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蝠的指尖碰觸門鈴按鍵。古老的玄關掛著「塚田政彥、廣美」這塊門牌。


    門後傳來「叮咚一」的脫線聲。但是隻有這個反應。沒人應聲,門也沒打開。


    玄關前方隻吹過一陣帶著濕氣的夏季晚風。


    「哎呀,不在家嗎?」


    白發老嫗塚田京子又按了三次門鈴,然後微微歪過腦袋。


    深褐色上衣、深藍色長褲與米色開襟線衫搭配得體,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背脊筆直得像是插了把尺。雖然眼角的明顯細紋透露歲月的痕跡,但臉蛋看起來令人覺得她年輕的時候肯定很漂亮。


    塚田京子女士看向身旁穿西裝的三十多歲男性。「奇怪,平常在這個時間,我兒子肯定已經回家……」她像是辯解般說。


    「實際上,政彥先生是不是已經回來了?」穿西裝的男性鵜飼杜夫說完,指向麵對庭院的窗戶。「因為您看,窗戶不是有燈光嗎?」


    他說得沒錯,隔著窗戶玻璃看得見溫暖的燈光。鵜飼繼續說下去。


    「記得他的妻子廣美小姐。回娘家探視生病的家人吧?那麽隻能認定是丈夫政彥先生在裏麵……啊啊,對了,流平。」


    鵜飼說著看向一旁待命的年輕男性戶村流平,單方麵下令。


    「可以一邊注意別被當成小偷,一邊看一下那扇窗戶嗎?不過,這個任務對你來說可能很難吧……」


    鵜飼說完,以憐憫眼神看著流平的服裝。黑底印著紅色牡丹花的夏威夷衫,以及像是穿到破爛的牛仔褲。流平誇張地搔了搔腦袋。


    「咦—不能被當成小偷嗎?我做得到嗎……嘿嘿!」


    他半開玩笑說完,立刻躡手躡腳接近窗戶,將臉湊向透明玻璃往裏麵看。雖然拉上窗簾,但中間有些許縫隙。隻要閉上單眼注視,就可以清楚看見室內。


    「嗯——看來是客廳——」


    大沙發與矮桌。靠牆的大尺寸電視。窗邊擺著盆栽。房間角落的風扇,無意義地攪拌著無人客廳的空氣。


    「看來沒人。唔^-這樣真的很奇怪……」


    流平注視屋內輕聲說。就在這個時候,某個褐色的大型物體纏住他的腳。這個物體突然發出「嗚一^汪!」好大一聲。下一瞬間,腳踝受到觸電般的刺激。


    「啊!」流平驚叫之後,戰戰兢兢看向自己腳邊。在他的視線前方,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隻柴犬咬著他的腳踩不放。


    「——」沉默片刻之後,流平放聲哀號。「呀啊啊啊啊啊啊!」


    「喂,扇貝,不可以這樣!」京子女士連忙勸誡柴犬別亂來。看來這隻柴犬叫做扇貝。流平第一次看見這麽凶暴的扇貝。


    鵜飼雙手抱胸,緩緩搖頭。


    「不行耶,流平。你完全被當成小偷了。」


    這裏是據說確實存在於關東某縣某處的「犯罪頻傳都市」烏賊川市,和冷清繁華區相隔一段距離的地點。古老商店與全新住宅混合的雜亂街景。靜靜座落於一角的這裏,是塚田政彥與廣美夫妻的住家。


    偵探事務所所長鵜飼杜夫、見習偵探戶村流平。兩人在本次委托人塚田京子的帶領之下造訪這裏。這天是八月某日,時間是晚上八點多。


    塚田家是占地不大的獨棟平房。小小的外門與照顧得宜的圍籬。隻有巴掌大的庭園裏,一隻熱壞的貓「喵一」了一聲,但流平沒發現居然還有狗,因此腳差點被啃掉,但還是勉強全身而退,像是逃跑般離開窗邊。


    「啊啊,好危險。」流平鬆了口氣,重新麵向玄關大門。他握緊門把試著用力拉,門卻動也不動。看來是從屋內上了鎖。


    「不行耶。鵜飼先生,怎麽辦?改天再來嗎?」


    流平說著轉過身來,看見鵜飼環抱扇貝的脖子。


    「好~~好好好,好乖好乖。好來來來,好一-好好好,來,握手,哎呀,乖孩子,乖孩子,好一好好……」


    鵜飼正在玩「可愛動物王國」的遊戲。這個偵探看見喜歡的狗,肯定會這樣玩。「咦?流平,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要不要改天再來?」別摸狗了,好好聽我說話啦!


    鵜飼隨即一副打從心底傻眼的樣子,攤開雙手回應。「喂喂喂,流平,你是二十世紀的偵探助手嗎?現代的私家偵探,不是擁有手機這個最先進的通訊手段嗎?」


    偵探剛說完,就從西裝口袋取出他所說的折疊式手機,在麵前開啟。流平不禁噘嘴。「這哪裏是最先進的通訊手段?都快落伍了。鵜飼先生,你沒有智慧型手機嗎?」


    「咦,智慧型手機?」偵探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般複誦。「那是什麽?」


    「呃,就是有觸控麵板的那種手機啊。咦,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啊啊,你說那個啊。」鵜飼似乎終於理解,點了點頭。「那個不適合通話吧?


    所以我不太愛用。」


    「這樣啊……」


    「到頭來,就我來說,以前的手機反而比現在的智慧型手機聰明。你不這麽認為嗎?」鵜飼放話之後,拿起不是智慧型手機的落伍手機。「夫人,您知道這個家的電話嗎?」


    「嗯,政彥的手機號碼在這裏。」京子女士從口袋取出錢包,念出夾在錢包裏的紙條數字。「o9oix x—????。」


    「嗯嗯,090——」


    依照委托人給的號碼打電話,等待數十秒。最後鵜飼失望歎氣,「啪」一聲合起手掌中的手機。「不行。果然沒接。」,流平一臉嚴肅看向偵探。「鵜飼先生,我有不好的預感。」


    「嗯,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鵜飼點了點頭,以慎重的語氣說下去。「現狀確實令人在意,但要斷定不對勁就太心急了。塚田政彥先生或許隻是去了一趟便利商店,或是正在寢室床上小睡。」


