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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大學生小鬆綾香造訪佐佐木教授的住處時,門前有兩名男性。兩人站在積雪的門前,看似深入討論著某些事。


    身穿米色樸素大衣的年長男性是文學係的青山教授。個子不高的他,肩上背著和體格不搭的大包包,冷到縮起身體。站在旁邊的是身高幾乎一八〇公分的壯漢,是同屬文學係的森副教授,高大的身體穿著深藍色粗呢大衣,背上背著看似沉重的背包。


    綾香跑向兩人,他們隨即露出「哎呀?」的表情注視她。


    「這不是小鬆嗎?難道你也被叫來?」森副教授問。


    「是的。」綾香說著,從手提的小包包取出手機,將一小時前收到的信顯示在液晶螢幕給兩人看。


    「佐佐木教授寄這封奇怪的郵件給我,要我早上十點到他家。」


    「我也是。」副教授點了點頭。「青山教授好像也收到相同的郵件。」


    「總之就登門拜訪看看吧。」青山教授從門柱旁邊指向宅邸。


    三人穿過外門,踩著堆積不久的雪,筆直走向宅邸。院子是整麵的銀色世界,隻留下一道腳印,推測是男性的腳印。


    「是佐佐木的腳印吧。」


    青山教授輕聲說。佐佐木教授獨自住在這裏,這麽想也在所難免。


    腳印看起來從外門通向玄關。三人沿著腳印前進,很快就抵達玄關。


    青山教授按門鈴,卻沒有回應。試著多按幾次也是同樣的結果。


    「奇怪。」青山教授蹙眉。「自己叫我們過來卻不在家?」


    「不,我想教授應該在家。」森副教授指著留在院子的男性腳印。「如果這是佐佐木教授的腳印,教授就很可能在家裏。」


    「說得也是。不過在家卻沒應門是怎麽回事?」


    「大概是沒聽到門鈴聲吧。」綾香握住門把試著轉動,門輕易開啟了,看來沒上鎖。「大聲叫叫看吧?」


    兩名男性也同意綾香的提議。三人在玄關門外齊聲叫佐佐木教授,但是沒回應。事情來到這一步,三人終於露出不安表情地擠在一起。


    「樣子實在不對勁。」青山教授說。「佐佐木該不會發生了什麽事吧?」


    「確實,單方麵寫郵件叫我們過來也怪怪的。」森副教授說。


    「進屋找找看吧!」


    綾香說完就脫下羽絨外套進入玄關,兩名男性也立刻照做。三人進入屋內就分頭檢視各個房間。


    綾香到一樓深處的浴室檢視。許多年長者是在寒冷日子洗澡時身體出狀況,但是浴室沒人,廁所與廚房也沒有人影。接著二樓突然傳來「哇!」的男性慘叫聲。


    是青山教授。綾香匆忙衝上樓,來到二樓走廊一看,麵對走廊的一扇門開著。綾香毫不猶豫衝進房內。「老師!怎麽了?」


    「教授,您還好嗎?」森副教授也繼綾香之後衝進房間。


    這裏是寢室,氣派的床擺在靠牆處。床邊的青山教授露出害怕表情,他的視線朝向另一名矮小的老人。


    這就是他們尋找的人,屋主佐佐木教授。但是小鬆綾香與森副教授看到他的瞬間同時尖叫。


    「呀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


    佐佐木教授小小的身體彎曲橫躺在床上,臉部發紫,脖子纏著類似繩子的物體,身體動也不動。


    佐佐木教授在寢室床上化為冰冷的遺體——


    一


    黎明大廈五樓某間住家——剛清醒的二宮朱美不經意拉開窗簾一看,窗外是出乎意料的銀色世界。雲層後方的藍天灑下耀眼陽光,照亮整麵的白雪。烏賊川市區平常的邋遢模樣也在短暫期間上了純白的妝,成為讓人認不出來的美麗街景。


    站在窗邊的朱美年約二十五歲,擁有整棟黎明大廈,自己優雅住在頂樓,是年輕的大樓屋主。在烏賊川市非常罕見的雪景,使她好一段時間天真地看到入迷。「晤?既然下雪……」但朱美突然隱約感到不安,皺起美麗的柳眉。「該不會又要發生什麽事吧……」


    依照至今的經驗法則,烏賊川市下雪的日子,幾乎一定會發生重大案件。以最近來說,花見小路家的寶石失竊,或是善通寺家的交換殺人,都是在下雪的日子發生。此外好像還有案件是在下雪日子發生,總之無論如何,烏賊川市下雪的日子都要提高警覺。


    應該說以烏賊川市的狀況,隻要下雪幾乎都和案件有關。


    烏賊川市就是這樣的城市。


    而且依照至今的經驗法則還可以斷言一件事,這種下雪日子發生的事件,肯定和那個男的有關。「那個男的」是指住在朱美正下方的偵探。


    私家偵探鵜飼杜夫,在黎明大廈四樓以「歡迎麻煩事」為標語高掛偵探事務所招牌的他,正是本市名聲最另類的偵探,簡稱名偵探。


    對於烏賊川市出沒的歹徒來說,鵜飼無法預測的各種活躍與失敗,有時候令他們發抖,有時候將他們卷入歡笑的漩渦。許多罪犯因為他的功績而落網,另一方麵,逃離他追捕的罪犯人數更多。雖然這個人褒貶不一、功過參半,卻無疑是引起朱美注意的鄰居。


    「這麽說來,鵜飼先生昨天也說要去盯梢……」


    雖說是盯梢,卻也不是不眠不休地監視凶惡歹徒的大本營,單純是調查外遇。這幾天,鵜飼為了掌握外遇的決定性證據,逐一監視某個男性的行動,就算下雪應該也不會暫時中止調查外過吧,突然的大雪反倒可能成為外遇男性臨時外宿的最好藉口。


    「也就是說……」朱美微微閉上雙眼。


    她試著在腦海想像偵探在下雪夜晚忍著寒冷拚命工作的樣子,隨即——


    不知為何,眼前浮現貧窮偵探向行人兜售火柴的光景。偵探頭上堆滿雪,臉色蒼白發抖佇立在街角,後來疲憊至極的偵探點燃一根火柴想取得須臾溫暖,在小小的火光中,他看見美味大餐與暖爐火焰,以及坐在搖椅述說推理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唔哇,大事不妙!


    「鵜飼先生肯定快凍死了!」被己身妄想增添不安情緒的朱美,握拳擅自宣布:


    「不能這樣下去!我非得去救他才行!」


    到頭來,這名委托人是在數天前來到「鵜飼杜夫偵探事務所」。


    門發出軋蝶聲打開,現身的委托人是即將步入中年的女性。她脫下絲絨黑色大衣之後,底下是時尚的灰色套裝,窈窕腰身非常搭配窄裙,給人沉穩的氣息。但她並非隻是衣物高價,生活水準應該在中等以上。


    「那個……我叫水澤優子,想來商量一件事……」


    委托人的視線無依無靠地遊移,大概是初次造訪偵探事務所而緊張。鵜飼以擅長的商業笑容迎接她。


    「嗨,歡迎來到我的偵探事務所,我們偵探事務所全體同仁由衷歡迎,請到沙發坐吧,茶水立刻奉上——」


    水澤優子聽話坐在沙發,反觀朱美為鵜飼的話語歪過腦袋。


    「……全體同仁?」


    事務所裏除了偵探與委托人,隻有朱美一個人。她隻是湊巧來玩,不過似乎也被列入「全體同仁」了。鵜飼奸詐說謊想將部下人數灌水,朱美因而遭殃。


    (我?)朱美指著自己的臉。(對,你!)鵜飼指著她。


    開什麽玩笑!我不是事務所的職員,是事務所的房東啦!


