽朱美這麽說的鵜飼檢視自己的模樣。他一副剛下床的樣子——身穿格子睡衣。


    原來如此,我懂了。鵜飼深深點頭,朱美則是看向在地麵躺成「大」字形的人,在這時候首度得知這個人是年輕男性。


    「…………」男性動也不動,朱美倒抽一口氣,戰戰兢兢地詢問鵜飼:「這、這個人難道死掉了?」


    「不,還沒死,總之要是扔著不管或許遲早會死,但是不要緊,我剛才打電話叫了救護車,順便也報警了,所以等等就會得救。不過,在這之前……」


    鵜飼大概是身為偵探的專業意識被刺激,蹲在倒地的男性身旁以筆燈觀察起來。朱美也跟著從鵜飼身後審視男性。


    是一名陌生的男性,體型中等,年紀大概未滿三十。頭發偏長,沒戴眼鏡,身穿黑色長袖上衣與黑色窄管丹寧褲,粗腰帶引人注目,從外型來看應該是搖滾歌手,也像是崇拜搖滾歌手的歌迷。全身漆黑的他,隻有額頭呈現鮮豔的色彩。


    鮮紅如血——不對,是貨真價實的血。男性額頭出血。


    「應該是撞到頭部了,最好別亂動他,就這麽讓他躺著吧。」


    朱美立刻同意鵜飼的提議。老實說,她才擔心這個冒失偵探可能「亂動」傷患身體造成天大的事態。鵜飼有可能做出這種事。


    朱美迅速離開男性身邊,筆直仰望上方。


    「鵜飼先生,從這棟大樓的樓頂摔下來,隻會受這種傷嗎?」


    「咦咦?這就不得而知了,因為我也還沒從這棟大樓的樓頂摔下來過。我上次從高處摔落,是從雀之森的山崖上……」


    鵜飼像是炫耀般述說自己摔落的體驗,看向大樓樓頂。


    「嗯,你認為這個人是從那裏摔下來,也就是跳樓自殺是吧?」


    「因為這個人是從這棟大樓摔下來吧?」


    朱美考量到倒地男性與建築物的相對位置而如此解釋。


    「不,你錯了。」但鵜飼乾脆地否定。「從傷勢來看不可能。這個男的是仰躺在地上而且額頭受傷吧?後腦杓看起來反倒沒出血。要是這個男的墜樓而且額頭撞地,正常來說必須是趴著。」


    否定跳樓自殺說法的鵜飼,改為提出另一種可能性。


    「這個男的或許是基於打架之類的原因,在這裏遭人毆打。」


    「原來如此,看起來確實像是這樣……」朱美差一點就點頭,卻立刻改為搖頭。「不,這也不對。鵜飼先生,你沒感覺到嗎?剛才聽到這個人慘叫的時候,這棟建築物幾乎同時晃動。」


    「你說建築物晃動?怎麽可能,我一個人待在房裏,正在測試網購的搖擺機,完全沒感覺到這種晃動啊?」


    「…………」那當然,既然自己正在搖,當然不可能察覺。「真的晃動了,雖然隻有一瞬間,但我感覺到隱約晃動。那個晃動的真相是什麽?不可能和這個受傷的人無關吧?」


    「嗯,難道是某人對這棟大樓有仇,所以猛踹牆壁嗎?」


    鵜飼隨口這麽說,緩緩以筆燈照向大樓牆壁。


    顏色黯淡的大樓外牆浮現在光環中。多不可數的細微裂縫與髒汙吸引目光,卻不知為何隻有某處染上鮮紅的水痕,朱美不禁驚叫一聲。


    「這、這是什麽……血?討厭,我的大樓外牆沾血了~」


    朱美如同發現全新上衣沾上咖哩般扭動身體。


    「喔,這確實是血,看來剛沾上不久。」


    鵜飼冷靜說完,立刻以自己的身體比對牆上血痕的位置。血痕位於鵜飼直立時的臉部高度。


    「以位置來看,這個男性的額頭撞在這麵牆,然後額頭噴血仰躺成大字形,牆壁沾上他的血。看起來像是這樣。」


    「用頭撞大樓撞到牆壁沾血?這是什麽狀況?難道是在徹底反省?嘴裏說『我這個人真沒用』這樣?」


    「有人會因為這樣就用腦袋猛撞牆?天底下哪有這種像是漫畫角色的家夥?」


    「哎,也對。那麽鵜飼先生認為呢?」


    「這個嘛……」鵜飼聽她這麽問也歪過腦袋。「比方說,某人硬是抓住他的頭,吆喝一聲之後掄牆……不對,這也挺難的。」


    目睹奇妙狀況的鵜飼與朱美一起沉默下來,接著如同在等待兩人對話結束,兩人身後唐突傳來聲音。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那個人死了嗎?」


    突然傳來的詢問,使得兩人驚訝轉身。站在眼前的是身穿黃色t恤的男性,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這一幕乍看像是「深夜打工下班的大學生闖入案件現場」,但看他刻意搭話,或許他是相關人士。如此心想的朱美詢問初次見麵的他:


    「你是誰?難道你認識這個人?」


    他隨即露出「被誤會很困擾」的表情,舉起雙手搖了搖。


    「不不不,這是誤會,誤會,我隻是打工下班的大學生。」


    「啊,這樣啊……」看來這個人正如朱美所見。「所以,這位大學生有什麽事?如你所見,現在發生緊急狀況,要看熱鬧的話離遠一點喔。」


    「是的,我知道,但我不是來看熱鬧的,我親眼看見了。」


    鵜飼立刻對大學生出乎意料的話語起反應。


    「嗯?你說『看見』是看見什麽?看見凶手的長相嗎?」


    「不對不對,不是的,我沒看見凶手,而且您說,凶手」是什麽意思?我看見的不是那種東西,是更恐怖的光景。是的,真的是現在回想起來也全身發毛,應該說全身的毛孔都打開……」


    「喔,你全身的毛孔都打開?那確實是全身發毛的恐怖光景呢。」


    別胡鬧了,鵜飼先生——朱美瞪向身旁的偵探,自行詢問大學生:


    「你說的恐怖光景是什麽?說明一下吧。」


    「知道了。」大學生率直回應,以沉穩語氣說起。「當時我從便利商店打工下班正要回家,路上不經意覺得口渴,到那邊的自動販賣機買罐裝飲料,然後蹲在人行道開罐。我蹲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見對街的這個停車場。我就隻是心不在焉喝飲料,並且不時看向停車場,就在我不經意將視線移向停車場的瞬間——」


    大概是恐怖的記憶鮮明複蘇,大學生突然開始發抖。


    「我看見了恐怖的光景。一個男的猛然跑向牆壁,真的是拚命全力奔跑的感覺,速度很快,目擊的我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音,他就這樣直接正麵撞上這麵大樓外牆!然後他發出像是貓被踩的慘叫聲被牆壁彈開,一瞬間像是醉漢在原地搖搖晃晃,就這樣失去力氣仰躺倒地,這一切都是突然發生的事——怎麽樣,恐怖吧!可怕吧!」


    有些激動的大學生徵詢朱美他們的同意,然後像是斷定般高喊:


    「真的是自殺的瞬間!啊啊,可是我完全想像不到,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那麽離奇的自殺手段!居然主動全力撞大樓牆壁!」


    亢奮的大學生當前,朱美與鵜飼蹙眉相視。


    「你能夠想像這種自殺手段嗎?」


    「我沒辦法想像這種自殺手段!」


    納悶的兩人,聽到不知道從何處傳來的救護車警笛聲——


    三


    經過一夜的隔天,朱美與鵜飼坐上她的愛車賓士前往大學醫院。朱美是為了探視衝撞她大樓受重傷的那個人,鵜飼的目的應該是收集情報或打發時間。他沒道義專程探望那個神秘的全力狂奔男性。


    「鵜飼先生,聽好哦?要是貿然插手,可能又會做白工喔。」


    開車的朱美出言關心,坐在旁邊穿西裝的鵜飼指著自己的脖子說:


    「會做白工還是會接到大案子,必須等插手才知道吧?」


    他說得煞有其事,但接下來這番話應該才是他的真心話。


    「何況『全力撞向眼前牆壁的男人』很令人在意吧?會想直接和這個男的交談,確認他究竟多麽積極吧?你肯定也抱持相同興趣,探視隻是藉口。我說錯了嗎?」


    「總之,我不否定就是了……」朱美在這方麵也充滿好奇心。


    載著兩人的賓士終於經過「烏賊川市醫科大學附設醫院」的正門。鵜飼如同說順口溜般,不斷說著這個俏皮的醫院名稱。「烏賊川市醫科,大學附設醫院!烏賊川市醫科,大學附設醫院!烏賊川市醫科……」(注1)


    很多烏賊川市民會做相同的事,並不是鵜飼特別幼稚。


    朱美果斷地無視於他的舉動,將車子停在停車場。


    依照朱美得到的情報,昨晚以救護車送進醫院的男性雖然重傷,但生命似乎沒有大礙。實際到醫院櫃台詢問,櫃台也表示可以麵會。


    朱美他們在附設商店買了煞有其事的花束,立刻前往男性的病房。


    三樓的某間個人病房,躺在白色病床的男性身穿藍色睡衣,和昨天截然不同。他頭上包著厚厚的繃帶,腳上打了不忍卒睹的石膏,看起來完全是重傷患,不過看表情似乎頗有精神,要交談不成問題。


    男性身旁是一位化妝得有點花俏的褐發女性,大概是妻子吧,還是女友?思考這


    種事的朱美在兩人麵前深深行禮致意。


    朱美告知是來探視的,年輕男女臉上立刻綻放笑容。


    「啊,當時是兩位幫忙叫救護車吧?受兩位照顧了。」


    「多虧兩人的急救,他才勉強撿回一條命,兩位真的是救命恩人。」


    實際上完全沒急救,隻是扔著不管,但對方擅自認定他們是恩人也是好事。


    注1日文「烏賊川市醫科」和「狠褻嗎」音同。


    朱美與鵜飼很有默契地大方搖手。


    「不不不,沒什麽大不了的——」


    「是的,我們隻是做了該做的事——」


    他們表現得一副低調好人的樣子。接著這兩人對朱美他們進行自我介紹。


    男性是中原圭介,職業是酒保,在後站一間「四打數四安打」的酒吧工作。


    鵜飼聽到店名似乎想問些什麽,但朱美以目光製止。


    至於女性是高島美香,男性的好朋友。所謂的朋友當然有很多種,但隻是來探視的兩人不能深究到這種程度。總之朱美綜合現有情報進行判斷,得出『兩人在酒吧認識,後來產生關係,現在正在同居』的結論。這不是推理,是女人的直覺。


    總之彼此介紹完畢之後,鵜飼像是等待已久般開始詢問:


    「『四打數四安打』真的是酒吧名稱?這名字真不錯呢!哎,這不重要。話說回來,那個停車場昨晚究竟發生什麽事……」


    「不,關於這個……」中原圭介如同打斷檮飼的詢問般開口。「警察也問過相同的問題,但其實我完全不記得。我隻記得自己走出公寓住處要到便和商店買東西,之後的記憶很模糊……聽說我昏倒的時候雙手空空,看來沒去便利商店……我自己都想知道自己發生什麽事。」


    「唔,短期失憶嗎?聽說頭部遭受重擊的時候經常會這樣。那麽,關於目擊現場的大學生證詞,你心裏也沒底?」


    「是指『我自己衝向大樓撞牆』的證詞吧?我聽警察說過這件事,但我心裏完全沒有底,不曉得自己是否真的做出這種蠢事……不過既然那個大學生說看見了,我大概真的做出這種事吧,真的主動去撞大樓的牆壁。」