    「既然這樣,客廳的電風扇會關掉吧。到頭來,有人會在晚上八點睡覺?」


    「無論是晚上八點或早上十點,我想睡的時候就會睡。」偵探透露自己不太正常的作息。「不過,你說得沒錯,這時間睡覺的可能性不高。對了,夫人,這間屋子有後門嗎?」


    「不,沒後門……難道說,現在是什麽不太妙的狀況嗎?政彥該不會在家裏出事吧?」


    察覺到偵探們的不安,京子女士表情一沉。鵜飼裝出笑容回應。


    「沒什麽,不用擔心。不過以防萬一,方便我們調查其他窗戶嗎?如果有沒有上鎖的窗戶更好。」


    「嗯,我不在意。不過能讓人鑽進去的窗戶不多就是了。」


    京子女士說完,主動繞過屋子一角。鵜飼與流平也隨後跟上。這裏有一扇和客廳相同的窗戶。從沒有燈光的窗戶看向室內。似乎是和室。試著拉一拉窗戶,果然動也不動。流平發出失望的聲音。


    「不行,這裏同樣從裏麵上了鎖。」


    「嗯,寢室窗戶好像也進不去。」檢視不遠處另一扇窗戶的鵜飼垂頭喪氣,然後指向暗處詢問。「夫人,往前還有窗戶嗎?」


    ■


    加裝鐵窗的小玻璃窗。


    流平立刻抓住窗子,試著用力拉,意外輕鬆地將窗子往側邊拉開。看來沒上鎖。往裏麵看,室內似乎是廚房與飯廳。雖然沒開燈,但多虧一旁的客廳透出燈光,所以勉強看得見室內的樣子。


    最顯眼的是一張大大的餐桌。靠近窗戶這一側是不鏽鋼流理台與瓦斯爐。沒收好的砧板上麵有一把沾血的菜刀。不對,不是菜刀。那是沾血的尖刀……咦,尖刀?


    「鵜——鶴——鶴——鶴飼先生!」


    流平顫抖說完離開窗邊,輪到鵜飼觀察室內。他的側臉立刻變得嚴肅,以低沉的聲音開口。「唔唔,這是……」


    流平嘴唇不安顫抖。「鵜……鵜飼先生,該……該不會……」


    「嗯。我們擔心的事情,或許真的發生了。」


    偵探與助手麵有難色相視。委托人看著這樣的兩人,睜大眼睛詢問。「偵探先生,您在窗戶另一頭究竟看見什麽?我兒子……政彥該不會出事了吧?」.


    到頭來,事情的開端要回到十天前。烏賊川市車站後方的綜合大樓r黎明大廈」。位於四樓的推理殿堂「鵜飼杜夫偵探事務所」出現一名老嫗。自稱塚田京子的這名老嫗,向迎接的鵜飼杜夫與戶村流平深深鞠躬,然後一臉嚴肅地說明。


    「其實,我來到這間偵探事務所,是想要委托一件事。」


    如此說明的京子女士高齡七十歲。丈夫已經過世,現在獨居,以繼承的遺產在市區公寓過著怡然自得的生活。這樣的她想委托偵探的工作,是關k獨生子塚田政彥與媳婦廣美的事情。


    依照女士的說法,塚田政彥現年四十歲,是在市公所服務的公務員,生活樸素又踏實。晚上不會到處跑,煙酒賭博完全不沾,興趣是看棒球比賽、經典電影與正統推理作品,是非常正經的一個人。


    另一方麵,妻子廣美現年三十五歲,同樣是典型的平凡主婦。不隻是規矩做好家事,還在附近超市兼職當收銀員補貼家計,是一個好太太。


    夫妻膝下無子,但基本上是圓滿的家庭。京子女士直到最近都深信不疑。隻不過——「其實,我看見了……」


    京子女士突然一臉恐懼地壓低音量,加上季節使然,流平還以為她看見鬼。


    坐在旁邊的鵜飼像是催促委托人說下去,以冷靜的語氣詢問。


    「夫人,您究竟看見什麽?」


    「我看見廣美和我兒子以外的男性在一起。而且不隻是在一起,是在非假日的白天一起待在時尚的咖啡廳。廣美身上是平常很少穿的粉紅連身裙,化妝也比平常用心,頭發像是剛去過發廊一樣整理得漂漂亮亮,所以我甚至一瞬間沒發覺她是廣美。」


    「那一位真的是廣美小姐嗎?有沒有可能是長得很像的別人?」


    「不,不可能。雖然和平常的印象不一樣,但我不可能誤認自己的媳婦。那個人就是廣美。她在不用上班的日子,在我兒子努力在市公所工作的這個時間和男人見麵。這樣很過分吧?」


    「嗯—原來如此。不過,隻是一起在咖啡廳喝茶,您不必這麽不高興吧?或許隻是出門的時候湊巧遇見老朋友。打扮得比平常漂亮,也可能是湊巧……」


    「在時尚咖啡廳喝茶也是湊巧嗎?如果是和朋友聊往事,隨便找間便宜飲料店不就好了?」


    「哎,是沒錯啦二鵜飼說著露出苦笑。


    不過,就算這麽說,也沒道理不能和異性朋友光顧時尚咖啡廳吧。以流平自己的感覺,京子女士的懷疑有點過於擅自下定論。


    但是鵜飼麵不改色。「所以,夫人您當時怎麽做?」


    「我趕快離開了。慎重從座位起身,沒被廣美發現,就這麽走到店外,才終於鬆了口氣。」


    「那麽,您沒有仔細觀察對方男性?」


    「嗯,其實沒看清楚。」京子女士懊悔咬唇。「事到如今,我很後悔沒看他長什麽樣子就走。對方男性究竟是哪裏的誰?不過,我沒有調查的方法。」


    「沒問過廣美小姐本人嗎?」


    「怎麽可能。我做不出這種事。就算我問了,我也不認為他會乖乖承認『我的外遇對象是哪裏的誰』。」


    「原來如此。那麽總歸來說,您想委托我的工作,就是查出廣美小姐的外遇對象吧?不過查出來又能怎樣?證明您媳婦外遇之後,究竟誰有好處?令郎也不一定希望這麽做喔。說不定反倒會氣得飆罵『老媽,別雞婆!』這樣。」


    「唔,你說誰雞婆?」/


    偵探講得太直接,京子女士火冒三丈。「到頭來,政彥不會叫我『老媽』,會好好叫我『媽媽』。而且他也不會生氣飆罵。那孩子肯定會感謝我這個媽媽的心意,因為我是為他這麽做的。對於這件事,那孩子想必也會率直理解吧。」


    真的是這樣嗎?流平率直懷疑。成家獨立的男性,會像這樣率直感謝母親不必要的關懷?流平有點難以置信。雖然這麽說,但京子女士生活好像挺富裕的,不需要眼睜睜放掉她的委托。不提這個,偵探事務所的財政本來就火燒眉毛,不是能夠自選工作的狀況。