    像這樣說出真相很簡單,但是在首度見麵的女性麵前起口角很幼


    稚。朱美判斷這時候還是為這個愛慕虛榮的偵探留點麵子比較好。


    「是~那我去泡咖啡喔——」


    朱美以像是能夠射穿人的視線瞪向鵜飼,然後獨自走向廚房。


    將三杯咖啡放在托盤端回房間一看,水澤優子終於準備說起委托內容。朱美將咖啡杯放在桌上,極為自然地坐在鵜飼身邊的座位,加入他們的對話。


    「……外子在烏賊川信用金庫擔任業務部長,我懷疑他最近和年輕女性私會。」


    然後水澤優子提出幾個事例,說明她懷疑丈夫外遇的經過。例如衣著品味改變、留在襯衫的香水味、出差與外宿次數突然增加,或是將手機帶進廁所等等——


    不過,聽她述說的鵜飼板著臉。鵜飼原本就對乏味又麻煩的外遇調查興趣缺缺。


    「原來如此,不過……」他在委托人說到一個段落時沉重開口。「這無疑都是可以質疑外遇的根據,卻稱不上是決定性的證據,無法否認可能隻是您多心。夫人,您不介意嗎?即便『調查之後毫無結果』,但我是斤斤計較的職業偵探,當然還是會收取報酬,絕對不便宜喔。不覺得將錢用在這種地方很浪費嗎……可以嗎,夫人,真的可以嗎……」


    別將寶貴的錢用在調查外遇這種荒唐的行為——偵探親切地如此建議。這麽討厭調查外遇的偵探很罕見。


    但水澤優子沒收回自己的委托。


    「無妨,請務必調查,因為肯定有隱情。是的,絕對沒錯,這是女人的直覺!」


    最終的根據是這個?朱美與鵜飼無奈轉頭相視,但對方如此熱心委托,偵探也沒理由拒絕吧。最後鵜飼接受了水澤優子的委托,而且隔天就開始監視她丈夫的行動。


    順帶一提,委托人丈夫叫做水澤晉作,五十五歲的金融員,隻看照片是表情正經八百的人,絲毫感覺不到外遇的可能性……


    二


    話說,擔憂鵜飼遇難的朱美,穿上紅大衣加羊毛圍巾,單寧褲底下還加穿防寒緊身褲,以這樣的重裝備衝出黎明大廈。盯梢地點是向戶村流平打聽的。叫做流平的男性才是貨真價實的鵜飼助手,他說鵜飼在稍微遠離市區的住宅區——幸町的某間公寓監視。朱美為黑色賓士愛車加裝雪鏈,一路沿著濕滑的雪道前往幸町。


    她在將近上午九點時抵達現場。


    那棟公寓位於叫做「美雪坡」的陡峭坡道上,公寓也叫做「美雪莊」。古老的看板上麵堆積數公分的雪。


    問題在於偵探在公寓何處監視。從車窗環視四周,所見之處都沒有鵜飼的身影。這是當然的,偵探正在盯梢,要是形跡敗露就沒辦法盯梢,肯定躲起來了。不過,他在哪裏——?


    朱美將賓士停在坡道,沿著美雪坡往下走,尋找鵜飼躲藏的地方。不久,她發現坡道旁有間適合盯梢的空屋。應該無人的住家前麵,坐鎮著一尊大得不自然的雪人。究竟是誰堆的?


    「總覺得這個雪人很可疑……」朱美輕聲說著接近過去。


    「不可疑喔,隻是普通的雪人……」普通的雪人說話了。


    「…………」與其說普通更像是靈異現象,或者是開玩笑的領域。


    朱美抱持無奈心情看向雪人另一側,正如預料,鵜飼就蹲在那裏。熟悉的西裝加一件黑色大衣,脖子掛著做生意的火柴盒——更正,是單眼相機。他以雪人為掩體,視線筆直看向「美雪莊」,看來他確實正在盯梢。話說回來!


    這尊雪人是鵜飼堆的?用來藏身?沒有其他適合的藏身處嗎?朱美腦中浮現各種問題,但是沒問出口。就算問了,他也肯定會一派正經地全部回答「yes」,鵜飼就是這種人。


    「抱歉,可以別站在那裏嗎?」此時,偵探囂張地向朱美提出要求。「這樣你看起來像是在對雪人講話吧?要是引人起疑就麻煩了。」


    「哎呀,會回話的雪人更容易引人起疑吧?」


    朱美低聲挖苦,聽從鵜飼的吩咐躲在雪人後麵。


    「話說回來,現在是什麽狀況?工作順利嗎?」


    「還不曉得。昨晚水澤晉作一個人進入那間公寓的一〇一號房,很可能在房內密會某人,但我還沒辦法確認對方的長相。」


    鵜飼說著,以掌心愛憐地撫摸掛在脖子上的單眼相機。


    「無論如何,要是水澤晉作帶著女人走出那間屋子,就是按快門的機會。我的相機將捕捉決定性的瞬間,任務就此結束。」


    「會這麽順利嗎?對方應該也在提防吧。」


    「隻能祈禱自己走運了。話說回來,你來這裏有什麽事—咦,探望?」鵜飼臉色瞬間鐵青。「這、這真令我感謝……不過你該不會沒受到教訓,又做了『特製炸牡蠣三明治』之類的東西過來吧?」


    朱美在上次事件大顯身手製作的「特製炸牡蠣三明治」,鵜飼並沒有吃(後來進入流平嘴裏,破壞他的胃),這次是複仇戰。她當然準備了特別的餐點過來,要讓鵜飼的舌頭改觀。


    朱美從包包取出保溫餐盒,打開蓋子遞出內容物,鵜飼隨即害怕得扭曲表情,聲音微微顫抖。「這、這是什麽?」


    「朱美小姐特製的『醃鯖魚紅辣椒三明治』。看起來很好吃吧?」


    朱美掛著甜美笑容拿起一個三明治,強行遞到他麵前。


    「來,吃吧!」


    「這是『不吃就沒命』的意思吧?沒辦法,抱著必死決心享用吧……」


    鵜飼戰戰兢兢伸手接過溫熱的三明治,閉上眼睛咬下。但是在下一瞬間,他的表情變得黯淡,嘴角軟弱半開,濕潤的雙眼滲出家犬被拋棄般的哀傷神色。看到他消沉的模樣,朱美不知所措。


    「咦,怎麽回事,不喜歡醃鯖魚嗎?既然這樣就早說嘛,真見外……」


    「不是見外!是很腥啦!」鵜飼氣衝衝地將沒吃完的熱三明治砸回餐盒。「到頭來,居然用麵包夾醃鯖魚加熱,你的構想太創新了吧!這種破天荒的點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這是在稱讚?」難道很好吃?