    「嗯……」鵜飼以正經表情詢問:「你做過讓那棟大樓記恨的事嗎?」


    「不,千萬別這麽說。」中原立刻搖頭。「我完全沒恨過大樓,也完全沒被大樓恨過。對吧,美香?」


    「是的,這個人不是會被別人建築物記恨的人!」


    「原來如此,這樣啊。哎,正常來說應該是這樣吧。」鵜飼接受他的說法。


    既然這樣,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不過認真回答的一方也不太對。


    「不提這個……」對剛才脫線對話感到失望的朱美,介入兩人的交談。「關於昨晚的事件,警方是怎麽想的?他們判斷是案件嗎?」


    「不。」中原搖頭回應這個問題。「警方似乎不認為是案件,畢竟那個大學生目擊作證,警方隻認為是『腦袋有問題的男性想自殺而亂來』吧。不過他們這麽認為也在所難免。」


    「原來如此。」鵜飼點了點頭。「警方確實難免這麽判斷,因為他們也很忙,應該不願意動不動就配合自殺者的奇特行徑吧。」


    「…………」被稱為「自殺者」的中原似乎不太高興。


    「不過就我所見,你看起來不像是想自殺的人。不,即使想自殺,一般也不會選擇那種手段。昨晚的事件暗藏某種隱情,你應該也想知道吧?你肯定想知道,不可能不想知道,絕對不可能不想知道對吧?這樣的你需要這個東西——」鵜飼遞出一張名片,誇張地低下頭。「需要服務的時候,請打電話給我!」


    什麽嘛,總歸來說是來拉生意的?行事意外周詳呢——朱美有點佩服。


    不過,中原圭介接過名片一看,立刻在床上繃緊全身。


    「鵜、鵜飼杜夫……偵探事務所……偵、偵探?你這家夥是偵探?」


    中原圭介以顫抖的聲音,將救命恩人稱為「你這家夥」。


    他的表情明顯浮現畏懼的神色——


    經過一番風波,朱美開著賓士從醫院返家,副駕駛座的鵜飼對中原圭介的質疑有增無減。


    「朱美小姐也看見了吧?對『偵探』這個詞那麽敏感起反應的人,肯定是『內疚的壞蛋』、『推理迷』或『內疚的推理迷』三種人之一。」


    「…………」從機率來看,應該不是第三種人。「總歸來說,中原圭介不是單純的自殺者是吧,這我也有同感,畢竟他說自己失億似乎也有點假。」


    「我也這麽認為。他肯定隱瞞某些重大的事情。」


    「那麽,驚慌說他自殺的那個大學生證詞,難道也是假的?」


    「不,那個大學生看起來不像在說謊,何況如果當成謊言,可信度也太差了。反過來說,我覺得他的證詞是直接陳述他眼見的光景。」


    「換句話說,中原圭介自己朝大樓牆壁全力狂奔撞上去——這是事實。不過實際上,這種事想做就做得到嗎?」


    兩人輕聲說著這種事時,賓士抵達黎明大廈。轉向開進旁邊停車場的時候,出乎意料的光景映入朱美眼簾。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停車場的正中央,一名年輕男性發出怪聲,全力跑向黎明大樓的深色外牆。看起來不像是單純的自殺者——


    四


    將車子停在停車場的兩人,一下車就走向那名青年。


    「流平,你在做什麽?試著重現昨晚的怪事嗎?」


    「鵜飼先生,你看不出來?我在試著重現昨晚的怪事喔。」


    複誦般回應的人是戶村流平。他是「鵜飼杜夫偵探事務所」的一員,堪稱是鵜飼唯一的部下或手下。大概是鵜飼徹底教導的成果,這名青年的舉止實在輕率、輕佻、輕浮,這種特性非常適合「偵探的徒弟」這個身分。


    這樣的流平重新振作,再度朝大樓狂奔,卻在牆邊淒慘失速,隻有稍微撞上大樓外牆,就搔著腦袋回到朱美他們身邊。


    「所以,怎麽樣?實際試過的感想如何?」


    「果然不可能。」流平大幅搖頭。「隻要牆壁進逼到麵前,無論如何都會害怕,速度自然變慢,能夠直接撞牆簡直不正常。換句話說,昨晚的那個男的不正常,大概是喝酒失去理智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哎,勉強還有這種可能——」


    「這樣啊。不過中原圭介沒喝醉喔,身上也沒有酒味。」


    「如果不是喝酒,會不會是嗑藥?會出現幻覺的那種藥。」


    「不,這也不可能。」這次是鵜飼否定。「要是用了不好的藥,醫院肯定會檢查出問題,這樣的話應該不會準許我們麵會。」


    「原來如此,這麽一來,隻剩下一種可能性了。」


    流平說著抓住師父鵜飼的手,原地轉一圈,利用離心力將他的身體扔向牆壁。鵜飼筆直飛向牆壁——


    「對吧!」流平看著狠狠撞牆的師父,一副滿足的表情看向朱美。「舉例來說,就是巨無霸鶴田將穀津嘉章狠狠摔向擂台邊繩的要訣。換句話說,那個叫做中原的男性,被一個體力匹敵職業摔角手的人掄牆,然後大學生隻目擊中原被掄牆的樣子,所以在他眼中像是中原自己撞牆。應該是這麽回事吧?」


    不過鵜飼按著額頭,反駁流平的這個假設。


    「喂喂喂,不可以亂講話,這種事


    不可能的。」


    「為什麽不可能?」朱美問。「流平的假設或許挺合理喔。」


    「不對,不行不行!因為鶴田與穀津是誇稱默契無懈可擊的『奧運搭檔』,鶴田不可能將穀津甩向邊繩,如果是鶴田對阿修羅原就很有可能—咦,問我在說什麽?當然是全日本摔角黃金時代的話題吧!」


    「看吧,是流平的錯。因為你聊起摔角,鵜飼先生才會胡鬧……」


    「咦~怪我嗎~」流平表達不滿。


    這次輪到鵜飼抓住他的手,原地轉一圈,像是還以顏色般將徒弟摔向牆壁。流平背部狠狠撞牆,鵜飼氣喘籲籲地說:


    「看吧,朱美小姐。在停車場正中央做這種顯眼的舉動,卻隻有中原圭介的動作被目擊,沒看到另一個壯漢——有這種荒唐事嗎?」


    「哎,確實是這樣吧。那麽鵜飼先生是怎麽想的?」


    「我?我正在拚命思考。」


    說出這句話的鵜飼,正以眼鏡蛇扭絞穩穩固定流平修理他,看起來不像是在拚命思考。無奈的朱美背對玩著摔角的兩人,抵著下巴低語。


    「不過這下子傷腦筋了,這種奇妙的案件肯定會成為市區話題,黎明大廈的評價又要直直落了。這棟大樓原本就像是廢墟,類似靈異現象的傳聞沒少過……」


    「咦?靈異現象是指什麽事?」後方傳來流平略感意外的聲音。


    朱美轉頭一看,形勢大幅改變。反擊的流平施展卍字固定,用力抓住鵜飼身體,鵜飼臉色蒼白,似乎連說話的餘力都沒有。


    「不是靈異現象啦,是傳聞,始終隻是傳聞。」朱美做個開場自之後,說起前幾天聽到的奇妙傳聞。「附近開店賣酒的高橋先生一臉詫異對我說,他前幾天半夜下班回家,在這棟大樓前麵——慢著,喂,你們在聽嗎?」


    鵜飼與流平以呻吟代替回應。朱美忍無可忍,以穿著高跟鞋的右腳「咚!」一聲踢飛眼前以卍字形交纏的兩人。


    鵜飼與流平發出「嗚哇!」的丟臉聲音倒地。朱美俯視淒慘跌坐在柏油路麵的兩人,抆腰大喊:


    「你們兩個!別再玩得像是下課時間的國中生了啦!」


    朱美帶著鵜飼與流平進入黎明大廈上樓。「鵜飼小姐,太過分了吧?」鵜飼摸著被踢的屁股露出不滿表情。


    「我為剛才的胡鬧道歉,但沒必要說我們『像是下課時間的國中生』。因為本來就是這樣吧?如果流平是國中生,我早就上高中了啊?」


    「啊!對!喔!」假設真的是這樣,也完全不值得自豪喔,鵜飼先生——


    感到無奈的朱美,在上樓時再度提起剛才要說的奇妙傳聞。


    「酒店的高橋先生,下班會騎腳踏車經過這棟大樓前麵。他說當時以月亮高掛的夜空為背景,看見某個黑色物體輕飄飄浮在空中。高橋先生剛開始以為是浮在遠方天空的飛碟,不過仔細一看,發現好像浮在很近的天空……大概在黎明大廈旁邊……」


    「是喔……」流平對此感興趣。「既然是這棟大樓旁邊,總歸來說就是停車場上方的空間吧。浮在那裏的黑色物體……應該不是飛碟,是幽靈。」


    「都不是啦!」朱美駁回流平的意見。


    三人終於抵達偵探事務所所在的四樓,但是鵜飼沒停下腳步,指著正上方提議:「難得有這個機會,就到樓頂看看吧,或許找得到飛碟降落的痕跡。」


    這次由鵜飼帶頭上樓,後麵依序是朱美、流平。走到盡頭推開冰冷的安全門,映入眼簾的是生鏽鐵柵欄圍繞的死板水泥地空間。這裏是黎明大廈的樓頂。流平踏在樓頂的瞬間,就指著前方大喊:


    「喔喔!鵜飼先生,請看,發現降落的飛碟了!」


    「喂喂喂,流平,你搞錯了,那是這棟大樓的水塔……」


    「…………」鵜飼邀我們上來,該不會是想玩這個冷笑話吧?


    朱美投以疑惑的視線,鵜飼忽然以嚴肅表情看著她問:


    「話說回來,你覺得高橋先生看見的黑色物體是什麽?」


    「咦?是……」朱美頓時結巴。「天曉得,大概是鳥之類的吧。」


    「鳥不會輕飄飄浮在空中吧?反倒應該是人類靈魂之類的。」


    「或許吧,前提是這個世界有黑色的人類靈魂。」


    「嗯,也對。」鵜飼似乎聽懂朱美的挖苦。「話說回來,那個真相不明的黑色物體最後怎麽了?降落了嗎?」


    「沒有,高橋先生說他一個沒注意,那個東西就消失了。」


    「原來如此。」鵜飼按著下巴。「乍看像是一點都不重要的眼花,不過搭配昨天的事件思考就覺得另有玄機。順便問一下,高橋先生目擊黑色物體的正確日期與時間是什麽時候?」


    「兩天前,時間是晚上十點左右。」


    「那就是中原圭介撞牆的前一天。」


    鵜飼說著,走向圍著樓頂的鐵柵欄。


    從樓頂此處可以俯瞰下方的停車場,從他們昨晚發現中原圭介昏迷的位置來看,這裏幾乎是正上方。朱美站到鵜飼身旁,俯瞰著地麵思考。


    假設中原圭介昨晚從這裏跳下去,摔到地上躺成大字形。雖然這樣是悲劇,卻是簡單明瞭的狀況,可惜事實並非如此,所以才成為問題。他不是摔落地麵,而是撞上黎明大廈外牆,而且是如同自殺般奇妙地狂奔撞牆。究竟為什麽?