    流平和鵜飼簡短以眼神溝通。彼此以眼神示意之後,鵜飼重新麵向委托人。


    「知道了。我們接受這份委托。」


    「謝謝。啊啊,不枉費我來這裏一趟。」


    委托人露出鬆一口氣的笑容,偵探立刻向她要求一個重要物品。


    「話說夫人,為了調查,若您可以借我照片之類的東西就好了……」


    「啊啊,說得也是。嗯,我當然事先準備帶來了。」


    京子女士翻開手提包,找出一張照片放在偵探們麵前。鵜飼與流平從兩側檢視。京子女士朝著照片裏的人物投以洋溢愛情的視線,得意洋洋地說明。「怎麽樣,看起來很聰明吧?他是我引以為傲的兒子。」


    確實如京子女士所說,照片裏是一名看起來很聰明的男性。穿西裝打領帶v方正的臉孔,圓圓的鼻子,細長的雙眼犀利斯文,眼角有顆顯眼的痣,頭發漆黑茂密。絕對不是現在流行的英俊長相,卻可以輕易想像他坐在公所辦公桌前麵的樣子。隻不過……


    「不,那個,夫人……」鵜飼有點為難般開口。「不是政彥先生的照片,方便提供廣美小姐的照片嗎?因為我們應該會跟蹤她。」


    「咦,廣美的?啊啊,說得也是。對不起。」


    寵兒子的委托人難為情低下頭,重新翻找包包。


    「看得見廚房有一把沾血的尖刀。或許出事了。」


    鵜飼杜夫隻告知這一點,就再度回到塚田家的玄關外。戶村流平與塚田京子女士也跟在偵探身後。鵜飼站在有燈光的窗戶前麵,詢問京子女士。


    「您沒有玄關大門的鑰匙吧?那麽,方便我破壞這扇窗戶嗎?因為事態可能分秒必爭。」


    「嗯,交給您處理了。」京子女士頻頻點頭。


    鵜飼環視小庭院,注意到一個鐵皮小倉庫,裏麵豎著一把大鏟子。鵜飼拿起鏟子,再度賦予見習偵探一項困難的任務。


    向窗戶。但他沒學過如何安靜迅速地敲破玻璃。「這樣嗎——?」


    流平稍微克製力道,將鏟子前端朝玻璃一敲,玻璃發出「喀鏘!」的刺耳聲音破碎落地。鵜飼立刻豎起手指放在嘴邊。「噓一^安靜點啦!」


    「就算您這麽說,這也太強人所難了……」流平輕聲這麽說,又揮動鏟子兩三次。這副模樣怎麽看都是企圖非法入侵民宅的凶猛強盜,但是在意這種事也沒用。流平將右手插入玻璃上的大洞,轉開月牙鎖。旁邊的鵜飼已經把鞋子脫到一半準備入內。


    「哎,好吧。我們趕快進去。我擔心政彥先生的狀況。」


    鵜飼剛說完,就將開鎖的窗戶打開。「那麽,打擾了!」


    鵜飼在宣言的同時踏入屋內一步。他的右腳隨即踩到地板散落的玻璃碎片。


    「嗚呀啊啊啊啊!」他放聲哀號。


    ■流平豎起手指放在嘴邊。「噓一安靜點啦!」


    「——」鵜飼按住右腳,以左腳單腳跳。「……你……你先進去。小心玻璃啊……」


    不得已,流平避開玻璃碎片,進入塚田家。京子女士隨後跟上。傷到腳的鵜飼在最後踏入室內。此時不知為何,連柴犬扇貝也從打開的窗戶衝進室內。京子女士立刻大喊訓誡柴犬。


    「哎呀,扇貝,不可以這樣!」


    但是扇貝不理會,迅速穿越客廳,鑽過半開的拉門轉眼就無影無蹤。流平不禁愣住。旁邊的鵜飼慎重關上窗戶,再度從屋內上鎖。然後他朝著窗戶做了某件事,輕聲說「好,這樣就行了。那麽,走吧」轉過身來-


    三人穿越客廳,前往深處半開的拉門。看來這扇拉門後麵就是問題所在的廚房兼飯廳。塚田家是比較早期的設計,客廳與餐廚空間是隔開的。


    流平將拉門完全開啟之後入內。沒開燈的飯廳沒有他人的氣息。此時,京子女士按下牆上開關,天花板的曰光燈點亮,整個房間被耀眼的燈光照亮。下一瞬間……


    「嗚哇啊啊啊啊!」


    流平忍不住為麵前的光景尖叫,當場跳了數公分高。


    從窗外觀察的時候沒發現,但飯廳部分地板染紅。流平不禁僵住。鵜飼無視於他的反應,蹲在染紅的地板旁邊,以指尖撫摸液體,然後以毫無情感的聲音說明。「——是血。」


    京子女士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尖。「這……這究竟是誰的……?」


    「不,還不清楚。不過,肯定流了不少血。」


    流平戰戰兢兢從師父背後觀察地板。餐桌與流理台之間的狹小空間,出現一個紅色的水池。正確來說是血池。仔細一看,以血池為起點,拉出一道拖行物體的痕跡。摩擦留下的紅線,像是在地板爬行的蛇不斷延伸。流平以委托人聽不到的音量詢問。


    「鵜飼先生,這該不會是拖行屍體的痕跡吧?」


    「有可能。隻不過,還不能斷定有人死亡……」


    鵜飼嘴裏這麽說,不過看地板的血量,可以確定受害者不是傷重瀕死,就是處於更慘的狀態。流平視線沿著地板像是蛇的痕跡移動,這條線延伸到飯廳另一側開啟的門後。


    流平沿著這條紅色痕跡,走向那扇門。往門後看去,是一條長長的木地板走廊。走廊表麵也拉出一條紅線。不是朝向玄關,而是朝反方向延伸。這條線究竟延伸到哪裏?流平剛這麽想……


    「汪!汪!」


    』


    狗叫聲突然響遍四周。流平嚇得背脊發抖。「是扇貝!」


    叫聲聽起來是來自走廊盡頭。留在走廊的紅色痕跡也是筆直朝該處延伸。看來比起偵探們土法煉鋼的追蹤,柴犬擁有的動物直覺先找到終點了。


    流平與鵜飼爭先恐後走向走廊盡頭。盡頭是一扇木製拉門,已經拉開到一隻狗能進出的程度。門後沒有燈光。大膽將拉門完全拉開一看,柴犬在黑暗狹小的空間裏有點激動地跳來跳去。


    「好一好好好,好乖好乖,乖孩子,好好好……」


    「等一下,鵜飼先生!已經不是模仿動物節目主持人的時候了啦!」


    流平終究也看不下去大喊。


    「嗯,現在確實不是疼愛小狗的時候。」


    鵜飼說著找出牆上的開關,然後開燈。這裏是更衣間兼盥洗區。洗臉台旁邊放著一台滾筒洗衣機。一旁的洗衣籃裝滿五顏六色的待洗衣物。扇貝在木質地板跳來跳去,像是拚命要告知某些事。看來它濕潤的鼻頭朝向盥洗區深處的門。這扇毛玻璃門應該是通往浴室吧。盥洗區後方是寢室的這種格局太荒謬,所以肯定是浴室。