    「你光是舌頭有問題還不夠?」鵜飼不悅地撇過頭。「何況鯖魚有寄生蟲,要是由冒失的人拿來做菜會發生慘事……唔喔!」


    鵜飼慌張拿起胸前相機,視線隔著雪人投向公寓。美雪莊位於陡坡往下的二十公尺處,一樓邊間的玄關門開啟,即將有人現身。


    「好,兩個人一起出來吧……出來之後看著這邊的鏡頭別動……」


    鵜飼說著不可能實現的願望,看向單眼相機的觀景窗。


    出現了兩個人,中年男性與年輕女性。男性肯定是在相片看過的水澤晉作,女性是陌生臉孔,她的右手撒嬌般挽著男性左手。


    看來偵探的祈禱成真了。剛密會結束的兩人比想像的更沒戒心。


    鵜飼在朱美身旁按下快門。喀喳喀喳喀喳喀喳……連拍快門發出輕快聲響。


    走出玄關的兩人來到積雪斜坡,兩人都背對這裏。鵜飼看著觀景窗,以不耐煩的聲音說:


    「喂,再一次,轉過來啊……走上坡啊……」


    但是這對男女一反偵探的願望,就這麽背對這裏並肩走下斜坡,兩人的背影逐漸遠離,按快門的機會到此為止——


    在如此心想的瞬間,女性一個轉身筆直指向這裏。


    被發現了嗎?朱美不禁縮起身體,但女性的表情出乎意料是笑容。「你看你看!那裏有一個大雪人耶!」女性拉著男性的手這麽說。不對,


    不確定她是否這麽說,不過感覺很像。被拉手的中年男性也咧嘴看向雪人,奇跡的按快門機會就此來臨。


    「喔喔,好棒!完美看著鏡頭!這正是『雪人效應』!」


    喀喳喀喳喀喳喀喳……


    全神貫注按快門的鵜飼彷佛知名攝影師筱山紀信,但這對男女完全沒發現自己被狂拍,應該也想像不到純真無瑕的雪人背後躲著狡猾的偵探吧。這或許也可以稱為「雪人效應」(不過到頭來,「雪人效應」是什麽?)。


    最後,這對男女再度背對這邊走下美雪坡。等到看不見兩人背影之後,朱美與鵜飼走出雪人後方。


    「如何,鵜飼先生,好好拍下來了嗎?」朱美想窺視相機的液晶畫麵。


    「不行。」鵜飼不知為何將手上的單眼相機拿開。「—晚點再給你看。」


    「有什麽關係啦,小氣!」


    朱美伸手要拿相機,鵜飼不讓她碰。朱美伸出手,鵜飼逃走。


    下一瞬間,鵜飼的腳在積雪表麵打滑。


    「嗚哇!」鵜飼一屁股跌坐在地。「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偵探就這麽抱著相機慘叫,沿著積雪斜坡滑下去——


    隔天,委托人水澤優子再度以端正的套裝打扮出現在偵探事務所。


    鵜飼將拍下的所有照片擺在桌上,一副「怎麽樣啊?」的驕傲表情。朱美和上次一樣以職員身分到場見證。


    委托人一看到照片就輕輕「啊」了一聲,她看過照片裏的年輕女性。她以顫抖的手捏起一張照片。


    「這個人是大崎小姐,大崎茜小姐,是以前來我家當女兒家教的女大學生——不對,她現在應該也已經出社會就業了。」


    「原來如此,那麽看起來沒錯了。您丈夫前天晚上偷偷和早就認識的大崎茜小姐見麵,不曉得兩人的關係從家教時代就開始,還是最近才開始……啊,夫人,請您冷靜。」


    「嘰咿咿咿咿咿咿——」


    不像哀號也不像憤怒的奇怪聲音。這是委托人顯露屈辱與憤怒的一瞬間。


    總之,鵜飼的任務就此結束。偵探以現金方式取得絕對不算少的報酬,反觀委托人則是得到丈夫外遇的證據照片。


    朱美單純基於好奇詢問水澤優子:


    「您打算怎麽使用這些照片?」


    「我要離婚,這些照片到時候應該會助我占優勢吧,因為我非得向外子要求相應的贍養費才行。」


    水澤優子宣布要和丈夫全麵抗爭,表情透露出難以親近的嚴厲感。


    水澤優子鄭重向鵜飼與朱美道謝之後,離開偵探事務所。


    在委托人離去的事務所裏—朱美鬆了一口氣。


    「看來,那位先生的外遇出乎意料得賠上不少錢呢。」她半同情地低語。


    鵜飼再度清點信封裏的現金說:


    「確實,不過接下來是他們夫妻的問題。無論會成為糾纏不清的離婚戲碼,還是血腥火爆的夫妻衝突,都和本偵探事務所無關。偵探這一行就是這麽回事。」


    鵜飼似乎已經對水澤夫妻失去興趣。他好好清點現金之後,宣布「這個委托就此了結」,將信封收進手提保險箱。


    不過,原本以為就此了結的事件,在三周後出現意外的演變——


    三


    水澤優子第三次出現在「鵜飼杜夫偵探事務所」的時候,朱美一下子認不出這個女性是誰。不隻是外遇調查已經結案一段時間,最大的原因在於她的模樣。她極度激動,氣喘籲籲,視線像是害怕某種東西般遊移,臉頰紅得像是柿子。雖然衣著幾乎和三周前相同,卻失去端正沉穩的氣息。


    鵜飼冷靜地對昔日的委托人說:


    「嗨,水澤夫人,您臉色大變是發生了什麽事嗎?如何,和您丈夫離婚的事情進行得還順利嗎?拿得到贍養費嗎?」


    「關、關於這個……」水澤優子上氣不接下氣般顫抖嘴唇。「外子……外子遇害了!請幫幫我,警察在追我!」


    「您、您說什麽?」鵜飼的聲音變尖。「您丈夫遇害?真、真的嗎?」


    「嗯,是真的,但不是我殺的……我不可能殺掉外子,這種事……偵偵偵偵探先生,您相信我吧?」


    「夫、夫人,請別激動,稍微冷靜一下吧。」


    水澤優子似乎陷入輕度錯亂狀態。鵜飼摟住她,指向事務所一角的櫃子。「朱美小姐,幫我拿那邊的白蘭地過來。」


    「知道了。」朱美迅速跑向櫃子取出白蘭地酒瓶,將酒倒進玻璃杯之後立刻遞給鵜飼。「來,拿去!」


    「謝謝。」鵜飼接過玻璃杯,在一臉畏懼的水澤優子麵前,自行喝光杯裏的酒。「呼~真帶勁啊~」


    「你喝有什麽用啊,笨蛋!」朱美賞了鵜飼腦袋一巴掌。


    接著,或許是過於老套的搞笑吐槽產生放鬆效果,陷入錯亂狀態的水澤優子,表情逐漸恢複冷靜。看來白蘭地這麽用也是一種正確做法。


    冷靜下來的水澤優子坐在沙發上,向偵探說明來龍去脈。


    「後來我立刻拿那些證據照片給外子看,要求離婚,同時帶女兒離家出走,現在住在姊姊家。畢竟離婚協商要一段時間,而且在正式離婚之前,和外子住在一起隻有痛苦可言。即使如此,為了進行必要的溝通,我偶爾還是會到外子家,今天也是。」


    「今天是周六,您丈夫也在家是吧。那麽,夫人是幾點過去的?」


    「上午十點。我穿過外門要打開玄關大門時,突然聽到男性的呻吟,我立刻從玄關進屋看向客廳,發現外子趴倒在地上。我嚇一跳跑到外子身邊大聲叫他,但他沒有反應。我不經意一看,倒地的外子旁邊有一把沾血的刀。」


    「啊,那把刀就是推理影集常見的刀,所謂的『絕對不能撿的刀子』。撿起那把刀的瞬間,清白的第一目擊者可能會被當成命案凶手。也就是說,夫人,您該不會將那把刀——」


    「是的,撿起來了。」水澤優子很乾脆地回答。


    鵜飼一臉無奈,轉頭和朱美相視。既然這樣,後續進展大致可以想像。「絕對不能撿的刀子」大致上都和「不知為何湊巧出現在現場的目擊者」配套。


    鵜飼如此心想要催促水澤優子說下去,她果然接著說:


    「我撿起刀子的瞬間,後麵傳來女性的尖叫聲。」


    「果然是這種演變嗎……」鵜飼無奈詢問:「所以尖叫的是誰?」


    「外子的外遇對象大崎茜。她穿著睡衣站在那裏,看來她趁著我離家出走住進那個家,真是厚顏無恥的女人。」


    「原來如此。那麽大崎茜看到你之後呢?」


    「她看著轉頭的我再度尖叫,似乎早早就認定我拿刀刺殺外子。」


    「嗯,以當時的狀況難免會被這麽認為,所以夫人怎麽反應?該不會就這麽拿著刀,用力揮動右手說:『不對不對,不是我,不是我!』——做出這種引人誤會的舉動吧?」


    「……………………」水澤優子低著頭沒回應。


    看來她做了引人誤會的行動。「水澤優子麵露凶光,用刀子指著我激烈恐嚇」——大崎茜如此向警方作證的光景浮現在眼前。


    「我嚇得扔下刀子奪門而出,之後連我都不曉得自己用什麽方式逃到哪裏,回過神來就站在偵探事務所的入口——」


    水澤優子擠出聲音,為一連串的經過做個總結。


    「我明白了。」鵜飼點了點頭,以指尖搔抓臉頰。「總之,我非常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您采取了最差的行動。既然夫人沒做虧心事,果然不應該逃走。」


    「您說得是,我當時完全亂了分寸……」


    「不過木已成舟就無可奈何,重點在於今後的應對方式。光是逃跑也沒完沒了,思考如何證明夫人的清白吧。」


    「這樣啊,比方說要怎麽做?」


    「最好的方法就是逮到真凶——關於凶手,夫人心裏有底嗎?」


    「有。」她以確信的口吻說出嫌犯名字。「是大崎茜。因為她當時也在現場吧?她看著我尖叫隻是煞有其事的演技,實際上是那個女人刺殺外子,肯定沒錯。」


    「原來如此,並非不可能。但是大崎茜在這個時間點殺害您丈夫有什麽好處?」


    「我不曉得這種事,大概是基於他們自己的隱情吧。」


    總歸來說,水澤優子認為大崎茜有嫌疑隻是情緒化的論點,沒有具體的根據。偵探更改詢問的方向。


    「最近您丈夫的行動是否有疑點?像是和別人爭吵,或是害怕某些東西。」


    「外子因為離婚的事情和我爭吵,而且好像怕我。」


    那麽,這個人果然是凶手吧?朱美抱持單純的疑問。


    「這麽說來……」此時,水澤優子忽然想起什麽般開口。「雖然不曉得算不算疑點,但我注意到一件事。我剛開始要求離婚的時候,外子遲遲不肯答應。並不是抗拒離婚,反倒像是害怕我要求钜額贍養費。」


    「這也在所難免,以您丈夫的立場,無法免於支付贍養費。」


    「不過,外子某天突然轉變態度。『好啊,隨時都可以離婚』——他就像這樣突然變得強勢。」


    「喔,真奇妙,是基於什麽理由嗎?」


    「不曉得,記得大約是十天前的事。」


    「那麽,應該是那時候發生某些契機吧。夫人心裏有底嗎?」


    「這個嘛,說到十天前……」水澤優子雙手抱胸思考片刻,接著抬起頭。「這麽說來,剛好在那個時候,外子向我提出奇怪的要求。」


    「什麽奇怪的要求?」


    「照片。他要我拿外遇證據的照片給他看,而且是所有照片。」


    「所有照片?我拍的所有照片嗎?很多張喔,因為我當時得寸進尺,無謂按了好多次快門。」


    無謂拍下的所有照片,都交給她這個委托人了。


    「是的,外子說他想看所有照片。」


    「是夫人要求離婚的時候,已經拿給您丈夫看過的照片吧?」


    「是的,所以我當時不懂他為什麽想再看一次。」


    「所以,夫人依照您丈夫的要求,將所有照片拿給他看?」


    「嗯,畢竟沒理由隱藏,而且要是他想刁難照片,我也想聽聽他要怎麽刁難。我是在咖啡廳和外子見麵,但我實際拿照片給他之後覺得掃興,因為外子不隻沒刁難,甚至也沒有仔細看照片,隻有簡單翻閱就說『知道了,夠了』,立刻將照片還我。」


    「隻有這樣?光是這樣,您丈夫對於離婚的態度就突然改變?」


    「唔,我也不曉得這是不是契機……」


    此時,偵探事務所的門被粗暴打開,如同要打斷她的話語——


    「打擾啦。」首先出現的是身穿褐色風衣的中年男性。


    「打擾了。」接著出現的是手拿大衣、身穿西裝的年輕男性。


    鵜飼一看到兩人就略為驚訝,但他立刻從沙發起身走向兩人,朝中年男性伸出右手要握手。


    「嗨,真難得,這不是砂川警部嗎?好久不見呢,記得上次見麵是在葛橋的橋頭跳放浪兄弟的舞吧?」


    「別講得引人誤會。」砂川警部一副不願回憶般的表情低語。


    警部無視於鵜飼的右手,鵜飼不情不願收回右手。


    「總之,很高興確認你還活著。最近一直沒看見,還以為你早就殉職了。對——就像是可憐的誌木刑警那樣。」


    「喂,別擅自殺掉我啊!」年輕男性從旁邊探頭——他就是誌木刑警。「我確實曾經被河水衝走摔落瀑布,但我沒死喔。話說你的手下怎麽了?我一直沒看到那個家夥的輕佻模樣,那家夥死了?」


    「輕佻……啊啊,你說流平吧?是的,他死了。」鵜飼很乾脆地以話語殺掉自己的助手,然後詢問兩名刑警:「話說回來,烏賊川警局引以為傲的最強搭檔要委托我什麽事嗎?」


    「怎麽可能委托!」砂川警部扔下這句話就經過鵜飼身邊,站在坐在沙發上的中年女性麵前。「你是水澤優子小姐吧?關於水澤晉作的命案,我們想請教幾件事,方便和我們一起去局裏嗎?萬便一起去吧?一起去吧!」


    警部一副像是要用繩索套住脖子帶走的魄力,誌木刑警也不容分說地以右手抓住她的手臂,看來他們已經認定水澤優子是殺害丈夫的真凶。


    「請等一下!」大概是對兩人的舉止感到憤慨,鵜飼大聲怒喝。「這位是我的委托人,就算是警察,要是敢對我的委托人動粗,我也不會原諒!」


    砂川警部隨即以銳利目光瞪向偵探。


    「就算是偵探,要是敢做出藏匿嫌犯的行徑,我們警察也不會原諒喔。」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警部先生,請不要著急啦。」


    「著急的是你吧?」朱美低語。鵜飼依然掛著低聲下氣的親切笑容。


    「哈哈,居然說藏匿,別這樣,我隻是想讓事情和平收場罷了。」


    剛才放話說「我也不會原諒!」的氣勢去哪裏了?朱美對偵探的表現失望,代替沒骨氣的他抗議。


    「刑警先生!你將她當成凶手太武斷了,你有什麽證據嗎?」


    「沒有證據,但是有目擊者。一名女性目擊水澤優子在屍體旁邊拿著刀。依照她的證詞,水澤優子以恐怖表情持刀朝向這名女性,而且大幅揮刀激烈恐嚇。」


    「…………」啊啊,大崎茜!你的誤解正如期待!