    不習慣的思考令朱美傷透腦筋,但旁邊的鵜飼似乎發現重大線索,發出「唔!」的聲音,將臉湊向眼前的鐵柵欄。他觀察鐵柵欄表麵片刻,接著從口袋取出偵探謀生的七大法寶之一——單邊眼鏡戴在右眼。


    單邊眼鏡朝向眼前的另一棟大樓。


    「鵜、鵜飼先生,你在看什麽?那邊的大樓怎麽了?」


    隔著停車場和黎明大樓相對的,是叫做「後站居」的出租套房大樓,和黎明大廈一樣是五層樓的鋼筋水泥建築物。相對於樓頂平坦的黎明大廈,對麵長方形建築物上方是人字形,除了這一點,兩棟建築物無論是屋齡與狹小程度,看起來都大同小異。不過或許是基於地利,座落在烏賊川後站的這棟大樓挺受歡迎,聽說幾乎沒空房。


    「那邊四樓陽台的落地窗。」對麵四樓整齊並排三個陽台,鵜飼指著正中央的陽台。「窗邊看得到燈光吧?雖然白天看不清楚,但是肯定沒錯。」


    「好像是。所以這又怎麽了?」


    「昨天晚上,那扇落地窗後麵同樣開著燈,即使是深夜也一樣。」


    「這樣啊。可是有人熬夜不稀奇啊?」


    「不過,從我的偵探事務所看出去,那個房間位於正前方吧?所以我經常隔著停車場看到那個房間的住戶。住在那裏的是一位老先生,獨居的前上班族,如今退休以年金度日,興趣是散步與看電視,不抽菸,會一個人喝酒,不過是在便宜的居酒屋。無依無靠,擔心自己的將來——總之,這都是我的想像。」


    「居然是想像!」朱美不禁差點蹲下。「我還以為你調查過!」


    「用不著調查,反正不會差太多。總歸來說,就是沒辦法亂花錢的獨居老人,所以他每天早睡早起省電費。這樣的老先生昨晚熬夜,今天從白天就開著燈——」鵜飼說著就獨自陷入思緒,如同忘記朱美的存在。「……也就是說……喂喂喂,慢著……這下子麻煩了……」


    鵜飼一邊嘀咕,一邊在樓頂走來走去,後來腳步如同進入衛星軌道,開始描繪漂亮的橢圓形。朱美默默


    以視線和流平交談。


    ——流平,小心點!


    ——朱美小姐,收到!


    最後,鵜飼的腳步突然靜止在衛星軌道,接著發出喜悅的聲音。


    「這、這樣啊,我懂了!也就是說——!」


    鵜飼猛然跑向鐵柵欄,這一瞬間,朱美伸手抓住他的背,流平同時撲向他的下半身,以雙手抱住他的腿。


    「喂,這、這是做什麽!放開我,你們想做什麽!」


    「鵜飼先生!」朱美一臉正經地警告:「這裏是樓頂!摔下去真的會死啊!」


    「沒錯,鵜飼先生!這跟摔落太平洋不一樣啊!」


    被兩人聯手抓住的鵜飼,扭動身體大喊:


    「笨蛋,我不可能摔下去吧——真是的,知道了知道了,好了,夠了!」鵜飼像是放棄般說完,就擺脫兩人轉身。「流平,回去吧,回去我們的偵探事務所,然後養精蓄銳,準備應付即將來臨的重要局麵。」


    「這樣啊——」流平和朱美對看之後詢問鵜飼:「這是什麽意思?」


    師父簡短回答徒弟含糊的問題。


    「總歸來說,現在是午睡時間。」


    五


    當天夜晚,時段堪稱進入深夜時——


    朱美獨自離開黎明大廈,前往隔著停車場相鄰的大樓「後站居」。不是要造訪大樓,她是在附近尋找藍色雷諾。那輛車如同違規停車,停在稍微遠離後站居公共玄關的位置。


    她輕敲車窗之後坐進副駕駛座。「如何?有什麽動靜嗎?」


    「不,完全沒有。」駕駛座的鵜飼抱著方向盤,覺得無聊般搖了搖頭。「話說你有什麽事?如果隻是來說風涼話……」


    「不是來說風涼話啦。」朱美將手上的餐盒遞到他麵前,嫣然一笑說:「我送點心過來了!鵜飼先生愛吃海鮮嗎?」


    「不,沒到喜歡或討厭的程度……」鵜飼含糊回答,朱美當著他的麵打開蓋子。


    「來,看看這個!朱美小姐特製的『炸牡蠣三明治』,看起來很好吃吧?」


    鵜飼朝餐盒內容物一瞥,表情立刻鐵青。


    「喔,這、這看起來真好吃啊,我就感恩收下——當成明天早餐吧。」


    「什麽?」朱美立刻麵露不滿。「為什麽不是現在吃?」


    「別亂說,要是現在在這裏吃掉然後吃壞肚子,今晚的監視就搞砸了吧?」


    「會不會吃壞肚子,要吃吃看才知道吧?」


    「這種賭注太危險了吧,到頭來,一般會用麵包夾炸牡蠣嗎?」


    「咦……」不能夾?朱美大為驚訝。


    就在這個時候,鵜飼唐突地指向前方。「朱美小姐,你看,來了——」


    往前一看,一輛廂型車正要停在後站居的公共玄關前方。


    從駕駛座下車的是全身衣物漆黑,以墨鏡與白色口罩全副武裝的神秘人物。不知道是非常不願意被他人看見,還是罹患非常嚴重的花粉症,從季節來看,兩種推測都很有可能,但應該是前者。


    神秘人物打開副駕駛座車門,取出長寬各約一公尺的大包包扛在肩上,在玄關前麵左右張望之後就快步進入建築物。


    「太好了——不,抱歉,朱美小姐,看來沒空享用你特製的三明治了。那麽,就是這麽回事!」


    鵜飼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將餐盒塞回朱美手中。


    接著他立刻恢複為偵探的表情,靜靜打開駕駛座車門下車,如同追著神秘人物般小跑步衝進後站居的公共玄關。剛才的黑衣人抱著大包包在梯廳等電梯,鵜飼沒搭電梯,而是走階梯上樓,無視於二樓與三樓,一鼓作氣衝到四樓,然後躲在走廊看不見的牆邊死角。「呼——」鵜飼終於得以喘口氣。