    流平如此思考時,旁邊的鵜飼指著盥洗區地板。


    「流平,你看。拖行物體的血跡,一直通到這扇門。」


    「嗯,看起來確實是這樣……」流平一臉緊張地點頭。


    飯廳的血池。異常激動的扇貝。還有血跡。門後的光景再怎麽異常,也已經沒什麽好驚訝了。


    流平主動握住門把,往自己的方向拉。微微開啟的門後果然是浴室。貼瓷磚的空間頗為複古。在盥洗間透過來的微弱燈光中,浴室像是沒發生事情般靜悄悄的。不過真的沒發生事情嗎?流平定睛注視。


    「燈在……啊啊,這裏嗎……」


    流平身後的鵜飼這麽說,按下門邊的開關。一瞬間,眼前變得明亮,原本陰暗的浴室光景一覽無遺。同時,流平發出「啊!」的哀號。


    貼瓷磚的浴室裏,地麵與牆壁描繪的鮮紅花紋突然映入眼簾。


    是血。浴室裏的鮮血,將狹窄空間的各處染紅。, 流平「唔」地板起臉。鵜飼「嗚」地呻吟。扇貝「汪」地開心搖尾巴。看來狗不太害怕這種狀況。


    這一幕過於震撼,流平在浴室入口踉蹌了一下。大概是震動傳導的關係,豎在入口附近的某個物體,發出響亮的金屬聲倒在瓷磚地麵。


    是鋸子,沾滿血漿的大鋸子——


    鵜飼一看見鋸子,就筆直指向浴缸。


    「流平,這個浴缸有加蓋對吧?」


    「啊,嗯,是的……」浴缸上麵確實以三塊板子加蓋。


    「那些蓋板,你可以幫忙拿開嗎?」


    「呃!」流平嚇得縮起脖子。「不……不用了,等改天有機會再……」


    「你是笨蛋嗎?沒有下一個機會了。不管了,快一點,別抗拒!」


    老實說,流平抗拒得不得了,但師父的命令絕對要服從。


    流平穿上浴室旁邊的拖鞋,踏在染血的地板-踩著容易打滑的地板-慎重走到浴缸旁邊。近距離觀察,看得見並排的三塊板子也有若幹血跡。事到如今,流平決定完全放棄思考,隻成為一具機械行動。是的。現在的自己是全自動浴缸掀蓋機。


    「我……我要掀了喔,鵜飼先生.預備……!」


    為自己打氣的流平,真的是以機械般的動作「嘿!嘿!嘿!」連續取下浴缸上的三塊蓋板,就這麽將板子豎在牆邊。浴缸裏麵的樣子立刻見光。目擊這幅光景的瞬間,流平丟臉地「嗚哇!」慘叫一聲。他想要向後跳的時候,在沾上血漿容易打滑的地板淒慘摔個四腳朝天。


    「這……這……這是……」


    水的浴缸裏,浮著如假包換的分解屍塊。而且是男性。


    粗壯的腿與強壯的手臂,像是奇妙的擺飾般浮在鮮紅水麵。大塊軀體的胸部看得見數道剌殺的傷口。看來屍體是被分割成六塊。雙手、雙腳、軀體。然後在看向


    最後一塊部位的瞬間——


    「啊!這……這張臉是……?,」


    流平不禁愣住。方正的臉孔,圓圓的鼻子,漆黑的頭發濕透貼在額頭。閉上的雙眼眼角有顆顯眼的痣——是塚田政彥!


    就在這個時候,浴室門口附近響起女性的尖叫聲。轉頭一看,京子女士現在才來到盥洗區。她睜大的雙眼筆直注視浴缸裏男性的頭顱。京子女士顫抖嘴唇,呼叫寶貝兒子的名字。


    「政……政彥!啊啊,政彥,為什麽變成這樣……」


    委托人想衝向浴缸,偵探在最後關頭攔下她。


    「夫人,不可以!您最好別看。」


    鵜飼雙手抱住京子女士。京子女士在他懷裏搖亂一頭白發。


    「誰害政彥變成這樣……廣美嗎?是她把政彥……?」


    「不,這種行凶手法,女性應該辦不到……」


    「不然是誰?啊啊,對了!是那個男的,叫做富澤芳樹的那個男的。他對我兒子做出這種事……天理不容!我絕對不會原諒他……」


    大概是難以承受喪子之痛,京子女士忘我不斷大喊。頻頻悲痛哀號沒多久,她突然像是失去全身力氣般跪倒。看來委托人備受打擊而昏迷了。


    四


    富澤芳樹□短短數小時前,偵探親口將這個名字告訴委托人。


    地點是距離塚田家不遠的公寓某戶。鵜飼杜夫與戶村流平造訪住在這裏的京子女士,報告十天前受托調查外遇的結果。


    委托人與兩名偵探,隔著客廳桌子相對而坐。鵜飼以嚴肅的語氣開口。「依照您的委托,這十天左右的時間"我們一直跟蹤塚田廣美小姐,清查她的交友關係。先說結論,可以確定廣美小姐和一名男性交情匪淺。對方叫做富澤芳樹,三十五歲,單身,是廣美小姐的大學同學,現在在市內鬧區經營酒吧。不過,那間店似乎不怎麽流行……」


    鵜飼說著出示資料,證明塚田廣美和富澤芳樹交情匪淺。簡單來說,就是將兩人出入烏賊川市內非正派旅館的照片給委托人看。


    接著,偵探一直說明自己為了拍下這決定性的一瞬間,累積了多少的耐心與努力,總歸來說就是誇大其詞說明這段辛苦的過程,不過沒什麽內容,所以委托人聽到一半似乎就當成耳邊風0/


    「這樣啊,那真是辛苦了。」


    京子女士像是要俐落打斷鵜飼的無意義炫耀般點頭。


    明明完全沒聽進去……流平在心中低語,同時看向京子女士。


    京子女士目不轉睛注視桌上的數張照片。照片裏的富澤芳樹身穿黑色上衣加上白色丹寧褲,是勻稱的中等體型。臉孔給人精悍的印象,尖尖的下巴與高高的鼻梁,恰巧和塚田政彥成為對比。包括清澈的雙眼與緊閉的嘴,基本上稱為亮眼型男也不為過。


    京子女士拿起這幾張照片整理好,慰勞偵探們。「總之,辛苦了。感謝兩位的活躍。」


    「話說回來,夫人……」如上所述完成任務的鵜飼,重新注視委托人詢問。


    「雖然這麽問像是多管閑事,但您取得這些照片之後,打算怎麽做?要建議令郎夫妻倆說『你們兩個,快給我分一分!』這樣嗎?不過,這麽做沒問題嗎?恐怕有很高的幾率演變成像是肥皂劇那樣喔,唔嗬!」