    「就是這麽回事,所以肯定沒錯,你們也不要無謂插手。」


    砂川警部說完再度要求重要嫌疑人同行,水澤優子從沙發起身,乖乖聽從警部的要求,臉色蒼白到像是被宣判死刑的被告。朱美不禁在她後麵出言激勵。


    「不要緊的,別擔心!你的清白肯定……肯定會,由這位鵜……還、還是算了,沒事!」


    「咦,什麽?」水澤優子露出期待目光轉身。「你剛才說了什麽?」


    「沒什麽!我什麽都沒說,所以請不要抱持奇怪的期待!」


    朱美將頭搖到幾乎要斷掉,水澤優子隨即露出非常失望的神色。接著,沉默至今的偵探向前一步,大概是終究無法坐視吧。


    他握拳輕敲自己左胸,堅定放話宣布:


    「夫人,請放心!您的清白,我鵜飼杜夫肯定會協助證明!請抱持坐上大船的心情等待佳音吧!」


    水澤優子的表情瞬間變得開朗,說句「拜托您了」微微低頭致意。這一瞬間,鵜飼的表情緊繃,朱美感到心痛。


    水澤優子在兩名刑警左右戒護之下,離開偵探事務所。


    刑警們下樓時的對話,傳進偵探事務所——


    「警部,感覺我們好像是跑腿的反派?」


    「沒那回事,我


    們隻是秉持正義而行動!」


    再也聽不到刑警們的聲音之後,朱美再度看向事務所內部。


    剛才充滿自信拍胸脯的鵜飼,如今握拳猛捶牆壁。


    「混帳,混帳!我這個家夥為什麽又多嘴了!明明完全沒辦法保證能證明她的清白啊!啊啊真是的,接下來怎麽辦啊!」


    「對不起了。」朱美看著陷入自我厭惡的鵜飼,終究也隻能道歉。


    四


    數小時後的偵探事務所——


    「哎,算了。」偵探擺脫自我厭惡的情緒,恢複平常的輕浮表情,掛著看開的笑容,將大約三十張的照片排列在桌上。


    「雖然是順勢放話,不過既然在砂川警部麵前囂張斷言,如今也沒辦法了,隻能證明委托人的清白,不然會被他們拿來當成往後三年的笑柄。」


    朱美不清楚這個人的想法究竟積不積極,總之既然他打起幹勁,朱美也得到台階下了。


    「所以,在下雪日子拍的這些照片就是線索?」


    「希望如此。」鵜飼含糊回應,「老實說,我不知道這些照片和水澤晉作遇害是否有直接關係,隻是晉作看了這些照片就突然積極辦理離婚程序罷了。不過晉作的命案很難當成和這次的離婚完全無關吧?」


    「是啊,兩者看起來確實有關。」


    朱美檢視並排的照片,旁邊的鵜飼也盯著相同的照片看。


    「嗯,無論怎麽看,照片裏似乎都隻有感情很好的外遇情侶。」


    「並不是『隻有』吧?照片有拍到下坡行駛的車子,還有住家與公寓,而且也拍到人影——」


    「人影?哪裏?」


    「看,這裏。」朱美拿起一張照片,指著上頭某處。


    照片裏是蓋在坡道下方的獨棟住家,看起來挺豪華的,特色是積雪的三角屋頂。住家院子有個黑黑的人影。當時鵜飼是在坡道上方拿著相機,因此偶然從斜上方角度拍到下方住家庭園行走的人影。


    「看,這是人吧?」


    「是啊。」鵜飼掃興般低語,上半身靠在椅背。「不過雖然是人,卻隻有豆子那麽大,而且是背影,甚至看不出性別。」


    「哎,是沒錯啦……」


    此時,偵探事務所的門用力開啟,不請自來的那個男性現身了——


    「哎呀,兩位在做什麽?難得看你們表情這麽嚴肅。」


    耍嘴皮子踏入事務所的這名年輕男性,身穿運動夾克與牛仔褲,脖子圍一條土黃色圍巾。是偵探的徒弟戶村流平。


    朱美隻將視線投向他,說出簡短的感想。「哎呀,流平,你還活著啊。」


    「呃,朱美小姐,怎麽突然這麽說?」流平以拇指指著運動夾克胸口,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別看我這樣,我至今還沒死過喔。」


    「喔,原來如此。」


    他還不曉得自己剛死一次。朱美轉頭看向殺害流平的當事人,鵜飼像是裝傻般,又拿起一張眼前的照片。


    「啊啊,流平,你來得正好,其實關於這張照片……啊啊,那個……不,問你也沒用。」


    「不行啦,鵜飼先生,別放棄!俗話不是說三個什麽勝過一個諸葛亮嗎?流平,你看這些照片有發現什麽嗎……啊啊,也對……還是算了。」


    說來神奇,沒有其他人比戶村流平這個青年更不令人抱持期待,會當真覺得與其期待他,不如找路邊的野貓問路。


    「兩、兩、兩位怎麽了?居然用『曾經是第一指名選手,如今不列入戰力』的眼神看我,我不太舒服。」


    流平噘嘴抗議,不過光是認為自己是「昔日的第一指名選手」,他就很幸福了。朱美無視於這個想法悠哉的青年,再度低頭看照片。


    接著,流平也硬是從旁邊伸出頭,拚命想加入兩人。


    「喔,這些照片是下雪的那天拍的吧。唔~這就是鵜飼先生說的『麵向雪人看鏡頭的笨蛋情侶』啊~原來如此~」


    這對師徒似乎交談過這種話。居然形容為笨蛋情侶,水澤晉作與大崎茜聽到應該會火冒三丈吧。朱美思考著這種事時,流平毫無徵兆就突然換個話題。


    「啊,這麽說來,兩位知道嗎?烏賊川市立大學的教授這天絞首自殺喔。」


    雖然很多人忘記,不過烏賊川市立大學是戶村流平曾經就讀,並且被迫輟學的母校。那裏的教授自殺,真要說的話確實耐人尋味,不過——


    「唔,自殺?」鵜飼以無法釋懷的表情反問:「為什麽現在突然講這件事?沒人提到大學教授自殺的事吧?」


    接著,流平以下巴朝眼前照片示意,麵不改色地說:


    「因為你們看,那張照片不就拍到那個大學教授的家嗎?」


    「你說什麽?」鵜飼突然稍微起身,將手上照片伸到流平麵前。「哪裏?你說哪裏拍到了?」


    「這裏啊,你看,坡道下方有一問大屋子吧?這就是佐佐木教授的家。」


    這一瞬間,朱美「啊!」地驚呼。


    流平指著三角屋頂頗具特色的獨棟住家。


    照片拍到院子裏有個豆子大的人影——


    五


    隔周的周一,鵜飼與朱美造訪烏賊川市立大學教養社的咖啡廳。室內有許多學生吃午餐,但在寒冬的這個時期,屋外的座位隻有貓群。在教養社此處喂食的貓咪們,擁有「教養貓」這個美妙的名字。


    鵜飼摸著大腿上褐色條紋的教養貓,朱美默默喝咖啡。鵜飼斜眼看著似乎沒教養的教養社學生,輕聲說:


    「在他們眼中,我看起來應該像是新來的副教授吧。」


    沒那回事吧?怎麽看都是可疑人物。朱美在內心悄悄低語。


    「在他們眼中,我看起來應該像是迷人的女大學生吧。」


    「沒那回事吧?你怎麽看都是世故的年長大姊姊啊?」


    「…………」不可能!這裏的學生們和我肯定隻差三、四歲。隻要好好混進去,不可能分辨得出來!朱美忿恨不平。


    「鵜飼先生~我帶來了~」此時,遠方響起戶村流平的聲音。


    一個女孩跟在流平身後。她身穿貼身薄羽絨外套加上格子裙,黑發綁在兩側,手提的小包包是可愛的粉紅色。


    她醞釀出女大學生的閃耀光芒,朱美不知為何覺得眩目。


    流平走到鵜飼麵前,立刻為鵜飼介紹身旁的女大學生。


    「她是發現教授自殺的女生,文學係二年級的小鬆綾香小姐,在校內別名『副教授殺手』,很受年輕副教授的歡迎。不過她發現佐佐木教授的屍體之後,似乎開始謠傳她是『真實的教授殺手』——沒錯吧?」