    「總歸來說,問題在於四樓老先生的房間吧?」


    「唔哇,朱美小姐!」鵜飼後知後覺般驚聲尖叫。「喂,誰準你跟來的!」


    「哎呀,也沒人說我不準跟來吧?」


    但現在無暇悠哉討論。


    「噓~!」鵜飼在臉前豎起食指。「電梯到了。」


    鵜飼悄悄從牆邊探頭看向走廊,朱美也跟著做。前方放著頗高的盆栽,成為最合適的障眼法。朱美心想居然湊巧擺著這種掩體,不過仔細想想,這肯定是鵜飼預先搬來的。


    朱美透過盆栽葉子縫隙,可以輕鬆眺望四樓走廊。


    神秘人物走出電梯,筆直走向三個房間的正中央那扇門。


    雖然對方朝走廊角落的盆栽一瞥,卻不覺得特別突兀的樣子。這個人放下肩上的大包包,從口袋取出小鑰匙開門,然後抓住門把開門,但是門隻開了一點點。


    門後以鏈條上鎖。


    要怎麽做?在朱美屏息注視之下,神秘人物采取大膽的行動。


    這個人從大包包取出的東西,是類似園藝剪刀的巨大金屬工具,也就是鏈條剪。神秘人物毫不猶豫將刀鋒抵在眼前的門鏈,以雙手夾住握把,鏈條隨即發出細微的金屬聲響輕易被剪斷。


    ——就在這個時候!


    率先衝到走廊的鵜飼,無聲無息接近到這個人的身後。


    「嗨。」他親切輕拍對方肩膀,舉起右手。「你在做什麽?」


    即使隔著墨鏡與白口罩,也清楚感受得到對方亂了分寸,隻不過,以為對方會覺得萬事休矣而輕易舉白旗的下一秒,對方就如同進行最後的抵抗,揮動手中的鏈條剪應戰。鵜飼側腹中招而踉蹌,神秘人物趁機試著逃走。當然不是搭電梯,是走階梯。


    「唔哇!別別別別,別過來這裏啦!」


    朱美即使身體發抖,還是踢飛盆栽想稍微牽製。對方絆到滾動的盆栽,腳步瞬間變得笨重,鵜飼於此時追上。


    「這家夥!別以為逃得掉!」


    神秘人物抵抗揪住他的鵜飼,兩人扭打成一團,三步並兩步衝下階梯,不規則的腳步聲持續響起好一陣子,兩人的身影終於消失在樓下——接著突然!


    「嗚哇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


    兩人同時發出的慘叫聲,也傳到四樓的朱美耳中。


    看來,偵探又摔落階梯了——


    數十秒後,慎重跑下樓的朱美,發現兩人重疊倒在一樓。鵜飼在上麵,神秘人物被壓在下麵。


    「鵜飼先生,還好嗎?活著嗎?沒死嗎?」


    「嗯,沒死。」鵜飼緩緩撐起上半身。「放心,從二樓摔下來沒什麽大不了,我之前從山崖摔落太平洋都……」他莫名逞強。


    「那種事一點都不重要。」朱美指著倒在鵜飼下方昏迷的神秘人物。「這個人究竟是誰?」


    鵜飼緩緩起身回答:「是凶手。」


    「……凶手?」老實說,就算鵜飼這麽回答,朱美也摸不著頭緒。剪斷別人家的門鏈鎖無疑是犯罪,但鵜飼不可能隻因為這種罪就稱他是凶手。唔,「他」?不對,等一下—這個人真的是「他」嗎?重新近距離審視,就發現體型相當嬌細。


    「難道這個人是——女的?」


    朱美蹲在神秘人物前麵,剝下蒙麵的墨鏡與口罩。出現的果然是女性臉龐,而且似曾相識。朱美不禁大喊:


    「啊!這個人不就是在中原圭介病房裏的女生嗎?」


    「沒錯。」鵜飼如同早就知道這個事實般,麵不改色地點頭。「是高島美


    香。」


    對,高島美香,就是這個名字。但她為什麽在這裏?


    連續得知意外的事實,朱美來不及整理自己的大腦。


    此時,聽到騷動聲的戶村流平趕來了,他似乎是從停車場那邊監視四樓某房間,因此不曉得這邊的狀況,一目擊現場就產生簡單易懂的誤解。


    「啊,我聽到好大的聲音,以為鵜飼先生又摔落階梯——什麽嘛,摔下樓的原來是對方。」


    鵜飼沒有特別否定,將昏迷的高島美香交給助手處理。


    「別讓她逃走啊。」


    鵜飼隻下達這個命令,就沿著剛才摔落的階梯衝上去,摸不著頭緒的朱美也跟著跑去。再度回到四樓的鵜飼跑到事發地點——門鏈鎖被剪斷的房間。門是半開的,鵜飼毫不猶豫踏入室內,朱美也隨後跟上。雖然是別人家,但現在事態緊急。


    老人獨居的套房東西不多,給人空蕩的印象。隻有電視特別大的室內充滿冰涼至極的空氣,感覺不到其他人。小小的廚房隻堆滿沒洗的餐具,這麽一來,套房內部該找的空間隻剩下一個。


    朱美與鵜飼兩人極為自然地站在衛浴間的門前。


    (要進去了。)鵜飼以眼神示意之後,將門完全打開。


    出現的是西式馬桶以及小小的浴缸。在極為平凡的衛浴設備光景中,隻有一個地方不平凡——


    老人的屍體浮在放滿水的浴缸。


    六


    鵜飼姑且確認老人已經死亡,然後立刻關上衛浴間的門。


    回到起居室的鵜飼,低頭看著桌上的信件低語。


    「倉澤敦夫啊——嗯,這就是過世老先生的姓名吧。」


    反觀朱美像是壓抑心跳般持續大口呼吸。老人死在出租套房大樓的其中一間,這個事實肯定不令人意外。朱美踏入室內的瞬間,腦中也隱約想像得到這幅光景。


    不過,這位老翁——倉澤敦夫為什麽死了?高島美香為什麽嚐試入侵他住處?鵜飼為什麽預料得到?還有——中原圭介為什麽全力撞大樓外牆?