    鵜飼先生,你在期待什麽啊?流平斜眼瞪向不檢點的偵探。


    「或許正如偵探先生所說吧。但我不能坐視不管。因為其實我在幾天前,聽我兒子親口說過一件令我在意的事。」


    「這樣啊,令您在意的事?」


    「就我所知,我兒子夫妻倆最近買了新的保單。而且好像是把彼此設為受益人的五千萬圓壽險……」


    「喔,五千萬圓!」鵜飼驚聲說。「總之,因為是夫婦,所以有可能一起投保,將彼此設為受益人也沒什麽好奇怪。不過,刻意在這個時間點投保,確實令人在意……夫人,首先提議買這張保單的是誰?政彥先生?還是廣美小姐?」


    「是廣美。嗯,我兒子清楚這麽說,所以肯定沒錯。」


    京子女士如此斷言,她擔心的事情顯而易見。她正陷入負麵思考,想像自己溺愛的兒子或許成為殺人詐領保險金的犧牲者。


    不過即使投保,一般來說也不會立刻連結到殺人詐領保險金。這時候原本應該是笑說「夫人,您想太多了」輕拍委托人肩膀的場麵吧。


    不過在這個時候,某個無法一笑置之的場麵在流平腦海鮮明浮現。


    「鵜飼先生,雖然我覺得應該不會,不過那件事……」流平輕聲說。


    「嗯,我也正在思考同一件事。」鵜飼也難得一臉嚴肅地點頭。


    這是三天前發生的事。當時,鵜飼與流平還沒掌握到外遇證據,繼續一步一腳印地跟蹤塚田廣美。就在廣美某次外出的時候,她忽然進入一家五金行。流平立刻假裝成路過的普通顧客,潛入同一家五金行,飾演對鍋子、水壺與鍋鏟深感興趣的怪胎青年-偷偷觀察廣美。在流平的視線前方,廣美拿著某個物品筆直走向收銀台。收銀台的年長男性,沒想太多就從她手中接過錢,將商品包裝之後交給廣美。


    流平看著這一連串的光景,不得不歪頭納悶。廣美在五金行購買的商品,是對於一般家庭來說可能太大的一把鋸子。


    廣美購買的大鋸子,以及正彥最近投保的壽險。如果將這兩件事硬是連結起來,隻會得出一個非常不祥的結論。


    鵜飼腦海當然也浮現這個可能性。但他刻意沒將這件事告訴京子女士。或許對於偵探來說,這是一種「不應該徒增委托人的不安」的信念,或者是「廣美買鋸子如果隻是要鋸掉庭院樹木,自己恐怕會顏麵掃地,至少要避免這種結果」之類的自保措施。


    無論如何,在麵對委托人的這個場麵,鵜飼對於鋸子的事情隻字未提。相對的,他麵不改色詢問京子女士。+


    「夫人,這些照片,您要先拿給政彥先生看?還是廣美小姐?」


    「我想先拿給兒子看,這樣就不會±-演肥皂劇了。」


    「會是什麽時候?我認為愈快愈好。」


    「嗯,我也這麽認為。不然的話,現在就去吧。因為廣美的家人生病,她昨天就被叫回娘家。」


    「那麽,政彥先生今晚一個人在家嗎?嗯,那麽時機剛好。」


    在這個狀況,「時機剛好」應該是對於企圖殺人詐領保險金的歹徒而言吧。對於想阻止這個計劃的偵探來說,這當然也是令人深感興趣的狀態。


    「那麽夫人……」鵜飼探出上半身說。「方便我們也陪夫人一起過去嗎?我們也想親口告知政彥先生一些事。」


    在這個時間點,流平還很放心。他做夢都沒想到,接下來他真的會百擊到切下來的手腳與頭顱。


    五


    鵜飼與流平抱著昏迷的京子女士,暫時回到客廳。讓全身癱軟的京子女士躺在沙發之後,終於稍微喘口氣。接著兩人立刻重返問題所在的浴室。浴缸裏是看幾次都令人不忍正視的殘酷光景。規格極為平凡的浴缸。染成紅色的水麵上,四肢、軀體與臉擠滿所有空間。流平從淒慘的光景移開目光,看向自己的師父。


    「鵜飼先生,怎麽辦?這怎麽看都是命案吧?京子女士說得對,凶手肯定是富澤芳樹。分屍的也是他。購買鋸子的廣美應該是共犯。這正是企圖詐領保險金的典型分屍命案。」


    「嗯,我也這麽認為。」


    「那麽,我們趕快報警……」


    「不,流平,等一下。」


    鵜飼慎重攔住流平。「我隻在意一件事。你仔細想想,我們和京子女士一起造訪這個塚田家。雖然按門鈴卻沒人應門。玄關上鎖,客廳窗戶有燈光。我們找過其他窗戶,卻沒有能讓人進出的窗戶。從廚房窗戶往裏麵看,我們發現一把沾血的尖刀,所以立刻打破客廳窗戶玻璃,好不容易進入室內。你聽好,這間屋子沒有任何能讓我們自由進出的門窗。那麽,殺害政彥的凶手……假設這個人是富澤芳樹,那他究竟是從哪裏逃走的?」