    「雖然沒錯,但這種傳聞都是錯的:」小鬆綾香說著並扭動身體。「傳出這種奇怪的傳聞,綾香很困擾啦~不過綾香沒殺人喔~因為佐佐木教授是自殺~」


    小鬆綾香按著羞紅的臉頰,可愛地搖了搖頭。原來如此,先不提「教授殺手」,不過「副教授殺手」的嫌疑非常重大。朱美對聲音甜美的她有所提防。


    「總之,坐吧。」鵜飼邀綾香坐下。「這家夥拜托你了。」他說著將教養貓托付給流平,再度麵向前方進行自我介紹。「我是叫做鵜飼杜夫的小氣偵探。其實我想知道佐佐木教授死亡的細節,才會找你過來。我當然會準備相應的謝禮。」


    「咦,這樣啊~」綾香的雙眼很現實地開始閃亮。「


    那麽,我剛好想買個東西,所以沒問題喔!不過要我說什麽呢!?  l


    「首先,可以說明你發現佐佐木教授屍體時的狀況嗎—啊,同學,麻煩講話盡量不要拉尾音,節奏快一點。」


    「是~知道了~」


    綾香完全沒聽懂般回應,然後終於開始說明。


    「我想忘都忘不了,那是在大約三周前,下雪周六上午十點發生的事……」


    綾香詳細敘述她發現佐佐木教授屍體的經過。除了綾香,青山教授與森副教授被相同的郵件叫去;覺得可疑的三人進入屋內;後來二樓房間響起青山教授的慘叫聲,諸如此類——


    「……聽到青山教授的慘叫聲,我與森老師就衝進那個房間。那個房間好像是佐佐木教授的寢室,氣派的床擺在牆邊……佐佐木教授就躺在床上……脖子纏著睡衣腰帶死亡……」


    「嗯?」發出疑問聲音的是抱著教養貓的流平。「從這個死狀來看,佐佐木教授是被某人勒死的?既然這樣就不是自殺,是他殺吧?」


    「不,腰帶在教授脖子圍了三圈,而且打了死結。聽說像這樣將細繩綁在自己脖子上也可以自殺喔。」


    「鵜飼先生,是這樣嗎?」流平半信半疑地詢問。


    「嗯,確實也有這種案例的樣子,但是不太普遍。警方沒考慮他殺的可能性?」


    「不是他殺喔~因為沒腳印~」


    「腳印?」鵜飼與流平異口同聲。「什麽意思?」


    「佐佐木教授推測是在上午九點左右死亡,換句話說,就是在他寄信到我們手機的時候。不過,假設某人在上午九點勒死佐佐木教授逃走,院子雪地肯定會留下凶手的腳印吧?因為當時雪已經完全停了。」


    「原來如此,確實是這樣——那麽,沒有凶手逃走的腳印是吧?」


    「是的。我們穿過外門的時候,院子裏隻有一道腳印,是佐佐木教授的腳印。隻有教授的腳印從外門筆直延伸到宅邸玄關,宅邸正麵與後麵都沒有其他腳印。」


    「嗯,換句話說就是這樣吧?不再下雪的早晨,佐佐木教授從外麵返家,在積雪留下腳印,穿過院子進入屋內。他在上午九點左右寄信給你們,後來將睡衣腰帶纏在自己脖子上自殺——」


    「是的,警察似乎也是這麽認為,覺得教授之所以寄信給我們,是希望可以早點發現他的屍體。」


    「原來如此,有道理。嗯,也就是說——」


    鵜飼從旁邊的包包拿出褐色信封,裏麵是那疊問題照片。鵜飼隨手從裏麵取出一張,遞到綾香麵前。


    「依照你的說法,這張照片的人影就是佐佐木教授吧。」


    鵜飼說明這張照片是下雪那天上午九點左右拍的。


    「哇,有這種照片啊~」綾香深感興趣般注視照片。「看這張照片不知道是佐佐木教授還是別人,不過以時間來看,確實是佐佐木教授吧。我覺得剛好拍到教授穿越院子前往玄關的背影:」


    「這樣啊,嗯——這樣確實解釋得通,不過……」


    鵜飼以左手拿起手邊其他照片,一邊以右手翻閱,一邊麵有難色地低語。後來他停止動作,再度詢問綾香:


    「我為求謹慎再問一次,外門通往玄關的腳印,首先是佐佐木教授的一道腳印,再來是你、青山教授與森副教授共三道,隻有這些吧?沒發現其他可疑的腳印吧?」


    「是的,沒發現,所以警察判定是自殺。」


    「順便問一下,你當天穿什麽樣的衣服?」


    「咦,當天的打扮嗎~」綾香露出「為什麽問這種事?」的疑惑表情,但還是確實回答。「下半身是窄管單寧褲,上半身是毛衣加羽絨外套,就是我現在穿的這件!還有,我也提了這個粉紅包包!」


    「這樣啊。順便再問一下,你聽過水澤晉作這個名字嗎?」


    「不,沒聽過。那個人是誰啊~?」


    「不,沒事。你不可能認識——」


    鵜飼說著再度翻閱手邊的照片,最後將照片放在桌上。「謝謝,我受益良多。」他向綾香露出微笑。


    斤斤計較的女大學生,當然不會被微笑輕易打發。綾香將右手伸到偵探麵前。


    「那麽~約定的謝禮就麻煩了~」她露出純真的笑容。


    「啊啊,對喔,相應的謝禮是吧,我忘了。」鵜飼打響手指,以正經表情對身旁的助手下令:「那麽流平,給她那個吧。」


    「知道了。」流平將教養貓放在桌上,然後突然起身,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將上半身彎成直角。「謝謝您!」


    「…………」小鬆綾香頓時不曉得發生什麽事而愣住,數秒後才終於理解狀況。「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相應的謝禮』不是實質上的『禮物』,正如字麵所述是『行禮』的意思啊:」


    「總之,就是這麽回事。」鵜飼毫不愧疚,麵不改色地點頭。「所以我一開始不就說了嗎?我是『小氣的偵探』。」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既然你是這種態度……」小鬆綾香突然一把揪住偵探衣領,一改原本甜蜜的聲音,以低沉的聲音怒吼:「那我也不留情了,這個呆偵探!說到謝禮當然是鈔票吧!想上法院嗎,啊啊?」


    「呃,不,我、我,絕、絕對,沒、沒、沒那個意思……」


    最後,鵜飼獻上一張萬圓大鈔當謝禮,感謝小鬆綾香的鼎力協助。


    綾香從他手中搶過鈔票,再度改變態度。


    「謝謝~偵探先生~有緣再見喔~」


    她留下甜蜜聲音&天使笑容離開了。


    「實際上就像是被勒索呢。」


    「不,這比勒索還恐怖。」


    目睹現今女大學生的真相,朱美與流平瞠目結舌。


    不過當事人鵜飼似乎絲毫沒受到教訓,就朱美看來,他甚至相當愉快。因為他不知為何摸著桌上教養貓的脖子,頻頻對貓說話。


    「原來如此喵~是這麽一回事喵~」


    六


    當天晚上,命案關係人聚集在佐佐木教授住處的客廳。


    砂川警部與誌木刑警的警察搭檔,被警方懷疑殺夫的水澤優子,以及發現佐佐木教授屍體的青山教授、森副教授與小鬆綾香三人。鵜飼杜夫與二宮朱美當然也在場。至於戶村流平—不,完全沒看到流平,他似乎沒被當成命案關係人。朱美向鵜飼投以抗議的視線。