    數個問號在腦中盤旋,最後,朱美隻能問他。


    「怎麽回事?」


    「你覺得是怎麽回事?」鵜飼反問。「這裏是四樓套房,而且如你所見,這個房間的玄關大門直到剮才都從室內上了門鏈鎖,此外,老先生死在浴室的浴缸,看來是溺死。一般要是看到這種狀況,你覺得這個房間發生了什麽事?」


    「……老先生在浴室溺死……所以是意外?」


    「沒錯,看起來確實如此,但這不是意外,因為我們知道昨晚有個男的全力衝撞黎明大廈外牆,這是前所未見的奇妙事件。黎明大廈的這個事件,以及這棟後站居的事件,你也不覺得完全無關吧?隔著停車場建造的兩棟大樓,依序有老人喪命、有年輕人受重傷,當然應該認定這兩個事件相關。」


    「也就是說,老先生的死不是單純的意外?」


    「當然不是意外,這是他殺。倉澤敦夫在上了門鏈鎖的四樓套房遇害。懂了嗎?換句話說,這是密室殺人。」


    「密室殺人!」意外的詞使得朱美聲音不禁變尖。


    「對,設計成浴室意外喪生的密室殺人。」


    「原來如此,確實是密室吧。」朱美環視狹窄的室內。「可是這樣的話,凶手殺害老先生之後,要怎麽離開這間上鎖的房間?」


    「沒什麽,雖說是密室,卻不是完全鎖死的房間。玄關確實上了門鏈鎖,但窗戶應該沒鎖——看吧!」


    鵜飼一副「正如我預料」的模樣,打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


    「凶手是從落地窗來到陽台,沒有其他選擇。」


    「不過接下來怎麽做?這裏是四樓,不可能跳下去,難道是用了繩子或繩梯?可是如果有人用這種東西降落到地麵,再怎麽樣也會引人注目,畢竟不曉得何時有人會來停車場,而且從道路也看得一清二楚,殺人凶手會用這麽顯眼的方式逃走嗎?我覺得這樣反而危險。」


    「對,一點都沒錯,凶手的想法肯定也和朱美小姐一樣,覺得沒辦法下去。就算這麽說,要移動到相鄰陽台也同樣危險。這棟住宅大樓似乎相當受歡迎,上下左右都有人住。那麽樓頂呢?這是最不可能的事,因為這棟建築物沒有樓頂,隻有人字形的屋頂。這麽一來,最不會引人注目,最可能安全逃離的路線究竟是哪裏?」


    鵜飼說著看向窗外,他的視線朝向停車場對麵的黎明大樓樓頂。


    「不會吧……凶手想從這個房間移動到我大廈的樓頂?」


    「對,就是這樣。後站居四樓到黎明大廈的樓頂,直線距離不到二十公尺,雖然有點角度卻並非不可能。而且在這麽高的位置移動,地麵的行人或駕駛也不會目擊。咦,問我怎麽移動?當然是沿著繩索在空中移動啊?」


    「你說繩索?從這個房間的陽台拉繩索到我大廈的樓頂?不會吧,這種繩索什麽時候拉的?」


    「距離現在的幾天前——至少在兩天前的晚上,兩棟大樓中間肯定有繩索。但我覺得當時還不是繩索,而是細長透明的釣魚線之類吧。」


    「兩天前晚上,就是酒店的高橋先生在停車場上空看到奇怪黑色物體的晚上吧。到頭來,那個東西的真麵目是什麽?」


    「我不知道正確答案,但應該是蝙蝠吧。蝙蝠掛在橫跨兩棟大樓的透明線休息,高橋先生湊巧在地麵看到這一幕,以為黑色物體輕飄飄浮在一無所有的空中——就是這麽回事。」


    「是喔,不過那麽細的線,沒辦法讓人類抓著移動啊?」


    「當然。那條線隻不過是執行密室殺人計畫的機關,凶手恐怕是預先訪問或潛入這個房間,從陽台垂下釣魚線,將另一頭拉到黎明大樓綁在樓頂鐵柵欄吧。」


    「我說啊,這種事用講的很簡單,其實是很費力的工作喔。」


    「沒錯。正因如此,凶手才在實際行凶的數天前布局。預先在兩棟大樓之間拉出一條細線,再利用這條線拉一條粗繩索,事情就簡單得多吧?實際拉粗繩索是行凶當晚的事。」


    「行凶當晚……難道是昨天深夜?」


    雖然很模糊,但朱美隱約想像得到,鵜飼率直點頭回應。


    「沒錯。凶手昨晚造訪這間套房,使用看似意外喪生的做法殺害倉澤敦夫先生。雖然不知道詳情,但大概是使用簡單的方法吧,例如用酒或安眠藥讓對方睡著,再浸入放滿水的浴缸。殺人計畫姑且順利完成,接下來才是問題。凶手走到陽台,靠著事先拉好的細線,在後站居與黎明大樓之間拉一條繩索,一條隱藏在黑夜的黑色繩索。而且繩索肯定是兩圈,才能在逃離之後從黎明大樓那邊回收繩索。位於陽台的凶手以及位於黎明大廈樓頂的共犯,兩人一起進行這項工作。」


    「你為什麽知道黎明大廈樓頂有共犯?你看到了?」


    「我沒看到,但我知道有共犯,不然就不合邏輯。」鵜飼如同要朱美別插嘴專心聽,如此斷言之後繼續說明:「繩索順利拉好之後,終於要逃離四樓了。凶手將繩索穿過腰問的粗腰帶,這是安全帶。這麽一來萬一沒抓好繩索,也不用擔心摔下去。凶手悠哉吊在繩索上,開始在空中朝黎明大廈移動。不過壞事真的不能做,此時發生了最壞的狀況!」


    「什麽?發生了什麽事?」


    「繩索斷了——大概是開始移動沒多久,就從陽台這邊噗嘰斷掉。」


    「咦咦,噗嘰斷掉?既然這樣,繩索上


    的凶手變得怎麽樣?」


    「變得怎麽樣?」鵜飼咧嘴回應:「那還用說?繩子另一邊綁在黎明大廈樓頂,拿著斷掉繩索的凶手,隻龍在停車場上空模仿泰山了。實際上,凶手就是這麽做。雖然沒發出『啊~啊啊~』這熟悉的泰山吆喝聲,不過解釋成他害怕到發不出聲音就合情合理。」