    「這……這個嘛,我想想……」流平思考片刻,輕敲手心。「對了,廣美是共犯,富澤從她那裏拿到備用鑰匙,可以用來自由進出玄關。應該是這樣吧?」


    「原來如此。很像你會有的平庸想法。我都打嗬欠了二鵜飼張大嘴,「嗬啊一」作勢打嗬欠。流平不悅回嘴。


    「我這麽平庸真抱歉啊。因為,也隻能這麽猜測吧?」


    「知道了。我們姑且確認看看吧……啊啊,在那之前,流平,麻煩蓋上浴缸避免京子女士看見。而且扇貝對屍體亂來就糟了。」


    「既然這樣,趕快把扇貝趕出去不就好了?」


    到頭來,狗在命案現場跑來跑去就很奇怪。流平如此心想,但鵜飼看起來不以為意,又去摸柴犬的頭。流平一邊歎氣,一邊再度以三塊板子蓋上浴缸。「好啦,這樣就行吧?」


    「嗯。那麽,我們走吧。」鵜飼走出盥洗間,前往塚田家的玄關。


    但他看見玄關大門的瞬間就咂嘴大喊。「嘖,流平,不合理喔。這扇玄關大門上了鏈條鎖。就算富澤有備用鑰匙,也沒辦法從門外上鏈條鎖吧?凶手的逃離路線不是玄關。」


    「唔一看起來是這樣沒錯。這麽一來,果然是窗戶嗎……」


    「窗戶也從室內上了月牙鎖。就算有窗戶沒上鎖,也加裝鐵窗鑽不過去。京子女士是這麽說的。」


    「原來如此,這樣啊。」流平點了點頭,卻立刻搖頭。「不,請等一下。肯定有一扇窗戶沒裝鐵窗,也沒鎖月牙鎖。」


    「喔,有這種窗戶?」鵜飼以裝傻語氣詢問。


    「是的,雖然一開始沒有,但現在有一扇。」


    流平說著穿過走廊,回到剛才的客廳。昏迷的京子女士躺在沙發上。流平指著麵向庭院的大窗戶。


    「看,就是那扇窗。我們打破玻璃進來的窗戶。凶手恐怕是從那扇窗戶逃走的。我們在浴室發現屍體大呼小叫的時候,他趁機……」


    「原來如此。也就是我們打破這扇窗戶進入客廳的時間點,凶手還在這間屋子裏嗎?凶手躲在和室或某個地方屏息以待,找到機會打開這扇窗戶出去,然後再度關上窗戶逃走。是這樣嗎?」


    「嗯,就是這樣。如何,這樣你還要打嗬欠嗎?」


    「不,普普通通。這個推理還不差。」鵜飼咧嘴一笑。「其實我也和你想過完全相同的可能性。在首度進入這間屋子的時候就想到了。」


    「首度進入這間屋子的時候?|__


    「沒錯。當時為求謹慎,我在那個窗框動了點手腳。放心,不是什麽誇張的玩意,隻是在緊閉的兩扇窗戶縫隙塞一團衛生紙。這麽一來,如果有人偷偷從那扇窗戶出去,我們馬上就會知道。如果衛生紙就這麽塞在原位,代表沒人動過窗戶。反過來說,如果衛生紙掉了,代表有人動過窗戶。好啦,事不宜遲,我們確認看看吧。」


    鵜飼說著走向打破的玻璃窗,指向緊閉窗戶的縫隙。在距離月牙鎖相當高的位置,窗框與窗框之間,夾著一個小小的白色物體。是一團衛生紙。


    流平看見這團衛生紙,不禁「唔一」地呻吟。衛生紙就這麽夾在上麵沒掉落。這麽一來就證明沒人打開這扇窗戶出去。「……話說鵜飼先生,你為什麽雞婆做這種事啊?這麽一來,這整間屋子不就好像密室了嗎?」


    「說我雞婆,你真沒禮貌。這怎麽想都是完美的助攻吧?」鵜飼不滿地扭曲嘴角說下去。「而且不是『好像密室』,如今肯定沒錯。這間塚田家是貨真價實的『密室』。換句話說,這是不可能的犯罪。」


    鵜飼像是宣布般說完,露出頗為愉快的笑容。


    六


    後來好一段時間,鵜飼與流平大致檢視塚田家的所有房間。這是考慮到剛才或許看漏某些線索。結果隻確認一件事,這間塚田家果然整體來說是一間密室。


    客廳、和室與寢室都沒有異狀,人鑽得過的窗戶全部從內側上鎖。雖然有幾扇沒鎖的小窗,但是都加裝鐵窗無法進出,這一點正如京子女士所說。凶手當然或許還沒逃走,躲在床底或壁櫥隱藏氣息,考慮到這個可能性,偵探們慎重清查這些場所,卻還是找不到任何藏身的嫌犯。


    不得已,偵探們再度回到盥洗間。看向浴室,柴犬扇貝拉長身體躺在浴室蓋板上。看著浴室莫名悠哉的光景,鵜飼終於露出嚴肅表情開口。


    「話說回來,流平,事情變得不太妙了。現在這樣,我們不能貿然報警。以那個砂川警部的個性,要是不小心招出事實,他肯定會先懷疑我們。實際上,如果我們是犯人,就談不上什麽密室之謎……」


    「是的。因為我們是第一目擊者……」


    砂川警部是烏賊川警局的知名刑警,打從心底希望找機會逮捕鵜飼偵探。確實,那個警部看到現在的狀況,肯定會先認定鵜飼他們的嫌疑最大。「那麽鵜飼先生,怎麽辦?乾脆對警察說謊嗎?說我們來到這個家的時候,玄關與窗戶都完全沒上鎖。這麽一來,至少就沒有理由懷疑我們了。」


    「是沒錯。不過,明明沒做虧心事卻說謊,我實在不能接受。而且這間密室有個奇妙的問題。你肯定也已經察覺了。」


    「呃,是的,我當然察覺了。」——咦,什麽事?奇妙的問題?


    一反從容的態度,流平在內心納悶。鵜飼在他麵前斬釘截鐵地說明。


    「沒錯;就是死者被分屍的問題。而且屍體放置在浴缸。這其實很奇怪吧?分屍原本是為了遺棄屍體而做的。屍體又大又重,很難搬運,所以分解成小塊搬運,分屍就是這麽一回事。不過,這個凶手殺害政彥之後隻有分屍-沒有運走。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原本正準備運走。換句話說,現狀對於凶手而言還在犯案階段,卻在正要運走屍體之前,被我們發現犯行。」


    ?唔一如果是事實,那這就是空前的驚悚命案了……不過,假設真的是這樣,到最後我們還是得麵對密室之謎。就算殺人凶手是什麽樣的怪胎,也不會為了外出吃晚餐,刻意設計出一間密室吧?」


    「哎,說得也是。」流平點點頭,很乾脆地收回自己的推理。


    沉默降臨盥洗間。大概是察覺到沉重的氣氛,柴犬扇貝也趴著不動又不叫。


    在這樣的狀況下,鵜飼雙手抱胸觀察浴室。


    「密室之謎與屍塊之謎。兩者或許在某處有交集。密室與屍塊嗎……」鵜飼輕聲說到這裏,視線停留在某處。「唔,等一下。」


    鵜飼再度踏入浴室,走向最深處的窗子。這是狹小浴室的唯一窗戶。及腰的鋁窗約一公尺寬。鵜飼抓住窗框往側邊一拉,窗戶從側邊拉開,沒有上鎖。不過窗外照例安裝鐵窗。鵜飼雙手抓住鐵窗。「救命啊一我是清白的一」他表演昭和時代小學生一定會玩的搞笑戲碼之後,一臉正經看向見習偵探。「——喂,流平!」


    「我才不要。我不玩這種冷笑話。這樣不成體統。」


    「沒人叫你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吧!」


    「既然知道無聊,請你別這麽做好嗎?」


    「總之,如今這種事不重要。」鵜飼指向問題所在的窗戶,重新以認真態度說明。「流平,你看這扇窗戶。外麵裝了鐵窗對吧?而且我覺得鐵窗的窗格有點寬。」


    「有點寬?」流平進入浴室,近距離觀察窗格。鐵窗的窗格確實比較寬,粗估是二十公分左右。「可是,就算這麽說,凶手終究不可能從這個窗格進出喔。如果凶手是小學生,那我還可以理解,不過這次的命案,凶手恐怕是富澤芳樹沒錯。他完全是成年男性。」