    「叫流平過來也沒關係吧?他好可憐,好歹是你的徒弟吧?」


    「流平?啊,我忘了。」鵜飼露出失算的表情。「哎,算了,不需要他。」


    如此回答的鵜飼,提著平常很少提的黑色包包。


    總之,在相關人士幾乎齊聚一堂的狀況下,最年長的青山教授首先表達不滿。


    「刑警先生,這是怎麽回事?叫我們來這種地方究竟想做什麽?」


    「沒有啦,關於這個……」砂川警部擦拭額頭汗水,指向牆邊的鵜飼。「其實是那邊的偵探強硬要求我召集相關人士,才會變成這樣——」


    「偵探?」森副教授從身高一八〇公分的高度俯視鵜飼。「為什麽警察要對偵探言聽計從?難道那邊的他是匹敵金田一耕助或明智小五郎的名偵探?」


    「不,我不會這麽說,但總之聽聽他的說法吧。要是沒辦法接受,各位之後要殺要剮都隨你們高興。」


    警部的激進發言,使得小鬆綾香眼神閃閃發


    亮。


    「沒辦法接受就可以打得半死啊!既然這樣,我務必想聽偵探先生怎麽說~」


    眾人點頭附和綾香的火爆話語,接著鵜飼終於向前一步。


    「放心,不會花各位太多時間,隻是想讓各位看照片。」


    鵜飼說著將包包放在桌子旁邊,從裏麵取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是他在下雪那天拍的照片之一。眾人圍成一圈檢視照片,鵜飼說明這張照片的細節。


    「照片正中央的中年男性是水澤晉作,那邊那位水澤優子的丈夫。旁邊女性的臉被麥克筆塗黑了。其實這是外遇的證據照片,不能讓各位看到外遇對象的長相,敬請見諒。」鵜飼如此告知之後說下去。「這張照片是大約三周前的下雪日子拍的,拍照的是我,時間是上午九點左右——各位請仔細看,照片背景拍到佐佐木教授的家吧?而且院子看得見某人的背影。」鵜飼環視眾人詢問:「各位知道這是誰嗎?」


    「這是佐佐木教授!」綾香說。


    「確實可以這樣推涮。」森副教授點頭。


    「從時間來看肯定沒錯。」青山教授也同意。


    鵜飼隨即像是等待三人意見一致般,大幅搖了搖頭。


    「不,很遺憾,這不是佐佐木教授。」


    「為什麽?」青山教授語氣有些生氣。「為什麽可以這樣斷言?」


    「是啊,從這個小小的人影,肯定沒辦法判斷他是不是別人。」森副教授說。


    小鬆綾香也點頭附和。「何況這個人是背對的~看不到臉~」


    鵜飼獨自承受三人的抗議,卻不改若無其事的表情。


    「隻靠這張照片確實沒辦法判斷,不過——」


    鵜飼說完,這次從包包取出一疊約三十張照片,


    「我是以連拍模式拍下這些照片。這張照片不是單獨的一張,隻不過是這疊連續照片的其中一格。連續的照片——舉例來說就像是電影或卡通,也就是說,這些照片使用某種方式,也可以當成動畫觀看,換句話說就像這樣——」


    鵜飼抓住這疊照片的左側,拇指放在右側滑動。許多照片依照固定節奏翻動。鵜飼重複相同的動作說:


    「各位懂了吧?和我們高中時代畫在課本角落的翻頁漫畫大同小異。」


    看來這是他高中時代的回憶。朱美覺得翻頁漫畫一般來說是小學生在玩的遊戲,但是暫且不提這件事——


    砂川警部一臉詫異地詢問鵜飼:「以翻頁漫畫的方式看這些照片又能怎樣?難道豆子大的人影看起來會突然變大?」


    「還是說,背對的人物會突然轉身——哈哈,怎麽可能!」


    誌木刑警也出言消遣,但鵜飼麵不改色朝刑警們點頭。


    「是的,人影當然不會變大,也不會轉身。不過隻可以確認這個人影不是佐佐木教授。事實勝於雄辯,總之也請各位看看吧,方便將臉湊到照片前麵嗎?」


    眾人掛著疑惑的表情,將臉湊到鵜飼手邊。鵜飼在眾人麵前翻動照片。一張接一張……翻到最後一張再來一次,一張接一張……再翻一次,再翻一次……他反覆這個動作時,眾人之間開始出現奇妙的騷動聲。


    「這是什麽?」「感覺怪怪的!」「人影在動?」「可是動作怪怪的~」


    砂川警部豎起一根手指,如同要代為說出眾人的感想。


    「雖然不太清楚,但人影的動作確實奇妙。拜托,再翻一遍!」


    鵜飼依照警部的要求,再度翻動照片——


    「我懂了!」「我也懂了!」「在後退!」「沒錯,在後退!」「真的耶~這個人在後退~」


    朱美也終於看懂照片人影的特別動作。背對鏡頭的人影乍看像是正常走路,其實是倒著走。


    「鵜飼先生!這個人不是從外門走向玄關吧?」


    「對,這個人是從玄關朝外門倒退走,各位知道這麽做的意義吧?」


    偵探這番話再度令眾人麵麵相覷,議論紛紛。


    「是詭計。」「確實是詭計。」「古典的腳印詭計。」「應該說老套!」「沒想到這個時代還有人用這一招……」「被這招騙的警察也好不到哪裏去。」「哎,畢竟是烏賊川警局啊。」「畢竟是烏賊川警局呢!」


    眾人數落成這樣,砂川警部與誌木刑警隻能臉紅沉默。


    反觀鵜飼露出誇耀勝利的表情,說出一個結論。


    「如各位所見,照片上的這個人在雪地倒退,試著留下假腳印,各位覺得佐佐木教授會做這種事嗎?當然不可能吧?使用這種詭計的人就是凶手。換言之,這個身影肯定是殺害佐佐木教授並且偽造成自殺的真凶。」


    鵜飼當著詫異眾人的麵,解釋這種古典的腳印詭計。


    「凶手與佐佐木教授在雪停之前,應該就已經在屋內。而且凶手在隔天早上殺害佐佐木教授。當時雪已經停了,整麵院子都是雪,要是凶手在這個狀態正常逃走,雪地應該會留下凶手的腳印,因此凶手穿上死者的鞋子,在雪地倒退逃離現場。一無所知的人後來看到這幅光景,會覺得這是佐佐木教授從外門走向玄關的腳印。相對的,因為到處都找不到凶手的腳印,所以佐佐木教授看起來像是一個人自殺——」


    鵜飼說明到這裏環視眾人。


    「總之,就隻是這麽簡單的詭計。不過要完美完成這個詭計,必須進行最後一件重要的工作,就是將借用的死者鞋子放回原來的玄關,因為要是有死者腳印,玄關卻沒有符合的鞋子,那就不合邏輯了。凶手無論如何都要做這件工作。那麽誰可以進行這項工作?不用說,肯定是首先發現屍體的三人——也就是青山教授、森副教授與小鬆綾香小姐之中的某人。殺害佐佐木教授的凶手就在這三人之中。」


    至今聚在一起的團體,聽完鵜飼這番話就立刻分成兩邊,也就是三個殺人嫌犯以及其他人。鵜飼看著嫌犯們說下去。


    「那麽,三人之中誰是凶手?森副教授嗎?聽說他當時背著看似很重的背包出現在現場,死者的鞋子很可能藏在那個背包裏。」


    「你、你在說什麽……」


    森副教授開口想反駁,但鵜飼搶先說:


    「不過,森副教授應該做不到。如各位所見,森副教授是身高達一八〇公分的高大男性,即使身高不完全和鞋子尺寸成正比,穿上矮小佐佐木教授的鞋子也不太可能正常走路。」


    「唔?這就不一定吧?」反駁的是砂川警部。「即使很難穿好,隻要腳跟沒套進去,至少還是可以走路吧?」


    「如果隻是往前走確實無妨吧,但是不可能倒退。要是腳跟沒套進鞋子就在雪地上倒著走,鞋子會輕易鬆脫。」


    原來如此,沒錯。周圍湧出讚同的聲音,砂川警部也隻能默默退下。


    「那麽,凶手是小鬆綾香小姐嗎?但她也不可能吧。她當時是提著小小的粉紅手提包現身,不過無法想像那個小小的手提包藏著男用鞋。」


    「哎呀,是嗎?」提問的是朱美。「她的包包確實很小,但如果清空內容物隻塞鞋子,說不定勉強塞得下啊?」


    「確實無法否定這種可能性,但是假設包包被一雙鞋子塞滿,她會刻意在兩人麵前打開包包拿出手機嗎?不惜冒著內容物被看見的危險?不可能吧?」


    「說得也是。那麽,有沒有可能藏在外套裏麵?」


    「她的外套是貼身的薄羽絨外套,不是能夠藏鞋子的寬鬆外衣,而且她一進入


    玄關就脫掉外套,代表她沒將鞋子藏在身上,因此小鬆綾香小姐不是凶手。」


    聽到鵜飼這番話,小鬆綾香不是鬆一口氣,反倒是提出不滿的意見。


    「既然知道不是凶手,為什麽要把我跟森老師叫來這裏啊~」


    「確實沒錯。」森副教授也同意綾香這個中肯的指摘。鵜飼明顯露出為難神色,嫌犯們的冰冷反應似乎在他預料之外。


    「咦,不,這是,那個,怎麽說……」


    到最後,除了「炒熱揭發凶手的場麵」之外,他應該想不到其他合適的理由吧。鵜飼如同要掩飾自己的艱困立場,突然說出結論。


    「哎,總之就是這麽回事,所以答案隻剩一個。是的,凶手是可以穿上佐佐木教授的鞋子,還能將鞋子藏在包包裏的人。換句話說,凶手隻可能是你,青山教授!」


    被點名為真凶的青山教授,漲紅臉頂撞鵜飼。


    「不準亂講話!我不可能玩這種愚蠢的詭計。到頭來,我不可能預測前一晚下大雪積滿院子,而且雪隔天早上就停。你說的詭計是紙上談兵,實際上不可能執行。」


    不過青山教授的反駁似乎在鵜飼預料的範圍之內。鵜飼冷靜回答:


    「確實沒辦法預先規劃並且執行吧,既然這樣,這應該不是預謀犯罪。你前一晚造訪這座宅邸,大概和佐佐木教授一起喝酒吧,後來外麵下大雪,你獲準在這座宅邸過夜。隔天早上醒來一看,雪停了,整麵院子積滿雪,佐佐木教授在寢室熟睡。你看到這些條件到齊,首度想到可以進行這個古典的詭計——咦,動機?不,老實說,我沒能查出動機,總之既然在同一所大學的相同學係一起擔任教授,應該會發生各種摩擦或嫉妒吧,這種事可以想像——我有說錯嗎?」


    「…………」青山教授沒回應。


    「你用睡衣腰帶勒死佐佐木教授,再用他的手機寄信給森副教授與小鬆綾香,要他們十點過來,然後設下我剛才說明的腳印詭計,這是當天上午九點的事。十點時,你將死者鞋子藏在包包,假裝成清白的第三者,再度來到這座宅邸門前,並且和森副教授與小鬆綾香小姐會合,再度進入這座宅邸。你趁兩人到處尋找佐佐木教授時,將包包裏的鞋子放回玄關,然後前住二樓寢室,自行發現佐佐木教授的屍體,刻意慘叫——是這樣吧?」


    「…………」青山教授依然沉默,但臉上是真相被說中的表情。


    「你的詭計很單純,但是順利成功。烏賊川警局引以為傲的菁英搭檔,也完全沒發現腳印的突兀之處,準備將佐佐木教授的死當成自殺結案。不過此時出現意外的陷阱。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一眼看穿你的罪行,這個人就是這位水澤優子小姐的丈夫水澤晉作先生。」


    突然被叫到名字,水澤優子嚇了一跳挺直背脊。


    「外子……看穿罪行?」


    鵜飼重新麵向自己的委托人。


    「是的,夫人,您丈夫翻閱夫人遞出的外遇證據照片時,察覺背景人物的奇妙動作,因而發現佐佐木教授的案件不是自殺,是使用詭計的命案。他大概是獨自搜集案件相關的情報吧,並且不知道是和我一樣推理成功還是依賴直覺,認定真凶是青山教授。」


    「那麽,他後來要求再看一次照片是——」


    「大概是進行最終確認吧。您丈夫得到確信之後做了什麽事?肯定是想勒索青山教授。因為夫人離婚時,他會被要求高額的贍養費,對他來說,掌握大學教授的把柄簡直是神助。」


    「原來如此啊……」水澤優子釋懷般說:「外子找到支付贍養費的門路,才敢強勢宣稱隨時都可以離婚。」


    「就是這麽回事。不過被抓到把柄的青山教授也沒有忍氣吞聲,他親自造訪水澤家,持刀刺殺您丈夫滅口。夫人貿然撿起刀子,因而被質疑殺夫,落得被警察追捕的下場。不過事實如我剛才所說,您丈夫的死也是青山教授的犯行——如何?我想這麽一來,夫人就可以完全擺脫殺人嫌疑了。」


    鵜飼看向砂川警部,警部掛著不高興的表情,穩穩點頭回應。


    仔細想想,鵜飼插手本次案件的理由,並不是要解決佐佐木教授的命案,而是洗刷水澤優子的冤情,看來他直到最後都沒忘記這個目的。委托人確實由偵探的推理證明清白。


    如今青山教授的犯行攤在陽光下,被認定確實有罪。


    但青山教授如同進行最後的抵抗,突然用力搖頭。


    「荒唐荒唐,別亂講話!不是我,我什麽都沒做!這些照片上的人是佐佐木,不是我!」然後青山教授抓起桌上的照片,一邊晃動一邊喊:「哼,這種照片有什麽意義?隻要使用現代的數位技術,這種照片要怎麽加工都沒問題吧?像是換掉圖像、更換順序,隻要有心,甚至可以輕易用電腦繪圖加上不存在的人影。沒錯,這些照片是那個偵探為了陷害我而捏造的偽證,肯定沒錯!喂,究竟是誰拜托你的?為什麽要偽造這種照片——」


    就在這個時候,如同要打斷青山教授的高談闊論,桌上響起「咚!」一聲好大的聲音。放在桌上的是鵜飼從包包取出的黑色物體——單眼相機。


    青山教授愕然語塞,鵜飼指著這台相機,朝眼前的凶手露出挖苦的笑。


    「青山教授,可以這麽說嗎?如你所見,我的單眼相機是從十五年前用到現在的落伍底片型,沒辦法輕易做到你說的數位加工。若你依然有所質疑,那也請專家調查這個吧。」


    鵜飼說完從西裝口袋取出褐色的細長物體扔在桌上。


    是偵探那天拍下的光景。


    捕捉到雪中真凶身影的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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