    「泰、泰山……朝黎明大廈……好恐怖!」


    「沒錯。這時候希望你回想一下,停車場大約是十五公尺見方,也就是說,隔著停車場而蓋的兩棟大樓距離大約十六、七公尺。另一方麵,黎明大廈大約多高?雖然沒有詳細計算,不過以一層樓三公尺來算,五層樓是十五公尺高,加上樓頂鐵柵欄的高度,肯定還是有十六、七公尺。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吧?」


    「凶手手中的繩索長度,和黎明大廈的高度差不多是吧?」


    「沒錯。也就是說,凶手隻要緊握斷掉的繩索,並且抓準時機鬆手,就可以平安落地——或許吧!」


    「不可能啦,完全不可能。」朱美無情地斷言。「因為凶手以泰山狀態接近地麵的時候,力道肯定很強,不可能平安著地,最後會狠狠撞上黎明大廈外牆——啊,原來如此!」


    朱美至此終於覺得自己看出鵜飼述說的真相了。


    「對,正是如此,不可能平安著地。那個大學生看見的是凶手努力嚐試這種不可能的著地,卻淒慘失敗的模樣。你應該懂了吧?朝大樓外牆全力狂奔撞上去的人——中原圭介就是殺害倉澤敦夫的真凶。」


    「…………」果然如此。朱美點了點頭。「中原圭介不是自願跑去撞牆,隻是他想停卻停不下來罷了!」


    「沒錯,中原圭介不想自殺,也沒有嗑藥,隻是被斷掉的繩索甩得降落停車場,就這麽沒辦法煞車,全力奔跑數公尺,最後終於停不下來,狠狠撞上大樓外牆,而且大學生偶然目擊這一幕。不過大學生看不到黑色繩索,所以就他看來,這個突然出現在停車場的人,不知為何主動狠狠撞牆。朱美小姐,怎麽樣?這就是全力撞向眼前牆壁的超積極男性真麵目。你很失望吧?」


    「沒什麽好失望的。」朱美原本就不覺得是什麽「超積極男性」。「不過,沒想到全力狂奔神秘人的真實身分是殺人凶手。」


    朱美無奈說完,催促鵜飼繼續說明。


    「我們發現躺成大字形的中原圭介時,沒看到任何地方有繩索,代表繩索在那時候已經收掉了吧?」


    「沒錯。中原圭介變成泰山狀態落地之後,黎明大廈樓頂的共犯肯定連忙將繩索卷上去。這裏提到的共犯當然是高島美香。」


    「對,高島美香!她的行動莫名其妙,她今晚原本想做什麽?」


    「搬屍體。」鵜飼很乾脆地回答。「所以她才會深夜開車過來。對了,她不是背了一個大包包嗎?我們去確認裏麵的東西吧。」


    兩人打開放在玄關門口的包包,裏麵是折疊式輪椅。


    「看,沒錯吧?高島美香打算以這台輪椅偷偷將屍體搬離房間。」


    「為什麽必須這麽做?」


    「那還用說?既然密室殺人出了紕漏,就非得這麽做。」鵜飼再度回到起居室,繼續說明。「中原圭介與高島美香計畫一起殺害倉澤敦夫先生,並且偽造成他在密室意外喪生。內幕大概是這位老先生意外過世之後,他們的相關人物領得到保險金吧。他們的密室殺人計畫如剛才的說明,蠻橫到稱不上是詭計,但他們失手了。中原圭介免於摔死,卻被救護車送進醫院,還接受警方偵訊。結果雖然以自殺未遂之類的說法不了了之,但事實上造成了一場騷動。如果就在這個時間點,在後站居的某間套房發現老人離奇死亡,警方會依照他們的盤算,將這個案子當成普通的意外處理嗎?」


    「不,沒辦法期待這種結果,警方沒這麽天真。」


    「那當然,連我們都認為這兩個事件相關,警方也一樣。這麽一來,中原圭介光是假裝失億,也無法避免警方追查——如何,懂了吧?現在的他們一定要避免倉澤敦夫先生的屍體被發現。」


    「所以才想將屍體搬離房間啊。中原圭介在床上不能輕舉妄動,所以由高島美香獨自負責。」


    「對。不過這裏有個大問題。屍體所在的房間是不夠嚴謹的密室,是他們自己造成的。要入侵隻能從四樓陽台潛入。」


    「啊,對喔,就算想搬走屍體,也得先進房才行。」


    「一點都沒錯。所以到最後,高島美香隻能親手毀掉他們打造的密室,而且是將玄關門鏈鎖剪斷的粗暴做法。」


    「原來如此,是這麽一回事啊……」


    朱美回憶剛才發生的事。高島美香被鵜飼目擊決定性的場麵之後拚命試著逃走,然後殃及鵜飼一起摔下樓。


    這就是今晚事件的一切真相。


    就這樣,倉澤敦夫命案在發現屍體的同時突然破案,以這種奇妙的形式閉幕。摔下樓昏迷的高島美香被警方帶走,在醫院病床上的中原圭介也肯定得重新接受警方偵訊。他親口說出神秘全力奔跑的真相時,不曉得警察們究竟會露出何種表情。


    至於朱美,則是在意她費心製作的餐點去向。


    「到最後,我朱美小姐特製的『炸牡蠣三明治』是誰吃掉的?」


    她隔天來到偵探事務所詢問。鵜飼看著手邊的文件粗略回答:


    「唔~我沒吃喔,不可能吃,應該是你帶回去了吧?」


    朱美當然不可能帶回去。那麽究竟——啊!


    朱美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在這時候,事務所的電話響了。她一邊進行負麵想像,一邊拿起話筒,電話另一頭傳來流平虛弱的聲音。


    『朱美小姐……今天幫我向鵜飼先生請假……嗯,我好像吃壞肚子……』


    「啊啊,這樣啊,我知道了,我會轉達。」


    朱美簡短回應之後放下話筒,收起表情告訴鵜飼:


    「流平說他頭痛,所以要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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