    「嗯,我知道。我當然也不認為富澤芳樹從這裏進出。那麽反過來說,政彥又如何?」


    「你說政彥……咦,也就是說?」


    「就是分屍之後的屍塊。如果是手腳,應該可以輕鬆穿過這個洞。」


    「這……這個嘛,應該沒錯吧。如果是分解之後……」


    「總覺得頭部應該也可以勉強過得去。」


    「這就不一定了。因為頭有點寬。而且再怎麽說,軀體也不可能吧?」


    「不,很難說。軀體和頭顱不一樣,意外地沒有很寬。即使是從正麵看起來肩膀很寬的男性,從側邊看起來,胸膛也不會很厚。如果用力推擠,說不定可以通過窗格。」


    「不會吧!」流平的聲音不禁變尖。「那麽,凶手是從外麵把屍體塞進這間密室狀態的浴室嗎?為此把屍體切塊……」


    「是的。被塞進來的屍體,掉到窗戶下方的浴缸,浮在水麵。」


    「不……不可能啦。因為t們發現屍體的時候,浴缸蓋了三塊板子,屍體在加蓋的浴缸裏。這方麵你怎麽解釋?」


    「比方說,或許是從窗外伸竹竿之類的東西進來,操作這三塊板子。隻要多花點時間,並不是做不到。而且假設做不到,也可以放棄加蓋。」


    「啊啊,說得也是……」將浴缸加蓋的這個行為,並不是本次密室命案絕對必要的因素。鵜飼說「做不到也可以放棄」,也具備足夠的說服力。不,可是,這怎麽可能——


    依然難以相信的流平搖了搖頭。「還是不可能吧?手腳就算了,但要把頭或軀體硬是從窗格塞進來……」


    「可不可能,試過就知道。立刻實驗看看吧。」話剛說完,鵜飼自己什麽都沒做,就隻是對流平下令。「你再把浴缸蓋板打開一次。」


    「——」蓋板就是要我負責是吧!


    流平朝師父投以不滿的視線,同時趕走蓋板上的柴犬,抓住蓋板。想到板子下方藏著屍塊就沒什麽動力,但如今也不能逃避。流平再度化為全自動掀蓋機,「嘿!嘿!嘿!」很有節奏地取下三塊蓋板。


    流平捂著嘴,重新看向浴缸。看多少次都不可能習慣的淒慘光景使得背脊發寒。鵜飼再度命令流平。


    「那麽流平,把那顆頭拿到這邊的窗戶……」


    「你……你……你在說什麽啊!你說的頭是……是……是這顆人頭嗎?」


    「還有別顆嗎?用你的頭做實驗又沒意義。好啦,快點!」


    「嗚嗚……」流平發出呻吟。不過見習偵探絕對要服從師父的命令。流平戰戰兢兢將雙手伸向浴缸。「嗚……嗚……咕嗚一……」


    染成鮮紅的水麵。浮在水麵的手腳。其中隱約可見的政彥頭顱。流平稍微移開視線,像是要以雙手夾住頭顱,抓住頭顱兩側的耳朵部位,他朝雙手使力,試著筆直拿起頭顱。不過聽說人類的頭顱意外地重。實際要拿起來的時候,就發現重量超乎想像。


    「唔……」流平加把勁,朝雙手注入更大的力氣。「……喝!」


    流平使盡力氣,終於從紅色水麵拿起政彥的頭顱。但他拿起來的不隻是頭。


    頭部到脖子,還有軀體、雙手與雙腳。各部位齊全的成年男性響起嘩啦啦的響亮水聲,突然從染成鮮紅的水麵現身。·


    「——」


    這一瞬間,流平以為浴室的時間靜止了。「咦……咦咦……?」


    流平就這麽雙手抓著男性頭部說不出話,然後他親眼確認站在麵前的男性,從頭頂、穿t恤的軀體到穿短褲的雙腿,全身上下確認一遍。不是分屍的屍塊。


    甚至不是屍體。流平對此感到錯愕時,正前方的政彥雙眼突然睜開,帶著怒火的兩顆眼睛筆直瞪向流平。


    「哇,哇,哇——」流平驚愕尖叫。


    「汪,汪,汪^~~!」扇貝也叫了三聲。


    流平與扇貝這對哥倆好,一起摔倒在浴室的瓷磚地麵。


    在這樣的狀況中,鵜飼一個人麵不改色麵對突然出現的男性。他輕輕舉起右手,老神在在地打招呼。「嗨,塚田政彥先生。什麽嘛,原來您活著啊。我一直以為您已經遇害了。」


    麵對偵探咄咄逼人的態度,政彥不知為何一臉氣衝衝的,像是從丹田擠出力氣般大喊。「沒……沒錯,我活著!我就是活著!」


    不明就裏的流平從瓷磚地麵起身。「為什麽?為什麽?」他一邊叫,一邊躲到鵜飼背後,指向站在浴缸裏的方正臉孔男性。「本應死掉的政彥先生為什麽會活著?咦,那麽,被分屍的是誰?嗅,什麽什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哎,吵死了,閉嘴!」


    政彥突然發飆大喊,然後揮動右手,扔出手上的球狀物體。鵜飼迅速躲開。


    扔出的物體筆直飛向流平,漂亮命中他的臉。「……噗啪!」


    額頭傳來劇痛。浴室響起像是豬叫的哀號。流平被震到盥洗間,無力倒在地上。球狀物體在地麵滾動,剛好停在流平麵前。


    這一瞬間,他再度放聲尖叫。「呀啊啊啊啊——」


    球狀物體是頭顱。人類的頭顱。而且流平看過這張臉。尖尖的下巴與高高的鼻梁給人深刻印象,曾經迷人的型男。這顆頭是富澤芳樹的頭顱。


    七


    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戶村流平完全不記得。清醒的時候,他躺在白色房間的白色床上。看來這裏是醫院的病房。不過,究竟為什麽?


    輕輕聳肩。「被送到醫院的是你吧?我隻是陪你過來。怎麽樣,額頭很痛吧?這也在所難免。你在那間浴室挨了強力頭錘跌倒,尖叫之後就這麽昏迷不醒。不過,賞你頭錘的是富澤芳樹的頭顱……不對,既然對方隻有頭顱,應該不能叫做頭錘吧?」


    「這……這麽說來……」戰栗的場麵轉瞬之間在腦海蘇醒。流平按著包繃帶的額頭,不禁打個寒顫。「那——那不是夢吧——那麽,那究竟是什麽——?」


    「就說了,那是富澤芳樹的頭顱。」


    「這我知道啦!」流平忍不住大聲嚷嚷。「那麽,富澤死了吧?而且原本以為死亡的塚田政彥其實活著,是這麽一回事吧?」


    「嗯,沒錯。浮在浴缸的四肢與軀體,都是富澤芳樹被分屍之後的屍塊。但是隻有頭顱不是。那顆頭是還活著的塚田政彥。他躲在浮著富澤屍塊的浴缸裏,隻把頭露出水麵。看到這幅光景的我們,認定這是塚田政彥的屍塊。實際上,政彥頭部以下都在那池染成鮮紅的水裏。」


    「那麽,這起命案的凶手是塚田政彥,富澤芳樹其實才是被害者。是這樣沒錯吧?我們推測富澤芳樹為了詐領保險金而殺害塚田政彥。事實卻完全相反?」


    「沒錯。不過我們的推理也大致符合真相。富澤芳樹和塚田廣美共謀殺人詐領保險金,這應該是事實。至於後續發生的事情,我已經在你昏迷的時候聽政彥本人說了,你做好準備聽我說吧。」


    然後鵜飼繼續說明。


    a「實際上,富澤芳樹今晚親自造訪塚田家。什麽都不知道的政彥打開玄關大門。富澤隨便編個借口說『想談談你妻子的事……』進入屋內,突然拿出尖刀襲擊政彥。政彥拚命抵抗,搶走對方的刀,反過來將刀子插進富澤胸口。事情發生在那間飯廳。」


    「也就是殺人反被殺?那不就是正當防衛嗎?」


    「哎,就是這麽回事。所以我覺得當時直接報警就好,但政彥沒這麽做。他好像害怕很多事。雖然是正當防衛,但他殺了人是事實,傳出去的話不知道會在日常生活掀起多少風波。到頭來,就算他主張是正當防衛,法庭也不知道會怎麽判斷,甚至可能認定是防衛過當。因為實際上,他以搶來的尖刀剌殺對方胸口好幾次。」


    死者身體確實有複數傷口。流平回想起這件事。


    「所以塚田政彥沒報警,而是分屍?」


    「沒錯。他沒有車。如果要獨自處理沉重的屍體,最好的方法是分屍之後分批扔掉。如此心想的政彥到倉庫找工具,發現裏麵不知為何有一把適合用來分屍的鋸子。」


    「啊啊,廣美在五金行買的那個!」


    「對。即使抱持若幹疑問,他還是用那把鋸子在浴室分屍,將鋸下來的部位放進浴缸剩下的洗澡水。就在分屍完畢的這個時候,又發生一件天大的事情。居然有人突然造訪塚田家。」


    「就是我們吧?」


    「是的。不過政彥剛開始似乎自以為『別應門就沒問題』。因為一般來說,不可能有人不惜破窗入侵。但我們真的打破窗戶進入屋內,浴室裏的政彥當然慌張到不行。全身鮮血的他無處可逃。此時他靈機一動,跳進麵前的浴缸。被血染紅的水,以及填滿水麵的屍塊。他躲在裏麵等待機會逃走。這個驚人的作戰真的堪


    「——」鵜飼先生,這個譬喻並不高明,應該說超恐怖的!


    政彥自願沉入漂浮人肉屍塊的鮮紅水麵。想像這一幕的流平不禁反胃。另一方麵,鵜飼繼續平淡說明。


    「不過,政彥要是完全躲在水裏就不能呼吸吧?所以無論如何非得隻讓臉部露出水麵。而且既然政彥露臉,就隻能把富澤的臉藏起來,因為浴池浮出兩個人的臉很奇怪。後來政彥抱著富澤的頭,讓身體沉入水中,這麽做的結果,打造出乍看之下是政彥屍塊浮在浴缸裏的狀況。」


    「原來如此。我們驚慌以為這是密室或不可能的犯罪,實際上卻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凶手隻是屏息躲在密室裏罷了……」


    「哎,他躲的地方確實出乎意料,不過終究隻是急就章的小伎倆。實際上,在你要拿起政彥頭顱的瞬間,他就斷然死心,光明正大從水麵現身,然後氣衝衝將手上的富澤頭顱扔向我們……總歸來說,這次就是這樣的事件。」


    鵜飼露出從容的笑,結束整段說明。床上的流平再度以指尖撫摸被人頭命中的額頭。不願回憶的駭人場麵差點從腦海蘇醒,他連忙換個話題。


    「這麽說來,委托人呢?京子女士怎麽樣呢?」


    「這個結果當然令她開心得要死。因為原本以為死亡的寶貝兒子其實活著。現在大概正在找高明的律師吧。畢竟政彥將富澤分屍是事實,即使被認可是正當防衛,意圖毀壞與遺棄屍體的罪狀還是躲不掉。總之,就算因而判處有罪,對於京子女士來說,這個結果也比兒子遇害好太多了。」


    確實如此。流平也點頭同意。不過話說回來,這個案件也太奇妙了。以為發生驚悚的密室分屍命案!案情後來卻急轉直下,非常乾脆地解決。而且生者與死者還對調了……、


    當時在塚田家浴室,姑且認真麵對密室之謎,你一言我一語熱烈討論各種可能性的自己和鵜飼究竟算什麽?躲在浴缸裏的政彥,究竟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聆聽脫線偵探們這段無意義的討論?或許在暗中嘲笑這兩個家夥是笨蛋吧。


    如此思考的流平,此時內心浮現一個疑問。


    「這麽說來,鵜飼先生,你剛才說政彥的行為是『急就章的小伎倆』。換句話說,政彥原本想假扮成屍體故弄玄虛,然後找機會逃走?既然這樣,為什麽政彥實際上沒走?我覺得當時有機會逃走吧?京子女士昏迷不醒,我們也去檢查屋子各處的門窗,沒有注意到浴室。他趁這個機會逃走不就好了?既然這樣,為什麽——?」


    「你說的確實沒錯。不過政彥猶豫了。問我為什麽?你仔細回想吧。我們離開浴室的時候,你不是把政彥藏身的浴缸蓋上了嗎?後來我們再度回到浴室的時候,蓋板上麵有什麽東西?」


    「咦,蓋板上麵……啊啊!」流平搜尋那一幕的記憶,不禁彈響手指。「對了,是扇貝。扇貝躺在浴缸的蓋板上!」


    「正是如此。蓋板上麵有狗。如果在這個狀況硬是掀開蓋子走出去,扇貝肯定會汪汪大叫,所以政彥才在浴缸裏想動也動不了。這是政彥自己招供的,所以絕對沒錯。」


    接著,偵探像是要為這起奇妙的事件做個總結。


    「總歸來說,我們在討論塚田家密室問題的時候,政彥被關在名為『加蓋浴缸』的另一間密室,承受莫大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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